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朝霞放射着灿烂的光芒,天高云淡,晴空朗朗。钦差卫队将刘家花园的各个进口把住,卫队长大声吆喝:“众军听着,刘家庄一应家人、仆役严禁入内!有敢擅入者,罪同刺驾!”

“是!”众军发出虎狼般的吼声。

狄公静静地站在花圃前,几只蜜蜂在花间嗡嗡飞舞。李元芳引着刘员外快步走来,叫声“大人”,狄公回头应道“来了”。

李元芳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这是您要的蜂蜜。”

狄公点点头,伸手接过。刘员外看了看四周紧张的气氛,心里惴惴不安:“大人,不知召草民前来有何训教。”

狄公笑道:“你不用紧张,我是请你来看戏的。”

刘员外一愣:“看、看戏?”

狄公点点头:“是的。刘司农,现在,我和元芳所处的位置就是当时公子与莹玉所站之处吧?”

刘员外又是一愣,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

狄公道:“好。”他向身旁的曾泰招招手,曾泰手提一个竹篓快步走过来。

狄公问道:“准备好了吗?”

曾泰递过竹篓:“大人,按您的吩咐,全部准备齐了。”

狄公道:“你陪着刘司农到大柳树后观看。”

曾泰一伸手对刘员外道:“请吧。”

刘员外一头雾水,随曾泰向大柳树走去。

李元芳挠了挠头皮:“大人,不瞒您说,到现在为止,我也是莫名其妙。你要那个竹篓,总不会是变戏法吧。那么您到底要干什么呢?”

狄公呵呵一笑:“你马上就会明白的。”他抬起头来,见刘员外和曾泰已经躲到了大柳树后。

狄公站在花圃前,从装蜂蜜的小瓷瓶里倒出了一些蜂蜜洒向花丛间,而后,又倒出一些,涂抹在自己的衣服上。李元芳看着莫名其妙。又见狄公将小瓶揣进怀里,将竹篓扣在自己的头上。

李元芳不禁哑然失笑:“大人,您这是演什么戏呀?”

刘员外望着远处的狄公,奇怪地问道:“太爷,狄大人这是做什么?”

曾泰摇了摇头:“我想,大人此举必有深意。”

刘员外纳闷地摇了摇头:“狄大人做事可真是出人意表啊。”

花圃前,狄公和李元芳面对面地站着。李元芳笑道:“大人的样子真像是取蜜的蜂农。”

话音未落,传来一阵嗡嗡声,几只蜜蜂飞了过来。狄公“嘘”了一下:“别说话。来了!”

李元芳四下看着:“谁来了?”

说话间,那几只蜜蜂已经落在了狄公的身上。李元芳一惊:“哎哟,大人,您身上落上蜜蜂了!”

狄公道:“别动!”

忽然间,一阵巨大的“嗡嗡”声越来越近,李元芳一惊,抬头一看,百十只蜜蜂几乎同时向狄公冲来,刹那间落在他的身上。李元芳惊叫一声,一把拉过狄公,替他扑打身上的蜜蜂。

大柳树下,刘员外张大了嘴,吃惊地望着花圃前的二人,只见李元芳在狄公身上不停地摸着、抓着,此时的情景和他所看到公子调戏莹玉那一幕竟然是惊人的相似!他禁不住一声惊呼,从大柳树后慢慢地走出来。曾泰也愣住了,目瞪口呆地看着。

花圃前,李元芳替狄公扑打着身上的蜜蜂,可那蜜蜂非但不散,而且越聚越多。他惊慌地叫道:“大人!赶快脱衣服!”说着,伸手替狄公解开外衣。

此时,刘员外已走到花圃旁。他的惊骇已到了极点,脑海里闪现着当时的画面:公子伸手飞快地解开莹玉的外衣。

李元芳脱下狄公的外衣,使劲扔了出去,蜜蜂“嗡”的一声向那件衣服跟踪而去。

刘员外的脑海里又闪过当时的一幅画面:刘传林脱下莹玉的外衣远远地扔出去。泪水从刘员外眼中滚滚而下,他缓缓跪倒在地。

狄公伸出手,轻轻地摘下头上的竹篓,问李元芳:“现在明白了吗?”

李元芳恍然大悟,徐徐点头:“原来是这样!”

狄公从怀里掏出那个小瓷瓶:“这里面的花蜜为什么这么香?”

李元芳摇摇头。狄公道:“因为,这是那兰提花酿成之蜜。”

李元芳愣住了。狄公走到花圃前,摘下一朵那兰提花道:“此花是天竺之宝,以此花酿成的花蜜,其香暗远幽长,可将十数里内的蜜蜂招来。元芳,还记得那天我们正与蜂农闲谈,蜂群突然向刘家庄方向飞去吗?”

李元芳点头道:“记得。”狄公道:“正是莹玉使用了这种花蜜,才将蜂群引来!”

李元芳心里豁然开朗:“为了栽害刘公子?”

狄公点点头,叹道:“可怜刘公子自己竟然是丝毫不知,便糊里糊涂地做了崖下之鬼!”

李元芳气得咬牙切齿:“这个歹毒的女人!”

刘员外在一旁听着狄公的这番分析,犹如五雷轰顶。

狄公慢慢走到他面前,问道:“你那天看到的是这样的景象吗?”

刘员外抬起头来,泪流满面,颤抖着道:“是,一模一样!”

狄公长长叹了口气:“刘公子其实是在为莹玉拍去身上的蜜蜂,但在你藏身的位置看来,却像是搂抱。蜜蜂越聚越多,公子只能帮她脱下外衣远远地扔出去,这就是你看到的‘公子调戏夫人’的场面!”

刘员外仰起头,歇斯底里地大叫:“天啊!天啊!”

狄公深深地吸一口气:“你的新夫人莹玉,对我们撒了一个弥天大谎!”

刘员外双眼充血,嘴唇咬出了鲜血,徐徐站起来,咬着牙大叫:“莹玉,这个贱人!我要宰了她!”说着,他跳起身来向园外冲去。李元芳一把拽住了他。

狄公道:“不要激动,事情还不止这样。”

刘员外又是一惊:“什么?”

狄公道:“这件事情的始末因果非常复杂,一两句话是说不清的,而且,有一些事情我还要问一问你。走,到正堂说话。”

在此同时,莹玉坐在椅子里出神,外面有人敲门,莹玉叫了声“进来”。门开了,刘大走进来,叫声“夫人”。

莹玉急煎煎地问:“怎么样,探听明白了吗?狄大人叫老爷去,到底有什么事情。”

刘大摇摇头:“他们在花园里。可花园被钦差卫队严密把守,任何人不许进入,小人走到门口被卫士挡回来了。”

莹玉徐徐点了点头:“知道了,你去吧。”

刘大转身走出门去。莹玉迅速站起来,跳上桌子,打开墙上的暗格,从里面拿出了那本《蓝衫记》。

狄公在刘家正堂上徐徐踱着步;李元芳、曾泰和刘员外坐在椅子上;刘员外轻声啜泣着。

狄公长叹一声:“人伦惨变啊!”

刘员外抬起头来:“大人,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狄公笑了笑:“原因恐怕只有一个人可以解释。”

刘员外问:“谁?”

狄公道:“你。”

刘员外吓得心惊肉跳:“我?”

狄公点点头:“这样吧,我来讲个故事,听完以后你就会明白我的话了。”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画像递给曾泰和李元芳:“你们看看,这个人是谁?”

李元芳接过画像,登时一愣:“这、这不是刘公子吗?”

曾泰一把抢过画像,刘员外也凑了过来:“这、这是传林呀,大人,这是——”

狄公笑了笑,对曾泰和李元芳道:“刘传林就是贾明贾公子,也正是他在玉花轩替莹玉赎了身。”

李元芳和曾泰面面相觑:“什么,是他!”

狄公道:“是的。昨天早上,曾泰到刺史府下帖的同时,我又去了一趟玉花轩。”接着,把当时的情景简单地给大家描述了一遍——

老鸨手拿一张画像仔细地端详,狄公坐在对面,仔细地察看她的脸色。看了半天,老鸨点了点头:“对,就是他,这就是那位贾公子。您别说,画得还真有点儿像。”狄公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刘员外一头雾水,目瞪口呆,问道:“大人,你们说的是什么?什么贾明?什么替莹玉赎身?”

狄公道:“还是从头说起吧。八九个月以前,刘公子化名贾明,来到州城中的妓院——玉花轩,爱上了堂中的歌妓莹玉。两个月后,他替莹玉赎身,二人私自结为夫妻。”

刘员外越听越糊涂,越听越惊讶:“什、什么?传林和莹玉结、结为夫妻?”

狄公点点头:“正是。这一点,我们手中有一样证物可以证明。”说着,他从袖子里拿出在翠屏山发现的那副水晶手串,递给元芳:“看看,上面刻的是什么字?”

李元芳接过来,仔细看着,忽然道:“这儿有字。”曾泰忙问刻的什么,李元芳轻声念了出来:“赠夫传林。”

曾泰不禁张大了嘴,望着刘员外。刘员外一把抓过手串看了看,倒抽了一口凉气。

狄公道:“这副手串就是莹玉送给刘传林的。”他转过头问李元芳:“还记得吧,那天我们同刘大一起探翠屏山时,我曾经问刘大公子娶亲没有,刘大说还没有,可上门说亲的不少。”李元芳点点头说记得。

狄公回头对刘员外道:“当时我就觉得非常奇怪,刘传林没有成婚,怎么手串上会刻着‘赠夫’的字样。”

刘员外咽了口唾沫:“那、那后来呢?”

狄公道:“二人私下成婚后,刘公子因莹玉出身低微不敢将她带回家中,于是二人在州城中租房居住。”

刘员外惊得从椅子上蹦起来:“什么,他们、他们俩曾经租房同住?”

狄公道:“是的。二人同居达半年之久!”

刘员外张大了嘴,慢慢地坐了下来。

狄公道:“一个月以前,刘传林回到州城,发现莹玉不见了。而此时,莹玉则悄悄溜回了玉花轩,对老鸨谎称是贾公子抛弃了她,自己无处居住,老鸨便再一次将她收留。这样,她就为勾引刘员外上钩,做好了准备。”

刘员外张口结舌:“勾、勾引我?”

狄公道:“正是。一个月前,你果然来到湖州,就出现了‘赏月遇仙’那一幕。尔后你替莹玉赎了身,将她娶回家中。而此时,刘公子却万分焦急地四处寻找莹玉的下落不着,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得回到家中……”

刘员外忽然一拍座椅:“不错,不错。那天传林确实是有些反常!”接着,他给大家描述了当时的情景——

庄门前大张喜字,高搭喜棚。刘公子从外面回来,纳闷地四下看着。刘大跑过来:“公子您回来啦。”

刘公子问:“家中谁要娶亲?”

刘大惊讶地反问:“怎么,您还不知道?”刘公子摇摇头。

刘大道:“老爷娶了一位新夫人,已经过门了。”

刘公子吃了一惊:“哦?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刘大道昨天新娘子就到了。

刘公子走进门,刘员外笑呵呵地站起来:“传林,你回来了。”

公子纳头便拜:“儿不孝,不知父亲大喜,回来迟了!”

刘员外笑着把他扶起来:“好了,好了。父子之间,何须这许多客套,这次续弦,我也是不欲张扬。”

刘传林笑道:“不知父亲娶的是哪家的女子。”

刘员外神情有些不自在:“是、是个青楼女子。”

刘传林一愣,继而笑道:“这有什么关系,以孩儿看来,青楼女子也没有什么不好。”

刘员外道:“哦?你是这么想?”

刘传林道:“当然。等您的喜事结束后,我还有一件事想对您说。”

刘员外道:“好,你来见见继母吧。”说着,他从后面喊了一声“玉儿!”。

门帘轻启,莹玉走了出来。刘传林一见之下,登时如五雷轰顶,呆呆地愣在当地。

莹玉的表情非常冷漠:“这位就是公子吧?”

刘员外笑道:“正是。传林,你怎么了?”

刘传林猛醒过来:“啊,啊,没、没什么。见过母亲。”说着,他徐徐跪了下去。

听了刘员外的描绘,狄公点头道:“是的。当刘传林发现自己的妻子竟然成为继母时,他那种惊诧是可想而知的。”

刘员外点点头。李元芳不解:“可是,莹玉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狄公道:“这正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曾泰道:“会不会是因为刘传林没能给她应有的名分,或者是外面又有了别的女人,莹玉以这种办法来报复?”

狄公道:“可以算做是一种假设。但是,你想过没有,设这样一个圈套需要多么大的人力、物力才能办到。一个青楼女子,是否有这样的能力?”

曾泰被问住了。刘员外似有所感地抬起头来。

李元芳点点头:“大人说得对。设这个圈套,首先是要事先知道刘员外何时要来湖州;而后,是要精心安排刘员外到湖心赏月。”

狄公对刘员外道:“刘司农不妨想一想,这里面有没有什么蹊跷?”

刘员外沉思着,慢慢地点了点头:“是的,本来,当天办完事情我就要离开,可是一个朋友非要拉我到湖心赏月。”

狄公点点头:“这就对了。大家再想一想,布置那样一条花船,是一个普通青楼女子能够办得到的吗?”

刘员外点点头:“是的,是的。现在一说,当时之事确实非常偶然。”

狄公望着刘员外,一字一顿地道:“于是,我们有了这样一个问题:莹玉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她到底要在你们父子身上得到什么?”

刘员外皱着眉头沉思起来。狄公、李元芳和曾泰静静地望着他。

猛地,刘员外的眼睛亮了起来,仿佛已经找到了答案。

狄公双眉一扬:“你想到了什么?”

刘员外一惊,立时察觉到自己失态,赶忙掩饰:“啊,啊。没、没什么,草民真是想不出,莹玉为什么要这么做。”

狄公双目如电,望着刘员外:“是吗,真的想不起来?”

刘员外道:“是啊,我想,会不会是为了草民的家产。”

狄公冷笑了一声:“你真的这么想吗?”

刘员外咳嗽了一声:“除此之外,草民也想不到别的了。”

狄公点点头:“不管她是为何而来,总之,此人所图不浅,否则,她绝不会下那么大的气力!”

刘员外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是的。这个贱人!”

狄公看了他一眼:“刘司农,你这就回去吧,对今天上午的事要守口如瓶,绝不可打草惊蛇。”

刘员外应道:“是,草民明白。”说着,他快步走出门去。

李元芳道:“刚刚他双眼一亮,明明是已经想到了什么。”

狄公道:“刘家庄的戏是越唱角儿越多,越来越热闹!”

李元芳笑了。曾泰问道:“大人,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狄公道:“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离开刘家庄。”

曾泰觉得不可思议:“现在离开,不是时候吧!”

狄公微笑道:“正是时候。”

曾泰问:“为什么?”

狄公道:“刚刚你们看到刘查礼的表情了,我们走后,他一定会有所动作。而莹玉也是一样,她的目的还没有达到,不是吗?只要我们待在这儿,刘家庄永远是一潭死水。可一旦我们离开,这里立刻就会沸腾起来。”

几句话说得曾泰心里豁然开朗。

狄公微笑道:“元芳,就把你留下看戏吧。”

李元芳大笑:“荣幸之至。”

第二天,刘员外率全家叩头恭送狄公一行。狄公道:“不须行此大礼,我还会回来的。”

刘员外抬起头,狄公向他挤了一下眼,刘员外会心地笑了:“这是草民之幸,湖州之幸。请大人放心,草民已谨记大人的教诲,绝不会——”他看了看身边的家人,压低声音道:“打草惊蛇。”

狄公点点头,转身上轿。李元芳一声高喊:“起轿!”钦差卫队缓缓开动。

深夜,刘员外站在自己房间的八仙桌上,伸手触墙,忽然墙上的暗格“啪”的一声弹了出来,刘员外迅速把它打开,里面的《蓝衫记》不见了踪影!刘员外的脸色登时大变,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关上暗格,跳下八仙桌。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莹玉走进来,她看了刘员外一眼,没有说话,径自向里屋走去。刘员外没有回身,冷冷地问道:“书呢?”

莹玉收住脚步:“什么书?”

刘员外霍地转过身来:“你心里清楚!”

莹玉冷冷地道:“不错,我是很清楚,一切我都很清楚!”

刘员外道:“直到今天我才明白,你来刘家庄的目的!”

莹玉反唇相讥:“是吗?也就是说你我心照不宣了!”

刘员外慢慢走到墙旁,一伸手,摘下了挂在墙上的宝剑,“仓啷”一声拔了出来。莹玉冷冷地看着他。刘员外走到她身前,举起剑对准了她的咽喉:“你到底是谁?”

莹玉反问:“你说呢?”

刘员外望着她,许久,轻轻叹了口气:“我不管你是谁。把书交出来,我就放你走,否则我宰了你!”

莹玉发出一阵大笑:“宰了我?好啊,动手吧!狄仁杰刚刚离开,只要我一死,他马上就会回来!”

刘员外傻了眼,他的手有些发抖了。

莹玉冷笑道:“好好想一想,千万别冲动!”

刘员外咬牙切齿地道:“你别逼人太甚!”

莹玉大声道:“是你在逼我!”说着,右手一伸,夺过宝剑,“啷”一声,扔在地上。

刘员外望着她,忽然笑了起来:“你以为狄仁杰会放了你?他已经知道了你的一切!”

莹玉道:“一切,不见得吧!至少你是什么样的人,他还并不知道。”

刘员外脸色一变,快步走出门去。莹玉发出一阵“嘿嘿”的冷笑。

刘员外趁着漆黑夜色的掩护,走进后园,来到了二层小楼门前,伸手在门上轻敲三下,门框两下,门自动开启,刘员外闪身而入。小楼中暗室里,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暗墙“吱呀呀”地打开了,刘员外慢慢地走进来。年轻人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去。

刘员外笑了笑:“何必如此敌意呢?你把东西交出来,我是不会亏待你的。况且,你我还有主仆之情啊!”

年轻人冷笑一声:“是吗,如果真的有主仆之情,我还会在这儿吗?”

刘员外道:“那完全是因为你的固执。”

年轻人道:“你不用妄想了,我永远也不会交出那本书!”

与此同时,莹玉独自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桌上摆着《蓝衫记》,她用一柄匕首轻轻挑断了书的连线,再用手将扉页缓缓拉起,露出了内藏的一张绢图。莹玉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伸手将绢图展开,登时傻了眼。原来这幅绢图竟是一块白绢,上面一无所有!莹玉狠狠一拍桌子,骂道:“老狐狸!”她站起身来,在屋中不停地踱着,良久,忽然快步走出门去。

夜阑人静,只有报更的家人提铃喝号。忽然远处传来一阵轻微的沙沙声。家人一愣,向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冷不防太湖石后飞出一只手,“砰”的一声,重重地打在他的太阳穴上,报更人哼了一声,软倒在地。

一条黑影从太湖石后转出来。此人一身暗红色的匝巾箭袖,身披红斗篷,不是别人,正是莹玉。她抬起头来,黑暗中奔出十几个夜行人,飞快地来到她身旁。为首者低声道:“小姐,我们来了。”

莹玉轻声道:“不能再等了,狄仁杰已经发现了我的身份,今晚攻击小楼,救出人后立刻全身而退!”

为首者踌躇道:“小楼内机关重重,怎么能够进去?上次派来的弟兄可无一生还啊!”

莹玉咬了咬牙:“只能再试一试。这次无论如何要成功!”

后园里静悄悄的,莹玉率十几个夜行人闪电般掠了进来,迅速向小楼奔去。莹玉一声低喝:“站住!”大家停住脚步。莹玉轻声道:“门前有机关!”

说着,她缓缓走到门前,伸出手,在门上轻轻敲了三下,又在门框上轻敲两下。“吱嘎”一声,门开了。莹玉一惊,登时退了一步,她没有想到楼门如此轻易地开启。她上下看了看,确定机关没有启动,这才伸手将门推开,飞身蹿了进去,身后的十几名夜行人鱼贯而入。楼门“喀嚓”一声关闭了,后园中又恢复了寂静。

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李元芳静静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小楼内空空荡荡,莹玉和夜行人静静地观察着。突然一阵轰鸣从地下传来,把莹玉吓了一跳。

李元芳听到小楼里出来的一阵阵轰鸣,大吃一惊,身形一展,如大鸟一般从树上落在了后园里,飞快地向小楼奔去。他静静地听着。

忽然“吱呀”一声,楼门打开了。李元芳没有动,全身之力凝聚在右手上,一双鹰眼四下搜寻着。没有人影,也没有丝毫动静。李元芳慢慢向楼门走去,进了小楼。

月光如水,洒落在地上,小楼内没有人迹,也没有打斗过的痕迹,刚刚进来的莹玉那十几个人,竟像是瞬间蒸发了。李元芳不知所措,轻轻咳嗽了一声。忽然背后“咔嚓”一声,李元芳电般转过身来,楼门关闭了。就在此时,小楼两旁发出一阵“喀喇喇”的怪响。李元芳惊回头,只见两片巨大的铜网徐徐向中央合龙,铜网上挂满了锋锐的利器,在月光下闪烁着点点寒芒。

李元芳四下里观察了一下,然后纵身一跃蹿上房梁。就在他身形尚未站稳之时,耳旁传来一下轻微的“喀喀”声,李元芳一惊,再次高高跃起在空中。与此同时,房梁上发出“仓啷”一声巨响,竖起一片白花花的立刀。若不是他反应奇快,双脚已被洞穿!

李元芳的身体向铜网中落去。眼看两片铜网就要合龙,如果被裹在里边,定然是粉身碎骨。好个李元芳,临危不乱!眼看身体就要落进网中,宝剑挥出,在铜网的上檐儿轻轻一点,“嗒”的一声,剑身弯曲。李元芳的身体就凭借这一点之力弹了起来,直向房梁飞去。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李元芳挥剑猛扫房梁上的立刀,乌光一闪,立刀被宝剑斩断,纷纷向下堕去,而李元芳的身体,也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落在了房梁上。他的目光一扫,发现两片铜网是在两根钢绳的牵引下移动的,而两根钢绳则分别穿过东西两座山墙通出楼外,另有机关启动。李元芳深吸了一口气。

李元芳趁他身下的两片铜网合龙之时,纵身而下,闪电般掠向西面的墙壁,双脚在墙上一点,身体借力高飞,掌中宝剑向拉拽铜网的钢绳斩去。“嘭”的一声闷响,钢绳裂开了一道缝子。

轰鸣之声又起,两片铜网退回来,直逼李元芳。李元芳再次纵身而起,双脚在墙壁上一蹬,掌中剑猛劈钢绳。又是一声闷响,钢绳一根根断裂开来,但仍然没有完全断开。眼见铜网就要贴到他身上,李元芳腾空飞起,掌中剑又一次劈向钢绳。一声巨响,钢绳终于完全断裂,铜网失去了支撑和牵引之力,“哗啦拉”地瘫倒在地。

李元芳的双脚在空中使劲一蹬墙壁,身体横飞出去,落在了空地上。他长长地出了口气,低头一看,脚上的虎头靴被铜网上的利刃割开了几条长长的口子。

李元芳再看看掌中的宝剑,剑刃在月光下闪烁着寒芒。这正是虎敬晖留下的随身宝剑——幽兰,剑身上刻满行云流水般的行书《兰亭序》。由于大力劈砍,剑刃上出现了几个缺口,李元芳痛惜地抚摸着宝剑,轻轻叹了口气。

忽然,他觉得脚下一阵震颤,也来不及多想,身体腾空跃起,“哗”的一声,脚下翻板启动,露出了下面的洞穴。李元芳惊讶之下,头顶上响起一阵恶风,一个蒙面人从房梁上向他直扑而来,掌中刀划起一道寒光,斩向他的咽喉。李元芳一声怒喝,幽兰剑闪电般地刺出。随着一声惨叫,蒙面人的身体倒翻出去,“嘭”的一声摔倒在地。而李元芳再也无从借力,身体向洞穴中“哗啦啦”地坠落下去。在翻板重新盖上之前,李元芳用尽全身力气,将腰带上的铜环拽下,使劲掷向洞外,铜环落在地上不停地向前翻滚,终于倒在了墙角处。

刘员外躺在床上,已静静地睡去。忽然一条黑影落在了他的身上。刘员外猛地睁开眼睛,一把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与此同时,狄公坐在馆驿自己的房间里,长长地叹了口气。一旁的曾泰道:“大人,您的脸色可不太好啊,是不是昨晚没有睡好?”

狄公摇摇头:“昨晚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曾泰道:“哦?是噩梦吗?”

狄公点点头:“我梦见元芳浑身鲜血站在我面前。”

曾泰笑道:“想不到大名鼎鼎、断案如神的狄大人也会被噩梦困扰。”

狄公笑了笑:“梦从心头起,所有的梦都是心中所想。”

曾泰道:“哦?大人的意思是——”

狄公轻轻叹了口气:“我总觉得,这个案子像个无底的黑洞,会将所有人的都吸进洞中。”

曾泰愣住了:“大人有什么根据吗?”

狄公摇头:“那倒没有,只是有一点隐隐的危险感。哦,对了,连日忙碌,张春和王五怎么样?”

曾泰笑道:“我将他们全家安排在馆驿后堂,既宽敞又安全。大人,他们两个一直要叩谢您这位算命先生的救命之恩呢。”

狄公笑了:“左右也是无事,将他们唤来。”

曾泰应声“是”,起身走出门去。

狄公站起身,在堂中踱了起来。门外脚步声响,一名卫士急匆匆地飞奔进来:“大人,刘家庄的管家刘大现在大门外,说是有大事发生!”

狄公双眉一扬:“哦?叫他进来。”

卫士转身奔出,与迎面而来的曾泰、张春和王五打了个照面。

曾泰三人走进堂里,张春、王五立即倒身下拜:“草民叩见钦差大人,谢大人活命之恩!”

狄公笑了:“起来,起来。”

二人站起身来。狄公道:“你二人暂且到西房坐一坐,我有一些事情要处理。等我处理完后,咱们好好儿聊上一聊。”

二人应了声“是”,进西屋回避。

狄公告诉曾泰说刘大来了。曾泰道:“哦,看来刘家庄有动静了!”

狄公点点头:“且听他说些什么。”

门外脚步声响,刘大飞奔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狄大人,太爷,大事不好了!”

狄公一愣:“刘大,不要着急,有话慢慢说。”

刘大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说道:“今天早晨,我到老爷的房间,发、发现老爷被人杀了!”

狄公大吃一惊。曾泰霍地站起来:“你说什么?”

刘大道:“我家老爷被人杀了,头都给砍下来了,只剩了一具无头的尸体!”

曾泰倒吸一口凉气,“啪”的一声坐在了椅子里。

狄公问:“夫人莹玉呢?”

刘大道:“哦,对了,夫人也不见了!”

狄公惊问:“不见了?”

刘大道:“正是,不见了。小人找遍了庄内也没有发现夫人的影子!”

曾泰被吓得傻愣愣的,他咽了口唾沫,眼睛直望着狄公。

狄公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曾大人,你马上与刘大到刘家庄,保护好现场,本阁随后就到。”

曾泰应了声“是”,站起身快步向堂外走去;刘大磕了个头,随他走了出去。

狄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走进西屋,只见张春和王五蜷缩在角落里。狄公登时一愣。再一瞥,只见王五的身下竟然阴湿了一片,尿水从他的裤管里流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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