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仰定在原地,没过多久,门外有一道熟悉的人影经过,他涣散的瞳孔一飘,下一刻就飞奔出去,一把抓住来人的拐杖。

察觉到其他视线,陈仰向少年身后一处屋角望去,眼底是从门里带出来的,来不及掩盖的震惊。

几个一路跟在后面躲躲藏藏的小姑娘傻眼,陈仰也愣住了,双方面面相觑。

少年回头,眉头皱了皱。

小姑娘们捂嘴惊呼,纷纷害羞的撒腿跑了。

陈仰还在愣神,抓在手里的拐杖被甩动,从他指间脱离,他一个激灵,声音从干哑的嗓子眼挤出来:“刘婶的小儿子吃了化肥。”

“他家被偷了大半袋,很有可能都被他吃了,味道很冲人,量绝对不少,像是还囤在他的胃里。”

“按理说早就死了,但他能走能动能说话。”

唯一的听众面无表情。

陈仰:“……”

院里忽然传来脆亮的喊声:“叔叔。”

陈仰背上冒寒气,他僵硬的转动脖子,竭力表现出自然的温和:“诶。”

男孩一双大眼看着他旁边的人,怯生生的往后退。

这反应让陈仰感觉到了人气,被他边上这位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别说小孩子,连大人都不能淡定。

而且地上有影子。

是活人。

陈仰内心的恐慌减弱几分,他正要说点什么,男孩就“嗖”地钻回屋子里,门嘭一下关上。

老鼠见了猫似的,跑的那叫一个快。

院里一片寂静。

少年坐到陈仰先前坐过的树墩上面,两根拐杖抵着地的那头很脏,有许多泥土跟草屑。

陈仰蹲在他身旁:“你从哪回来的?”

少年:“山上。”

陈仰愕然:“你跑山上干什么?”

少年没回答,他扫视着这个小院,鼻端只有鱼腥味,从挂在角落里那件皮质下水裤上散发出来的。

陈仰把事情经过全说给少年听,去掉自己弄到的防身之物铁丝跟大钉子,其他毫无保留,接着就期待对方的反应。

“等晚上。”少年说。

现在还不到中午,白天能太平吗?

陈仰抹把脸,化肥又不是零食,哪个会吃,就算好奇是什么味道,顶多只会舔一下。

8岁不是乱吃东西的年纪了。

再者说,即便真误食了,那也会有中毒的症状。

那孩子一点事没有,身体就像是自动收纳了化肥了一样。

陈仰脑子里蹦出一个词,容器。

紧跟着的是林月的那句“厉鬼找替身”,他一抖,希望不要跟鬼有关。

康复院阴气那么重,他都没见过鬼。

这个世界是有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样。

陈仰很怕鬼,从小就怕。

谁跟他讲鬼故事,他跟谁绝交的那种怕。

中午大家要在李大富家汇合,一行七人少了周晓晓跟黄青,等大家草草吃完午饭,他们还没回来。

陈仰看外面阳光灿烂,脑子里想着生死不明的那两个人,吃化肥的胖乎乎男孩,他的感觉很不好。

下意识的,陈仰动了动腿,鞋尖歪向少年,做出了随时飞窜过去的信任姿态。

虽然到现在还不知道他叫什么。

陈仰等半天也没等到大家说话,就先开了口:“看来他们出事了。”

张延满脸的沉痛:“嗯。”

赵元红着眼吼:“那我们还等什么,找他们去啊!”

林月冷飕飕道:“没见过死亡,没遭受背叛,没流过血,天真的很,你当这儿是什么地方?”

赵元的脸一阵红一阵青:“所以不管他们了?”

“管得了吗?”

赵元如同漏气的皮球一样,管不了的,他都不知道下一个是不是自己。

屋内的墙上洒了斑驳光晕,明亮温暖,弥漫在剩余五人之间的却是晦暗。

张延第一个交换信息,他说自己在东边的树林里发现了一些大缸,里面都是水,没有别的东西。

陈仰思索了片刻:“可能是雨水。”

“雨水?那用缸装起来干什么?”

“可以用来浇菜。”陈仰说,“岛上的生活方式很落后,他们都很节约淳朴,这么做不奇怪。”

张延几人没谁做声,似乎不是很认同这个说法。

陈仰也没继续,他打算下午去看看。

赵元说他下海查了查,海底的生物没问题,辐射引发变异排除,他还跟沙滩上的小孩子们做了好一会游戏,没发现什么,一切都很正常。

林月三四厘米的皮鞋上有不少泥巴,还有点菜叶子,她只说自己没收获,再问就上脸,恶言恶语,像是要被现状逼疯了。

现在只剩下陈仰没交代,张延他们都自动忽略了少年。

陈仰舔舔发干的唇:“我有发现。”

气氛一变。

陈仰在大家的紧盯下说:“隔壁刘婶家的化肥被偷了,她小儿子最近不去上学也不出门,我觉得古怪,就想办法让他从屋里出来了,结果我发现他说话的时候嘴里有化肥的气味,很重,刺鼻。”

张延绷着脸:“所以化肥不是被偷,是被吃了?”

陈仰点点头。

周遭陷入一片死寂中。

赵元呢喃:“我听到前半句还奇怪,我下海的时候把手表摘了放沙滩上,那都没人偷拿,怎么化肥还能比手表……”

他徒然站起来,眼睛受惊的瞪得异常大:“吃了?卧槽,吃了?!那是人能吃的吗?”

陈仰好像又闻到了那股子味道,不舒服的滚了滚喉咙:“刘婶小儿子看起来是正常人。”

“化肥不是给人吃的,这是常识,吃了会呕吐头晕,吃多了就会危害生命。”

张延说:“任务果然跟化肥有关,我们的方向是对的。”

林月的红唇一抿:“人吃大量化肥,变异。”

“不是变异,鱼还是鱼,绝对不是变异,”赵元一口咬定,吓得有点疯疯癫癫,“绝对不是,不是变异。”

“那不是变异是什么?为什么要吃化肥?会死的吧,那周晓晓跟黄青……”

赵元停下自言自语,面如死灰的瘫坐在椅子上,嘴里发不出声音。

林月出去了。

张延也离开了李大富家,任务局终于开了,他松口气又很恐慌,明天是最后一天,离开前肯定危险重重,要尽快找到突破口。

希望他这次还能延续上次的好运。

陈仰觉得那股化肥味一直挥之不去,好像自己嘴里也有,他想吐。

正当他要把包里那瓶饮料拿出来喝两口的时候,胃里一阵翻滚,他“哇”一声吐了出来。

摊在椅子上的赵元“腾”地弹起来蹦到门边,浑身颤抖的指着陈仰:“你,你你……”

陈仰抹把嘴:“我只是胃不好。”

赵元“荷荷”喘气,不敢看他的说:“那你休息,我,我也去找线索!”

话音没落下就往外跑,晚一步就要被鬼吃似的,差点摔在门槛上面。

“吓成那样,我说的是真话,怎么不信呢。”

陈仰揉揉胃部,又吐了几下,他的眼里流出生理性泪水,眼眶很红,哽着喉咙问还没走的少年:“我该不会真变异了吧?”

少年没搭理他。

陈仰清理掉自己的呕吐物,去院里漱漱口回来:“我只跟那孩子说了句话。”

“不对,”陈仰站不住的晃了晃,“我还摸了他的头。”

少年似是嫌他烦,捞起拐杖去李大富家的杂物间,把抓在手里的颗粒物放桌上。

陈仰见是化肥,脸上的肌肉用力颤动。

少年看他:“想吃吗?”

陈仰忙不迭把头摇成波浪鼓,完全没有想扑上去的**,那就说明他没事?

后知后觉少年的用意,陈仰的心里有几分感激:“你也住在三连桥吧,出去了我请你吃饭。”

少年拨着化肥,唇色浅淡,侧脸是很少见阳光的冷白:“想出去?”

陈仰愣了下,不由自主的生出一个怪异的猜测,脱口而出道:“你不想?”

少年没言语,他捻起一个化肥颗粒放进嘴里,用牙咬着,一副细细品尝的样子。

陈仰:“……”可能真的有病。

天黑的时候,陈仰他们依旧没见到周晓晓跟黄青,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岛上也没任何异动。

不像是装的,像是真的不知道有两个游客出了事。

刘婶家也没情况。

对于陈仰中午呕吐的事,张延跟林月都没问,看样子赵元没有告诉他们。

陈仰不清楚赵元的打算,只不过他不再接近自己,说话都离得远远的。

林月手机上的时间刚过七点,那位德高望重的戚婆婆通知开会,所有岛民都去后山集合,张延跟了上去。

大人不分男女的去开会了,留在家里的不是行动不便的老人,就是咿咿呀呀的小孩子。

林月跟赵元分两头,趁机挨家挨户搜查。

陈仰有重任,刘婶也去开会了,小儿子一个人在家,不知道今晚会不会有异变。

他要去看那孩子。

陈仰很怕,还好有人陪他。

“现在过去吗?”陈仰站在屋檐下,“这会不知道要开多久,刘婶要是中途回来,跟过去的张延恐怕来不及通风报信,我们要担心些。”

少年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个石头,扬臂一扔,砰地砸到李老太的窗户上面,清脆声响在寂静的夜晚被放大,听起来清晰响亮。

陈仰心惊肉跳的瞪着那木窗,李老太屋里没动静,睡得很死。

“还愣着干什么?”少年手里的拐杖在他腿上打了一下。

陈仰腿没疼着,精神收到了不小的冲击,他猫着腰走在前面,一路风平浪静的进了刘婶家。

半响陈仰的脸黑了几分,少年拄着拐,走路的声音很大,哒哒哒的,他自己小心翼翼有什么用。

“你留这,我先……”

陈仰话没说完,又是一个石头从他眼前飞过,准确击中刘婶小儿子那间石屋的窗户。

“……”

那一声之后,刘婶家院里静悄悄的,没有出现意料中的响应,那孩子不在屋里。

陈仰的呼吸收紧,他朝身旁的少年挪近,用气声说:“去哪了?”

少年高大的身子趴在双拐上面,低着头若有所思。

陈仰如临大敌,眼珠不停扫动:“家里的化肥应该都被他吃完了,他会不会去了别人家?”

少年突然道:“回去。”

陈仰什么也没问,发软的腿一转,掉头就回李大富家。

白天陈仰就把李大富家摸了个遍,知道他家的化肥都放在哪,脚步飞快的直奔目的地。

小院西边,斜对着厨房的杂物间门是开着的,入眼就是几个空袋子,瘪在地上。

只有最里面那个袋子是鼓着的。

陈仰杵在门口不敢进去。

少年跨过破木门槛往里走,陈仰怕自己后面有东西,慌慌张张跟着他。

李大富出门的时候把煤油灯灭了,屋里比外面还黑。

月光从门口淌进来,陈仰贴着少年走到最里面那个袋子前,看他抬起一根拐杖,撩开了袋子口。

刘婶小儿子拱在里面,一动不动。

陈仰倒抽一口凉气,有什么冲到了他的嗓子眼,拼命往下咽才没有往外吐,他瞪着那个男孩,浑身冰凉,想也不想的就往外跑。

一只手钳住他的胳膊,接着就听到令他窒息的声音。

“把他倒出来。”少年说。

陈仰挣扎着摇头。

人死了,鬼肯定就在这里,他的心理承受能力要崩。

少年单脚立地,身体的平衡基本全靠拐杖撑着,力道依然大到陈仰无法挣脱,他高大的身型隐在黑暗中,只有一只眼跟小半边脸露出点模糊的轮廓,没有一丝美感,让人头皮发麻。

“快点。”少年将陈仰一推,嗓音低冷,“倒出来,我要看尸体。”

呼——呼——呼——

冷汗从陈仰额头滴下来,他被少年逼得灰白着一张脸,踉踉跄跄走到袋子另一头,紧闭着眼弯下腰,哆嗦着拽住袋子两边,胡乱的用力抖个不停。

“嘭”

尸体倒出来了。

身体还维持着拱在袋子里的形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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