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仰挂掉电话。

向东把鸡骨头吐掉:“猫能打电话?”

陈仰在想家里那位得孩子心性:“什么?”

“小野猫啊, 给你打电话的不是?”向东做作的捂住半边脸,“黏得我牙疼。”

陈仰看他那动作:“你被文青传染了。”

向东:“……”

他捂脸的手哆嗦了一下:“卧槽, 别跟我提那狗日的!”

陈仰说:“主要是你自己提的多。”

“行了, 别转移话题, 没用。”向东啃另一只鸡翅, “对方是有三头六臂还是神仙下凡尘,这么管着你,你都要惯着,那妻管严样看得我……”

陈仰接道:“牙又疼了?”

向东呛得咳嗽, 鸡翅看来是吃不下去了, 他把剩下一半往盘子里一丢。

“那声音是个男的, 你跟我说你不是我这类人, 耍我。”

陈仰平静的说:“是男的没错,他是我弟弟。”

“你他妈就一妹妹,早死……”

向东见对面的眼神都变了,逆鳞被刮到一般要发怒, 他的话峰一转:“你哪来的弟弟?自己给自己生的?”

陈仰吸气:“真是弟弟, 信不信随你。”

说着就要走。

向东腿一翘:“你走一个试试。”

陈仰顿时冷下脸。

向东擦擦手上的油,椅子一推站起来,一米八多的体格,全身都是腱子肉, 气势迫人:“我才说了这么一句,你就给我甩脸色,陈仰, 你可以啊。”

陈仰皮笑肉不笑:“我还有不少东西没买,赶时间。”

“行,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向东把手机拿出来,“报个数。”

陈仰嘴还没张,向东就来一句:“我知道你这样的,上学的时候没被少要电话,我比你只多不少,打发人的套路我都懂,我是你前辈,你要是敢玩跟我花样,我就要不讲道理了。”

威胁的时候还不忘自恋。

肯德基里飘来窃窃私语。

没有什么异样的眼神,只有一部分看到大帅哥的发光,一部分面对热闹的好奇。

服务员送餐的时候频频侧目,生怕两人在店里打起来。

不会有人想到这是一个狗想吃白菜,白菜不想给它咬的故事。

向东言行举止间的直男气息很重,他不说自己的性取向,别人看不出他是弯的。

但他就是爱搞事情。

“报啊,宝贝,13什么?还是18什么?”

肯德基众人:“……”

宝贝?

gay吗?都不像啊。

陈仰带着鸡皮疙瘩拎起几个购物袋,他正要说话,骚动的肯德基二楼跑下来一个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到了向东身上。

“什么东西?”

向东把背上的人拽开。

小美人娇艳欲滴的嘟嘴:“老公,是我啊,你怎么推人家,小拳拳锤你噢。”

向东是风流债多,有些记不太清,可是……

他上下一扫,太作太妖,他不吃这款吧?

“说,你到底是谁,想干什么?”向东捏美人细嫩的脖颈。

美人雌雄难辨的脸上尽是娇嗔:“我是你宝贝,想让你给我买吮指鸡,我忘了买嘤嘤嘤。”

肯德基众人:“……”

向东:“……”

“什么狗屁玩意!”

向东恶心得要把鸡翅膀吐出来了,他粗暴的把人丢到一边:“这位嘤嘤怪,请你麻利的打车去长宁精神病院,有病治病。”

“嘤嘤嘤。”小美人捂脸,“死鬼,你怎么这样。”

“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就凶我,还叫我嘤嘤怪,刚才你喊别人宝贝呢我都听见了,是想干什么呀,这事你不给我好好解释,我……我就……就不跟你过了嘤嘤嘤。”

向东猛地转头,对面哪里还有陈大白菜。

妈得!

陈仰坐上公交去别地买锅,兜里的电话又响,还是家里那位搭档,他这是养了只宠物吗?

还是没断奶的。

陈仰回了几句就把手机塞回去,他抓着扶手想肯德基里的事,那个人是在帮他制造机会让他离开。

下次要是再遇到就道声谢。

忽地察觉后排投来一道视线,陈仰顺着那方向看去,是个陌生大叔。

说不清是什么眼神。

陈仰发现自己没办法忽略,他一口一个“让一下”的从前面去到后面:“大叔,你认识我?”

大叔不说话也不摇头,就仰着脖子看他,眼珠都没动。

陈仰第一反应是自己进任务世界了。

任务地是在公交车上,目标是这个大叔。

整个思维模式是成套的,都没一次卡点,就自然而然的在脑海里形成。

就在陈仰要拿手机看信号时,公交车里响起语音到站提醒。

“下一站是西扶站,要下站的乘客请往后门走……”

不多时,公交车慢悠悠停在了西扶站,一拨人下车,又上来一拨。

车外的空气往车里跑,车里的往车外跑,俩俩相撞。

街上川流不息,喧嚣不止。

熟悉的接道,熟悉的人气,陈仰把抓着扶手的那只手放下来,将手心的汗擦在裤子上面。

不是任务,这里是现实世界。

陈仰觉得自己有点神经衰弱了,再这么下去,迟早要去精神病院挂号。

他哭笑不得的表情刚做出来,脸就僵了。

那个大叔还在看他!

公交车很老了,哐哧哐哧的慢行,车里的人随着它颠簸,蔓延着无声的埋怨跟不满。

陈仰还有两站就要下了,他垂头对上那双暗淡的眼睛,想礼貌的笑笑,嘴角却扯不动。

大叔旁边的人起来了,陈仰侧身让对方去后车门那里,他坐上那个位子。

大叔的脖子跟着他转。

陈仰把购物袋放脚边,手揣进外套口袋里面:“大叔,你要在哪一站下?”

大叔依旧不开口,就看着他。

陈仰打量大叔,衣着普通却不邋遢,脸上有很多胡子,围了一圈,真实面容看不太清楚。

放在腿上的手指甲很长,不知有多久没修剪过了。

陈仰打量期间,大叔一直在看他,木木的看着。

“大叔,你……”

前面传来惊叫:“老大哥,你怎么又一个人跑车上来了?”

“我的娘诶你家闺女不得担心死啊!”

一个西扶站上车的大妈撞着过道上的人挤上后排,手里大包小包的。

陈仰起身让座:“阿姨,你是大叔的……”

“谢谢啊小伙子。”

大妈坐下来:“我不熟的,我就是上次在公交上碰到了这大哥,问他什么他都不知道,觉得他是阿,阿什么海什么的病!”

陈仰说:“阿尔茨海默病?”

“对,就这个!”

大妈拍腿:“上次我跟司机把这大哥送到公安局,在那见到的他闺女。”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不好好在家待着,就要往外面跑,非要坐公交,三四年前开始就这样了,也不晓得是想去哪,还是心里惦念着自己也记不得的地方,这我都是听他闺女说的。”

“不到七老八十就摊上了这病,自己受罪,家里人也受罪,哎。”

陈仰听到大妈提起三四年前,不禁有点发愣,那时候妹妹去世,他重伤住院。

不对!

他是怎么受伤的?

想不起来了。

陈仰的喉头一阵阵抽紧,为什么他从来没去在意这件事?

还有妹妹,在他的认知里,好像只知道她死了,是他没能及时救她,就这么一个概念,他没去回忆当时的情况。

细节种种自动屏蔽了一样。

明明生活的那些痕迹都记得很清楚,仿佛就在昨天。

选择性的失忆吗?

这个症状是存在的,也有医学依据,人体有一套防御系统,有些人遭到了重大的刺激,就会本能的选择遗忘一些人,一些事物。

比较符合他的经历。

当初朝简问他左耳后的那道疤,他没答上来,还安慰自己应该不重要,否则也不会忘掉。

现在看来疤就是那次受伤弄的,一并忘了。

他也只是个普通人,会在某个时候选择逃避现实。

忘了就忘了吧,人要往前走。

陈仰的知觉渐渐恢复,选择性的失忆跟李跃的事性质上不同,前者跟都市异闻挂不上钩,后者在任务者里都是个异类。

干脆趁这次去一趟第九康复院吧。

这趟车的终点站就是。

陈仰示意刷手机的大妈看大叔:“他怎么盯着我不放?”

大妈在看微信群的聊天记录:“这我不知道,大概是投缘吧。”

陈仰跟大叔对视:“也不跟我说话。”

“上次他是说了话的,”大妈瞅瞅,没瞅出名堂,“八成是病情加重了,一会一个样。”

陈仰伸手在大叔眼前晃了晃。

大叔反射性的眨眼,视线没移开一分。

钉上他了一样。

“老大哥?老大哥!”大妈喊了几声都没反应,她的眼睛在陈仰跟老大哥身上一转,“小伙子,我看这样好了,不如你送他去公安局吧。”

陈仰:“……”

于是陈仰把大叔送到了公安局,随行的还有大妈跟司机。

陈仰没进去,他在台阶下看的。

大叔被带进去,脖子一直往后扭,像是在执着的寻找某个东西或者人,他发现陈仰的时候,又是跟车里一样的看着。

只不过眼神是茫然的。

就像大妈所说,自己都不知道要找什么。

将近五点的时候,陈仰出现在第九康复院门口,等着张琦出来接他。

好像遗漏了哪个事,算了,回头再说。

张琦来得很快,穿着新发的黑色制服显得很挺拔,他拍着陈仰的肩膀说昨天才见的面,怎么今天上这儿来了。

陈仰说有点不舒服,过来看看。

张琦眉头打结:“昨天不是好好的吗?”

“不知道。”陈仰叹气,“说不上来,就是腰酸背痛,浑身没劲。”

张琦狐疑道:“老弟,我怎么听着是你躺多了?”

陈仰抽抽嘴。

挂了号,张琦把陈仰带到一间办公室门口,客客气气的喊:“孙医生,我老弟陈仰来了。”

里面传来一道凉润的声音:“进来。”

陈仰糊里糊涂的敲门进去。

办公室里充满了十分浓烈的强迫症风格,冷冰冰的规格化,让人感到拘谨。

桌前是个文质彬彬的男人,三十多岁,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白大褂穿的整洁,里面是蓝色衬衫束着条纹领带,脖子上挂着听诊器,姿态儒雅。

孙文军,在陈仰的记忆里替代李跃的人。

陈仰被陌生的感觉不断冲击着,脑子里刮起了风暴,迟迟都没动弹。

孙文军从电脑前抬头:“小仰仰,病历本带来了吗?”

小仰仰是什么称呼?陈仰的表情管理差点崩掉,他清清嗓子:“我忘了。”

病历本在他床头柜的抽屉里。

上面签字的不是李跃,都是孙文军。

“没关系,没带就没带吧,不要紧,你先坐。”孙文军点击鼠标,英俊的面容挂着笑意,“哪里不舒服?”

陈仰坐在男人对面:“胸闷。”

“嗯,还有哪?”

陈仰做出努力思考的样子:“别的我就形容不出来了。”

“你过来些。”

孙文军椅子一转,捞了听诊器靠近,发现陈仰坐着没动,他镜片后的眼里浮现一抹古怪,含着点调侃:“小仰仰,你出院才过两天,怎么就跟不认识我了一样。”

陈仰心里一紧,面上笑道:“怎么会,我是怕自己的身体出什么事,疑神疑鬼的,就很紧张。”

“你走之前做过全身检查,是我亲自监督的,就复建这块来说你很成功,不紧张啊,放松,外套拉链拉下来,对,就这样,手放下来,别挡着,我听听你的心肺。”

接下来,陈仰找借口跟孙文军提起了自己三年多的治疗,不动声色的观察。

从医治到苏醒,再到康复,这个男人都很清楚,符合主治医生的身份。

没有任何不合理的地方,也没有半分异常。

陈仰的身体好得很,孙文军自然检查不出来什么。

“你先别急着找工作。”孙文军说,“慢慢来,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陈仰垂着眼:“孙医生,我……”

孙文军拿水杯的手顿在半空,揶揄道:“你原先不都叫我小文哥哥?”

陈仰:“……”

“出院了就生分了。”孙文军在陈仰接话前失笑,“你以前还拿着书叫我读给你听,说我是天底下最好的医生哥哥。”

陈仰惊呆了。

这不是我,绝对不是。

陈仰如遭雷劈的坐着:“那你读了?”

“不读你就不睡。”孙文军无奈,“也只是一段时间的事,后来你就能自己睡了。”

那意思像是说,你能自己睡我很欣慰,孩子长大了啊。

陈仰无语。

男人取下无框眼镜,瞳孔不是纯黑的,带着点浅灰:“小仰仰,你给我的感觉和出院前的不一样,紧张局促生疏,还有防备,心不在焉,跟我说说回家发生了什么?”

陈仰心底震惊这人的敏锐程度,嘴上犹豫的说:“没发生什么,就是我有本书……”

“《量子论之意识与世界的关系》。”孙文军慢条斯理的擦拭镜片,“说的是这本吧,你命根子,怎么,你的变化是因为它,丢了还是脏了,让你这么不在状态?”

陈仰摇头:“没丢没脏。”

“那就是有了看不懂的地方。”

孙文军前倾上半身,手肘压在桌上,语调跟眸色都是温柔的:“回去发给我,我给你讲解,要记得发给我,嗯?”

陈仰跟不上这发展。

这番谈话以孙文军临似加个手术收尾。

陈仰坐在椅子上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张琦探头进来:“老弟,没什么事吧?”

陈仰搓搓脸:“没事。”

“那就是闲的,闲病。”张琦爽朗的拍着他哈哈笑了几声,看看办公室,“孙医生呢,忙去了?”

“嗯。”

陈仰记得自己的护工叫阿九,长得高高大大的,做事很沉稳,话少,总是沉默。

他向张琦打探了,意料之中的没有阿九。

张琦说他的护工是个姓王的,叫王贵,现在就在七楼病房照看一个大爷,还带他去看了。

王贵对陈仰是很热情的,一见到他就抓着他的手问个不停,怎么来医院了,身体不是好了吗,是不是后遗症并发症之类。

陈仰对他的感觉和孙文军一样,很陌生。

李跃不存在,阿九也不存在。

这三年多跟他密切相关的三个人里面,两个都被一键替换成了别人。

他跟他们的相处没有全改,有部分是原来的,有部分不是。

没有丝毫变动的张琦成了个另类。

陈仰跟着张琦下楼,穿过长廊的时候,他往一处看。

张琦的叨唠声一停:“怎么了?”

陈仰给他指了指:“我记得那里有个电梯。”

“没有啊。”张琦说。

陈仰有些不确定了:“没有吗?”

张琦浓黑的眉毛挑了挑:“我还能记错不成。”

陈仰搔搔头,眼睛还往那里瞄。

“等等!”

一个小护士气喘吁吁的跑过来,递给陈仰一物:“先生,这是我整理401病房的时候发现的,我本来想让张大哥转交给你,这两天给忘了。”

陈仰看那东西,是个日记本。

他压制着自己的情绪波动接过来,感激的说:“谢谢。”

“不客气不客气。”

小护士说:“封皮这么旧了,一定很重要吧,先生以后不要落下了,不然丢了就不好找回来了,到时候只能后悔。”

陈仰“嗯”了声:“你说得对,我会好好保管的。”

小护士对他微笑。

到楼梯口的时候,陈仰回头,小护士还在对他微笑,嘴角的弧度都没变过。

张琦似乎并不想探究别人的**,他对陈仰的日记本只字不提。

陈仰却主动聊了:“琦哥,我这日记本,你有印象吗?”

“没见你拿过。”张琦揽着他的肩膀,打趣的说,“你小子还写日记啊,里面肯定都是疼痛的青春,我懂得。”

陈仰:“……”

不是说他重伤进来的时候,手里攥着那本书吗,那这日记本……又是哪来的?

陈仰边走边翻开第一页,里面是空白的。

后面他没再翻。

陈仰出医院的时候,忍不住问:“琦哥,有个事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这里的a区从医护人员到病人都是男性,c区又全是女性?”

张琦被他问的很莫名:“不就这样吗?”

陈仰哑然,确实一直是这样,青城也没谁说不合理,网上都不讨论这个既有康复所又有医疗所的综合类医院。

它就这么不合理的存在着,和青城的一道特色美食,景点没区别。

说起景点,陈仰想起了火车站的那份杂志,那上面的三连桥跟现实世界的不一样,多了个地方,他拍了照片的,出来就找不到了。

陈仰在快要走到a区东门的时候,转身往后看。

这家医院的占地面积很大。

陈仰在病房躺了两年多,康复大半年,a区很多地方他都没去过。

“这里为什么没有b区。”

张琦再次莫名其妙,心想老弟怎么回事,青城三岁小孩都不问的问题,他怎么一个接一个。

“没有就没有呗,你管它怎么构建的,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陈仰跟张琦告别,披着昏黄的天色独自前往站台。

怪。

哪里都怪。

就连三连桥的一半商品房一半平房,陈仰细想都觉得怪。

或许是他的困惑全都得不到解决,又一块一块堆积的更多,他如今看什么都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一切的开端都是从任务世界回来开始的。

陈仰走着走着停下来,一股麻意从后脑勺窜到后背上面。

要是他没进任务世界,李跃跟阿九是不是就还在?

没办法考证了,他已经进去了。

开始不是他说了算,结束就更不会。

陈仰继续往前走,几步后又顿住,李跃的情况跟身份号有关,牵扯的都是任务者任务世界。

那阿九是为什么?

难道说,他们的人生被其他人顶替,不是他们自身做了什么,是因为他做了什么?

他能做什么?

理应是什么都做不了的,可他身上发生的种种……

这个走向有些瘆人。

陈仰的呼吸变得急促紊乱,他攥紧手里的购物袋,脸色煞白的做了好几个深呼吸,临似改变路线去了长宁精神病院。

诊断的结果是他没疯,很健康,连神经衰弱都没有。

陈仰跑了两个医院,收获忽略不计,基本就是原地打转,他昏头昏脑的回了家。

屋里没开灯,阳台的窗帘拉上了,很黑,沙发那里有哗啦哗啦声。

是颗粒状药物在瓶子里撞击的声音。

陈仰拿着钥匙的手一抖,想起来自己遗漏的事是什么了。

他把大门带上,快速脱掉从外面穿回来的鞋,没换棉拖,穿着袜子就去开灯。

客厅亮堂起来,温度依旧低冷,风雪交加。

陈仰把购物袋拎到茶几上面:“我有事忙忘了时间。”

少年摇晃着药瓶。

陈仰嗅到他身上危险的气息,脚往后退了退。

少年垂着眼眸:“五点前。”

陈仰认真的解释:“我是真的有事。”

“五点前。”

少年重复着,单调又令人发毛。

陈仰拧了下眉心:“是我没想起来,你可以打电话提醒我的,怎么你没……”

“砰”

药瓶被大力扔到了茶几上面,蹦跳着砸到陈仰脚背上,他气道:“朝简,你!”

“手机。”少年伸手。

陈仰看一眼他宽大的掌心,呆了几秒去摸口袋。

不摸不知道,一摸才发现手机关机了。

“……”

所以是打了,没打通。

陈仰有种把孩子丢在家,自己在外面疯玩到现在才回来的家长式自责心态。

“吃晚饭了吗?” 他试图把这个事翻篇。

朝简眼皮一抬,眼底的躁冷夹着血色。

陈仰的自责变成了恐惧,不能刺激这位了,他泡了杯麦片过来:“晚饭还没吃吧,你先撑撑,我去烧。”

背后有咕噜噜声,药瓶被当球打,少年的声音不冷不热:“去了医院?”

陈仰闻闻衣服,没闻出来味道,他简短的说了自己去看精神科的事。

“然后?”

朝简挥动拐杖把药瓶往墙上打,一下接一下:“被诊出精神分裂,还是人格分裂?或者臆想症?”

陈仰:“……我很健康。”

朝简停下了残害药瓶的行为,喉咙深处溢出来一声喘息,他似笑非笑:“我看你对这个诊断结果很失望。”

陈仰无力反驳。

朝简又开始打药瓶,气息粗冽:“在车站的候车室,我怎么跟你说的,该想起来的,总会想起来。”

陈仰心说,我也不想查啊,就是控制不住。

现实世界的同居人是任务世界的搭档,也是精神方面疾病的患者,病龄似乎很长,离不开药物。

陈仰形容不出来自己的心情,他煮好了面条就去洗澡了。

饭桌上是香菇肉丝面,热气腾腾的,很香。

沙发上的少年在倒药片吃。

卫生间里有喊声传出来,夹在水声里听着模糊而温馨。

“面赶紧吃,放一会就糊了!”

少年的眼睑轻动,捏在指间的药片被他放回了瓶子里,他拄拐走到桌边,看看那碗面,几个瞬息后坐下来,没怎么吹就往嘴里送。

陈仰这个澡洗的有点长,出来时手少年已经吃完了面,碗筷都给洗了。

“我下午碰到了向东,就是你给我打电话那会。”

陈仰擦着头上的水:“他跟我说……”

“锅里就一碗面。”少年拦断他。

陈仰看一眼打电脑的那位:“我在外面吃的。”

朝简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

陈仰会意道:“杂粮煎饼果子,你估计不吃。”

朝简看他:“你做。”

陈仰想也不想:“我不会。”

朝简:“你会。”

陈仰说:“我真不会。”

朝简把耳机戴上,一言不发的拿着笔电回房了。

陈仰拽下毛巾擦掉滴到脸上的水,不是在提向东的事吗,怎么拐得乱七八糟的。

煎饼果子竟然成了主角。

头发不滴水了,陈仰就从一个购物袋里拿出日记本,靠在门口看起来。

第一页是空白的。

第二页是线条,第三页,第四页,第五页……后面全是线条。

有横的有竖的,分布不均匀,看不出规律性。

陈仰从小到大都没有写日记的习惯,这个本子不是他的,他确定。

那为什么小护士要给他?

陈仰回到第二页,纸上有四条横线,两长两短。

第三页是十一根线条,都是横线,一样长。

当事人像是对着尺子画的,肉眼看过去,看不出分毫误差。

陈仰往后翻,这些线条从他眼里钻进他脑子里,把里面的毛线团又裹大了一圈。

如果是文青摊上这些事,不知道会兴奋成什么样。

陈仰把日记本合上,此时此刻,他有种分不清现实世界跟任务世界的错觉。

这里的谜团好像更多。

我为什么会困在这些谜团里面……

我是谁呢……

陈仰的心底突然响起一个声音,他骤然清醒,猜谜猜习惯了。

问题复杂化是很要命的事,要简单点。

否则很容易看不清真相。

陈仰去房间把向东那个话题的后续给说了。

朝简靠在床头看电脑,眼皮没抬:“只要活着,就有机会再遇到。”

陈仰闷了好几个小时的那口气就这么消散了。

也是。

虽说任务者进任务是随机性的,但往后走下去,走的越远,二次三次合作的几率就越大。

陈仰猛地跪到床边:“都是青城人。”

“青城是人口太多了吗,要用这种方式抽走一部分?”

朝简被子下的腿动动:“压到我了。”

陈仰连忙挪开,接着说:“这么下去,这座城市最后留下的岂不都是任务者?”

朝简淡淡道:“做好自己的事,不能管的别管。”

“你的心态真的让我很羡慕。”

陈仰侧倒向床上,抱着腿滚到床里面,滚得过程中还停顿了几下。

朝简面部抽搐:“那你也吃点药?”

“咚”

陈仰头磕到了墙壁。

昨晚陈仰沾到枕头就睡了,今晚没那样,他上床的时候很有精神,毫无睡意。

陈仰捧着书看,余光扫旁边那位。

怎么回事,为什么气氛没有半点不自在?

这左手碰右手的感觉是哪来的?

朝简侧过脸:“你在看什么?”

陈仰举举手里的书。

“智能的?”

陈仰没听懂:“什么?”

朝简:“带自动翻页的功能,也不需要眼睛看就能了解到内容。”

陈仰默默把书翻过去一页。

搭档还嘴不饶人:“不想看就不看,不要装逼。”

陈仰语塞,下一刻他站起来,义正言辞道:“那你也没看电脑!”

“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没看书?”

一副“小样,这回被我逮到证据,翻不了身了吧”的得瑟样。

朝简:“呵。”

陈仰有种要被虐的预感,果不其然,这位就给他来了个致命打击。

“所以呢,电脑我看了,你我也看了,不行?”

陈仰斗嘴就没赢过,他把书塞到床头扳后面,往搭档身边凑去。

朝简打错了一个字。

页面也迅速关掉了,换成别的。

陈仰没注意到少年这手跟看片被家长抓包如出一辙的操作:“我们聊聊天。”

“不想。”

“在任务世界没办法放松,”陈仰自顾自的说,“出来了不聊,那怎么培养我们之间的默契?”

朝简看他的鼻尖:“培养什么?”

“默契。”陈仰谨记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小兔子找胡萝卜那样的游戏,以后肯定还会有。”

朝简把被子往上拉拉:“所以你想怎么做?”

陈仰思索着说:“我们来个快问快答?”

朝简反问:“准备交底了?”

陈仰的表情微变。

朝简没有嘲讽,只是用陈述的口吻道:“做不到就别试。”

陈仰揉鼻尖:“有部分事我自己都没搞清楚。”

“剩下的我可以告诉你。”

朝简沉默片刻,平平淡淡的给话题来了个大跳跃:“看电影吧。”

陈仰往被子里一躺:“我困了。”

电影还是看了,喜剧片。

陈仰不敢置信的看了一会,发现真的就是嘻嘻哈哈。

“要换成鬼片?”

耳边的声音犹如一股阴风,陈仰半边身子都凉了,他正色道:“不用,这个就很好。”

朝简轻哼。

陈仰不理他,径自看起电影,看着看着,他觉得手里缺了点什么。

一包薯片丢了过来。

不一会床头除了电影声,就是咔滋咔滋。

孙文军的电话来的时候,陈仰一包薯片就剩个底了,他让躺在外面的朝简把床头手机拿给他。

“孙医生,这么晚了有事吗?”

“小文哥哥”陈仰是叫不出口的,被怀疑也没办法。

孙文军这次没计较他的称呼,只说:“我刚做完那台手术,想起来给你打个电话。”

声音又哑又疲。

陈仰把瘫下去的身体往上挪挪:“现在才做完啊,这么辛苦。”

“也还好,习惯了。”孙文军说,“你怎么没给我发图?书不是看不懂吗?”

陈仰说瞎话:“我自己琢磨明白了。”

孙文军笑了声:“这样啊,那下次再有不懂的,可以找我。”

陈仰说:“不用了,你那么忙。”

“看书的时间还是有的。”孙文军顿了一两秒,“听说你走的时候拿了你的日记本。”

陈仰:“对。”

孙文军又笑:“香月是个好孩子。”

陈仰于是知道了,那个小护士叫香月。

像女孩用的名字。

孙文军没多聊就让陈仰早点睡。

医生,长辈,朋友,哥哥这四个立场他来回横跳,毫无阻碍。

陈仰把手机给少年。

朝简转头将手机放回柜子上面,在他欲言又止的时候说:“电影要看完。”

“看着呢。”陈仰松口气。

朝简的目光没放在电影上面,他低头按着手机,不知道在什么,眉间落下一层晦暗不明的阴霾。

“噗嗤”

身边人看着电影笑出声。

朝简按手机的动作停了停,又给他丢了个吃的。

凌晨两点多

陈仰迷迷糊糊的翻身,把对着墙的脸转向外面,他摸索着被子抓住怀里塞,冷不丁想起来旁边有个同居人,就把被子再放回去。

这么一抓一放,陈仰醒了一点,正因为如此,他才被眼前的情景吓得爬了起来。

床边站着一个人。

很高,拄着拐,不知站了多久。

陈仰想摸手机,但考虑到手机的灯光照过去,那脸就没法看了,他只好就在黑暗中问:“你怎么不睡觉?”

“做了噩梦。”

少年的声音绷到极致,饱含浓中的鼻音,给人一种还在颤栗的感觉。

陈仰懵了。

这位在任务世界就没怕过,始终处事不惊,一个梦竟然能有这么大的反应。

到底梦到了什么……

经历了白天一堆诡异事都没做梦的陈仰迟钝了会,摸着墙下来,又去摸房里的灯。

“别开灯!”

少年发出可怕的吼声,拐杖重打了下床沿,力道极大,整个床都震了震。

背后的狂躁气息让陈仰呼吸窒住,他只好摸着墙回床上,调整调整状态安慰道:“你放松点,梦都是假的。”

黑暗中响着一声一声喘息,很不稳,像伤重的野兽发出的求救呼喊。

“是吗?”

“昂,是的,”陈仰把被子抖抖,理好,温和的说,“快上来吧,上来睡觉。”

无法言明的死寂持续了几十秒,床边人说:“可我的很真。”

陈仰耐着性子:“那也是假的。”

“假的?”

陈仰真诚无比的说:“是,假的。”

那股狂躁有所减轻。

几分钟,床边人在陈仰的沟通下回了被窝。

拐杖靠在柜子上,发出清脆声响。

陈仰掩盖一个哈欠,刚才这一出让他想到以前哄妹妹,还是十岁前的妹妹。

十岁以后的比他还坚强。

陈仰忽然记起来个事,他躺不住的掀开被子,贴着里面的墙走到床尾下来,再绕到床沿那里,啪啪拍几下。

想想又拍了十来下,拍得手疼。

朝简注视他的举动:“你干什么?”

陈仰捏捏发烫的手心:“老一辈的习俗,拍完就不怕了。”

朝简撑起上半身,轻悠悠的说话,被噩梦吓醒的仿佛不是他:“那你在任务世界怕成狗的时候,怎么没拍?”

陈仰:“……”

“任务世界没床!”

“第一个有。”

陈仰什么也不说的回了床上,被子一拽,再一裹。

完全露天的朝简:“……”

过了会,黑暗中响起一声:“谢谢。”

少年阖着猩红未褪的眼,低低道:“拍了有用没用,都是为我好。”

陈仰撇嘴哼了声:“知道就行。”

少年说:“那被子可以给我一点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明天见明天见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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