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扯了扯嘴角,半晌也扯不出一个笑。比起相信这是实话, 驰厌更觉得姜穗在骗他。确实, 这话就像是骗人的, 毕竟他如今还不是后来的驰厌, 许多后来做过的事情, 如今都没有做。

地板冰冰凉凉, 勉力驱散这身体里的药性。

药性一开始猛烈,后来就没那多厉害, 只是这会儿没有力气, 他闭了闭眼:“出去。”身下还昂扬着, 要多狼狈多狼狈。

三月春天,还带着料峭的春意, 驰厌出了身汗以后,被风一吹有些冷,身体里火在烧,皮肤却冰冷一片。

姜穗看他一眼,转身出去。

他见她真的走了,一拳砸在地板上。

浴室有些铃兰香气, 没一会儿,离开的姜穗又拿着毛巾回来了。

她在驰厌身边蹲下, 驰厌抬眼看她:“还没走?”

姜穗懒得和这个口是心非的男人掰扯, 她看了眼他被梁芊儿扯得邹巴巴的衬衫, 外套不知道丢哪儿了。反正这样的春夜,她看他一眼都觉得冷。

她伸出手, 给他解衬衫扣子,从胸膛往下解。

驰厌用一种奇特的眼神看着她,仿佛怀疑这药还有迷幻的作用。

姜穗死死盯着扣子,不看驰厌。

驰厌突然握住她的手,一言不发。

两个人都不说话,姜穗实在受不住他眼神,只能说:“你配合一点。”又不是在玩游戏。

驰厌抿唇松了手,他任那双柔软的小手解扣子。

姜穗安慰自己,就当是给宠物换衣服。把衬衫解开,又把驰厌扶起来。

驰厌靠着她稚弱的肩膀,姜穗把他往浴缸扶。

虽然不知道什么原理,但是电视剧看了那么多,往水里一泡准没错。

他眼神一开始很烦躁,现在安安静静看着她,透着一股奇异。

姜穗把他放进浴缸,功成身退。她走前把温水调试好:“你自己脱裤子。”

驰厌低声道:“嗯。”

说完姜穗走出浴室,到客厅看电视去。

姜穗松了口气,她眼睛的焦点透过电视屏幕,心不在焉。

她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一些事情,那时候她第一次认识功成名就后的驰厌先生。姜穗大学室友患了白血病,为了救这位年轻的姑娘,班上所有同学都去拉赞助。

她阴差阳错去到了驰厌的公司。

那时候是夏天,她跑了一整天,狼狈极了。她受了许多冷眼,都没能为室友募集到一分钱,甚至有些大老板们看着她眼神淫邪,说帮她室友也可以,陪他们一晚就成。

姜穗被恶心坏了。

夕阳西斜,她第一次认识到,这些有钱人还不如穷学生们心地好,学校募捐都有八万多。

本来不想去找这名年轻的珠宝商,最后姜穗还是想着再碰碰运气。她少一次尝试,她的室友就少一分活命的希望。

她走进大楼,被拦住不让进。姜穗没办法,只好离开。

身后有人叫住她,给了她一杯冰绿豆沙,又让她去大厅坐着。

那一年夏天,整个R市热得浮躁起来。

姜穗不敢喝这杯水,怕里面有不好的东西,她也怕过一会儿来个脑满肠肥的老板,说些让她反感的话。

她战战兢兢等着,很快门被推开。

驰厌先生穿着黑色的西装:“需要什么帮助?”他神情平和,让姜穗隐隐觉得眼熟。

姜穗说:“我有个室友,她才十九岁,今年查出白血病,同学们都在为她募捐,这是她的资料。”她拿出资料和病历,这个很有气场的男人认真看了一会儿。

纸张在他手中翻动,姜穗紧张极了。

空气很安静,最终他颔首:“小张,找找看有没有医院。”

姜穗不敢置信,这件事就这样解决了。她惶惑起身:“谢谢您,您是好人。”

他坐着没动,额角隐隐抽了抽:“嗯。”

“那我和同学们能为你做什么吗?”

“不需要。”

“好吧,”姜穗说,“祝您生意兴隆。”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认出这位大佬是大院儿里那个受尽欺辱的少年。

她走出大楼,有人喊:“小姐。”姜穗回头。

“老板说,你要帮忙做什么的话,会议室里有束不要的花,你方便的话,顺便带去扔了吧。”

方便方便!这样简单的要求,说什么她都答应。

后来姜穗抱着一束鲜红的玫瑰,始终没看出它鲜艳的模样哪里需要丢掉。

那年夕阳柔软极了,天边隐隐泛出瑰红色,在少女心中印下动人色彩。

姜穗一直没敢说,在姜水生查出肝硬化之前,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崇拜仰慕着驰厌。那种纯粹的心情,在知道他是驰一铭哥哥,还为虎作伥以后消失得一干二净。

回忆起这件事,姜穗心情复杂极了。

电视里在放海绵宝宝的动画片,黄色的方块块和他的好朋友派大星,画面十分欢乐可爱。

姜穗半晌没见驰厌出来,皱眉敲了敲门:“驰厌,你还好吗?”

那头没有回应,她怕他晕过去,耳朵贴在门上听。

春风拂面的夜,风吹起窗帘摆动,姜穗听见里面一声声喑哑的怪声。“你怎么了?”

里面声音静默了一瞬,又大了些。

她愣了好半晌,猛然退开,一下子反应过来里面在干什么。

姜穗红着脸,装作自己没有来过,她坐回沙发上。

电视里海绵宝宝:哈哈哈哈。

派大星:哈哈哈哈。

姜穗捂住脸,这笑声就像在嘲讽她一样,她多希望驰厌没有听到她刚刚的喊声。

过了好一会儿,她心情勉强平复下来,驰厌出来了。他抿抿唇,站在她身边,居高临下对她道:“你自己找个房间睡。”语气……好吧听不出这是什么语气。

他好像也没多尴尬。

“好的。”姜穗满脑子混乱,几乎是用学生本能的听从,就近推开了一间门。通常主卧不会在这里。

驰厌张了张嘴,最终没吭声。

姜穗多希望自己有个壳儿,能把自己裹起来。

她选的这间房灰色格调,窗帘都显得压抑厚重。

这客房挺大的,她用被子盖住自己,沉沉叹了口气。都怪驰一铭。

驰厌看着她进了自己房间,揉揉额角,去她隔壁睡。那房间他没住几天,衣柜里衣服都没几套。算了他说了她估计更慌。

姜穗睡这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就不见人影,驰厌推开门,看见空荡荡的床,眼里冰冷的情绪散开,变得冰冷无情。然而他惯于平静,只看了眼,甚至没去碰她睡过的床,一如既往吃了早饭,开车去R市的办公大楼。

处于驰厌这个位置,其实地位相当尴尬,他有足够的财富和权利,然而可支配的却也有限。

驰厌事业正属于上升期,人人都想来恭维一把,分一杯羹。然而他自己明白,他是走在峭壁上的人,一个不慎,三爷那边就会发难。

没有血缘关系的继承人,一切维系枢纽只能谈利益。

这两年驰厌为三爷赚了不少钱,三爷认可这笔他带来的财富,然而更怕这个渐渐成熟小子的野心。

三爷约束着驰厌的手脚,躺在病床上的戴有为就是个很好的筹码,然而谁都知道这样并不能给三爷带来足够的安全感。

陈老酒会上,不少人向驰厌抛出了橄榄枝,这批有口碑的珍珠,甚至吸引了一个早年的珠宝商人。

珠宝商人的孙女,就在九中念书。回家就向爷爷赞叹那批珍珠的美丽,天真的姑娘说:“我们学校外面那个珠宝展厅,有几颗珍珠可好看了,比妈妈项链上那个还好看,可惜放在那里没有加工,如果让爷爷做,一定可以做出世上最好看的珠宝!我拍了照,你看看。”

这位商人破产过,举家搬迁到R市生活,商人年迈,财力不复从前,然而他早年就是靠能工巧匠发家的,他有人手,有技术,可是没有原材料。人越老越警醒,生怕踩到坑,如果是刻意上门找他,商人反而不会同意。

然而小孙女一推荐,他就有些心动,毕竟老骥伏枥,谁不怀念当初的辉煌?

犹豫着,他去了好朋友陈老的酒会。

事情出乎意料地顺利,连水阳脸上都露出了轻松的笑意。

然而驰厌知道,这事没完。

果然没过几天,他收到了岳三爷的电话,那头老人声音甚至称得上和蔼:“你回去R市也有段时间,先前我一直劝你和李姿在一起,你不愿意,看来你是有喜欢的人。我也不是那么死板的人,只不过有生之年也想看着你后代出生,你不会这么点愿望都不满足我吧。”

驰厌眼神冰冷,然而他笑着说:“当然不会。”

三爷道:“这就好,我见视频里那两个女娃都不错,你喜欢哪一个?”

空气静了一瞬,驰厌明白,陈老家有监控,不管是谁发给了岳三,这件事终究失控了。

这些想法只在脑子里过了一瞬,监控说不定很远,至少岳三试探他,就证明岳三猜测他可能有心上人,却不确定谁是他心上人。

岳三早年和人积怨太多,如今老了怕死,窝在岛里不想出去,然而他觊觎海岛之外的土地,也想要无尽的财富,于是恨不得死死捏紧驰厌的痛处,让驰厌过去替他卖命。就像在海岛那样,拿命去拼搏。岳三恨不得驰厌有个孩子,那么孩子也是束缚驰厌的枷锁。

选谁都不行,驰厌明白。

选了梁芊儿,岳三就知道他恋慕姜穗。

可选了姜穗,姜穗以后就得和他绑在一起。

他听见自己说:“三爷,她叫姜穗,年龄还太小了,以后我带她回海岛看你。”

那头三爷思忖着,笑着道:“好。”挂了电话,他笑意淡了些,吩咐道,“把那个叫梁芊儿的,带来海岛做客。驰厌那边,认真盯着。”

驰厌挂了电话,手臂上青筋鼓起,他怒极,拂掉桌子上一堆文件。

水阳也反应过来事情不妙,戴有为躺在医院,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至今都不清楚。

驰一铭搞这一出,压根儿就没想到这种严重的后果。毕竟海岛一些隐私,不足为外人道。

水阳说:“现在怎么办?”

驰厌冷冰冰看他一眼,水阳耸耸肩,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能怎么办,都这样了,一个都跑不掉。喜欢人就要有喜欢人的样子,以海岛粗犷的风格,驰厌得去把姜穗弄到手啊,只可怜姜穗无辜,平白无故被几个神经病牵扯进来。

梁芊儿心怀不轨不值得同情,目测也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姜穗那边是最难确定的。

驰厌为了骗过三爷,必须和姜穗在一起,并且表面得表现爱她,背地里还得表现反感她,忧心海岛的梁芊儿。

水阳:哇哦,真麻烦。

水阳最近沉迷言情小说,言情小说都没有这么复杂的。表面“挡箭牌”竟是真正“白月光”,这种戏码真是让人绝望。

但是唯一让人感到心酸的好消息是,驰厌第一次,可以堂堂正正去追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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