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王世子觉得还是自己更需要可怜一下。

做兄长的比不上人姑娘家的爹,他心里很憋屈,只是想到弟弟就要远走,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回来之后心爱的姑娘是不是还待字闺中,便忍不住又心中生出几分怜惜。

本就生得英俊温润的青年看着一脸担心的弟弟,沉默了一会儿精神一振,放缓了声音与魏燕青说道,“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咱们就过去与英国公致谢,回头,大家都安稳。”他含笑看了弟弟一眼,见他怔住了侧头看着自己,目光温煦地说道,“你也是做阿青表哥的,合该一同前往。”

这个是……他的弟弟……

“大,大哥。”楚峰英武的面容泛起了淡淡的薄红,有些无措地往禹王妃的方向看去,见她对自己微微颔首,便闷闷地应了一声。

“见她最后一面,我就知足了。”此行不知生死何年,他只想临走前看她最后一眼,最后不管他在哪里,她在何地,他此生都圆满了。

“或许,她心里有你也说不定,”楚白是个为弟弟着想的兄长,想到宋云玉,他虽然嗔这丫头铁石心肠,却还是温和地说道,“她若心里有你,也可多等你几年……”等到楚峰多年以后回来,起码也能得一个爵位。

且若安禹王妃的雄心,日后他的前程远远不止禹王世子,到时候楚峰做他的弟弟岂不是水涨船高?什么样儿的姑娘也都配得上了,何必如此自卑呢?

“等我?”楚峰的眼睛张大了一瞬,想了想便皱眉道,“不好,如此岂不是辜负了她的花期?定北侯夫人怎么没的?不就是闺中寂寞?”他顿了顿,看着自己生着粗糙老茧的大手喃喃地说道,“她该有一个这世间最疼爱她,不离开她,好好儿待她的夫君,叫她每天都快活,而不是寂寞后院儿,担心牵挂地过日子。”

他不想看她没人疼爱寂寞的样子,那样叫他更心疼。

比会知道她嫁给别人,还心疼。

“除了你,她能遇上什么好人。”楚离便在一旁扶着伪装感动,拿小爪子抹眼泪儿的肥仔儿,冷笑说道,“那丫头心眼子多得很!生得也丑,若是我,我就不喜欢!”

您还真是不喜欢她,不然早八百年前就没眼前这肥仔儿什么事儿了。

楚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装作没有听见这弟弟的嘲讽,与呆滞的楚峰缓缓地说道,“除了你自己,你能相信谁?人心隔肚皮,若她日后遇人不淑,岂不是大罪过?”他见楚峰默默地低头想着什么,便越发地劝着他说道,“你得明白,不是世间男子都如你这般一心一意。就算对她好,然后宅多几个妾室……你能叫她吃这样的委屈?”

“谁敢?!”魁梧的青年顿时瞪起了眼睛。

“都是勋贵,日后色衰爱弛……”楚白便深深地叹息了一声,意味深长地说道,“男人,二弟懂的。”

做男人的当以女子的容颜最看重,一旦容颜不复,抑或是有了新的美人看腻歪了妻子的花容月貌,哪怕是天仙儿呢,只怕也逃不出失宠的命运,这可比寂寞独守凄凉多了。叫楚白说,定北侯夫人死的就很冤枉。定北侯在边关出了名儿的不好女色,后院干净的厉害,不过是在沙场征战多年没回来陪伴她,就这么抑郁没了。

这不是吃饱了撑着了么?

如今老实的定北侯,还不知便宜了谁家姑娘。

楚峰浑身颤抖,想到日后宋云玉会因被冷落伤心,便忍不住心里疼得要命。

“好了,你们几个兄弟也是的,等回来了再说这些闲话。”禹王妃已经叫人去往英国公府下帖子,又郑重地备了几样好礼,都是最精心的东西,心里暗叹若是自家妹妹在世,知道魏燕青如此出息不知该有多欣慰。

想到性情温柔却苦命早逝的妹妹,禹王妃默默地揉了揉眼角,这才与魏燕青柔和地说道,“咱们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就算是日后,咱们求到英国公面前的时候,还多着呢。”魏国公这王八玩意儿是不能指望了,英国公既然愿意接过这重担,禹王妃只好厚脸皮一把。

只要有英国公在前朝照拂魏燕青,这孩子立足当稳,不会因他骤然得了帝宠而叫小人嫉妒构陷欺凌了。

“多谢姨母。”这些都该是魏国公做的事儿,可是自己却颇艰难,到处央求,连妹妹都搭进去。魏燕青秀美的眼角微微暗淡,轻轻地说道。

“无事,我是你姨母,做什么都是应该的。”禹王妃起身招呼了如意一下,两个人一同到了内室,如意被抱在了小凳子上张着手由着几个笑眯眯香喷喷的美貌丫头温柔地给自己换了新衣裳,十分认真地给重新梳了包包头,头上还缠了亮晶晶的珠链子,十分可爱干净。她摸了摸自己的头,就忍不住仰头问道,“王妃娘娘也去么?”

“如此才是真心感激。”禹王妃换了一件出门见客的流彩暗花云锦宫装,头上簪了一枝云鬓花颜金步摇,行走间顾盼流转美不胜收,此时揽镜自照,见并不失礼,这才叫丫头抱了软乎乎一团的如意出来,见几个儿子都已经换好了衣裳静静地立着,她便微微颔首笑道,“日此才叫郑重。”

她叫人预备了朱轮华盖的宫车,见短短时间楚离又从丫头手里抢了如意在怀里,便一笑。

魏燕青却笑不出来。

“表哥累了,不然我来抱九妹妹。”魏国公世子多日没见这肥仔儿,眼下就想把妹妹脖子上究竟是个什么给整明白了。

若不弄明白,他都觉得自己心里不知为何噗通噗通地跳得厉害。

“不必了。”楚离见魏燕青抿着唇角看着自己,一张秀美清丽的面庞上都是疑虑,便淡淡地说道,“本世子,还不累。”

“表哥。”魏燕青唤了一声儿。

“上车,回头与你说。”楚离摁着怀里哼哼唧唧要往堂兄怀里扑的肥仔儿,眯着狭长的凤眼说道。

魏燕青见他态度平静,心里虽迟疑了一下,然而见如意并不对楚离有什么生疏胆怯,显然他并没有做伤害妹妹之事,便微微点头跟着禹王妃上车。

楚离冷哼了一声,见如意抬头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仿佛是在疑惑,便弹了她的额头一记说道,“别招猫逗狗的!”

见肥仔儿委屈地捂着自己的头滚进了自己的怀里不出声儿了,他嘴角飞快地勾起了一瞬,默默地把方才自己特意掀开给魏燕青看的那处牙印儿又拿衣裳盖住,见别人看不见了,这才抱着如意上车,听她咿咿呀呀了一会儿自己又高兴了,既往不咎地抱着自己说话,越发得意。

这得意只到了英国公府,转眼就消失了。

英国公府大门处,两个如并蒂莲一般美貌绝伦的女孩儿一同立着,远远如同摇曳的莲花儿一般。

见了禹王妃下车,除了英国公太夫人携着女眷们来迎禹王妃,宋云玉与阿萝已经含笑迎上了后头的楚离。

今日宋云玉满身的高华,与阿萝穿了同样的曳地水袖百褶凤尾裙,翩然兮如同水中仙子,见肥仔儿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她忍不住与阿萝对视而笑,对黑了脸面容冰冷的广平王世子视而不见,上前便与如意笑问道,“多日不见九妹妹,九妹妹可还记得我们么?”

“九妹妹哪里会忘记我们呢?”阿萝便笑着说道。

“记得呀。”肥仔儿开心地板着胖手指呆呆地说道。

她一双小爪子开心地往宋云玉的方向伸过去,见她摸了摸自己的脸,之后迟疑地说自己想念魏九姑娘极了,只是前些时候不舒坦没法儿用力,满目的黯然叫九姑娘怜惜坏了,正要摆手坚强地说自己不必美人儿来抱自己,就叫一双粗糙的大手给抱起来了。

他抬头,楚峰刚毅英武的脸上透着淡淡的薄红,磕磕绊绊地说道,“我,我来给姑娘,抱,抱着。”

“多谢你。”宋云玉嘴角一勾,挑眉看了楚离一眼。

艳美的少年已经被狗胆包天的兄长气得呆住,一时立在原地许久没有回神儿。

“就一会儿。”楚峰见弟弟目光凉薄黑沉地看着自己,抖了抖,急忙小声儿说道,“知道是阿离的,不会送给别人。”

“二哥记得就好。”宋云玉一气儿勾走自己两个亲近的人,广平王世子深深地觉得这丫头是讨债来的,只是见楚峰可怜的样子,他冷哼了一声,默念小白眼狼没有良心,这才缓缓地走开了一些。

因他最不招英国公府待见,一时就无人理睬,本窝在楚峰怀里的肥仔儿看了顿时心疼坏了,挣扎着从楚峰处探出小脑袋来,张着小手儿冲着这少年叫道,“表哥,表哥抱。”

若没有楚离黯然,她觉得自己亲近美人很幸福,可是如今看到楚离孤单的样子,她却觉得……

比起美人,这个表哥更重要。

楚离微微转身,飞快上前接住了这肥仔儿的手,侧目见宋云玉的嘴角有些僵硬,便心中冷笑了一声。

黯然,谁不会?!

“都往里头去罢。”魏燕青陪在禹王妃的身边,正恭敬地给喜笑颜开的英国公府太夫人行礼,因他生得极美,英国公太夫人已经爱得满口子的夸赞,恨不能养在自己府里似的。阿萝素来细心,急忙请众人往上房去了,就见上房开阔,许多的丫头奉了茶点进来,另有一个锦衣童子静静地立在门口,抬眼见了众人,目光掠过了禹王府众人,便收回目光,与禹王妃行礼。

他是英国公幼子,最得宠爱的,禹王妃便扶住他,牵着他一同坐了。

如意趴在楚离的怀里,正坐在禹王妃的下手,就多看了宋云焱几眼。

这小哥儿小小年纪就知道急中生智用那什么来淋湿了幔帐避火,日后真是前途不可限量呀!

“八姑娘呢?”宋云焱安静地坐在禹王妃身边,看着这位美艳绝伦的王妃正与英国公太夫人等郑重感激,收回目光,与身边的如意问道。

“八姐姐在家里。”如玉正在府里当牛做马给如月监督嫁妆呢,自然出不来。

“她好么?”金童问道。

“挺好的。”肥仔儿乖乖地回答玉女的最近的生活。

“她平日孤单,我日后往贵府请安,好好儿与她说话。”宋云焱沉默了片刻,静静地说道。

他黑沉的大眼睛里全是认真,如意一呆,之后急忙点头。

“你担心八姐姐?”

“嗯。”仿佛是因如玉不在,宋云焱一点儿说话的劲头儿都没有,也不理睬如意了,垂着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不知在想些什么,一副拒绝交流的样子。魏九姑娘难得遇到对自己很不当一回事儿的人,心里有些稀奇,却不知为何,觉得有些为如玉欢喜。

有一个人,心里眼里只有她姐姐,别人哪怕再好再招人喜欢,只是不是那一个就不理睬,多幸福?

“八姐姐最近正喜欢小琉璃摆件儿呢,小动物的多可爱。”肥仔儿就低低地自言自语说道。

宋云焱的头没有抬起来,垂着,仿佛没有听见。

可是如意觉得他其实是听见了的,觉得自己做了极好的事儿,她咧嘴一笑,回身没心没肺地吃东西。

宋云焱如何讨好她管不着,左右他努力去做,若如玉喜欢他,自然是他们之间的好事。

如玉若不喜欢……反正她姐姐也不吃亏。

楚离沉默地看着做好事不留名的肥仔儿扭着小身子眉开眼笑的,嘴里吧嗒吧嗒啃着软糯的点心,哼了一声。目光落在远处如同双生姐妹一旁美丽夺目的少女的身上,见这两个正在窃窃私语,隐隐有话儿透过来,仿佛是阿萝嫁人之事,他心里一凛垂头去看如意。

果然,哪儿都有她的胖团子捧着点心不迟了,抬着小脑袋圆滚滚的眼睛往阿萝的方向看去,因方才他胜了宋云玉一筹,眼下就对手下败将多了些宽容,把她往宋云玉的面前一丢。

宋云玉急忙抱了沉甸甸的肥仔儿在腿上,弯着眼睛笑了。

“阿萝姐姐要嫁人了么?”如玉与阿萝不过见过几面,不过那一日火海里她抱着宋云焱出来,用自己纤弱的身子盖着弟弟,就叫如意有十分的好感。

“四姐姐要嫁人,阿萝姐姐要嫁人,以后真是寂寞呀。”她板着手指头叹气说道。

“不过是姨母相看了一家儿,说是不错,是乡绅大户,子弟有些出息,上一科中了进士,如今在翰林院当值。”阿萝目光温和地说道,“这个人家中富庶,在翰林院考评也不错,是姨丈相看来的亲事,姨母的意思是再打探一些,若好,便定下来。”

她是犯官之后,却养在国公府之中,这样的身份嫁人就有些尴尬。这样低一等的,不至于鄙夷她的出身,还会因日后有求英国公府,对她更尊重些。

“世上伪君子更多些,荣华富贵时都是好人,攀附权贵自然要给自己披一张人皮。表姐荣华正好自然无人挑剔,然若那人也富贵了如何?人心隔肚皮,该当心些。”宋云焱抬头,目光清冷地说道。

阿萝正与如意低声说笑,脸碰脸儿说得开心,听了这个,微微一怔。

“不必叫二伯去他面前垂问,贵人面前看不出人的本心。”宋云焱看着露出思索的阿萝,轻轻地说道,“咱们暗中去,就可知这人,是人是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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