宋初昭在京城里并没有朋友,回来后遇到的也全是些奇奇怪怪的人。唯一一个能好好聊天的对象,就是顾风简。

如今他二人变成这个模样,谁也摆脱不了谁,利益纠缠相关,被迫互相依靠,倒是多了种天然的信任。

顾风简同她说了京城的风俗,再给她介绍了几位官员之间隐秘的趣事,宋初昭即认了人,又听得高兴,不觉放松下来。

春冬中途回来一次,发现他二人相谈甚欢,还没有结束的趋势,乐颠颠地去端了些吃的过来,然后飞速跑了。

顾风简给宋初昭倒出一杯茶,然后同她说,该去见见贺老爷了。

按照常理来说,宋初昭一小辈回京,早该去拜见自己的外祖父。可宋初昭对此有些发怵,就迟疑了两天。结果没等想清楚,又发生了和顾风简的这场意外,就一直耽误了下来。

宋初昭回忆说:“我母亲说,外祖父为人很严厉。一家之主,说一不二。早年公务繁忙,不常在家,每每见着她时总是不苟言笑。虽然不曾对她打骂,却很令她畏惧。加上当初时局紧张,外祖父许多事情身不由己。他虽然心是好的,却不算是个好父亲。”

宋初昭从未见过贺老将军。

贺菀成亲之后,直接去了边关,狠心十多年没有回来,也不大与宋初昭讲京城的事。宋初昭只知道自己外祖父当年是个将军,不知道他与母亲之间,是否有嫌隙不和在。

应该是有的,否则贺菀哪能决绝至此?多年分别,双方连通信的次数都很少,只有过年或是遇到大事了,才会寄一封过来。

宋初昭还记得母亲拿着信件对窗台出神的样子,总是看着看着眼睛就忍不住湿润起来。她心里定然藏着满腹心事,却连一个能说的人都没有。

父亲不懂母亲的柔情……哦,那糙汉子连他女儿的柔情都不懂。

边关什么都没有,宋初昭自小在那里长大,习惯了。但母亲一定很想念故乡。

宋初昭叹了口气。

如果贺老将军不待见她,她也不想上赶着去。抽个时间送份礼就好。

她给宋家人弄怕了,也极讨厌被人讨厌的那种感觉。

宋初昭低头,摩挲着自己的虎口:“我回来好久了,都没见他们来找过我。毕竟从未见过,也未相处过,只是挂个名义而已,没有多少感情吧。”

顾风简轻轻扯了下她的衣袖,而后一双葱白的手压住她的袖子。

“不会的。”顾风简说,“贺老爷年纪大了,身体未必康健,可能是怕给你过了病气。而且就算他给你给你递了消息,也未必能送到你手上。你又不是第一次知道,宋老夫人蛮不讲理。”

宋初昭:“真的吗?”

顾风简想了想,而后肯定道:“你外祖父定然是疼爱你母亲的,毕竟他只有那么一个女儿。宋家能有今日风光,也少不了他多年提携。何况,你母亲成亲时,你外祖父备了许多嫁妆。如今宋家大半家财,怕都是贺将军当年出的。他如果不疼爱女儿,怎么会有这样大的手笔?”

宋初昭问:“你还知道什么?”

顾风简有些事不能多说,点到为止。

“贺老爷辞官多年,行事作风如何我知道的不是很清楚,见见就知道了。于理来说,也该去看看。”顾风简说,“你才是他亲外孙女,你同我一起去拜会。若是他态度中有怠慢疏离,叫你不高兴了,我们就离开。”

宋初昭一想,也是。有人陪她去,好过她自己一个人去。何况如今她是以顾风简的身份,感觉应当不一样。

其实说去贺府,她是很紧张的,毕竟那边是母亲的家人,也是她关系至深的亲属,是她在京城最后有牵连的人。只是她怕贺家人会同宋家人一样不善良,那她真的是要伤心难过,安慰不好了。

为什么别人家家和乐,她们母女就得孤苦无依?她又没有做错什么。

而且外祖父母如果不喜欢她,差不多就是不喜欢她母亲。她娘得多可怜呀。不要这样的。

顾风简见她神色阴晦,变化不定。一会儿难过,一会儿忧郁的,猜测她是在宋老夫人这里受了太大打击,有点忐忑不安。

他也不知道安慰是什么,只晓得这人不高兴了。她很少不高兴,委屈巴巴的样子一点也不好看,纵然她现在顶着的是自己曾经的脸。

于是一双手按上她的头顶拍了拍,声音低沉道:“我同你保证,你外祖父见你回家,一定会很高兴。你也可以先送封拜帖过去试探一下。日子你定,我随时可以。”

顾风简的书房里,留着许多拜帖。宋初昭对照着上面的书写格式,自己写了一封递给贺府的帖子。

她打听到了贺府的位置所在,发现离国公府不远。她犹豫了好几次,终于决定过去看看。

第一次去的时候,贺府门外站立着一排森严威武的金吾卫,宋初昭想贺老爷应当是在待客,就只远远站了会儿,没进去。

这是第二次过来了。

今日门前倒是没有人,但是大门紧闭,显得冷冷清清。不知道家主是不是在府内。

宋初昭晃了过去,仔细观察周围的景色。

贺老将军年事已高,早便辞官家居。他的老家其实并不在京城,但他在闲赋之后,仍旧住在这个宅院。

府邸老旧,始终没有大肆翻修。宋初昭能看见大门上褪去颜色的一块斑驳,以及门槛处被磕绊了的裂缝。屋顶的瓦檐新旧交加,保持了最早的款式。门边的两棵大树已长得非常茂盛,树干上留下了几道划痕。

所有的一切,都透露着时间的气息。好像十多年前就是这般模样,在以相同的面貌等待着何人的归家。

宋初昭低着头左左右右看了许久,正准备敲门,大门却从里面被打开了。她就着抬手的姿势,与对面那个壮汉互相瞪眼,面面相觑。

这位门房身材魁梧,看着便知是个练家子,身上还有点将士的血气。寻常宽松的仆役装穿在他的身上,变得像是紧身的衣物,手臂稍一绷紧,就会勒出肌肉的弧度。

这哪里是普通的门房,怕不是个护院吧?

门房起初是瞪着她的。观察了她一会儿之后,大约见她是个长相出色的文弱书生,表情中又没有恶意,才放缓了态度说:“这位公子,早便听见你的脚步声靠近,又不上前敲门,驻足在我贺府门前是有何事?”

宋初昭对他这种武将很是熟悉,听他故作凶悍的语气也不觉得害怕。有礼问道:“请问贺老爷,最近几日在家吗?”

壮汉道:“你得先说你特来拜访所求为何,我才好告诉你他在不在啊。”

宋初昭从袖中抽出拜帖,盖在手心,说:“宋三姑娘回京已久,一直想着前来探望,只是久未收到消息。不知道贺府这边是否方便……”

她话还没说话,拜帖已经被大汉抽走。这人一改先前冷漠,笑得满脸春意,说:“宋三娘啊?那都是一家人,她想来尽管来,随时来都可以,老爷又不嫌麻烦,何必送什么拜帖?我们老爷与夫人都思念她得紧!她刚回京时,我们老爷派人送去礼物过的。怎么,三姑娘没收到吗?”

宋初昭刚想答没有,那人又急不可耐地问:“三姑娘说来,是何时来?”

宋初昭说:“过两日吧。看贺将军何时有空。”

“只要是三姑娘的事,老爷一直有空!就不知道过两日是什么时候?”大汉细细追问,“她要来,府里可以先行准备。我们是要从明日开始准备呢,还是从后日开始?或者是大后日?又或者是,一直给她备着,她要来贺府多住两天?”

宋初昭:“……”这过“两”日一般来说,不是个虚指吗?

那大汉用殷切眨动着的善良眼神告诉她,不,他们贺府人一向实在,不搞虚数。

宋初昭被他的热情给搞懵了,想了想道:“那我回去同他商量一下。若无意外,就后日前来拜访。”

大哥忙道:“好!便这样说定了!请公子代为转告,后日,一定要来!我家老爷想念得紧。”

宋初昭点头:“好。”

她说完并没有马上离去,大哥也不催促,翘着嘴角等她开口。

宋初昭手上没了东西,有些不自在,就握到一起,用袖子遮住。

“还有几个问题。”

大哥激动道:“公子请说!”

宋初昭:“听闻贺老爷前段时日染了病气……”

“大好了!”这个大哥不仅身强体壮,还极擅长抢答,飞快道,“换季时天气骤寒,老爷没有防备,咳嗽了一阵,如今已经大好了。请转告三姑娘,不必担忧。也不要带太多的补药过来,府里都快放不下了。心意至即可。”

宋初昭继续打听:“好。那,贺老爷近来心情如何?”

大汉又说:“三姑娘要是来了,那肯定是好的。老爷与夫人膝下没有子女常伴,寂寞得很。有人来聊聊天便高兴了。”

宋初昭:“贺老爷身边,事事还顺心吧?”

“顺心!”大哥豪迈笑道,“公子,您不必在这里试探,尽可会去转告三姑娘。我们老爷是个亲切体贴的人,尤其疼爱小辈。姑娘不必有任何担忧,只当回家了一趟就是。咱们府上就她一位小辈,往后这贺府,全是要留给姑娘的。”

宋初昭讷讷点头,退了一步,抬头看了眼头顶的牌匾。

大汉也走出来,顺着她的视线往上一看,笑道:“是有些老旧,也有点脏了。我这就让人把东西拆下来洗一遍。”

他说完急匆匆地进府,大声喊道:“刘叔!刘叔快出来啊!”

一位中年男性拖着长音不满道:“何事如此忙慌?大呼小叫的。”

大汉:“快将这拜帖拿给老爷,姑娘说要回来看看!门外也得好好打扫一遍,这院里许多花草都没有摆弄了。”

那中年男人语气变得比他还紧张:“哎呀!东西快给我看看……”

二人声音渐行渐远,去往深处,宋初昭听出了里面的兴奋与迫切。

顾风简说得应该是真的吧!他们是在等自己回去的。

宋初昭眼睛发热,心口也暖洋洋的。像卸了八百斤的重量,身心特别轻快。恨不得冲进去跑两圈、叫两声。现在就告诉他们,不用准备了,自己已经回来了。

她不缺爱,也没觉得自己人生少了点什么,但是知道这件事情,就是非常高兴。

大汉回来,见她还站在原地,迟疑着道:“这位公子,要进来喝杯茶吗?”

宋初昭猛然回神,用袖子快速擦了下眼睛。她有了些近乡情怯的感觉,又意识到自己如今的身份不妥,飞速摆手道:“不必了,我下次再来。叨扰。”

她说完脚步飞快离开,又跑又跳,眨眼就冲到了隔壁街。

停下之后,宋初昭整理好衣摆,认了下方向,往宋府走去。

得先将时间告诉顾风简,后天才能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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