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发现他的嘴巴不受控制地张大, 说道:“小刘一时糊涂做了错事,不幸已经发生了,他不能再把自己搭进去。”

心里的想法全都说了出来。

大爷松弛的脸部肌肉开始扭曲, 然后露出一个阴森的笑容。

“呵呵……”

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嘴里发出女人的声音, 瘆得慌。

巷子里阴风阵阵。

大爷徒然凄厉地尖叫了一声,瘦巴巴的身子往墙上一仰,歪倒在了地上,脸色灰白,裤子上骚味更重。

张琦看了看大爷的胸口,有微弱的起伏:“没死, 只是昏过去了。”

“他奶奶的!”张琦忿忿不平, 发出一声咒骂。

现在的刘值是死是活未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厉鬼没有杀死这个三观歪裂的大爷。

大家都是老任务者,知道这里面的名堂, 厉鬼也受规则的约束跟管理,说白了就是打工的,不能想干嘛干嘛。

那对情侣里的男生越想越气,他的情绪失控,想踹死大爷。

“你冷静点!”女孩死命抱住男朋友, 她嘴上劝他冷静,自己也做不到,拉扯中踢了老不死的狗东西好几下。

如果只是因为害怕报复才不报警,那还不至于这么恶心。

一条人命, 就能用一时糊涂抵掉?

女孩大叫着把男朋友拉到墙边,连厉鬼都不能为所欲为,他们就更不能了。

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公正, 坏人不是都会得到应有的惩罚,好人也不是都能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女孩突然被一股裹着绝望的海啸拍晕,她抱着男朋友的手臂松开,手垂下来,压制不住地嚎啕大哭。

男朋友也跟着哭。

人生没有希望,怎么都这么难,活着就是一场修行。

陈仰用有点模糊的视线看一眼抹眼泪的张琦,他仰起头看狭窄的日光。

巷子里的几人,只有朝简没动容,他抬起手臂,拢住五指捂上陈仰发红的眼睛,掌心一片湿热。

“走吧,”陈仰哑声说,“我们走。”

地上的大爷还昏着,他如果平时就被女游客的鬼魂这么吓,即便不吓破胆,也病死了。

很显然,今天是第一次。

陈仰不知怎么想起了姜人,他死后的第一年村里什么事都没有,第二年才开始出现怪事,他不是死了就变成厉鬼的。

那女游客很有可能也是那样,她原本只是普通的鬼魂,搞不好她一直被困在关小云家,叶宇死时的怨气和执念激化了她。

每个厉鬼都是任务的中心点。

陈仰头昏脑胀,等他出去了,他一定立马把阈值提上去,太低了,想法又多又碎,没重点。女游客是一开始就是厉鬼,还是慢慢转变,这都不重要,他非要想,操。

现在重要的是,杀人的厉鬼身份出来了,背景也查完了,可这都跟第一个任务无关,他们还没查出杀害叶宇和程金,关小云的凶手,也不清楚那三人做了什么事。

遗书里的“他们”又是谁。

陈仰的脑中闪过一片鲜红,那是红袖章。

管理处的那伙人要查,刘值是主要npc,关系到第二个任务,不好下手,可以接近其他人。

中午陈仰烧了几个菜,热气往他脸上扑,他在伤春悲秋。

是的,盛个饭都要感伤一会。

陈仰把碗上面的白米饭压了压,加上一勺才递给朝简。

“琦哥呢?琦哥?!”陈仰冲客厅里喊。

张琦窝在沙发里睡着了,他迷糊着坐起来,浑身骨头都是酸的,没什么精气神。

“老弟,别给我装饭,我不吃,我喝点酒吃点菜就行。”张琦抓着头进厨房,鞋子在地砖上擦出拖拖拉拉的节奏。

陈仰于是就把装一半的饭倒回锅里:“行吧,我不装了,你想吃了再装。”

天冷,饭菜凉得快,桌上的菜正在降温。

“老弟,你发现没,任务世界的体感跟真的没区别。”张琦打开他在来的路上买的白酒,“哪个世界都一样。”

“关键是通关,不通关就是死,哎,我都感觉没指望了。”张琦唠唠叨叨地给陈仰倒酒,“这点够不?”

“够了够了。”陈仰的视线落在张琦发白的鬓角上面,“琦哥,你心事太重了。”

张琦把大半杯酒一口闷了,咳着往杯子里添酒。

陈仰在心里叹气,死去的老婆孩子是张琦命里最深的一道疤,他凑到朝简耳边,还没说话,就听对方道:“不清楚。”

“你知道我要问你什么?”陈仰不死心。

朝简:“张琦有没有二次重置。”

陈仰无语:“……你到底是有多了解我?”

朝简夹菜的手顿了顿,他沉默片刻,说:“不知道。”

这个回答让陈仰心头一疼,他放下了手里的酒杯,眉心拧在一起。

桌子底下的脚被踢了踢,陈仰抬头,对面的张琦用嘴型问他:“怎么了这是?吵架了啊?”

陈仰摇摇头,他让张琦吃菜,空腹喝酒对肠胃不好。

“在任务世界折腾出一身毛病都没事,只要留口气回去就行。”张琦不在意,“肠胃不舒服算不了什么。”他嘬口酒,龇龇牙,“老弟,喝啊。”

陈仰点了根烟抽一口,等尼古丁的味道融进了他的唾液里,他才喝了点酒,辛辣无比。

“琦哥,这酒度数高了。”陈仰说,“你少喝点。”

张琦嘴上应声,杯子却不离手。

“叶宇他们是被刘值杀死的吧。”张琦颧骨烧红,满口酒气,“我捋给你听啊。”

“那女游客入梦说自己想参加旅游节,刘值很害怕,他就想办法完成她的遗愿,叶宇三人因为钱做了个事,或者还没做成正要做,那事会影响旅游节的举行,所以刘值就把他们杀了。”

“你看合不合理?”张琦打了个酒嗝,夹一筷子千张丝塞进嘴里。

陈仰提出一个说不通的地方,如果是刘值杀的,那遗书里就是“他盯上我了”,而不是“他们”。

张琦那着筷子的手摆摆:“那就是刘值滥用职权,把管理处的其他人也拖下了水。”

陈仰垂着眼皮吞云吐雾,他思考了一会:“我也怀疑是管理处的人灭的口,不过,动机方面……”

“再查查,我觉得不会那么简单。”陈仰吃掉朝简给他挑得鱼肚白,口齿不清道,“琦哥,不要忘了我们还有第二个任务。”

“第二个任务不就是在旅游节期间做好治安工作吗?”张琦不假思索地说道。

陈仰没回应,他的直觉告诉他,不是这么回事。

这顿饭朝简几乎没怎么开口说话,他不参与任何话题,却丝毫不减存在感。

张琦光是看他就看了好多次,看他伺候陈仰。

老夫老妻的相处模式,热恋期的气泡泡,这两样竟然能一起出现。

张琦喝到后来,胡话都出来了,他喊他媳妇,让她给自己拿下毛巾,他想擦擦脸。

清醒过来的时候张琦就不行了,他摇晃着离开餐桌,挥开陈仰的手,一个人去了卫生间。

不一会,卫生间里传出哭声。

陈仰把杯子里剩下的酒全都干了,手往酒瓶那伸。

朝简拦住他:“别喝了。”

陈仰挣扎着说:“再喝一杯。”

“哥哥,你喝醉了,下午怎么做任务?”朝简贴在他耳边,提醒他。

“不喝醉就好了。”陈仰摆出发誓的手势,“我保证不醉。”

朝简无动于衷。

“让我喝吧,我情绪上来了,不喝压不住。”陈仰晃朝简的手臂,“好弟弟。”

朝简愣住了,也傻了:“好吧。”

陈仰迅速够到酒杯,倒酒。等朝简回过神来的时候,陈仰已经喝得眯起了眼睛,脸颊烧红。

陈仰说不醉,他就真的没有醉,他清醒着点燃中午回来的第二根烟,将喝成烂泥的张琦扶到隔壁床上。

之后陈仰就站在床边,一口一口抽烟,康复院的经历有真有假,分界线是他醒来。

昏迷的两年多是假的,那是他在b区重置。在a区病床上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就是他重新出发的那一刻。

醒来以后的大半年复建时间里,他除了把“孙文军”这个名字幻想成自己曾经的假名字“李跃”,并带入他和朝简的合成模样,把照料他的护工阿九想成朝简,其他都是真的,譬如向东的找死,孙文军的鼓励和陪伴,以及张琦对他的帮助。

出院的当天他就开始做任务,和张琦的接触次数变少,去年下半年就没见过面,但他们还是朋友,老友。

陈仰佩服武玉,她能跟规则为她设置的父母生疏,不顾重置后的那些真实经历和情感,将自己孤立起来,他不行。

香子慕把重置理解成前世今生。陈仰接受今生的一切,他的亲情是爱情衍生出来的,友情关联的几个人他都在乎。

陈仰想给张琦呼噜把脸,他刚转身,朝简就把盆给他端过来了。

这已经不是肚子里的蛔虫这么简单了,陈仰看着朝简将湿毛巾丢到张琦脸上,大糊刷似的擦几下。

“别这么看我。”朝简面无表情,嗓音冰冷,“我不可能让你给别的男人擦脸。”

陈仰走过去靠近朝简,下巴蹭着他线条平阔的肩膀:“你给我擦过脸吗?”

“擦过。”朝简把毛巾扔进盆里。

陈仰见张琦还是醒不过来,呼噜声震天,他就把被子拽出来搭到对方身上,拉着朝简出去。

“问你啊。”陈仰一时心血来潮,“如果重置后的我不喜欢你,你打算怎么办?”

“曾经再怎么样,现在的我都不记得,我不能跟你一起回忆。我要是不喜欢你,那你对我来说,就只会是一个可怜的病人。”甚至还会觉得那种感情很可怕,想要逃避,不愿意面对。情感不连线,爱情这座城就会缺少构架。

朝简去客厅收拾碗筷:“如果你没有喜欢上我,那也没关系,我一样会送你去终点。”

“走到终点线外面,我们有的是时间。”他的语调不快不慢,似乎很平静。

“那我要是喜欢上别人了呢?”

陈仰话音还没落下,朝简就侧过头看他,眼底掀起阴暗的暴风雨,“以后不要喝酒了,你喝了酒欠|干。”

陈仰:“……”他下意识拉住想要从他身边离开的朝简,“去哪?”

“吃药。”朝简冷冷的,呼吸间尽是克制。

陈仰哎了声:“吃什么药,吃我。”

朝简的背脊一麻,他的喉头急速颤了好几下,滚烫发抖的手摸上陈仰的腰,又软又有韧劲的触感让他头皮战栗。

家里有外人,只能去浴室了,什么战位好呢,背后吧,手要绕到前面堵住哥哥的嘴。

下午张琦醒了,人没劲,他在陈仰家躺着休息。

陈仰跟朝简去了程金那儿,阿缘她们今天凌晨碰到的鬼魂就是他。也只有他能修自家的抽水马桶,他是个把日子过得很细的人,死了还怕浪费水。

陈仰去的时候,给他开门的是个陌生大姐。那大姐手里还拿着一块尿布,用过的。

“你们找谁啊?”大姐的嗓门不小。

陈仰温和道:“我找程太太。”

“这里没有程太……”大姐的话声一停,“你说程金他媳妇啊!”

陈仰笑着点头。

“说什么程太太,文邹邹的,我都没反应过来,还以为跑错门了。”大姐碎碎叨叨地去阳台洗尿布,手往一个屋子方向指,“她人在那里头躺着呢。”

陈仰用礼貌的语气问道:“大姐,请问你是?”

“我是她对门的。”大姐的声音从阳台传来,“她家里没老人,娃他爸又不知道上哪去了,我就过来帮帮忙。”

陈仰挑眉,邻居这么好啊。两秒后,他就听见了大姐的嘀咕,“一个月三千,最次的保姆都请不到,我也就是看在邻里间的份上……”

哦,给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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