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平王世子觉得小白眼狼终于贴心了一回,心情不错,带着她就往饕餮楼来了。

饕餮楼是京中极有名气的酒楼,传说是有宫中从前的御厨坐镇的,号称人间美味,只要世上有的,饕餮楼就没有不会做,做不好的。又因修缮得金碧辉煌十分贵气,因此宾客盈门,有些银子的都爱往这儿来。

然而到底是传说中的酒楼了,饕餮楼的菜很贵,一盘小青菜就要五十两银子,也不知是不是在抢钱。因此此时如意撅着小屁股趴在桌上,看着广平王世子漫不经心叫人去叫菜,摸了摸自己的小荷包儿。

才她还觉得自己是个有钱人,没想到就叫这金大腿一盆冷水泼到了头上去。

“贵,贵了。”什么红焖羊肉啥的,她在家也吃,这儿太贵,肥仔儿觉得不好意思。

“比不得你怀里的玉。”见肥仔儿竟然还羞愧地拿小爪子捂着脸摆手叫不要浪费,楚离哼笑了一声,觉得这小姑娘担心的都是一些自己从不在意的,上手就掐了掐这丫头的包子脸来,不怀好意地说道,“你既然嫌贵,咱们点便宜的,素炒白菜如何?”

肥仔儿瞬间闭嘴。

她最讨厌吃青菜了!

才进来的一个小二听得都要跪下,觉得这年头儿来饕餮楼吃白菜,这不是有病么。

只是楚离与魏燕青是常来的,大家都知道这两位的身份,那穿得十分干净袍子的小二急忙低头当没听见,就听上头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用十分忧愁的声音叹道,“白菜,白菜是无辜的,咱们不要吃它,太可怜了。”

这小二嘴角抽搐之中,就听见这奶声奶气的声音继续说道,“不如,不如吃肘子吧?肥肥的,炖得烂烂的,也是叫猪们死得其所啦!”说完,这声音哽咽地说道,“要,要两个,表示这是真爱呀。”

上头已经传来广平王世子清越的哼笑声,这小二不知上头是哪个祖宗竟然这么奇葩,却抬头多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垂头走了。

“这家楼里,肘子倒是不错。”魏燕青叫个耍宝的妹妹逗得直抹眼泪,点着爬到自己眼前表示自己是个好姑娘的妹妹的头笑道,“这家的乳鸽滋味儿最好,给你要来尝尝。”

见如意眼睛都亮了,肥嘟嘟的小脸蛋儿仿佛能放光,他便目光柔和起来,若不是想到魏国公的糟心事儿,恨不能抱着妹妹出去玩耍,此时只与楚离对视了一眼,见外头一个侍卫进来在楚离身边耳语几句,便微微点头。

如意正看他的神色,见他如此,也急忙去看楚离。

楚离如玉一般的脸上带着一丝冷笑,叫人关了雅间的门,之后一挥手,竟有个侍卫将雅间对面墙上的一副挂着的山水画儿往一旁推去,之后,竟有隐隐的声音传了过来。

这声音来自隔壁,仿佛画儿一动,隔壁的声音就拢不住了,往这里透了过来。

“这,这是……”恐那一侧听见自己这边儿说话,如意压低了声音问道。

“他开的酒楼。”魏燕青见如意一脸不明白,就拿纤细的手往靠在椅子里头的楚离一指,之后就在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他这个表哥素来精明,从小儿就心眼儿多,在京中京外不知多少的眼线产业,这饕餮楼也是挂在广平王府门下,然而却无人知道这是王府的产业,都以为饕餮楼不过是寻常某个贵人开的酒楼。就连这饕餮楼里偷听的机关都是楚离亲手打造,说起来也算是韦氏与魏国公倒霉,因饕餮楼素来名声极好,从不泄露客人的隐秘,因此竟然选了这么一个“清净安全”的地界儿。

当然,也是韦氏骄狂,偷偷儿回来竟然还敢往最有名的酒楼来享受。

如意就跟看天神一样看了楚离一眼,就见这少年缓缓起身,把她一抱就往那墙壁旁去了。

上头有一块儿朦朦胧胧的玉色的小镜子,楚离对如意示意叫她去看。

心里也十分好奇的肥仔儿急忙把眼睛放在了那小镜子上,却见眼前豁然开朗,看见的却是一个与这间雅间相似的房间,鲜明的光线之下,她的大伯父魏国公穿了一件青色的锦袍英俊无比。他的对面,却又有一个年近三旬的美貌女子。

这女子容颜不过是寻常的美貌,然而一双眼睛却生得极好,光芒流转透着鲜活,与寻常后宅大的沉静不同,明媚鲜艳,生机勃勃。

如意只看了那一双眼睛,就知道为什么魏国公与禹王会喜欢她。

这是一个鲜活的,或许还离经叛道的女子,对于见惯了温顺女子的男人来说,冲击太过强烈,叫人忍不住去追着她看。

她今日仿佛是要锦衣夜行的意思,只穿了干净素淡的衣裙,头上也没有首饰,素面朝天,却叫人觉得真实。

如意看了几眼,见她对魏国公巧笑盈盈,心里便唾了一口,从小镜子上爬下来,滚在楚离的怀里气哼哼地。

真以为自己万人迷呢!

楚离早就知道韦氏的做派,见如意与自己同仇敌忾,挥了挥手叫人端了点心茶水进来,回了桌前拿修长干净的手给如意拆乳鸽,把一条一条的肉喂给气哼哼的肥仔儿。

屋中寂静,就听见那隔壁就传来了一把清丽的女子的声音,带着担忧与关切道,“多年未见,你为何,竟憔悴成这样?”她仿佛是压了压心里的难受叹气道,“我在外头每每想到你,就觉得,我这一生最对不住的,就是你了。”

她大伯父憔悴个屁!

闺女一个一个地生,小妾一个一个地纳,最风流快活了,这韦氏是不是瞎呀?

“你呢?”魏国公沉默了许久,如意就耳朵一动,传来了衣裳划动的声音,仿佛是两个人凑近了。之后韦氏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我还好,王爷待我极好,只是……”

“怎么了?”魏国公问道。

“王爷是皇长子,又军功显赫,你该明白,若是不能登基,就是满门去死。”韦氏轻轻地叹息道,“我与你从不说外道的话,这京中,晋王势大,七皇子尊贵,将我家王爷挤兑得没有立锥之地。他那个王妃……”

她顿了顿便冷笑道,“你该知道她是个何其歹毒的人!当年叫我生不如死,恨不能心神俱丧!若不是我跟着王爷往外头去了,叫她作死在王府之中也未可知。”

“我知道,当年,她确实叫你很伤心。”魏国公的声音便带了几分安抚。

“我与王爷也算是苦尽甘来,如今,愈发不愿回京看她的脸色。”韦氏仿佛想到了从前叫自己难过的事儿,低低地哽咽地说道,“且你该明白我的处境,我娘家人恨不能我去死,作践我与我弟弟,这许多的仇恨,凭什么就叫我忍耐呢?我就是有野心怎么了?!”

她声音拔高,带着几分锋芒地高声道,“日后,我就要叫王爷登基为皇。王爷与我说过,以后,废了那恶毒的妇人,叫我为后,风风光光把从前看不起我的,都踩到脚底下,叫她们给我磕头!”

她发了这宏愿,声音又温柔了起来,低声道,“我信的,就只有你了!”

“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些外道话。”魏国公轻轻地,仿佛怕惊走了眼前的女子似的。

“我知道,一直都知道,你是这天底下最懂我,最怜惜我的人。”韦氏柔情说道,“若不是当年老太太……”她顿了顿便轻声哀怨地说道,“你是个孝子,我不能叫你眼睁睁看着逼着老太太去死,只是当年,我,我是一心想要嫁给你的呀……”

她的声音嘶哑,仿佛想到了当年的旧情忍不住哭着说道,“我宁愿嫁给你做妾,竟都不行,老太太只顾着你家太太心里是不是欢喜,为何不能怜惜我?”

“她已经没了。”魏国公沉沉地说道。

“我知道,只是却又都说是我逼死了她。”韦氏苦笑,仿佛是在擦眼泪喃喃地说道,“我也不知上辈子做了什么孽,竟与这一家子姐妹再也脱不开关系去。王妃恨我,你家太太恨我,竟叫我家里头都不敢认我了。”

这话是真的,禹王妃与先魏国公夫人也出身高门豪族,家中姐妹一个抑郁而亡,一个竟失宠成了摆设,不说往魏国公府都上门来打了一场,连韦家都被迁怒。

韦氏不过是一个庶女,哪怕是那时已经做了禹王侧妃,然而这年头儿皇子的侧妃千千万,选哪头儿,谁都知道。

没被除名就不错了。

如意听着韦氏这唱作俱佳的样子,倒觉得好笑了起来,觉得这年头儿颠倒黑白就是这么个意思了,顿时就拉楚离的衣袖。

大家来不是为了听老情人诉断衷肠的,说好的大戏呢?

楚离掐了掐她的包子脸,就往一头儿偏头,果然就见一个侍卫笑嘻嘻地退了出去,不大一会儿,陡然就听见酒楼外头传来了女子的叫骂声,之后,呼呼喝喝的声音传来,不知多少的脚步声与叫骂声,之后就听见隔壁雅间儿的房门突然传来了巨大的踹击声。

再之后,就有一个女人尖锐的声音叫道,“说不清的淫/妇做不尽的贱人!不要脸的娼妇!竟敢勾引我家爷们儿!”

如意叫这尖锐的骂声喝得一抖,却听见那头桌子哗啦啦地倒了一片,仿佛是掀了桌子。还有一个女人的哭嚎叫道,“你瞧瞧,你瞧瞧!她勾引了你,外头还有相好!你这个淫/妇!”

就听见魏国公暴怒的呵斥,还有韦氏惊诧的叫声,如意急忙叫楚离又把自己抱到小镜子前火急火燎地看热闹,却见那屋里,此时站满了家丁,一个身高体壮的中年妇人手里提着一个蔫头耷拉脑哆哆嗦嗦的男人,另一只手提着一根棍棒,正一口唾在了韦氏的脸上!

这一口浓痰唾得韦氏仿佛找不着南北,一时由着这浓痰在脸上滑落,许久之后发出了一声尖叫。

勋贵女子就算是结仇,也少有这样直来直去的,她哪里见过这个!

“阿婉!”魏国公脸色铁青,急忙上前给她擦脸。

“你看见了!这狐狸精外头还有姘头,哪里只看中了一个你!”见魏国公护着韦氏的模样,还厉声喝了自己一声放肆,这妇人一退,细细地看了他一样,仿佛是畏惧他身上的威势,之后低头把软在自己手上战战兢兢的男人给抓起来冷笑道,“这么一个东西,你拿她做天仙儿,也不知她叫多少男人给睡过!”

她拿棍子敲了自家男人几下,敲得他哭着求饶,又敞开了房门往外头高声叫道,“今日,我非叫人都知道,淫/妇是个什么模样!”

她一声令下,就叫家丁来拉扯韦氏,要将她拉扯到外头众目睽睽之下。

“不!”韦氏不说这一回是暗中回京,就算是明晃晃地回来,若是当□□给拖出去,回头传开她开怎么见人,怎么叫人嘲笑!

“混账!”魏国公到底是手上有功夫的人,一脚叫上前的家丁给踹开,怒道,“滚出去!”

他不明白今日是在闹什么,心中正在犹疑,是不是叫人给坑了。

“好啊!这年头儿,倒有人护着淫/妇了!”那妇人显然不是一个省油的灯,见魏国公衣裳清贵气势惊人,便冷笑道,“狐狸精都捡高枝儿飞,我瞧这位该也家有妻小。”

她上前将自家男人往魏国公身上一丢,将他逼退上前就秋住了韦氏的衣领,看她花容失色,笑了一下,把棍子丢给身后的家丁上去就是两个大耳瓜子,又一口唾在她的面门骂道,“天底下的男人千千万,你偏要这么贱,夺别人的夫君?!”

“你!”韦氏叫她骂得心里狂跳,声音都变调儿了。

“今日,我就得叫你知道知道厉害,看你还敢不敢发/浪!”这妇人高大,一把就把无力的韦氏给推到了地上,接过家丁递过来的棍子劈头盖脸就往她的头上打。

“泼妇!”魏国公把那个吓哭了的男人给推开,上前提住了这妇人的手厉声道,“你找错人,她与他不认识!”

然而他的目光在门口看热闹的人群一扫而过,心里就一惊,却还是下意识地把被几棍子打得头破血流的韦氏给掩在了身后。

来饕餮楼吃饭的非富即贵,这里头很有几个认识魏国公这张脸的,见他身后护着一个女子,又闹了这么一出儿,一时看向魏国公都有些暧昧与诡异。

仿佛是没有想到,魏国公竟好的是这一口儿。

韦氏这个模样,若是叫人揭破身份儿,回头只怕就得叫禹王妃给吃了,魏国公取了披风兜头盖在了韦氏的头上,顾不得自己的名声,抱着韦氏就走了。

“你们不知道,这□□方才,在房里跟男人手拉手儿,脸碰脸儿正哭着呢!”那妇人见有人围观,追出去与众人高声叫道。

电光火石之下,如意都已经惊呆了。

最后这话才是最厉害的呀。

若日后禹王不知道还好,若知道了……

“表哥,表哥这出戏,好热闹。”肥仔儿转头,与抱着自己歪在墙边的楚离说道。然而这少年看着那个哭着喊着韦氏与魏国公在方才在静室种种的妇人忖思,许久之后,皱了皱眉。

“这人不是我安排的。”他狭长的眼睛眯起来,慢慢地说道。

“也肯定不是我。”魏燕青也迟疑地说道。

如意又一呆,突然很想给韦氏唱一首歌,发自肺腑的。

你究竟有几个大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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