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泽西海岸的最后一点灯光消逝在黑灰色的地平线之后,这时“探索者”号已经在海上航行了20分钟。船体的外部点缀着各种不同颜色的航向光,桅杆上是白灯,左舷上是红灯,而右舷上是绿灯。这些灯光都表示“一艘内燃机船正在行驶中”。在漆黑的海面上,只有这些灯光能够见证这14名潜水员的探险行动。

莱格和查特顿在舵手室中设定好了自动驾驶仪。还需要六个小时“探索者”号才能抵达指定地点。下面的艇舱里,这些付了钱的潜水员们脱去衣服躺在排在艇舱边缘的木质床铺上。大部分潜水员都可以占据他们的幸运方位。大家在床上铺开毯子或睡袋,他们不愿赤裸着躺在床垫上。“探索者”号上的床垫是健身房中使用的简易软垫。深夜的海上弥漫着浪漫的味道,但是睡在被汗渍和海水浸泡出来的床垫上,丝毫感觉不到这种浪漫的气息。

夜幕降临后,莱格和查特顿在舵手室中继续工作,其余的潜水员都在艇舱中休息。这些潜水员包括:

—迪克。舒,49岁,新泽西州帕尔迈拉人,普林斯顿大学等离子物理实验室的管理员。

—基普。科克兰,41岁,新泽西州特伦顿人,警察。

—史蒂夫。费德曼,44岁,曼哈顿人,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后台工作人员。

—保罗。斯凯宾斯基,37岁,新泽西州皮斯卡塔韦人,挖掘工程承包商。

—罗恩。奥斯特洛斯基,年龄不详,背景不详。

—多格。罗伯特,29岁,新泽西州蒙默思人,化妆品公司老板。

—劳埃德。嘉力克,35岁,宾夕法尼亚亚德力人,化学家。

—凯文。布伦南,30岁,新泽西州布拉德力人,商业潜水员。

—约翰。希德曼,27岁,新泽西州克兰弗德人,挖掘公司老板。

—约翰。尤加,27岁,新泽西州加菲尔德人,潜水店经理。

—马克。麦克马洪,35岁,新泽西州弗罗汉公园镇人,商业潜水员。

—史蒂夫。伦巴度,41岁,纽约斯坦顿岛人,医师。

他们中有些人是结伴而来,计划一起潜水:舒和科克兰,费德曼和斯凯宾斯基,奥斯特洛斯基和罗伯特,麦克马洪和尤加。其他人则是独自潜水,很多人选择独自潜水是出于安全的考虑——如果没有同伴,他就不会因为恐慌将你杀死。大部分人在以前的潜水中就曾相识,即便不认识也至少听说过彼此的名字。所有人以前都曾追寻过“神秘数字”,但按照这些数字都只是找到几艘垃圾船或岩石堆。

整个晚上大西洋的海面都很平静。日出时分,根据罗兰远航仪的显示,“探索者”号距离目标地点只有半英里的路程了。莱格关闭了自动驾驶仪和双引擎,开始关注船底的探测器。船舱中,潜水员们也都醒了过来,引擎声消失后的寂静就像闹钟一样把他们全部唤醒。

莱格将船慢慢驶近目标地点。船底探测器的电子屏幕上出现了一个轮廓。

“有东西在下面,”莱格冲查特顿喊道。

“是啊,我看到了,”查特顿回答道,“看上去像是一艘侧躺着的船。”

“天哪,约翰,看上去好像有两百多英尺深。我得再从上面开一遍,要好好看看。”

莱格打了一个左满舵,将船尾调转,第二次从上面通过,然后第三次,第四次——他们将这种过程称之为“除草”。他不断地观察着海底的这个物体在探测器的显示屏上进进出出。几次观察后,根据设备显示,海底的物体长230英尺,其中一次甚至显示长260英尺。布伦南,尤加和希德曼爬上梯子走进舵手室。

“发现什么了,比尔?”尤加问道。

“比我想的还要深,”莱格告诉他们,“不管是什么东西,沉的地方很深——这可不太容易。我看要潜下去230英尺。”

在1991年的时候,没有任何一个潜水员曾潜到过230英尺的深度。即使那些经常勘探“多利安”号的潜水员也从未到过船的底部,250英尺的地方。很多人只是停留在较浅的位置,大概180英尺的深度。只有最优秀的潜水员才能每年一到两次尝试潜入230英尺的深度。而莱格坚持说从探测器上看这个物体位于230英尺深的位置。更糟糕的是,它距离海底的沙地只有30英尺。

查特顿可以潜到230英尺的深度,他和莱格制定了一个计划。布伦南和希德曼负责抛锚,然后查特顿下海勘查确定海底物体的情况。如果值得冒险同时这个深度又可以接受的话,他就会把锚绳系到物体上。如果是没有价值的废船或岩石,或者深度超过260英尺,他就会把锚钩松开返回水面,结束这次潜水。莱格同意了他的计划。

这时,其他的潜水员已经聚集到甲板上,等待最后商定的结果。莱格打开门走出来,扶着栏杆俯下身去。

“听着,伙计们,我看到的这个东西,大概在下面220到230英尺的地方,而且埋得很深。这次潜水可能像勘查‘多利安’号一样,而且可能更困难。约翰准备先下去看一下。如果是没用的垃圾船,我们就不去碰它了——如果真是的话,这个垃圾船就他妈沉得太深了。如果是有价值的东西,而且是在不会让我们送命的地方,我们就去。我们等约翰上来。约翰没有检查清楚之前,谁也不准下去。”

查特顿从后甲板上拿起装备准备着装,莱格准备向海底抛锚。船锚抓住沉船后,莱格关闭了船的引擎。现在“探索者”号和海底的庞然大物之间终于联系上了。莱格爬到后甲板上,查特顿正在那里对气瓶上的仪表做最后的检查。很快船上所有的人都聚集到了查特顿周围,查特顿开始做最后的指示。

“给我六分钟时间,然后放松绳子,”他告诉莱格,“这样我就有时间降到海底查看清楚。如果这东西没什么价值又沉得太深,我就会放出两个杯子。如果你们看到两个杯子,就意味着我没有把绳子绑在上面,你们就可以收回船锚,我会随着船锚一起上来。但是如果我只放出了一个杯子,就意味着这个东西值得看看,而且沉得不算太深。看到一个杯子后,就把绳子拉紧,因为我已经把绳子系在上面了。”

查特顿转身对其余潜水员说道:

“一定要注意安全,千万不要出任何问题。我回来之前任何人都不准下海,我回来之后会向你们简要说明下面的情况。大家都明白了吗?”

大家都点了点头。查特顿走到船边,将呼吸调节器放入口中,将面镜拉下戴到脸上,然后开始对表。六分钟,莱格也对了他的表。莱格返回舵手室,将远航仪的电源切断,又将探测器拍摄的红外线图表藏到抽屉中。他喜欢这些伙伴。他们既是他的顾客也是他的朋友。但是他不能冒这个险,这些数字不能被任何人偷去。尤加、布伦南和希德曼返回船头。查特顿跪在栏杆上,然后侧身入水。

查特顿游到水面下,然后抓住锚绳,从浮袋中排出一点空气来减小浮力。水流不断旋转,并向四面八方冲击着,锚绳随着水流呈S形。查特顿紧紧攥住绳索,直至指关节变白,他双手同时用力一边向海底沉去,一边防止被水流冲离绳索。

正常状况下,下降到沉船的深度只需两分钟。但查特顿入水五分钟后,仍然在费力地下沉。“真他妈急死人了。我没到底之前他们可千万别把绳子松开啊,”他自语道。他的表针刚走到六分钟时,他踩到了沙地附近的一堆废铁。墨绿色的海水卷着一个个白色颗粒从他眼前横着漂过,就像是九月份在一个倾斜世界中度过的白色圣诞节。这里的能见度很低,大概只有5英尺。他所能看到的只有金属上的斑斑锈迹、头顶上圆形的栏杆和隐隐约约的奇怪的船体形状。他想,极有可能是一艘驳船,但至少不是一堆岩石。查特顿看了一眼深度表:218英尺。他目测了一下海底沙地的距离:大约230英尺,这个深度是其他潜水员能够承受的上限。他想找一个稍高的地方把绳子系上,他选中了210英尺处的一个栏杆。这时绳子放下来了,运气非常好,绳子穿过旋转的水流正好落到他的身边。查特顿将船锚取下来,游向栏杆,把船锚和上面的15英尺长的铁链缠在栏杆上,直至绑牢。他从包中拿出一个泡沫杯然后放了出去,这次潜水还算有点价值。

“探索者”号上的水手们都趴在船头向水中张望。看到查特顿的信号后,尤加跑到厨房,推开房门。

“他放了一个杯子,”尤加大叫道,“我们要下去了!”

水手们将船绳拉紧,把多余的绳子缠到缆柱上,然后和其他潜水员一起聚集到“探索者”号的后甲板上。查特顿要在海底停留20分钟,这就意味着他需要一个小时来进行减压。没有人动用自己的潜水设备,大家都在等查特顿上来。

查特顿将一个闪光灯夹到锚链上。墨绿色的海水中充满了水平漂移的白色颗粒,查特顿能看到的最远距离不超过10英尺。在头灯的照射下,查特顿基本可以看清船体的轮廓。这艘船的船体看上去非常圆滑,不像是用来运货或装备给养的,而像专门用于滑行的。他游到沉船的顶部,海底205英尺处,开始逆流前进。他小心地抓住下面的船体部件不让自己被水流冲走。每前进一英尺,就会有新的景象出现在他头灯照射的范围内,而前一个景象则迅速消失在黑暗中。查特顿对船体的观察过程就像在放映幻灯片,他仔细审视看到的每个场景。大部分船体被白色和桔黄色的海葵覆盖着,无法辨清它的形状。不一会儿,查特顿发现了一个区域,到处堆满了弯曲、生锈的铁管,缠绕着断裂、破损的电缆。在这堆破旧设备的下面,四个完好无损的汽缸固定在船体上,每个大约长6英尺。

“都是些管子,”查特顿想道,“是艘管道驳船。妈的,可能是油轮或是泥沙船。”

查特顿继续勘查船的顶部。氮醉产生的嗡嗡声开始像背景音乐一样在他脑海中响起。几秒钟之后,他发现一个舱口,他停了下来,驳船的舱口不是这样的。他又游近了一点,舱口斜插入船体中,舱口一般不会建成斜的。乘客和货物都要通过舱口进入艇舱,因此舱口应当是垂直的。谁会把舱口建成斜的呢?查特顿将头伸进舱口,他的头灯把里面照亮了,这是一个船舱。他能肯定这一点是因为艇舱的墙壁仍然矗立在那里。一条长着细长胡须的宽脸鱼受到了惊吓,游到查特顿的面镜前,与他四目相对,然后一个后转身消失在沉船深处。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能见度是很好的,因为海水中的白色颗粒都被挡在了外边。其中一堵墙的旁边放着一个东西,查特顿一动不动地看着它。“这种形状,”他想道,“非常奇怪,与一般的东西不太一样。”查特顿的心脏开始猛烈跳动,他发现了有价值的东西了吗?还是他的氮醉症状超出了他的想象?他闭上眼睛平静了一下,然后将眼睛睁开,那个东西还在那里。

尾翼、推进器,还有像雪茄一样的形体,这是惊悚小说和恐怖电影中经常出现的形状,这是尘封在童年幻想中的形状,这是象征力量的形状。

是鱼雷。

一颗完整无缺的鱼雷。

查特顿的胸口不住地起伏。他开始和自己进行两人对话,部分原因是为了减轻氮醉症状,部分原因是因为眼前的景象已经超出了他个人的判断能力。

“我产生了幻觉,”他对自己说,“我在海底220英尺的地方。我已经筋疲力尽了。我看到的景象都是幻觉。”

“你现在是在一艘潜艇的上方,”他回答道。

“这部分海域是没有潜艇沉没的。我看过相关的书,我仔细研读过那些书。这里没有潜艇。这是不可能的。”

“你就在一艘潜艇的上方。”

“这是幻觉。”

“那就是鱼雷的形状,没有什么东西是和它一样的。记得你刚才看到的圆滑的船体了吗,那是专门为潜水制造的。是潜艇,你发现了一艘潜艇。”

“这是一次了不起的潜水。”

“不,约翰,这不仅仅是一次了不起的潜水。你发现了无价之宝。”

查特顿将头从舱口缩了回来。一分钟之前他还对自己在沉船上所处的位置毫无概念。但现在鱼雷给了他很好的提示。他知道潜艇可以从两端发射鱼雷。这就是说,他肯定在船头或船尾其中的一端。鱼雷放置方向与水流的方向相同。如果他顺着水流漂移就会很快到达沉船的另一端。这样的话,就很容易判断出这里到底是船头还是船尾。他松开了手,水流好像突然苏醒过来,暴怒地卷裹着他的身体。它的流速非常猛烈,简直就像是潜艇发出的怒吼,一个沉睡多年、刚刚苏醒的庞大机器发出的怒吼。水流迅速将查特顿抛离了锚绳,将他向沉船的另一端冲去。哪怕再迟一秒他就会被抛入无底深渊。出于本能,他急忙伸出一只手,他碰到一个坚实的物体。查特顿抓住了沉船顶部的一根弯曲的金属杆。

查特顿以前曾看过潜艇的照片

。船头呈向下、向后的钝角,而船尾的顶端呈水平流线型,以便在底部安装推进器和船舵。这里是船头,这里就是潜艇的船头。

他仔细观察了船体上的海洋植被和金属结构的磨损情况。然后确定了沉船的制造年代,这艘潜艇是二战时期的。他看过相关的书籍,知道没有美国潜艇沉在这个海域。他又对沉船进行了仔细的观察,之后有一段时间,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事实是无可辩驳的。“我找到了一艘潜艇。”查特顿大声对自己说,“我找到了一艘二战时期的德国潜艇。”

查特顿20分钟的潜水时间已经快用完了。他向夹在锚绳上的闪光灯游去,尽量使身体靠近甲板,避开水流的猛烈冲击。他再次观察了下方圆滑的船体,这是专为潜行制造的优美曲线,这曲线看上去仍然充满神秘。

查特顿现在必须要上去了。他第一次减压的深度是60英尺。在上升过程中,他的氮醉症状开始消退。他试图说服自己:“也许你看到的并不是鱼雷,也许你看到的只是管道驳船上的一个风扇。从230英尺深的海底上来的人经常会说些胡话,你可能说的也是胡话。”但是他心里很清楚,他对氮醉症状控制得很好,那是一个鱼雷。他到达的地方是一艘潜艇的船头。

查特顿停在了60英尺深处。海水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最后一点氮醉的症状也已经消失了。鱼雷的形状在他脑海中不住闪现,他前几年研究过的有关潜艇的沉没记录现在像一卷卷档案一样出现在眼前。有些位于往北数百英里的地方,其他的则在往南数百英里的海域。根据记载没有一艘沉在这附近的海底。潜艇上有船员吗?是不是除了他以外世界上没有其他人知道这艘潜艇和上面的船员都沉在这里?太荒谬了。这艘潜艇到新泽西海域来干什么?

查特顿升到40英尺处,开始第二次减压。在这里,他记起了几年前曾做过的一个梦,他梦见自己发现了一艘神秘的潜艇。但那艘潜艇是俄罗斯的,而且船员还都在船上。那真是一个令人兴奋的梦啊。但当时他很快就醒了过来,并意识到这仅仅是一个梦,因为现实生活中从不会出现如此传奇的场面。

查特顿在30英尺处再次停留,在回到水面向其他潜水员做简要介绍之前他还需要25分钟进行减压。在船上,潜水员们看到查特顿的信号后聚集在锚绳周围,激烈地讨论着。他们对海底的情况进行着种种猜测。

“这种紧张气氛真让人受不了,”布伦南对其他人说,“我也要下去。”

布伦南留着长长的头发、两撇小胡子,脸上挂着花花公子式的表情,如果不知道他是个行事认真的潜水员,你很可能把他当作是“感恩而死”乐队的经理人。“探索者”号上的其他潜水员都选择现代化的干衣,这样可以抵挡住大西洋海底华氏40度的低温,而布伦南则更钟情于传统的湿衣,他曾身着这种潜水服寻找沉没的高尔夫球车,并在有钱人后院的游泳池中潜水。其他人试图打破布伦南的着装癖好。“凯文,”他们问道,“你的这身衣服是石器时代的,还是中生代的?”

“你们这些家伙就想着暖和,”布伦南反唇相讥,“我就是穿着这身衣服去‘多利安’号的,伙计。‘多利安’号!我穿着这身衣服比你们所有的人加在一起还要灵活。而且,他妈的,如果我想撒尿,我就撒。你们穿着干衣就得憋着。去他妈的干衣——我想撒就撒!”

其他潜水员听了他的话后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多利安”号上只有华氏40度。穿着湿衣跟穿着T恤衫没有什么区别。但布伦南却真地可以穿着他那身湿衣一次又一次成功地完成潜水。他体内好像真有点像霍迪尼一样的逃生天分。

在查特顿不断上升的过程中,布伦南已经开始着装,这身只能满足最低潜水要求的湿衣已经成为了他的注册商标。他根本不屑于将自己装在那些复杂的最新装置里——穿着那种衣服,看上去和他妈圣诞树没什么区别。对布伦南来说,你携带的装备越少,发生意外的机会就越小。一旦海底发生什么意外,你逃生的速度也会快得多。

几分钟后,布伦南翻过了“探索者”号的船舷。几秒钟后,他就与查特顿相遇了。查特顿正在减压,而且正在试图把在海底的奇遇与现实世界联系起来。布伦南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查特顿被吓了一跳。之后,布伦南举起手掌,耸了耸肩膀,这是他们经常使用的信号,“发现什么了?”查特顿从包里拿出写字板和铅笔,然后写了两个又大又粗的字——潜艇,占满了整块石板。

好长一段时间,布伦南一动不动。然后他开始通过呼吸调节器尖叫起来。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从两个枕头底下发出来的一样,但仍然清晰可闻。

“你在开玩笑吗,约翰?你确定吗?是真的吗?”

查特顿点点头。

布伦南忍不住大叫起来,“噢,天哪!噢,他妈的!噢,上帝啊!”

布伦南本可以直接潜到海底去找那艘潜艇,但他没有这样做,这不是一个体面的花花公子应有的作风。他回到锚绳附近,然后冲出水面,将调节器从嘴里拽出来。

“嗨,比尔!比尔!”他大声呼喊还在舵手室中的莱格。莱格冲出房间,他以为布伦南发生了什么意外——如果不是遇到什么麻烦,刚下水一分钟的潜水员是不会浮出水面大嚷大叫的。

“到底怎么了,凯文?”莱格问道。

“嗨,比尔!比尔!听着:约翰说是艘潜艇。”

莱格根本不用再听下去了,他跑下舵手室的楼梯,把所有的潜水员召集到了一起。

“查特顿说是艘潜艇。”

在此之前,很多潜水员还对勘查230英尺深的沉船持保留态度。但“潜艇”这个词彻底消除了他们的顾虑。潜水员们急忙开始装备自己。只有莱格跟在后面,由于长期酗酒损害了身体,这种深度的潜水对他来说已经不可能了。在锚绳旁的布伦南将调节器重新放入口中,带头潜了下去,并在经过查特顿的时候做了几个“加油”的手势。几分钟后,查特顿升到20英尺处时,其余11名潜水员经过他身旁向那艘潜艇飞快地降下去。查特顿还没有机会向他们说明沉船的危险性和所处的深度。他其实应该撒谎隐瞒发现潜艇的事实,阻止他们当天继续潜水,但他没有那样做。沉船最深的地方在230英尺处的沙地里,顶端也有210英尺——这个深度对他们来说已经接近极限了。

查特顿完成减压后,游到“探索者”号的下面,顺着铝梯爬上船尾。莱格一直在等他,他靠在后围栏上,看着查特顿拿掉面镜。金宾酒让莱格的肌肉失去了灵活性,让他的皮肤越变越黄,但这对他那颗探险家的心没有丝毫损害。他内心深处仍然向往着埋藏在那些神秘地方的故事。他走近查特顿,眼睛在阳光的照射下半眯着,他冲他的朋友点了点头。他想说点什么有纪念意义的话,毕竟这一天是他俩梦寐以求的。但两人除了四目相对外,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听说我们不虚此行。”最终莱格说道。

“是的,比尔,”查特顿说道,并拍了拍朋友的肩膀,“我们不虚此行。”

整整一分钟,莱格只能边摇头边说“妈的”。在他日渐衰弱的身体中,每根神经都向往着海洋,就像植物向往阳光一样,他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如此强烈地想跃入海中,他已经很久没有碰潜水服了。但此刻在他注视着查特顿的时候,他的思绪已经浸在海水之中。

“告诉我,约翰,”莱格说道,“把一切都告诉我。把你看到、听到和感受到的每个细节都告诉我。”

到目前为止,查特顿还没有告诉莱格任何其他的信息。不管查特顿以前曾经在“多利安”号和其他沉船上有过多么出色的表现,莱格都是第一个勘查过那里的人。每每想到这一点,查特顿都会敦促自己向更深更艰险的地方挑战。他希望有一天自己能够到达连了不起的比尔。莱格也没有到过的地方。而现在,在莱格充满渴望的眼睛里,查特顿清楚地意识到,这一天终于到来了,他把所有的情况都告诉了莱格。

讲完之后,查特顿希望莱格能够提出一些技术问题,例如询问他关于沉船上金属的退化情况或鱼雷舱内淤泥的堆积情况。但莱格却说道:“这艘潜艇会改变我的,它可以激励我,可以使我恢复体力。就是它,可以使我重操旧业了。”

在莱格帮助查特顿除去装备的时候,其他的潜水员开始了他们对230英尺深处这艘沉船的勘查。查特顿离开后,水流渐渐变得平缓起来,这样他们就可以在不太费力的情况下尽量接近船身。

奥斯特洛斯基和罗伯特仔细研究了沉船的整体轮廓和船顶部分,两人都断定这是一艘潜艇。两人沿着沉船的顶部缓慢游过,小心地控制自己的呼吸,避免过度兴奋而消耗太多的空气。但他们无法分辨出船头和船尾的方向。不久,他们在钢制的船体顶端发现了一个洞,看上去这个洞是受到外界的重创后形成的,钢板受力后被迫向内弯曲。他们把头伸进洞中。在头灯的照射下,他们看到里面布满破裂的管子、机器、阀门和开关。他们伸长脖子向舱顶看去,灯光所照之处是一堆乱蓬蓬的电缆从天花板上垂挂下来。看到这些,他们的呼吸忍不住急促起来。这间屋子一定藏有故事。如果迅速游进然后迅速游出的话,他们很可能可以找到能确定这艘潜艇身份的证据。但他们都不敢进去。在这里可能会找到答案,但进去后,至少会遇到一百种危险可能将他们置于死地。

舒和科克兰观察了沉船像雪茄一样的形体,然后判断它的损毁程度。他们都曾勘查过二战时期的沉船,而这艘沉船的磨损程度与那些船基本相同。大部分时间两人都在试图将一个引起科克兰兴趣的阀门拧下来,但无论如何,阀门就是一动不动。

希德曼独自潜水,面对眼前的这堆废物,他简直不能相信这是一艘潜艇。但这种看法很快就改变了,他游到离沙地10英尺、靠近船头的部分,他看到一根细长的管子直插入船身之中。他以前看过有关潜艇的书籍,这是一根鱼雷发射管——是向海洋中发射武器的通道。

斯凯宾斯基和费德曼游到离船40英尺的地方观察,希望获得一个更为广阔的视野,在这种深度和能见度条件下,这是一个很大胆的决定。他们彼此对视了一眼,然后一起点了点头:是一艘潜艇。他们游回他们夹在锚绳上的闪光灯旁。他们两人都曾勘查过“德克萨斯指挥塔”,那是东北部海域光线最暗的一艘深海沉船。但这艘船的光线更暗,他们停在靠近闪光灯的地方。

麦克马洪和尤加一直待在沉船的顶部,他们从沉船流线形的船体判断出这是一艘潜艇。游到更高的地方后,尤加在船体上发现了通气管,这是潜艇潜水系统的核心部件。一分钟后,尤加也发现了查特顿曾看到的那个斜形舱口。他同样把头伸了进去,用头灯将里面照亮,他同样看到了那个最为著名的海洋武器的尾翼和推进器。他们都希望再进行更多的观察,但在船上时,他们都一致同意,在这种深度进行第一次勘查时要尽量停留在锚绳旁边,这样才能保证生命安全。尤加抓了一只龙虾,然后和麦克马洪一起开始返回潜水船。

在查特顿之后第一个潜下去的布伦南顺着水流一点一点向他认为是船头的部位移近。他又向前漂移了一点,在沉船前20英尺的地方停了下来,然后转身面对船首。他将浮袋中的空气放出一些,轻轻落到沙地上。他膝盖着地,就像朝拜者一样膜拜着眼前这个庞大的、切切实实存在的神秘物体。水流开始号叫,但布伦南好像在沙地里生了根,呆呆地一动不动。

“真是难以置信,”他想到,“我知道这是潜艇。我知道这是德国的潜艇。看啊!它就在我面前,就像电影《从海底出击》中的场景一样。我甚至可以听到电影的音乐。”

在他深陷于惊奇和氮醉症状的同时,他的理智告诉他要小心水流。他反身回游,克服水流的阻力回到了锚绳的旁边,他气喘吁吁又头晕脑胀。“我再也不会放过这艘沉船了,”他向自己发誓道。然后他也开始返回“探索者”号。

1939年至1945年间,德国组装了1167艘潜艇。由于具有不被发现就可接近对方的功能,每艘潜艇都是对对方最可怕的威胁——死亡无处不在、悄无生息。有些潜艇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至距离美国海岸只有几英里的地方,他们甚至可以接收到岸上播放爵士音乐的电台信号,还可以用潜望镜观察到汽车的灯光。在1940年的一个月内,德国潜艇以损失一艘潜艇的代价,击沉了盟军66艘船只。被潜艇击沉后,船上人员的尸体遍布美国的海岸,当时的场景惨不忍睹。但每当想到敌人就在身边却又无法察觉就让人感到更加可怕。

1167艘潜艇中,757艘因沉没、被俘,在本国港口和国外基地被炸或由于事故而毁坏。在留守基地用于前线巡逻的859艘潜艇中,648艘在海上执行任务时沉没或被俘,损失率达到75%。

有些被敌国船只或飞机击沉,其他被水雷击沉,还有一些由于机械或人为故障而沉没。因为大部分潜艇都沉没在海面以下,所以有65艘潜艇的失踪至今无法解释。在人力无法搜寻的海域里,潜艇就是无法找寻的墓葬。

当天,当潜水员们都浮出水面登上“探索者”号之后,他们急忙除掉装备展开激烈的讨论。每个人都感到很兴奋,因为他们发现了一艘从没有人发现过的潜艇。同时每个人也都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这可能是U550,一艘沉没在北大西洋远海而又从未被找到的潜艇。这不可能是美国的S5.很多潜水员都曾寻找过那艘潜艇,并进行过长时间的研究,最后确定它沉在马里兰州附近。船员可能已经逃生了——发现一个舱门是打开的,但具体情况还很难判断。潜艇肯定遭到了某种猛烈的攻击——没有人发现指挥塔,指挥塔是一个形状显眼的观察装置,也是潜艇顶部的入口,里面放置着潜望镜,可以作为战斗的指挥所。现在大家注意到了同一个问题:指挥塔到底到哪里去了?

这时尤加说话了。在出海之前他碰巧走到一家海军书店前,于是他想在里面买一本书在船上打发时间。他买的书是《德国潜艇发展与技术史》。他拿出这本书后,潜水员们都聚集到他周围,把看到的东西与书中的图解进行比较。查特顿认出了他在沉船上看到的汽缸,尤加看到了通气管,这肯定是德国的东西,这肯定是一艘德国潜艇。

在其他人继续讨论的时候,查特顿和莱格离开人群爬到舵手室中。水手们将船锚拉了上来。莱格设定了返回布里勒的航向,他发动引擎,驶离了这个地点。而后他与查特顿开始了秘密的讨论。

他们一致认为这次潜水具有历史意义。但是发现潜艇只完成了工作的一半,另一半是要确定潜艇的身份。他们都看不起那些轻易断定沉船身份的潜水员,那些人只会懒洋洋地说:“喏,我们在船上找到一件印有丹麦标志的瓷器,所以这艘船是丹麦的。”如果莱格和查特顿只是简单地宣布他们发现了一艘潜艇的话,这对其他人来说并没有太大的意义。但如果将发现的潜艇的明确身份宣告世人,为那些不知名的船员找回他们的名字——这才是一个书写历史的人应该做的。

对莱格来说,还有更多的原因促使他弄清楚这艘沉船的身份。即使他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他还是对获得荣誉兴趣不减。识别这艘潜艇的身份会让他在潜水界的神话地位永远保持下去,会使他的名气传到潜水以外的世界去,那些没听过“圣地亚哥”号甚至“多利安”号而只关注潜艇的人也都会听到他的名字。这将会使他举世闻名。同时识别沉船的身份也意味着会招来更多的顾客。当潜水包租船长抓住极少的机会发现一艘沉船后,在潜水员的脑海中,他的名字就会和这艘沉船联系在一起。他们就会希望与发现沉船的人一起出海,通过这个人在他们自己和历史之间建立起联系。

莱格和查特顿认为只需一到两次潜水就可以从沉船中取出一件有价值的物品来确定船的身份:一个商标、一个造船商的标记牌、一本日记或其他什么东西。在那之前,他们都有足够的理由不对任何人提起一个字。一艘无人发现过的潜艇——尤其是一艘德国潜艇——将会引来所有对手的注意。有人可能会在“探索者”号下次航行时尾随其后,然后找到沉船所在地。也有人可能会猜测沉船大概的位置,然后埋伏在附近,等“探索者”号抛锚停泊时、潜水员都下海以后,他们再进行突然袭击。如果对手得到了数字,他们就会捷足先登,窃取“探索者”号的声望和荣誉。任何人都会毫不犹豫地来抢夺这种毕生难求的发现机会。但在查特顿和莱格的脑海中,最严重的威胁源自同一个人。无需提到那个名字,两人都会用生命来保护这艘属于他们的沉船。

比兰达。

在1991年的东部海岸,著名的潜水包租船屈指可数。“探索者”号名列其中。另一艘是以长岛为基地的潜水船——瓦胡号。“瓦胡”号船长54英尺,船体由玻璃纤维制成,船长史蒂夫。比兰达当年55岁,水桶胸,白胖脸孔,215磅的身躯上满是肉褶。1980年《纽约日报》的人物特写将比兰达命名为“深海之王”。他似乎每天都要向那些愿意听到——尤其是不愿意听到——的人提起他的这个称号。

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莱格进入租船行业的那天起,他和比兰达就互相鄙视对方。包括他们自己在内,没有人知道他们之间为什么如此憎恶,但多年以来他们一直互相指责,用语言诋毁彼此的名誉:莱格是个醉鬼,他不把潜水员的性命当回事,而且对顾客大加辱骂;比兰达是个一事无成的吹牛大王,他眼里只有钱,只会去那些早就被别人发现过的沉船上,从来没有什么新鲜玩意儿。顾客们经常在他们两人之间面临抉择。潜水员不是史蒂夫一派就是比尔一派。而那些承认与两人都出过海的潜水员也会同时遭到两人的唾弃。“你下周要跟”瓦胡“号去潜水?”莱格质问他的顾客。“你他妈是什么东西?他会把你的钱全部骗光。你真是个畜生。”在“瓦胡”号上也会遭遇同样的待遇。如果有人愚蠢地承认喜欢“探索者”号的话,“瓦胡”号的船员就会和比兰达一起对他大加谴责。“用水冲冲这个家伙,”“瓦胡”号的船员大声对顾客说,“他闻起来有一股‘探索者’号的臭味。”一个“瓦胡”号的顾客在承认喜欢莱格以后,发现自己带到船上的精装书被扔到了舱底。1991年时,比兰达和莱格之间的不和已经远近闻名了。

在莱格的支持者看来,比兰达讨厌莱格的原因在于,莱格威胁到了他的地位。莱格酗酒,这是无可否认的,但他仍然是一个探险家、一个有独到见解的思想家、一个研究者、一个梦想家,更重要的是他拥有勇往直前的无畏精神。他的顾客在不断增加,因为他们都认为他是潜水界的神话。对很多人来说,比兰达看起来过于小心,在恶劣天气里,他只会待在岸上,而莱格却在与怒海搏斗。随着莱格声名的崛起,更多的顾客被吸引到他的船上。尽管比兰达的生意完全可以经受得住这样的损失,但他不能容忍对他威严的侮辱。

正是比兰达的话让正在勘查神秘潜艇的莱格感到担心。他敢确定,如果比兰达得到消息,他会不顾一切来抢夺这艘沉船。他听说过有关比兰达的故事——如果你曾经乘他的船出海,你必须要让他在你找到的沉船物品中任选一件。他曾半开玩笑地对他的顾客说,如果他们搭乘“瓦胡”号潜水并发现了“俄勒冈”号的船钟,他们最好把船钟作为礼物敬献给“深海之王”,否则就带着船钟游30英里自己返回岸上。比兰达的朋友遍布各界——海岸巡逻队成员、其他潜水包租船船长、渔船船主甚至东部潜艇协会成员,而比兰达是他们的头儿。莱格确信,如果发现潜艇的事情泄漏出去,比兰达将会直接找到沉船,他会制订三个目标,而且一定会达到:识别沉船的身份,霸占船上物品,然后获得荣耀。

查特顿认为即使“瓦胡”号不会觊觎沉船,其他的潜水员也会不顾一切地进行尝试。因此,保守秘密是至关重要的。

“下两个星期‘探索者’号都被预定了,”莱格告诉查特顿,“我们21号再来,是个星期六。我们只叫这次来的这些人,任何其他的人都不找。这些人已经看到沉船了,沉船应当是他们的战利品。我们要订个协议,船上所有人都不能向其他人透露任何消息,这艘潜艇是属于我们的。”

“我同意,”查特顿说。

莱格在舵手室中掌舵,而查特顿走下舵手室的白色楼梯,来到后甲板。他将所有的潜水员召集到艇舱中开会。潜水员们鱼贯而入,有的坐在木床上,有的坐在地板上,有的站在烤箱旁,有的站在贴有《花花公子》插页的墙边。他们被海水浸湿的头发还黏在头上,有些人手里拿着饼干和可乐。查特顿用他那略带长岛口音的男中音快速说道:“这是一次了不起的潜水,”他说道,“但我们的发现还远远不够,我们需要确定潜艇的身份。我们如果能够弄清楚,我们就将改写历史。”

“我和比尔做了一个决定。我们9月21号会再来这里。这是一次秘密行动——只有你们受到邀请,没有其他的人。还有很多优秀的潜水员,他们肯定都非常渴望能来这里。但我们不会让他们来。如果有人不打算参加,那么你的位置就会空着,不会找其他人来填补。”

“但我们必须保守秘密。如果将我们发现潜艇这件事情泄漏出去,那么到时就会有至少两百个人爬满这里。”

查特顿停了一会,没有说一句话。他要求每个人发誓保守秘密。“每个潜水员,”他说,“都必须发誓保守秘密,不能将今天的发现透漏一个字。”如果有人问起今天做过些什么,就说他们去“派克”号潜水了。他要求他们将“潜艇”这个词从他们的词典中消除。他要求他们不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直到他们查明潜艇的身份。

“关于这件事我们必须保持意见一致。”查特顿说,“你们中的每个人都必须同意。即使这个屋里有一个人觉得保守秘密不舒服,那么就太好了,太妙了。下次出海就完全自由了,‘探索者’号对所有人开放,谁想来都可以。所以我现在问你们:每个人都同意吗?”

潜水包租船进行深海沉船探险并不是一项团体活动。所有乘船出海的潜水员只不过将船当作交通工具,而不是要与船上的其他人进行联合行动。每个潜水员都有自己的计划,都寻找自己感兴趣的物品,都想自己去探索去发现。不管彼此如何友好,深海沉船潜水员都将自己看作是独立的个体。在充满危险的海域中,这种想法能够帮助他们存活下来。而现在,查特顿要求14个人组成一个唯一的、缄默的有机体。达成这种协议在潜水包租船上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船上鸦雀无声,有些人是在这次出行中才刚刚相识的。

而后,潜水员们走了过来,一个接一个地说道:

“我同意。”

“我也是。”

“我不会泄漏半句。”

“算我一个。”

“我会闭嘴的。”

仅仅一分钟所有的人都发誓保守秘密。这艘潜艇是属于他们的,这只是他们的潜艇。

“探索者”号满载希望驶向布里勒。潜水员们传阅着尤加关于潜艇的那本书,并努力抑制自己激动的心情,他们想到:“我们知道需要花时间去研究,而且情况会非常复杂,但只要我们不断努力,我们就有希望弄清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们在艇舱内蹦来蹦去,不断舞动。夜幕降临后,他们开始设想种种可以解释这艘潜艇身份的可能性。在满载成功的返航途中,所有的理论看上去都可信,所有的想法都有可能是真的:希特勒是不是曾经登上过这艘潜艇?是不是有传言说他在二战末期试图乘潜艇逃离德国?也许船上装满了纳粹的黄金。六个小时之后,大约晚上9点钟,莱格将船驶回码头,潜水员们开始收拾他们的装备。

其中一名叫史蒂夫。费德曼的潜水员留在后面等查特顿从舵手室中出来。在船上的14个人之中,费德曼接触这项运动的时间最短。在他34岁的时候经历了一场痛苦的离婚,然后他就疯狂地迷上了潜水运动。事实上,当时他希望自己成为一名潜水教练,之后他在曼哈顿一个潜水班执教。船上大部分潜水员,包括查特顿自己以前都未见过费德曼。他经常在旅游胜地的温暖海水中潜水,他在海中抓龙虾或乘着保罗。赫普勒船长著名的“星期三”号沿着长岛游览。查特顿向后甲板走去的时候,费德曼拦住了他。

“约翰,我想谢谢你,”他说,“这次潜水太棒了,而且很重要,实在是太重要了。我简直等不及了。我是说,想到能够再回去,我真是太兴奋了。我希望能够感谢你和比尔让我有机会参与这样的潜水活动。这就像是美梦成真的感觉。”

“我也这么觉得的,伙计,”查特顿说,“这正是我们梦寐以求的事情。”

“探索者”号的秘密只保守了两个小时。午夜时分,凯文。布伦南拨通了他的密友瑞奇。柯勒的电话,柯勒是布鲁克林人。

尽管柯勒只有29岁,但他已经是东部海岸最有才华、最勇敢的深海沉船潜水员之一。他还是一名业余历史学家,对所有有关德国的东西都充满热情。对布伦南来说,对他的朋友保守这么令人兴奋的秘密简直就是一种背叛。本来柯勒是可以受邀随“探索者”号出海的,但是他和查特顿之间长期不和。柯勒以前是“史蒂夫派”的,虽然后来他和比兰达闹翻了,但他和查特顿之间的矛盾以及和比兰达之间曾有的关系足以使他不被“探索者”号所欢迎。

柯勒卧室的电话铃响了起来。

“瑞奇,伙计,瑞奇,醒醒,我是凯文。”

“现在都几点了……?”

“听着,伙计,醒醒,我们真的找到好东西了。”

“你们找着什么了?现在都几点了?”

“是这样

,瑞奇——我不能告诉你,我们找着了什么。”

柯勒的妻子转过身来盯着柯勒,他拿起电话走进厨房。

“凯文,闭嘴。告诉我你们找着什么了。”

“不行,伙计,我发过誓了。我发誓不会告诉别人。你别逼我告诉你。”

“什么?凯文,你不能这样做啊,你大半夜给我打电话,然后告诉我你找到了很棒的东西,你认为我还能回去接着睡吗?快告诉我。”

“不行,伙计。瑞奇,求求你,别逼我。你好好猜猜,如果你猜对了,我是不会否认的。”

柯勒穿着睡衣,睡眼惺忪地坐在厨房的桌子上,开始猜起来。是艘客轮吗?不是。是驳船?不是。是“卡依鲁”号?“卡罗来那”号?还是“特克塞尔”号?不是,不是,都不是。这种猜谜活动又延续了五分钟,但每次布伦南的回答都是“不”。柯勒站起来,在厨房里走来走去。他已经开始气血上涌了。

“凯文,你他妈的给个提示啊!我急得快跳起来了。”

布伦南想了一会。然后用他像卡通人物一样的浓重的意大利口音说道:“不是一艘MY船,那么就是一艘……”

“什么?”柯勒问道。

“这就是我的提示,”布伦南说道,要么猜下去,要么就算了,“这不是一艘MY船,而是一艘……”

“你喝多了吗,凯文?”

“这是给你的提示,瑞奇。”

在接下来的五分钟里,布伦南一直在重复着这句话。在接下来的五分钟里,柯勒一边来回踱步,一边用那些恐怕只有布鲁克林人才听得懂的话咒骂他的朋友。这时,他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不是一艘MY船,那就是一艘YOU船。是一艘潜艇(YOU与Uboat中的U同音—译注)。

“你们发现了一艘潜艇?”

“妈的,是啊,瑞奇,我们确实发现了一艘潜艇。”

柯勒一屁股坐了下来。一艘潜艇?但是在新泽西海域是没有潜艇的。

“可能是‘刺鱼’号吧,”柯勒终于说道,他指的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美国沉在海底用于射击练习的二战退役潜艇,“如果真是潜艇,那么就是‘刺鱼’号。”

“不,瑞奇!我跪在了它前面的沙地上。我抬头向上看,听到了《从海底出击》的音乐声—哒哒哒哒!你别告诉任何人。这是高度机密。”

“我现在就给比尔。莱格打电话。”柯勒说,“我要参加下次的行动。”

“别!别!千万别那样,瑞奇!你什么都不能说。”

最后柯勒终于同意保守秘密。他和布伦南一样,那夜辗转反侧,脑海中一直都重复播放着《从海底出击》中的镜头。

同一天晚上,莱格打开一瓶酒庆祝他的伟大发现。每喝一口酒,他就越觉得保守这个秘密是自私的,而且油然而生一种犯罪感。冰块在他的玻璃杯中叮当作响,他叫来丹尼。克伦威尔,“探索者”号上的一名助手,由于生意上的事,他没能跟随“探索者”号一起出海。莱格甚至没有费劲去给他一个提示,就直接说道:“我们发现了一艘潜艇,”他口齿不清地说道,“不要告诉任何一个人。”

第二天早晨,当约翰。尤加开始在潜水用品店打钟卡上班时,他接到了乔。特祖奥里的电话。特祖奥里是一艘潜水包租船的船长,他与尤加的关系很好,是他店里的常客。

“嗨,尤加,我是乔。你上次出海的情况怎么样?”

“噢,糟糕透了。就找到一堆岩石,然后我们换地方了,到‘派克’号去潜水了。”

“哦,你们白跑了吧,”特祖奥里说道,“过一阵和你联系,伙计。”

五分钟后,电话铃再次响了起来,尤加拿起了电话。

“我是乔!我刚和拉尔夫通过电话,他说丹尼。克伦威尔告诉他,比尔。莱格说找到了一艘潜艇。”

尤加的心脏像是被猛击了一拳。他喜欢特祖奥里,讨厌对他撒谎,但他是发过誓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乔。确实是一堆岩石,伙计。不信你打电话问比尔。”

尤加挂掉电话后,赶紧打电话给莱格,他要赶在乔前面。

“比尔,我是尤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是不是告诉别人了。”

“该死的丹尼。克伦威尔!”莱格勃然大怒,“我告所过他,不要告诉别人。”

其他的潜水员基本上都严格保守了秘密。有些人告诉了家里人或那些不是潜水员的朋友,有些人不愿冒险,甚至连妻子都没有告诉。很快莱格的鲁莽举动就传到了查特顿的耳朵里。他清楚他朋友的弱点,对他这样的行为并不吃惊。他建议莱格多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比如星期一说找到了潜艇,星期二说找到了“考尔瓦利斯”号,星期三就说找到了“卡罗来那”号,等等等等,直到没人相信他说的话为止。莱格咕哝着答应试一试。查特顿听到了冰块的声音。看来下次出海的时候,他们得提高警惕,千万不能让他一冲动就跳下海去找沉船。

两个星期对这些保守秘密的潜水员来说简直是一种折磨。由于只能待在陆地上,他们不得不选择另一项工作来消耗精力——研究相关书籍。

很多人在家里或图书馆独自研读。他们研究了这一地区的沉船记录、潜艇历史、和二战时期的海军记录。他们的计划就是:找到所有沉没在神秘沉船附近的潜艇记录。根据研究,两艘潜艇具备了与他们发现的沉船相近的条件。

1944年4月,盟军在北纬40°09′,西经69°44′击沉了U550潜艇。这些经纬度数字听起来就像是在新泽西海域。他们找到了航海图,在上面找到经纬度的交汇点,这个地方在神秘沉船以北100英里处,仍然在新泽西海域,但位置并不是非常一致。但至今为止,还没有人发现U550.对很多潜水员来说,100英里的误差是可以解释的:也许U550的沉没位置记载得不是很精确;也许U550在被盟军击中后逃到了神秘潜艇沉没的海域。也许发生了其他的什么事——U550是有记载的沉没在新泽西海域的唯一一艘潜艇。潜水员们认为很有可能就是U550.

另一个可能就是U521.它于1943年6月沉在大概北纬37°43′,西经73°16′的地方。潜水员们再次参照了航海图。这个地方位于弗吉尼亚海域,在青卡蒂湾以东大约90英里处。尽管不是在新泽西海域,但这里距神秘沉船只有120英里。与U550一样,潜水员们认为这样的误差是可以解释的。而且U521与U550一样,到目前为止都没有被找到。

潜水员们互通电话,激动地宣布自己的发现:不是U550就是U521——这是不容置疑的。

尤加给华盛顿的国家档案馆写了一封信。他写道:“我希望贵馆能够为我提供所有与潜艇有关的资料,”然后他附上了自己的姓名和地址。

一周以后,尤加收到了档案馆的回信。

“尤加先生,如果我们把关于潜艇的资料堆起来的话可以从地板摞到天花板,宽度可以达到43英尺。这还只是文本,不包括图表。如果您要做研究的话,您只能亲自到我们档案馆来一趟了。”

莱格对U550和U521做了初步的研究。他贪婪地阅读有关这两艘潜艇的资料,然后得出了他的推论。据记载,这两艘潜艇都沉没在这艘神秘沉船的附近。到目前为止,两艘潜艇都没有被找到。在莱格看来,这就证明他们发现的潜艇不是U550就是U521.他打电话给查特顿,让他下班后到“探索者”号来找他。

黄昏时候,查特顿将车停在了“恐怖酒吧”的停车场中。莱格在“探索者”号的后甲板上,盯着收集来的大堆资料。

“约翰,快上来,看看这些东西,”莱格召唤查特顿,“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啊。”

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中,莱格给查特顿讲述了U550和U521的沉没情况。每涉及一个细节,查特顿就更加确信这两艘潜艇都不可能是那艘神秘沉船。莱格讲完后,查特顿摇了摇头。

“比尔,不可能。”

“你是什么意思,不可能?”

“这两艘潜艇都不是。”

“你他妈什么意思?为什么不是?”

“比尔,看看资料上U550沉没的位置。离我们那里有100英里。这是段不小的距离——”

“盟军肯定弄错了地点。”莱格打短了查特顿的话,“当时正在激战,肯定有人搞错了。手里的笔一划——”

“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情,比尔。当时那里有三艘驱逐舰。他们断定这个地点是准确无误的——看看这些攻击报告。你能说这三艘不同的军舰同时弄错了地点,而且地点错的都一样吗?你能说这些驱逐舰可以准确地找到北爱尔兰,却不能准确地在美国海域找到他们自己的位置吗?”

莱格喘着粗气一言不发。查特顿有些不好意思地耸耸肩。莱格的眼中喷出了怒火。

“那么,我们发现的肯定是U521,”莱格说,“如果不是U550,就他妈一定是U521.”

“也不可能是521,”查特顿说道,“美国海军军舰是在美国近海作战。你能相信海军判断不出他们是在巴尔的摩还是布里勒沿岸吗?海军判断不出他们自己的位置?那你怎么能出海60英里还能判断出自己的位置?”

莱格前额的血管绷了出来。

“好啊,你真是聪明绝顶!那么它到底是哪艘潜艇?”

“我不知道,比尔。但我确定它不是那两艘。”

几天后,查特顿决定出门一趟。芝加哥科学工业博物馆收藏着一艘U505潜艇,是盟军于1944年在非洲海岸俘获的IXC型潜艇。潜艇保存完好,维持原状,允许公众参观。

“我想到潜艇里感觉一下,”查特顿对他的妻子凯西说,“我对潜艇一无所知。但是我想站到里面好好看看。”

若选择在一周工作日中临时乘一次飞机,航空公司通常都要求旅客支付一笔额外费用,但查特顿还是买了机票。他请了一天假。他准备在芝加哥停留几个小时,然后当天晚上返回新泽西。

查特顿于9月18日星期三抵达芝加哥奥海尔机场。距离“探索者”号再次出海的日期只有三天了。他乘出租车找到博物馆,根据指示牌走进了潜艇。他与进行实地考察的小学生、兴趣索然的退休人员以及几个军事爱好者站成一排。他在心里考虑着,在乘飞机返回新泽西之前,还可以再参观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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