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辆马车停在后院门前。王蔷走过来冲车上的人招了招手,马车缓缓驶进后院。不远处的房脊上,李元芳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马车停在了后院马棚前,车上的几个黑袍人跳下车,随王蔷走进府中。李元芳从房脊上纵身跃下,几个起落来到车前。

车上的货物蒙盖着黄色苫布。元芳四下看了看,轻轻揭开苫布,借着昏暗的灯光能够看出里面是圆木制成的方形木笼,下面铺着一层稻草,稻草上有很多小小的红点,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到。

李元芳双手扶着木笼向里面看去,想要看清木笼里关的到底是什么。忽觉手指处一阵刺痛,元芳赶忙收回手来,只见食指第二个关节处有一个小小的红点。元芳奇怪地看了看四周,昏暗的灯火下几只蚊虫在上下翻飞。李元芳并未在意,探头向木笼里望去,笼子里似乎是空的。他略一停顿,转身离开。

后堂内黑着灯,门却大开着。人影一闪,李元芳飞快地掩到了堂前,四下看了看,纵身而入。

后堂内空空荡荡,没有任何摆设。李元芳缓缓地走着,仔细观察着四周。忽然,他眼前一黑一阵晕眩,脚下登时踉跄了几步。他赶忙伸手扶住柱子喘了两口气,只觉得头越来越沉,眼睛有些睁不开,不由心里有些吃惊。他使劲晃了晃脑袋,强自镇摄住心神,继续向前走去。只觉脚下一软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元芳大惊,赶忙抬起脚来。

猛地,堂中传来一声巨响,两旁的柱子中弹起了几道暗门,十几条绳索飞快地将他拦在中央,李元芳右臂一振,刀已在手,一片寒光,乒乓几声,十几条绳索断裂飞出。就在此时,元芳眼前发黑,脚下一软,身体重重地倒在地上。

天空中乌云翻滚,云层里偶尔亮起一道闪电。神秘诡异的荒山古堡矗立在悬崖峭壁之上。黑暗中传来一阵低低的脚步声。狄公、曾泰率城房营军士悄悄掩到了古堡前。

狄公举起右手,众军停住脚步。曾泰低声问道:“恩师,就是这里?”

狄公点点头:“命军士将古堡团团包围。记住,行动一定要轻,不可打草惊蛇。”

曾泰应声,回头对身后的军官低声吩咐几句。军官小跑着下去传令,军士们无声地行动起来,转眼之间便完成了包围。

狄公向古堡内望去,里面黑沉沉的没有一丝光亮,也没有任何响动。狄公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天马上就亮了,不能再等,动手!”

曾泰手中的令旗一展,两个小队约二十名军士飞快地掩到古堡前,掏出早已准备好的飞抓百练索掷上墙头,熟练地攀越而上。狄公轻声道:“只要大门一开,众军立刻进入!”

曾泰把手中的令旗摇了摇。身后众军在军官的率领下,弓上弦,刀出鞘,做好了进攻的准备。

古堡的门缓缓打开了。曾泰令旗一摆,众军发出一阵呐喊,向古堡杀去。

古堡内黑沉沉的,空无一人。众军飞快地冲进大厅,守住了各个进出口。队长一声令下,火把点燃,厅中登时一片明亮。狄公、曾泰快步走了进来。曾泰道:“恩师,命令众军搜索吧!”狄公道:“古堡之内机关重重,步步杀机,千万不可掉以轻心,严令众军在搜索之时不可触碰堡内的任何物什!”身后的军官飞步前去传令。一队队士兵在军官的指挥下鱼贯而入,对古堡进行彻底搜查。

狄公走到自己曾经住过的客房内,命身后军士搬了一条凳子过来。他一步跨上凳子,在墙面上按了几下,“喀”地一声轻响,墙面弹起一座暗门。狄公对身后众人吩咐道:“拿火把来!”

军士赶忙递过火把,狄公率先走进暗道之中,曾泰率手下军士一拥而入。通往地厅的暗门打开后,狄公登时愣住了,只见地厅之中一片狼籍,地面上堆满了贴着龙武卫转运使签封的苫布,而装载饷银的大车已经不见。

曾泰吃惊地说道:“看来他们已经将饷银转移了。”

狄公缓缓点了点头道:“好快的手脚啊。”他站在地厅中央环视着四周,周围一片墙壁,只有他们刚刚走出的暗门打开着。

狄公皱眉思索着,缓缓踱了起来。脚步声响,城防营军官快步跑进地厅:“刺史大人!”

曾泰赶忙迎上,急切地问道:“怎么样,有什么发现?”

军官道:“众军搜遍古堡各个角落,没有发现人迹。大人,这座古堡是空的!”

曾泰失望地走到狄公身旁道:“恩师……”

狄公道:“我听到了。”

曾泰不安地道:“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狄公喃喃地说道:“上百辆大车,是怎么进到这地厅之中的,又是怎样出去的呢?”

曾泰没有听见狄公在说什么:“恩师,您说什么?”

狄公抬起头来道:“这地厅之中四周都是墙壁,据我亲身经历和上次在地厅中所见,只有几道小小的暗门通往客房和大厅,可这几道暗门的宽窄根本容不下装载饷银的马车进出。”

曾泰拍了拍手:“是啊。这暗门也就仅容一人出入。”

“那么,他们是如何令马车进出地厅的呢?”狄公沉思片刻,从身旁的军士手中接过火把,向地面照去。只见夯土地面上错综复杂的车辙向西北方向延伸开去。

曾泰轻声道:“车辙。”

狄公点了点头,顺着车辙的印迹向前走去。

车辙到了西北方向的墙壁之下突然终止了,似乎那些马车进入了墙壁之中。

曾泰惊奇地道:“恩师,车辙断了!好像、好像走入墙壁之中了。”

狄公抬起头仔细地观察着面前的墙壁,墙是灰糙面石垒成,没有丝毫缝隙。狄公举着火把,边走边仔细地在墙壁上搜寻着,大约走了十几步,忽然,墙壁上方一个兽形符号跃入眼帘,狄公停住脚步,举起火把向上照去。墙壁左上方一人高处隐约刻着一只小兽,看样子像是一头狮子。

狄公赶忙从袖中拿出了梅香留下的腰带,仔细查看着。腰带上的图案分为两排,第一排绣的都是几何图形,而第二排绣的则是一个个兽形图案。果然,第二排中间有一个用黑线绣成的开口雄狮,口中噙着一条巨蟒。

狄公赶忙抬起头来,举着火把向墙壁上方照去。墙壁上除了刻着一只狮子外,再也没有别的图案。而且,狮子口中并无巨蟒。

狄公伸出手在狮形图案上按了按,没有动静。他轻轻摇了摇头,举着火把继续向前走,约摸又走了五六步,墙壁上又出现了另一个兽形图案,狄公停住脚步,举起火把向上照去,图案果然是一条巨蟒。狄公伸手在巨蟒图形上按了按,还是没有动静。

他静静地思索着,忽然,一道灵光闪过脑海。他冲曾泰招了招手,曾泰赶忙走过来:“恩师。”

狄公问:“曾泰呀,看到这个图案了吗?”

曾泰就着火光向墙壁上看了看,点了点头。

狄公道:“你按住这个图案。”

曾泰赶忙伸手按住了巨蟒图案。

狄公快步走到狮形图案前伸手按住,而后道:“我说一二三,咱们同时用力按压。”

曾泰点了点头。“一、二、三!”二人同时用力按压图案。“喀嚓”一声,墙壁上的一排灰石缩进墙面,刻着巨蟒的石头与刻着狮子的石头同时向中间移动,随着“嚓”地一声轻响,巨蟒嵌入雄狮口中。紧接着,墙壁上弹开两扇双开的暗门,露出了一间暗室。

“恩师,暗室!”

“走,进去!”

二人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很大的暗室,里面置满了启动机关的消息掣。狄公和曾泰举着火把缓缓走了进来。曾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狄公道:“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这里一定是古堡机关的总消息室。这些扳掣控制着堡内各样机关的启动。”边说边放低火把向扳掣上照去,只见每一只扳掣上都刻着字样。

二人缓缓向前走去,忽然,暗室左方出现了一台半人高的铁制扳掣。狄公用火把照向扳掣,上面刻着“地厅大门”四个大字。

狄公道:“我想应该就是它了。”

说着,他将火把交给曾泰,双手握住扳掣向后一拉,登时地厅中传来隆隆巨响和军士们的惊呼声。

二人对望一眼,急步冲出暗室,向地厅奔去。西北方向的墙壁在巨大的轧轧声中两边分开,露出背后隐藏的宽阔地道。狄公和曾泰走进地道中,举起火把四下一照,地道是用实土夯成的,地上布满了车辙。

狄公的脸上现出了喜色:“他们就是从这里将饷银运走的。”

曾泰望着狄公:“不错。”

狄公道:“五百万两饷银,转运起来绝不是件容易的事,他们跑不远!曾泰,留下两个小队在此看守,其余人随你我进入地道追赶,一定要将饷银夺回来!”

“是!”

李元芳缓缓睁开双眼,感觉脑海中一阵晕眩,他赶忙将眼睛闭上。良久,晕眩感渐渐减弱,神智也慢慢恢复。当他再一次睁开眼睛时,一张熟悉的脸庞映入眼帘——王蔷的夫人薇儿。

李元芳猛吃一惊,噌地坐起身来。

薇儿冲元芳笑道:“怎么,没想到?”

李元芳四下看了看,狐疑地道:“这是什么地方?”

薇儿轻声说道:“归义伯府啊。”

“夫人,你、你和王蔷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这里是我家。”

“什么,你家?”

“正是。”

李元芳的脑海一片混乱,他甩甩头,竭力想要理清头绪:“记得在古堡之中,你曾要我将一封信带到凉州吉祥巷,交给一个叫红姑的人。”

“是的。”薇儿,“我就是红姑。”

李元芳傻了:“你就是红姑?”

薇儿一动不动地看着元芳:“我就是红姑。”

李元芳问道:“既然夫人就是红姑,那夜在古堡之中为什么不直言相告?又为什么要我们将信送到这里?”

薇儿道:“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我说自己是红姑,你们会相信吗?”

李元芳想想她的话,点了点头:“说的也是。但我还是不明白,既然你并不在归义伯府中,又为什么要我们将信送来这里。”

薇儿轻叹一声道:“阴差阳错,造成了误会。”

“误会?”

薇儿道:“三天前,也就是你们来到古堡的那天上午,王蔷告诉我要连夜赶回凉州。可没有想到的是,傍晚时分你们来了,当你们在闲谈中提到了夜宿王家堡,王蔷的脸色立时变了,因为在一天前,梅香在王家堡被救,堡内的神庙也被人破坏。当时,虽然我还不知道这些,但看到王蔷的脸色,我就知道事情不简单。本来我将你请到房内是想向你了解夜宿王家堡的情形,可你出于谨慎并没有将事情的始末原委告诉我,这是我早已想到的,因此,我提前准备了那封信……”

李元芳道:“这似乎并不是我要问的问题。”

薇儿道:“不要着急,请听我说。你走后,我越想越觉得不踏实,而此时,丫鬟燕儿跟踪王蔷进入地厅,偷听到他们的刺杀计划,回来向我禀告。于是我来到怀先生房中,一来警告他要小心,二来是想问出夜宿王家堡和梅香的事情,可你们并不相信我。于是我想,反正你已经答应要替我将信和腰带带至凉州送到伯府,而我本来就要在当夜离开古堡,肯定会先于你们到达。这样,当你们来伯府送信时,自然会见到我,而我则可以将你们约到其他地方,问清当夜王家堡的情形,要回那条腰带。”

说到这里,薇儿看了李元芳一眼,又道:“可没有想到,那天夜里出了很多事情。当我将你们救出,返回房中,王蔷告诉我要晚两天到凉州,我当时就觉得大事不妙,却已经来不及通知你们了。”

李元芳道:“原来是这样。今天早晨,我们到达凉州,先生便派狄春三人到吉祥巷送信,可到了傍晚他们还没有回来。”

薇儿歉意地道:“真对不起,薇儿行事不周,给你们带来了这么大的麻烦。”

李元芳道:“夫人言重了。”

薇儿道:“我想,你的三位伴当一定是失陷在伯府之中了。”

李元芳肯定地点了点头:“这一点可以肯定。当时我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便问清了吉祥巷的所在,趁夜潜入伯府,寻找狄春三人的下落。可刚才到了后堂,不知为何,脑海中一片晕眩,自此便不省人事。夫人,是你救了我吧?”

薇儿道:“正是。刚刚我路经后堂,听到里面有动静便进去看看,恰好遇到你晕倒在地。我和燕儿便将你救来了这里。”

李元芳道:“屡蒙夫人搭救,元芳惭愧。”

薇儿笑了:“是我连累了你们。我今夜回到伯府后便向下人打听,有没有人前来送信。可下人们说没有人来过,我还以为你们尚未到达凉州,真想不到……你放心,我会帮助你打听那三位伴当的下落。”

李元芳拱手道:“那就有劳夫人了。啊,对了,这里真的是夫人的家?”

薇儿轻轻叹了口气:“是的。”

李元芳道:“这归义伯与王蔷和黑衣社是什么关系?”

薇儿道:“归义伯名叫王锴,是朝廷册封的世袭伯爵。他是王蔷同父异母的哥哥。”

李元芳皱了皱眉头:“哦?”

薇儿道:“他们兄弟二人都是黑衣社的大护法,这归义伯府就是黑衣社设在凉州城内的坛口。”

李元芳惊道:“原来是这样。”

薇儿点了点头:“多年来,这兄弟二人以爵位为掩护,暗中为黑衣社做了很多见不得人的勾当。据我所知,这一次他们又在策划一个巨大的阴谋。”

李元芳急切地问道:“是什么阴谋?”

薇儿摇了摇头:“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本来我将梅香放在王蔷身边卧底就是为了能够时时掌握他们的动向。可是梅香一死一切线索都断了。看来,我要从头开始了。”

李元芳看了薇儿一眼,道:“夫人,我能不能冒昧地问一句,你与梅香为何要刺探黑衣社的秘密?”

薇儿沉默良久,长叹一声道:“此事说来话长,容薇儿日后再为详述。”

李元芳赶忙道:“元芳唐突,夫人恕罪。”

薇儿笑了笑:“没什么。”忽然,她歪着头望着李元芳道,“我也冒昧地问一句,你们为什么对黑衣社那么感兴趣?”

李元芳愣住了,他轻轻咳嗽了一声道:“待时机到了,元芳自会向夫人言明。”

薇儿笑道:“虽然你我都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

李元芳缓缓点了点头。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薇儿连忙站起身,丫鬟燕儿跑了进来,低声道:“夫人,王蔷来了。”

薇儿一惊。

李元芳站起身道:“元芳告辞。”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来不及了。”说着,她朝内堂指了指,李元芳点点头,快步走进堂中关闭了房门。

脚步声已到门前,王蔷的声音响了起来:“你们在这里等候。”随从们应声止步。门打开了,王蔷快步走了进来:“夫人。”

薇儿迎了上去:“出什么事了,如此匆促?”

王蔷道:“夫人先在府中安歇几日,明早我要出城去办点事情。”

薇儿道:“妾身听说,凉州城闭关锁道,相公怎么能够出得去呢?”

王蔷咳了一声:“此事不劳夫人挂怀,我自有办法。”说着,他的目光望向了内堂,“哎,夫人,内堂为何关门呀?”

薇儿看了看王蔷笑着说:“是燕儿随手带上的。”

王蔷“哦”了一声,缓缓走到内堂门前。薇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忽然,她走到王蔷面前看着他嗔笑道:“相公,你今天这是怎么了,为何如此紧张?”

王蔷没有说话,停在内堂门前,似乎要进去。薇儿扯着他的袖子:“难道你是怕妾身偷人不成?”

王蔷假意道:“夫人言重了。”说着,他突然伸手重重地将门推开。

内堂中空无一人。王蔷回过身来把薇儿的手轻轻地拉起来:“是我多疑了。”

薇儿撅着嘴道:“一天到晚在外面飞,还好意思怀疑我。”

王蔷笑着将她搂到胸前:“我哪敢怀疑夫人,是怕夜深人静,夫人独自在房中不安全。”

薇儿笑着挣脱了他的怀抱:“行了,净捡好听的说。进了门,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真够人一看。”

王蔷道:“好了,夫人,我先走了。”

薇儿点点头道:“最近城中不太安静,一切小心。”

王蔷敛容道:“放心吧。”说完,他快步走出门去,带上了房门。

听着外面一行人脚步声渐渐远去,薇儿轻轻松了口气。她快步走进内堂,轻声道:“他走了。你出来吧。”

眼前一花,李元芳从房梁上落在了她的面前。

薇儿道:“刚刚他推门的时候,把我的魂都快吓掉了。”

李元芳微笑道:“给夫人添麻烦了。元芳这就告辞。”

薇儿道:“刚刚王蔷说,他明日一早要出城。”

李元芳道:“我听到了。”

薇儿道:“如果能够跟上他们,或许能查出些端倪。”

李元芳缓缓点了点头。

灯球火把将地道照得一片明亮,狄公、曾泰率众军循着密道急急追赶着。前面不远处地道到了尽头。狄公一挥手,众军停止前进。

曾泰道:“恩师,好像没路了。”

狄公点了点头,从身旁的军官手中接过火把,高高举起,一边向前走,一边用火把向四周的墙壁上照去。约摸走了十几步,右手墙壁上出现了一个六棱形标记。狄公觉得这个标记很熟悉,赶忙从袖中掏出腰带,仔细对照,果然在腰带第一排的几何图形中找到了相同的标记。狄公用火把四下照了照,周围再没有别的记号。他伸手在墙壁上的六棱形标记上按了按,吱呀一声,墙壁上出现了一道巨大的暗门。

狄公一挥手,身后众军一拥而上,将暗门打开。一道强光直射进暗道之中。狄公赶忙用手挡在眼前,待双目渐渐适应,才定睛向外望去。

天光已经放亮,暗门外是一个葱翠的山谷。狄公、曾泰走出了暗门,只见峡谷中溪水潺潺,百鸟争鸣。

狄公低头向地面望去,却见车辙印到此断绝,再也没有任何痕迹。他又抬头仔细看了看面前这座山谷,才发现这座山谷竟然是一座死谷,四面绝壁,没有道路。

曾泰也随着狄公的视线向地面看去,他惊讶得合不上嘴:“恩师,这、这是条死路。而且,地上的车辙也不见了。难道,这些人会飞不成?”

狄公没有说话,目光在四周的绝壁上搜索着。忽然,正面突兀而起的绝壁上隐约现出了一个四方形图案。

狄公赶忙拿起腰带对照着,果然,腰带第一排绣着一个四方形,四方形当中套着一个类似眼睛的椭圆形,椭圆形中央绣着一个发光的圆形,看样子好像是太阳。

狄公四下寻找着椭圆形和太阳的标记,但他失望了。四面的山壁除了一个四方形标记外空无一物。

狄公闭上眼睛思索良久,他睁开眼抬头对曾泰说道:“曾泰,你看到石壁上那个四方形标记了吗?”曾泰顺着狄公手指的方向朝正面的绝壁望去,果然看到了那个标记。狄公道:“你命军士爬到山崖之上,用力按压那个标记。”曾泰点了点头,回头叫过几名军士,低低地说了几句。

几名军士脱去外罩的铠甲,队长拿来绳索,众人迅速来到绝壁前,搭起人梯,最上面的军士攀住突出的岩石靠近了四方形标记,他伸出手拼命按压着。没有丝毫动静。下面的曾泰喊道:“再用力!”

那名军士又用力按了按,石壁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曾泰道:“恩师,没有动静啊。”

狄公想了一想,道:“让他们下来吧。”

曾泰高声喊道:“下来吧!”绝壁上的军士将随身的绳索拴在一棵突出的小树上,顺绳索飞快地溜了下来。

狄公望着手中的腰带,喃喃地道:“这是怎么回事?”

曾泰道:“恩师,这条腰带就是那个小姑娘梅香临终前交给您的吧?”

狄公点了点头道:“是啊。你看到了,腰带上下两排各绣着两组不同的图案,几次试验的结果证明,这条腰带的作用就是破解古堡中的暗门、暗道及各种机关埋伏的。”

曾泰道:“不错,昨夜在古堡中我们就是按照腰带的指示找到了地厅大门。”

狄公道:“是啊。可现在的情形又如何解释呢?一个四方形图案……”

他指了指绝壁上的图案:“就在这里。可腰带上所绣四方形中套着的椭圆形和这个类似太阳的图案却没有出现。如果说,这两个图案并不是刻在此处的,那么,它们又代表了什么意思呢?”

曾泰看了看腰带上的标记,抬起头四处寻找着。四面的山崖上再也没有任何显示。

曾泰道:“恩师,我想这个四方形标记应该与古堡之中那些标志的作用相同,是开启山谷中暗门的机关。”

狄公道:“是啊,我也这么想。如果说这山谷之中没有通路,那么那些装载饷银的马车到了这里以后,又会驶向何方呢?你刚刚看到,地面上已没有了车辙。这难道不奇怪吗?”

曾泰问:“恩师,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狄公沉吟片刻:“先回古堡再做区处。”

古堡内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响动,阳光透过窗棱洒进来,却发出近乎昏黄的颜色。虽然是正午时分,但这里依然令人觉得阴森可怕。

狄公、曾泰率城防营军士回到大厅,看见在这里值守的几名军士面带微笑靠坐在墙边一动不动,模样甚是怪异。狄公略觉奇怪地看了看坐在地上的军士,这时身后的军官厉声喝道:“刺史大人来了,还不起来!”几名坐着的军士仍是面带微笑,一动不动。

狄公和曾泰对视了一眼,曾泰走到一名军士面前问道:“昨夜大军走后,这里有什么动静吗?”

没有回答。

军士依然面带微笑,望着曾泰。

曾泰皱了皱眉道:“本州在问你话。”

军士仍然毫无反应。身后的军官实在忍耐不住了,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拉住军士的衣服喝道:“你这厮怎么回事?刺史大人与你讲话……”

猛然狄公大喝一声:“住手!”军官一惊,赶忙松开了手。那名军士的身体立时瘫倒在地。

狄公抢上一步,手探向了他的鼻端,已经没有了呼吸。

狄公颤声道:“他死了。”

曾泰一声惊呼:“什么?死,死了?”

他急忙蹲下身,探了探鼻端,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狄公快步走到另外几名军士身旁一一检视。

曾泰急急问道:“恩师,怎么样?”

狄公叹了一口气轻声道:“都死了。”

曾泰惊得连退两步,一旁的军官和周围的军士们发出一片惊呼。

狄公仔细地检视着军士们的身体、头发和眼睛。

曾泰结结巴巴地道:“他、他们的脸色,怎么像活人一样!”

大厅中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都望着狄公。

良久,狄公缓缓站起身来道:“没有伤口,也没有中毒,他们是怎么死的……”

猛地,他抬起头来问道:“一共有多少驻守的军士?”

此言一出,曾泰登时像触电一般脱口喊道:“楼上还有!”

狄公猛一挥手:“走!”

“砰”地一声门打开了,狄公、曾泰冲了进来。

七八名军士有坐有站,呆立在房中。

狄公缓缓走到一名站立的军士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名军士的身体应手而倒。

曾泰快步走到其余军士身前,逐一试探着他们的鼻息。

狄公的目光扫视着这个房间:桌椅板凳摆放得规规矩矩,门窗没有丝毫被毁坏的痕迹,地面上也很干净……

曾泰快步走到他身旁,颤声道:“恩师,军士们都、都死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会不会我们走后,黑衣社的杀手前来偷袭,杀死了他们?”

狄公摇了摇头道:“绝不可能。这个世上没有这样的杀手。”

曾泰道:“为什么?”

狄公道:“再厉害的高手,也不可能杀死这么多人,而不留下丝毫痕迹。你看看这屋中,门窗无损,桌椅板凳更是整整齐齐,这就说明屋中没有发生过战斗。而且,昨夜大雨,如果真的有杀手潜入古堡行刺,地面上定会留下足迹。可是你再看看房间的地面,干干净净。”

“不错。不错。”

狄公道:“再有,黑衣社的歹人之所以撤离,就是因为此处已经暴露,不能再做秘密联络之用。撤走的意图便是放弃这座古堡,既然如此,他们又有什么必要再跑回来行刺呢,这岂不是多此一举?不但毫无用处,更会暴露行踪。”

曾泰道:“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军士身上没有伤口,也未曾中毒,他们究竟是怎么死的?”

狄公沉思着,良久才道:“这古堡之中有怪呀。”少顷,狄公抬起头来道,“曾泰,立刻下令,所有军士退出古堡!”

“是!”

凉州长史脚步匆忙,急冲冲走进堂中。一名商曹正在堂中等候。长史焦急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商曹道:“李大人,今晨接到城西地保快报,有一支天竺商队中的商人染上了一种怪病,一天之内已有八人死去。”

长史大吃一惊:“什么,一天死了八人?”

商曹道:“正是。刚刚地保和坊正等人前来对卑职言讲,怀疑这怪病很有可能是瘟疫。”

“瘟疫?!”

商曹点了点头道:“卑职心想,而今凉州遭逢大案,一旦再有瘟疫流行,那可是雪上加霜啊。因此,卑职想请大人特准,将这些天竺商人的尸身运出城去掩埋。”

长史踌躇道:“闭关令是刺史大人所颁,而今他不在府中,我岂能擅自作主。”

商曹道:“可大人您想一想,如果这些天竺人真的得了瘟疫,将他们的尸身留在城中,后果不堪设想啊。万一,万一……”

长史摆了摆手道:“好了。事急从权,此事由你全权负责办理。第一,只允许这一支商队出城;第二,对所有货物严加盘查,一旦发现大量银两及可疑物什,立即扣押。”

商曹领命急行而去。

狄公在房中仔细地搜索着。四周灰石面墙壁、圆木架起的房顶、石质地面。忽然,墙角处一个小红点映入了眼帘,红点非常小,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发现。狄公走了过去,蹲下身仔细看着。红点儿似乎是某种鸟类的排泄物。狄公抬头看了看窗户,窗户紧闭。他静静地思索着。

此时曾泰走了进来回道:“恩师,众军已全部退出古堡。”

狄公点了点头,从袖子里拿出一块手帕,将小红点小心翼翼地裹了起来,揣入袖中。

大厅中恢复了寂静。狄公从楼梯上缓缓走了下来,他的目光四处扫视着。又是一个小红点跃入眼帘。他急忙走过去,用手帕将之裹了起来。身后的曾泰问道:“恩师,那是什么?”

狄公道:“像是鸟粪。”

“鸟粪?”

狄公点了点头,沉吟着道:“可鸟粪怎么会是红色的呢?再有,如此密闭的古堡,鸟儿怎么能够飞得进来?这小小的红点着实有些奇怪。”说着,狄公缓缓走到大厅中央,回身吩咐道,“曾泰,命军士们进来收尸,将尸体保管好,回凉州后我还要仔细验查。”

曾泰领命。

狄公长叹一声:“传令,回师凉州!”

城门紧闭,街道上冷冷清清,离城门不远处的茶楼前摆着几张桌子,摊位上却只有一位客人,此人头戴一顶大斗笠,背对街道而坐。他偶一回头,不是别人,正是李元芳,他的目光警觉地四下扫视着。

脚步声响,店小二拎着茶壶托着茶碗快步走了过来:“客官,让您久等了。”说着,将茶沏上。

李元芳道:“小二哥,最近有没有人出城啊?”

小二回道:“嗨,您看看我这儿的生意就知道了。往常打辰牌开始,出城的人就到这儿扎堆了。吃早点的、等人的,嘿,真说的上是高朋满座。可您看看现在,闭关封道,几天了,连个人影儿也见不着。得,小的该打,可算今儿个来了您这么一位。”

李元芳笑道:“我还真的不知城关已经封闭了。”

小二道:“哎,这城再不开,咱这买卖也该关门了。”

话音未落,只听远处传来车轮轧地之声。

店小二道:“嘿,客官您瞧,这不又来了跟您一样不知情的人了。”

李元芳回过头向远处望去,果然,一支小小的商队缓缓开了过来,四个包巾蒙面的人骑着马,身后跟着七八辆马车。

李元芳推起头上的斗笠警觉地观望着。

只见商队慢慢接近了城门,城防营队长走上前来厉声喝道:“站住!”商队停下了。

队长走到队前道:“不知道刺史大人的闭关令吗?”

商队为首的人跳下马来道:“队长,辛苦。您看看,我们有刺史府的批文。”说着,将批文递了过去。

队长接过来看了一遍,脸色立时变了:“瘟疫?”

商人陪笑道:“不瞒您说,就怕是呀。”

队长点了点头道:“打开城门,放他们出去!”

身后的军士高声答是。

“等等!”身旁传来了一个声音,队长回过头来,李元芳站在他的面前。

队长愣住了:“是你说话吗?”

李元芳道:“正是。”

队长道:“你要干什么?”

李元芳走到商队前道:“我要检查这支商队。”

队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你是哪来的神仙?”

那个商人冷笑道:“我们有官府的批文!你算什么,凭什么检查我们?”

李元芳笑了笑道:“不算什么,就是要查!”说着,他从怀里掏出官凭递到队长的手中。

队长打开一看,登时脸色大变,“扑通”一声双膝跪倒:“小的不知大将军驾到,滥言造次,大将军恕罪!”他这一跪,城门前所有人都傻了。

那个为首的商人更是目瞪口呆。

李元芳拿回官凭道:“起来吧。为什么要放这些人出城?”

队长道:“大将军请看,这是刺史府的批文。”

李元芳拿过来看了一遍,又抬起头问那商人道:“这车上装的是死尸?”

商人赶忙道:“是,是。是得瘟疫死的。”

李元芳道:“把你们头裹的包巾都拿下来。”

商人赶忙冲后面挥手喊道:“大家摘下包巾!”

后面三人赶忙将头上的包巾取下,露出本来面貌,三个全是汉人。

李元芳道:“你们是天竺商队?”

商人忙应道:“是。”

李元芳道:“可为什么你们都是汉人?”

商人道:“回长官,我们本是天竺人的随从,现在主人都死了,只剩下我们。”

李元芳点了点头,缓缓走到后面三人跟前仔细打量着,都是陌生的面孔。

李元芳转身道:“把马车上的封盖打开!”

那商人面色一变:“这……”

李元芳的脸登时沉了下来:“怎么?”

商人哭丧着脸道:“刚刚商曹大人严令,一路之上绝不允许打开马车上的封盖,否则,便要将我们关进大牢。”

李元芳道:“你放心,我会向他解释。”

商人哀求道:“长官,万一……”

李元芳一声厉喝:“哪来这许多废话!”

商人被吓得打了个激灵,赶忙冲后面的人摆摆手,四个人将马车上的封盖一一揭了开来。

李元芳快步走到车前向里面望去,里面躺着的果然是天竺人的尸身,尸身的脸部和胸口已经腐烂化脓,死状极其恐怖。

李元芳逐车看过,每一辆车上都是一个天竺商人的尸体。随后又伏下身去,将马车的下部检查一遍,确定并无夹带后,对那商人道:“对不起,职责所在。你们去吧。”

商人连声道谢,将尸身封盖好。

队长命军卒打开城门,一行人驶出城去。

李元芳望着他们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

队长走到他身旁道:“大将军,您还有什么吩咐?”

李元芳道:“闭关令下达后,有没有人出城?”

队长道:“回大将军,自闭关令下达后,凉州城南门进人,北门封闭,这里就再也没有打开过,今天这是第一起。”

李元芳缓缓点了点头,转身向城门旁的那座茶楼走去。茶楼二层的济楚阁内,薇儿一身男装静坐等候。一见李元芳进来,她急忙问道:“查得怎么样?”

李元芳道:“不是王蔷。是一支天竺商队。”

薇儿道:“你查仔细了?”

李元芳点了点头:“没有问题,大车内都是天竺商人的尸体,车下部我也查过了,无法夹带任何人或物。”

薇儿失望地点了点头。

李元芳笑了笑道:“不要着急,再等等吧。”

薇儿点了点头,双眼死死地盯着李元芳。

李元芳偶一抬头,刚好看到她的眼神:“干吗这么看着我?”

薇儿道:“刚刚你查车的时候,我在这里看到了,开始那个官军队长不让你查,是吧。”

李元芳点了点头。

薇儿道:“你给他看了什么东西,他对你又磕头又鞠躬的。”

李元芳笑了:“你看得还真仔细。”

薇儿白了他一眼:“那当然。告诉我。”

李元芳想了想道:“等时候到了,我自会让你知道。”

薇儿“哼”了一声:“臭美,我还不稀得看呢。”

李元芳笑道:“本来也没什么可看的。”

薇儿笑了出来:“你这人,倒会顺坡下。”

李元芳看了看外面,轻轻嘘了一声。

薇儿赶忙捂住了嘴。

李元芳道:“夫人……”

薇儿纠正道:“别老叫我夫人、夫人的,多难听!就叫薇儿吧。”

李元芳道:“这好像不合适吧。”

薇儿笑道:“有什么不合适,取了名字就是为让人叫的。再说,你一叫夫人,就让我想起王蔷,提起他我就恶心。”

李元芳道:“既然那么恨他,你为什么要嫁给他。”

薇儿轻叹一声道:“当然有目的。”

李元芳摇了摇头道:“我见过很多地你这样的女孩子,为了报仇不惜委身仇敌。其实,这样处心积虑地复仇,得到的只是更大的痛苦。”

薇儿低下了头,二人一时无语。过了一会儿,她笑了笑道:“我要回去了。”

李元芳点了点头道:“这里有我一个人就够了。”

薇儿望着李元芳,良久才道:“男人复仇有很多方法,可女人只有自己的身体。”说着,站起身向外走去。

李元芳望着她的背影,轻声道:“对不起。”

薇儿笑了:“男人不需要道歉。而且我也并没有生你的气,我回去是为了替你打听狄春三人的下落。哦,对了,如果我得到消息,到哪里去找你呢?”

李元芳道:“刺史府。”

薇儿愣了:“刺史府?凉州刺史府?”

李元芳点了点头。

薇儿疑惑地道:“你,你们是官府的人?”

李元芳沉吟片刻:“算是半个吧。”

薇儿望着李元芳,缓缓摇了摇头:“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李元芳笑了笑:“对我来说,你一样很神秘。”

薇儿点了点头:“我走了。”

李元芳站起身:“多谢。”

薇儿笑道:“好了,别总跟王蔷一样,虚情假意的。”

李元芳微笑着目送她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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