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宴跑到灶房里,自己端着铜盆,打了三盆水,才把自己的脸洗干净。

洗干净脸后,她发现衣服上也都是血,于是她又去找了一件裙子来换上。

做完了这些,她走出房间,只见表哥阿芒迎过来。

阿芒小心翼翼地瞅着她:“饭热好了,马上就可以吃。”

阿宴绽唇对表哥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阿芒哥哥,谢谢你。”

小心地打量着阿宴,见她神色依然平静,仿佛什么事儿没发生过一样,他终于忍不住问道:“阿宴,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你没伤到吧?沈从嘉到底怎么了?”

他本来还想问“你没吓到吧”,不过看看阿宴平静的神色,他觉得自己还是不要问了。

他问了,倒是显得他少见多怪了!

阿宴摇头:“没什么事,我没伤到啊。沈从嘉是坏人,他要欺负我,于是我很生气,就提着菜刀把他砍了。”

阿芒差点呛到,他咳了一番,终于愧疚地望着阿宴:“对不起,阿宴妹妹,都是我没有照顾好你,让你——”

让你一个公府贵女,竟然提着菜刀……阿芒望着眼前纯净柔美的表妹,简直是不敢想象之前的那一幕。

阿宴却仿佛毫无所觉:“阿芒哥哥,这和你完全没关系的。”

要怪就怪那个九皇子吧,为什么你不是第一个找来的!亏我自作多情地在这里等着……

当下阿芒审视了一番阿宴,见她果然像是没什么事的样子,只好去了灶房,取了吃食来给她,都是之前现成的各种糕点,如今热一热就行了。

阿宴追砍沈从嘉颇用了一番力气,如今是前所未有的饿,于是抱着那糕点狼吞虎咽起来。

阿芒看着阿宴饿坏的样子,又神情奇怪地凝视了半响。

好不容易两个人都吃饱了,阿芒终于提议道:“国公府太大了,而且树大招风,万一有流民要来抢劫这府里,到时候你我难免遭殃。”

阿宴听了,颇觉得表哥说得有道理,便问道:“那该如何?”

阿芒当下提议道:“我在东四街有一个宅子,看上去很是普通,我们躲去那里,一般人根本不会注意到的。”

微微皱了下眉头,阿宴沉思一番,她决定还是不要等本来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九皇子了,还是跟着阿芒表哥离开吧。毕竟那个沈从嘉刚才被自己赶跑了,说不定他还会带人过来伤害自己。

恰好这时候天色已晚,外面都黑了下来,两个人稍作收拾,便准备偷偷溜出这国公府。

外面街道上很平静,一个人影都没有,清冷的月光无声地照在凌乱狼藉的街面上,似乎是在彰示着这里曾经经历过怎么样一场动乱。

阿芒拉着阿宴的手,就这么小心翼翼地走在街道上。

月光西斜,将两个人的身影拉得极其纤长。

阿芒笑了下,望着阿宴道:“很小的时候,我就曾经这么拉着你的手。”

阿宴努力地回忆了一番:“是吗?”

阿芒眸中带着回忆:“是的,大概是十年前吧。”

十年前?那应该是阿宴六岁的时候了。

对于阿芒来说的十年前,其实对于阿宴来说,应该是更久远的。

上一世她活到了三十二岁,这一世她重生到了九岁,所以对于她来说,六岁的事情,那都是三十五年前的记忆了。

太过久远了。

她绽唇轻笑了下:“阿芒哥哥,我竟然记不清了,你给我说说小时候的事吧。”

阿芒一边领着阿宴往前走,一边抬头望着那月光:“我记得你五六岁的时候,姑母领着你去我家,你性子可倔了,就爱欺负人,谁的话也不听。不过我说的话,你就听,你还让我牵着你的手,说最喜欢阿芒哥哥了。”

阿宴想着久远记忆里那个刁蛮的小家伙,不由脸红,她小时候竟然这么糟糕,实在是不堪回首。

阿芒笑了下,凝视着阿宴:“那时候大家还开玩笑,说要让你给我当媳妇呢。”

啊?

阿宴浓密修长的睫毛轻轻忽闪了下,侧脸小心地凝视着阿芒表哥,她顿时愣在那里。

心道阿芒表哥难道果真对我有那男女之情?

她顿时觉得被阿芒表哥牵住的手很是热烫,忙收回手,小声道:“阿芒表哥,咱们快点走吧,万一又有打仗的兵马就坏了。”印象中这几天到了晚上各种闹腾,砍杀声不断的。

可是阿芒却仿佛陷入了那种情愫中不能自拔,他陡然伸手,再次试图抓住阿宴的手,阿宴挣扎,于是他更加努力地抓,最后终于抓在手里。

他用两只手紧紧将她酥滑的小手攥在手心里,郑重地道:“阿宴,有些话,我一直想对你说。本来我以为那些话会一直烂在心里的,可是现在经历了这场动乱,我开始觉得那些门第之别,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我还活着,我还能对你说话。”

阿宴轻轻咳了声,满面羞红。

阿芒低着头,凝视着阿宴那软滑小手,他也是满面通红。

月光之下,他郑重地道:“阿宴,我喜欢你,一直都喜欢。假如不是你乃高高在上的国公府贵女,而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商贾,那我一定向姑母求娶。这几年其实我一直忍着,忍着不说出这些话,因为我知道姑母这些年在敬国公府过得不好,只是因为她出身我们商贾之家,才被人轻视。我有时候冲动得想对你说出这些话,想求着姑母把你嫁给我,可是我也知道,你不可能下嫁我们这样的门第。”

阿宴抬头望过去,只见清冷的月光洒在这个男子清俊的脸上,他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深情。

她陡然记起,上一世,尽管程家因为被牵连抄家,从此后陷入困顿之中,可是这个表哥其实一直在试图帮着自己,用他微薄的力量帮着自己。

假如说沈从嘉对她是言语上的山盟海誓,那么这个表哥,却是用了十几年的光阴对自己悄无声息地照顾和关爱着。

上一世的自己何其愚蠢,这么一个深情的男子,自己竟然不曾发现,也不曾珍惜。

假如曾经的自己选的是阿芒表哥,那么即使最后程家沦落到了举家食糠,这阿芒表哥也断断不会让她沦落到那般凄冷的境地。

阿宴咬了咬唇,眼眸里有一丝湿润,她哽咽着道:“阿芒哥哥,谢谢你,真得谢谢你……”

谢谢你上辈子对我的好,谢谢你这辈子对我的记挂。

阿芒见表妹阿宴眸底的泪水,心中越发激荡:“阿宴,别哭,真得别哭,你什么都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

话音刚落,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马蹄声以及喊杀声,还有暗箭嗖嗖嗖飞过的声音。

阿芒脸色一变,忙拉着阿宴:“不好,快跑!”

阿宴也知道情景不妙,忙也跟着阿芒跑。

可是那马蹄声分明是从街道上直直冲向这边的,眼看着就要冲过来,就在这万分危急的关头,阿芒拉着阿宴道:“走,我们躲到那个店铺里去。”

说着,他就冲向路边的一个下了门板的店铺,拼命地用肩膀和背部撞着那里的窗棂。

窗棂被他大力的冲撞下,果然是破了,于是他赶紧搀扶着阿宴爬进窗户里。

就在阿宴好不容易爬进窗户,并试图拉着表哥也躲进来的时候,那群乱军已经冲了过来,他们见到路旁有人,便将阿芒表哥团团围了起来。

一群人将阿芒擒拿,并用皮鞭抽打着阿芒,粗鲁地逼问:“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些人已经注意到了这个破了洞的窗棂,于是有人开始试图冲撞门板,也有的乱军想从窗户里爬进来。

阿宴情知不妙,她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若是留在这里,没法救表哥,还得把自己赔进去,于是她赶紧爬起来,就要从这店铺的后门冲向院子里。

此时阿芒挣扎着爬起爱,就要和那群人拼命,一边拼命一边惨烈地大喊着:“阿宴,快跑!”

阿宴跌跌撞撞地打开了后面的门,冲向了这店铺的院子里,可是院子里也没有路啊,无可奈何,她看到店铺靠墙的地方有个桃树!

于是她急忙跑过去,两手抱着桃树就要往上面跑!

万幸的是她这个人虽然娇弱,可是爬树倒是在行,特别是桃树!从小就会爬,要不然当年也不会好死不死地砸中了那尊贵的九皇子!

街道上的乱军已经撞开了门板,于是这些人也正在冲向院子里,阿宴这时候也不哭了,咬着牙死命地抱着桃树往上爬,爬到了树杈交叉的那里,她望着距离桃树足有一人多远的高墙,脸都白了。

“她在树上!快!别让她跑了!”乱军追到了树下,仰脸望着阿宴,也开始爬树了。

生死关头,阿宴咬紧牙关,心那么一横,用尽全身的力气就那么一跳,跳向了那墙。

陈年的墙面上都是灰以及脱落的土墙皮,阿宴拼命地扒住那扑簌簌掉土的墙皮,总算是没掉下去!

她都不敢看后面蹭蹭蹭爬树的乱军,气血上涌,她再一咬牙一狠心,就这么从墙上往下跳。

摔死了就算,大不了再投胎一次,摔不死我就跑!

意料中跌落的疼痛没有出现,她撞入了一个有力的怀抱。

晕头转向之中,她懵懂地睁开双眼,映入眼睑的是一双如同星子一般的眸子。

俊美无俦的脸庞,棱角分明的线条,高贵清冷的姿态,他淡淡地望着怀中的自己,微蹙着眉。

一旁,有侍卫手持着弓箭守护在一旁,也有人手起刀落去结果那几个追赶之人。

在极度的惊惶之后,久违的安全感袭来,她眼泪哗啦一下子全都流了下来,委屈地望着眼前的人,没来由的恼恨委屈惊怕都涌现出来!

“你,你……!”她忽然开始了她上辈子的坏脾气,对他充满了不满。

其实这个人实在不欠自己什么,其实这个人一直在帮着自己,其实这个人也只不过是在她手里放了一块沁凉的玉佩而已!

他不是自己的父母,也不是自己的哥哥,他没有及时出现,实在并不是他的错!

可是自己竟然就是对他有莫名的期待,以至于连他没有在第一刻出现也成了一种罪过!

这时候,其他乱军已经翻过了墙头,冲了过来。

九皇子的身边,英武的萧羽飞侍卫长长剑翻飞,直接砍跑了几个冲过来的乱军。

九皇子抱紧了怀中哭泣得如同一个小孩子般的阿宴,翻身上马,带着她径自而去。

阿宴一边哭着,一边捶打着这个人的胸膛:“放开我放开我,你快让人去救我表哥!”

九皇子闻言,冷硬地道:“就不去救。”说着,霸道地紧紧箍住她,不容许她动弹半分。

阿宴见他说话这么冰冷,又勒得自己胳膊都要痛了,不由气恨交加:“讨厌!”

九皇子闻言,冷哼道:“是了,我讨厌,刚才那个在大街上对着你风花雪月的家伙一点不讨厌吧?”

阿宴闻言一怔:“原来你早来了,早看到了,你——”

早就从旁看着一切,却放任她被别人追赶,又放任她被逼得爬树,最后还来个狗急跳墙!

她越发的气恼交加,恨恨地盯着九皇子,忽然一股无以名状的委屈涌上心口,她瘪着嘴,清澈的眸中,晶莹的泪水越发掉了下来。

“你太坏了……”她呜呜咽咽地控诉着抽噎着:“你放开我,阿芒表哥……阿芒表哥被人打了……”

九皇子低哼:“活该他被人打!”

说着这话,他越发将阿宴搂紧了,让她娇软的身躯紧紧抵靠着自己的胸膛。

阿宴听到这话,气恨无比:“你,你,你太黑心了!原来你都是故意的都是故意的!”

她实在是抽噎得厉害,一抽一抽的,委屈得根本像是受了十辈子的委屈,话都不成话了。

九皇子脸色阴沉,骤然低头,忽然凉薄的唇就那么霸道而不容拒绝地抵住了她的。

将她的抽噎,将她的哭泣,统统堵在嘴里。

就在那沁凉的唇贴上自己的那一刻,阿宴脑中“嗡”的一声,仿佛有人踢飞了满地的雪花,仿佛有烟火在耳边陡然绽放。

整个世间都是银白色的,茫茫然看不到边际,又仿佛所有的一切都不复存在,只有那挥舞的烟火在绽放,消失,绽放,消失……

她眨了眨泪眼,抬眸,却沉溺入一双比夜空中的星子还要明亮孤远的眸子中。

他沉默地望着自己,双唇微动,舌尖轻盈,强迫自己张开唇来,然后那灵巧的舌便侵入。

阿宴整个人腾得便被火烧了起来,她在这种被火烧灼得强烈不自在中,忍不住越发剧烈地挣扎,越发用双拳捶打着九皇子的胸膛,同时被堵住的嘴巴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不知道她徒劳地挣扎了多久,九皇子终于放开了她的唇。

夜色之中,他清冷如玉的面颊绯红,不过他的声音依然冷硬:“不许叫了,不然我现在就把你扔下去。”

马蹄翻飞,他将她搂紧在怀里,挺拔的上身微微往前压下去,那个牵着缰绳的臂膀顺势将她牢牢禁锢,不容许她再有半分挣扎。

阿宴也是气极了,她觉得自己心口憋了好半天的抑郁和惊恐,在沈从嘉面前,在表哥面前,这种惊惧和惶然一直被生生压下来。可是她今天经历的这一切,对她来说实在是太过难以想象了。

她不是不害怕,只是反应有些迟钝,只是还来不及起回味这种害怕。

如今被九皇子搂在怀里,这是个以后将登上帝王宝座的人,这是个如今就掌控着无数兵马的人,这是一个足以让她感到安全的人。

于是她的惊恐和惶然顿时决堤,蜂拥而出,她的一切害怕一切不安,此时都统统化作了怒火,无名的怒火。

愤怒之下的阿宴,躲在九皇子怀里,大声喊叫着:“我就是要叫就是要叫,那你扔下我啊!”

一旁的萧羽飞已经砍完了该砍的人,此时策马追了上来,听到这话,顿时被吓到了。

他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一幕,这到底是怎么了?这敬国公府的三姑娘胆子可真够肥的啊!

九皇子看着怀里哭闹不休嚣张跋扈蛮不讲理的阿宴,顿时无言以对,半响,他铁青着脸,冷声道:“你以为我不会真的扔下你?”

阿宴一愣,怒气顿了一顿,紧紧抓住九皇子的衣领。

一个人若要生气,那一定要挑好对象,看清形势。

阿宴眨眨泪眼,咬紧唇,怒火被吓得烟消云散,她几乎是屁滚尿流地开始了可怜兮兮:“你真得会扔下我吗?”

九皇子腾出一只手,抱紧了她,下巴微微压上她的头发。

清冷的夜里,她的发丝带着少女的馨香,也掺杂着一点血腥的味道……

九皇子叹了口气,在阿宴耳边,用几乎连阿宴都听不清楚的声音模糊地道:“你以为的是对的,我就是没办法扔下你。”

所以,即使你性子看起来其实一点没改变,依然是那个嚣张跋扈蛮不讲理的阿宴,我也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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