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见面的场所选在京都车站侯车室,是因为在其他地方或许会引起对方的警惕。戴便帽和眼镜,自然是为了借做记号而隐瞒其面目。在这种场合,我打算更巧妙的将模样改装得使人认不出来。

我在京都车站前邮局的窗口把这封附有四千日元支票的信用挂号寄出。与此同时,我意识到一场以终生为赌注的赌博,就在这一瞬间开始了。

石冈贞三郎果然能按这封信的要求到这里来吗?在我看来几乎不成问题,他必定来!我相信这点就像相信既成事实一样。

××日

乘昨晚的火车回了一次东京。身体被火车摇晃着,而心里就像一场戏公演前彩排一样,反复考虑着:我的计划难道没有漏洞吗?干起来不会出问题吧。

首先,那天下午两点半,我将来到京都车站候车室。于是一个等侯在那里的人看见我的便帽就站起来。然后,大概就会出现下面的情况。

(喂,是梅谷先生吧!)

他问道。浓眉、大眼,就是石冈贞三郎。他会老老实实的这样说,坐昨晚火车从九州来,今早到的。我戴着帽子和眼睛,而且在脸上还做了点手脚,所以他认不出我就是“当时的那个人”

(您辛苦了,从老远来,实在感谢。)

化了装的我向他道谢。

(那么。我们就去看那人吧。可是,刚才我打听了一下情况,听说他今天休息。不过请放心。我已打听到他的地址。稍远一些,您能去吗?)我接着问,怎么样?在坂本。从这里坐电车,用不了一小时。石冈贞郎回答说:那么,我们一起去吧。于是乘上去大津的电车。

在浜大津换车。电车在湖滨奔驰。

(到琵琶湖了。)

(啊,真漂亮。)

这个九州人把头伸到窗口,感叹道。

到坂本了。下了车走上通往日吉神社的上坡路时,看得见右面那座白色公寓。

(就是那儿,那人就住在那所公寓里。)我手指公寓锐。那时,石冈贞三郎的浓眉会微微搐动,紧张起来吧。

(请在这里等一下,我进公寓找到他的房间,然后巧妙地引他到这儿来。请你仔细看看他的脸。不论是不是他。请你都不要露声色。他和我站着说完话就会回公寓的。如果他是你记得的那人,我们就立即去报告警察。

我这么一说,他也会同意。

他留在原地。我走进公寓,并没敲任何一扇门,就走了出来。石冈贞三郎一定还站在原地,显出几分不安的紧张神情。

(不巧,他不在家。)

我说道。

(听他妻子说是出去了。因为身体不太舒服。看病去了。他请假也是这个缘故。去京都看病,两个小时就能回来。我们等着吧。)九州的来客一定同意我这番话。我又说道:怎么样?在这种地方呆两个小时,太无聊了。去登比睿山吧。那里还有电缆车呢。你去过延历寺吗?他大概会说:没有。即使去过一、两次,也不会拒绝吧。

于是俩人乘上电缆车。琵琶湖很快地落在脚下。视野广阔起来。湖对面消失在雾霭中。

(好看吧。)

(真不错。)

我们完全消除了隔阂。到山上的车站后,我们沿着蜿蜒在树丛中的小路朝大殿的方向走。他可能在这里向我提出问题。

(你怎么知道住在那所公寓的人就是杀害宫子的凶手呢?)对于这个问题,我会列举很多听起来满有道理的证据。

这用不着费力。他一一听信我的话,毫不怀疑。

一会儿就到了大殿。

我们边走边欣赏点缀在杉木林中的红漆建筑物。在这附近的饮食店买两瓶汽水或是桔汁的饮料,并借两个杯子,又接着向上攀登。

(去西塔看看吧,就在那边。)

他跟着走来。从这一带开始,便很少有其他游客,只有我们两个在漫步。

参观过释迦堂、琉璃堂后,便又登上寂静的山路。

(这上面有个黑谷青龙寺。走到那里就回头吧。时间正好来得及。)我这样说明。越走越使人失去警戒心。杉树和桧树林密密地布满了山坡。

(就在这里休息吧,有点累了。)

我说着,就离开山路走进树丛中,在草地上坐下来。然后拔出饮料瓶塞,将液体倒入杯子里给他喝。自己也打开一瓶喝起来。这个顺序怎么样?在杯中放入氰化钾,是无论怎样短的一瞬间都能办到的。这种机会,要多少有多少。

我想这样的程序没有问题,但以防出现什么漏洞,还是应该反复推敲。最要紧的是让他信任我梅谷利一。这样他就会像一只驯服的小羊被我诱到比睿山幽静的山谷中来。旅游区的这种游山气氛,不容他怀疑,即便有人看见了,也不会起疑心。

现在,就只等着他从九州来。

石冈贞三郎的自述

收到一封奇怪的信。是一个叫梅谷利一的陌生人写来的。拆开这封挂号信一看,里面有四千日元的支票,着实吓了一跳。

读完这封信,更是大吃一惊,因为我认识九年前杀害宫子的凶手,所以对方叫我去京都当面对证。这个自称是宫子亲戚的人像是从哪儿听说我当时在火车上见过那个与宫子同行的人。

时间过得真快。从那以后,已经过去九年了。

是的,那时我从八幡回老家岛根县的乡下,正是连顿饱饭都吃不上的时候。我回家,就是想美美的吃上几顿乡下的白米饭。

那天,我去津田看望朋友回来,坐上拥挤的大车。车上都是些出去采购的人。我拨开人群走到里面,就明显有人叫:“石冈先生”是个女人的声音。会是谁呢?原来是八幡初花酒店的宫子。我经常去那个酒店,所以和宫子很熟。她长着一张圆脸,招人喜爱。说实在话,我对她并不是没有一点儿意思。

而且,在这种地方碰见八幡的宫子,我觉得意外,就问道:“哎,宫子吗,真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你。你去那儿?”宫子兴高采烈地回答道:“去温泉呀。岛根县物资丰富,打算回去时采购些东西。”

她为了去温泉,以至老远地跑到这个地方来,真是有兴致。我正这样想着,忽然发现和宫子并排还坐着一个男人,他好像是不好意思似的,脸朝车窗在吸烟。

噢,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还有个男人和她一道。宫子和那男人的脚下,各有一半桔子皮。这说明两个人分吃了一个在附近买的桔子。

我有点尴尬,不如说,还掺杂着嫉妒的心情。那以后就不太想开口了。因为车到浜田站,临下车的,我说了几句应酬话:“回八幡后,我还去呢。”

我做梦也没想到,那是和宫子的最后一次见面。

以后回到八幡,我经常去初花酒店,但不见宫子的踪影。想她已经辞退这里的工作了,便问其他女招待。

“这事怎么说呢,宫子她出走了。”

呀了这话,我叹了一口气。

“你对那孩子有过好感吧。我理解你的心情。可她和谁都没打过招呼,就忽然失踪了。以前,她也经常在外面过夜,所以想大概是遇见了合适的人。可也不该连声都不吭就走啊不过,也有些奇怪,她没带走行李。所以,这里的老板娘说,那孩子大概会满不在乎、厚着脸皮跑回来的。可是,在这大忙的时候甩手不干,也有点太过分了。”

“我见过宫子。和一个像是情夫的人在一起,在山阴线的火车上。”

“哎,是吗?什么时候?”

女招待的眼睛发亮了。

于是,我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一会儿,其他女招待也围上来,探着身子问:“宫子竟然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了。到底去哪儿了?哎,那个男人长得什么样儿?是个美男子吧?”但是,我却被她们问住了。我当时曾看过那人的脸,可现在记不清了。

“长脸?还是圆脸?”

“咳,是……”

“戴不戴眼镜?”

“咳……”

“是白脸,还是和你一样的黑脸?”

“咳……”

“哎,问你什么都拿不准。”女人们捅着我。

从那以后过了几个月。突然,来了个警察,说是有事要问,要我去警察局。我一路上想,到底是什么事呢。到那里才知道,原来是宫子被害的事。

“初花酒店的宫子,你也是知道的。现在岛根县迩摩郡温泉津深处的山林中发现了一具几乎变成白骨的尸体。根据遗物可断定是宫子,鉴定后认为是他杀。所以,想要向你询问一些情况。听说你在山阴线的火车上见过宫子?”一个叫田村的侦察部长问道。

我想这准是初花酒店的女招待说出去的。但这事也不必隐瞒,就如实地交待了经过。

侦察部长专心倾听,问道:“那是什么时候?还记得日期吗?”

“啊,六月十五日回的老家,我想大概是过了三、四天的样子,所以是十八或十九日了。”

“火车开到什么地方?”

“我从看见津田车站上车,到浜田下车,所以就在这区间。”

旁边的侦探对部长说:“浜田是温泉津的前八站。”

部长环视了一下其他侦探,点头说,“大体符合,一定是这种情况。”

然后回转头来,望着我。“那时,宫子是一个人吗?”

“不,旁边有一个我不认识的男人。”

“宫子和那个人说过话吗?”

“没有。不过知道他们是一起的。有迹象表明他们两人分吃了一个桔子。而且,在我和宫子说话时,那个男的一直像是不好意思似的面向车窗。那时候,带着女伴的男人就是这样。”

“不错。”部长微笑着问道:“可你还记得那人的样子吗?”这对警察来说是个重要问题。因为那人是凶手,看来是确定无疑的了。

但这对我来说实在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我的确见过那人的脸。但是,现在问起他是什么模样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前些时候,初花酒店的女招待打听时也是这种情况。现在,就是警察询问,也还是记不起来。

但是要说完全不记得也不合适。总应该有点模糊的形象留在记忆的某个地方。的确是亲眼所见,不应没有印象。可奇怪的是想不起来。

“怎么也想不起来吗”?警察问了几次。“记不清了。”我搔着头回答。警察拿来很多人的照片。

“你好好看看这个。”

侦察部长一个劲儿的说:“这是一些前科罪犯的照片,你把其中模样相像的挑出来。比如说,轮廓是这种样子、发型像这张像片、额头像这个、眉毛像这个、鼻子像这张、嘴唇这个样子,下巴是这个。就是这样,把这些像片看下去,或许能想出来。仔细看,不要着急,慢慢考虑吧。”

我一张一张的翻看着这些头像。

大多与我的印象截然不同。但也有觉得轮廓像这张,眉毛像那张。不过,我的记忆靠不祝结果,越看越胡涂,头脑发昏了。

“怎么也记不住了,请您原谅。”我汗流夹背的向他们告辞。

侦探们都露出一种非常遗憾的神色。

田村部长也显出无论如何不甘心的样子说;“那么,今天回去好好想一想,说不定今晚睡梦中能想起来。”

就这样,终于让我回家了,那天晚上,躺在被窝里,自然是什么都没想出来。

从那以后,警察又来过多次,问道:“您么样?清楚了?想起来了?”但终于失望,最后不来找我了。

据报纸报道,似乎对宫子被害事件也搜查过一阵,但最后好像搞不出眉目来,就那样不了了之了。

可没想到现在这封信,又把九年前的那件事以这种形式带到我的面前。他让我看看那个可疑的人,还特意要到京都去看。

九年前的那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已经记不起那个人的模样了。到现在如果再见到那人,更不可能认出来。

怎么办呢?寄来的四千日元汇款成了我的负担。如果不寄钱来,也就不管它了。

而且这人没写住址,写的是旅行中的落脚点,退也退不了,回信也没法写。而且,他指定的时间也就要到了。

这个人自称是宫子的亲戚。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杀害宫子的嫌疑犯的。不过,时至今日才找到那人,大概也是缘份吧。他或许需要一个证人,所以才叫我看看是不是当时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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