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中,狄公站在地图前,静静地查看着。

门开了,曾泰走进来兴奋地道:“恩师,今日之行真是收获不小!既查到了私盐的源头卧虎庄,又顺利地打进何园,没想到,何五奇竟然会自己提出请我们住进他家!”

狄公笑了笑道:“早在预料之中。何五奇的小算盘我一清二楚,他之所以请我们住进何园,是要将我们置于他的控制之下,令我们没有机会再与其他人接触,这样就只能与他合作了。”

曾泰笑道:“不瞒您说,此事从头至尾学生都提心吊胆,生怕我们做的过了火,将何五奇吓跑。没想到,一切都如恩师所料。”

狄公道:“今晚何五奇有一句话引起了我的注意。”

曾泰道:“什么话?”

狄公道:“他说,淮北几个盐荒县用的全都是卧虎庄发售的私盐。”

曾泰点了点头道:“不错。”

狄公道:“你想一想,凭卧虎庄葛天霸一个江湖草莽,怎么能够搞到如此大宗的食盐?”

曾泰缓缓点了点头道:“恩师,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您是说卧虎庄发售的便是邗沟覆船后落水失踪的官盐。”

狄公道:“正是。而且,据狄春所说,北沟大仓运盐船队所载的官盐,在苇子荡被转到了一艘大趸船上,而后,大趸船向北驶去。我刚刚查过地理图,由苇子荡向北正是卧虎镇方向。”

曾泰道:“哦?”

“综合以上几点,我们已经可以做出初步的判定,失踪的官盐被运到了卧虎庄,而后再由葛天霸负责向盐荒地区发售。”

“恩师,下面我们怎么做?”

“下面是最凶险,也是最艰难的一步——调查取证。目前,一切都停留在推论阶段:狄春跟踪北沟船队,在港汊中迷失方向,没有找到歹人们的屯盐之所;我们率队击破北沟大仓,虽然救出了鲁吉英和宁氏,却让元凶林阳逃走了;而今,我们通过何五奇之口得知了私盐的源头,却也并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卧虎庄发售之盐就是失踪的官盐。而邗沟覆船的原委,我们也只能够依靠推断得出官匪合谋这个结论,但事实真相究竟如何,却并不知道。因此,一切都有待进一步的追查!”

“恩师,您想怎么办?”

狄公一字一句地道:“利用何五奇,乔装改扮潜入卧虎庄!”

曾泰倒吸一口凉气,惊呼道:“什么,您真的要潜入卧虎庄?”

狄公“嗯”了一声道:“只有打入他们的核心才有可能取得有力的证据,也才能够探查出事情的真相。”

曾泰急道:“可恩师这太危险了。”

狄公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就是刀山火海,说不得也要闯上一闯。”

曾泰道:“可,那盱眙的命案呢?”

狄公道:“何五奇要前往卧虎庄替我疏通关节,往返要有几天的时间。我想,在这几天里,我们完全可以将通衢客栈的命案审清问明。”

曾泰道:“哦,您有把握?”

狄公道:“我之所以要进入何园,首先是为了盱眙私盐案。其次,就是要暗察何五奇周围之人的举动。之前我们通过分析得出了结论,通衢客栈中真正的杀人凶手是对何五奇非常了解的人。”

曾泰吃惊地道:“您的意思是,凶手有可能是他的家人?”

狄公缓缓点了点头道:“本来这不过是我的推断,但今夜在何家的酒宴上,我却看到了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情。”

曾泰道:“哦,什么事情?”

狄公道:“还记得吗?我们在席上饮酒之时,所有人都是双手举杯,唯独何五奇的夫人李氏只用右手擎杯。李氏乃大家之女,不会连这一点基本的礼数都不懂。于是,我留意观察才发现她的左臂一直低垂,而且一动不动。”

曾泰回思着道:“您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的。后来,何五奇起身时碰了他夫人的左肩一下,她就忍不住大叫了一声。”

狄公点了点头道:“我利用捡拾筷子的机会,俯身向她的左臂望去,竟然发现她左手指有鲜血滴下,而且,地面也有几滴血迹。

“当时我就断定,这位何夫人的左臂定然有伤。就其状况而言,可以肯定是新伤,而且伤口很深。否则,绝不会轻轻一动,便伤口迸裂,鲜血溢出。”

曾泰点了点头道:“这可真是奇怪了,夫人整日呆在家中,周围有丫鬟伺候,不劳不作,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狄公道:“这也正是我的疑问。此时,我忽然联想到,孙喜望曾经说起他在客栈房中误伤那个女人的事情。当时,孙喜望说那女人是左肩中刀,鲜血不停地流出。你还记得吧?”

“是的,我记得,”说完,他恍然大悟,大惊道,“恩师,您是说,那个在地字丙号房中的女人就是李氏?”

狄公道:“同是女人,同是左肩受了重伤,又同样与何五奇有关,这不能不令我将两者联系起来。”

曾泰赞同道:“不错,确实有这种可能。恩师,如果事情真是这样,那她一定知道凶手是谁!”

狄公点了点头道:“正是。那晚,那个女人与凶手一同潜入客栈,凶手到甲号房中行凶杀人,而她则在丙号房中等候。

“在酒席上,当我联想到此事,便更加着意地观察李氏。我发现她与何五奇的关系非常微妙,可以用若即若离来形容,这与一般夫妇的关系大相迥异呀。”

曾泰点头道:“这一点我也有所察觉。”

狄公道:“后来玩拆字游戏时,我拆读了李氏所写的那涩字之后,你还记得她的反应吗?”

曾泰点点头道:“记得。当时她目瞪口呆,非常吃惊。”

狄公道:“当时,她脱口而出的那半句话,如果接续下去应该是:你怎么知道的。”

曾泰拍手道:“不错,不错。她的反应,当时让我深感不解。就算是您说准了,她也不必那么吃惊啊。现在看来,您一定是说出了她最隐秘的事情。”

狄公长出了一口气道:“这个李氏不简单呀。”

曾泰奇道:“李氏是何五奇的夫人。她,她为什么要刺杀自己的丈夫?”

狄公道:“我们现在所说的一切都是假设。然而要想证实这一点也并不难。”

曾泰接口道:“只要明日将孙喜望唤来,与夫人一见便知端的!”

“扑通”一声,庞四跪倒在地痛哭失声:“水生兄弟,小清姑娘!我,我对不起你们,我骗了你们,也骗了自己,害死那么多好兄弟,我,我不是人呀!”说着,猛地一头向桌角撞去,一旁的李元芳伸手拉住了他。

庞四嚎哭道:“水生兄弟,你让我死,让我死吧!我把村里的弟兄们带出来,现在大家都死了,只有我一个人活着。我,我没脸呀……”说着,双手狠狠捶打着自己的脑袋。

李元芳长叹一声,将他扶坐在榻上。

小清重重哼了一声道:“一个大男人,哭天抢地的像什么样子?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真没想到,你竟然会去劫大趸船。你知道吗,这就意味着和卧虎庄开战呀!”

李元芳看了小清一眼,冷冷地道:“不是他想劫船,是你爹要他做的!”

庞四吃惊地抬起头,愣愣地直视着元芳。

小清怒气冲冲地站起身,红着眼睛喊道:“水生,你为什么总是诬赖我爹!他,他对你那么好,你,你……好,我问你,他为什么要劫自己的盐船?你说!”

李元芳笑了笑道:“还是让庞四说吧。”

小清一愣,眼中的怒意转作疑惑,目光望向庞四。

庞四抬起一双泪眼,轻声道:“水生兄弟说的没错,是你爹让我去劫大趸船的。”

小清彻底惊呆了,她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庞四抹了一把眼泪道:“那天,你们将我带回卧虎庄,你爹在大厅里对我说,只要我替他做一件事,事成后,便将盐枭编入卧虎庄的籍册,从此不会再找我们的麻烦。”

小清颤声问道:“他要你做什,什么事?”

庞四道:“他让我率手下盐枭趁夜进入飞云浦,杀死船上所有的人,将船上所载的食盐运走。”

小清又气又怒,浑身颤抖起来。

庞四道:“第二天夜里,我率盐枭劫持了大趸船,抢走船上所有的食盐。可我不忍心杀死那些无辜的人,于是,我将船上的人捆绑后放在蛟王祠内,派人送信给你爹,请他处置。”

小清一声惊叫,跌坐在榻上,颤声道:“那些被烧死的人……”

李元芳道:“是的。接到庞四的来信后,你爹派人暗入蛟王祠杀死所有人,而后放火将那里烧做了一片白地。”

泪水从小清的眼中滚落下来:“真的,真的是他,真的是他……”

李元芳道:“庞四,你来看看,是不是认识这个人。”

庞四顺着元芳手指的方向来到榻前,向躺在榻上的彭春望去。突然,他惊叫道:“他,他就是大趸船上领头的,好像叫彭什么……”

李元芳吃惊地接口道:“彭春!”

庞四不住点头道:“对,对,彭春。”

李元芳道:“真想不到,他就是彭春。那个林阳在写给葛庄主的信中曾提到过他。”

庞四道:“水生兄弟,他,他怎么会和你们在一起?”

李元芳道:“我们本来是要赶到蛟王祠去见你。然而到了之后才发现那里已是一片废墟。这个人躺在树林中,已是奄奄一息。”

庞四点了点头。

李元芳道:“你们劫盐之后呢?”

庞四道:“后来,我将所劫的近万石食盐装上葛庄主给我送来的数十辆大车,而后起行前往盱眙。”

李元芳道:“为什么要到盱眙?”

庞四道:“我是按照葛庄主的吩咐做的。他让我将盐运到盱眙城外的太平镇,然后到镇上的水陆客栈去找一位赵先生,将盐转交给他。”

李元芳道:“这个赵先生是什么人?”

庞四摇了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李元芳道:“今天,我在客栈中看到你与他会面了。”

庞四傻了:“什么,你,你看到了?”

李元芳道:“否则,我怎么可能知道你们约在柳林交盐?”

庞四惭愧地低下了头,恨恨地道:“都赖我,被葛庄主说昏了头,才做出这种事来!”

小清惨然一笑道:“庞大哥,对不起。出事之后,我一直在怨你,现在我才知道是我错了。我有个禽兽不如的爹……”说着,她翻身扑在榻上,痛哭失声。

庞四也哭了起来:“小清姑娘,怨我,都怨我糊涂啊!”

李元芳看了看二人,转身朝门口走去。

小清边哭边道:“你做什么去?”

李元芳道:“出去转转,你们先哭。”

小清坐起身道:“我不哭了,你别走。”

李元芳停住了脚步。

庞四也擦去了眼泪道:“本来我想的美,替葛庄主办完这件事,回去就能编进卧虎庄的籍册。可谁想到,今夜竟然会被官军撞上了,真他妈倒霉!”

李元芳冷冷地道:“你说错了,不是撞上的,官军早就在那里等着你们了。”

庞四愣住了:“什么?这,这怎么可能?官军怎么会知道我和赵先生约好在柳林交盐?”

李元芳长叹一声,摇了摇头:“你能不能动动脑子啊?那个赵先生就是官府的人。”

庞四登时傻了:“可,可赵先生是葛庄主的朋友啊!”

李元芳道:“那又怎么样?”

庞四道:“葛庄主是贩私盐的,他,他怎么敢跟官府扯上关系?他又为什么要将那么多盐交到官府手中?”

李元芳道:“具体原因我不清楚。但你想一想,如果姓赵的不是官府的人,刚刚官军围剿之时,他为什么不在现场?”

庞四愣了良久,缓缓点了点头。

李元芳道:“那些官军就是他带去的。现在明白了吧?”

小清望着李元芳,缓缓站起身,战栗着道:“水生,你是说,这一切都是我爹做下的圈套:他诱使庞大哥劫船,而后把盐送到太平镇,最终让接盐的赵先生除掉庞大哥和盐枭们?”

李元芳道:“你们自己想想吧,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能够解释现在发生的事情?”

庞四打了个冷战道:“是,是这样!”

小清浑身颤抖着道:“太歹毒了,太歹毒了!我没有这样的爹,我没有这样的爹……”说着,哭着冲出门去。庞四站起身来,李元芳摆了摆手道:“让她去吧。”

庞四心有不甘道:“水生,你说,这一切真是葛庄主设下的圈套?”

李元芳道:“无凭无据,我也不敢肯定。庞四,那个姓赵的,是从盱眙来的,对吗?”

庞四道:“正是。”

李元芳点了点头道:“一切等到了盱眙之后再说吧。”说完,推门走了出去。

小清坐在台阶上伤心地哭着。李元芳走过来,看了小清一眼,坐在了她身旁。

小清边哭边说道:“你来干什么?”

李元芳道:“瞧瞧你。”

小清抽泣道:“有什么好瞧的,我,我真想死了算了!”

李元芳没有说话。

小清哭道:“有这样一个爹,真是生不如死,我还不如干脆死了,替他赎罪!”

李元芳仍然没有说话。

小清看了他一眼,啜泣道:“你怎么不说话?”

李元芳道:“首先,真想死的人不会说。其次,你死了也赎不了你爹的罪。”

小清愣住了,良久,长叹一声道:“现在我宁可是个孤儿,只要有你就够了。”

李元芳徐徐道:“也许我从前还不如你爹呢。”

小清狠狠地给了他一拳,哭道:“你就不能安慰安慰我吗?”

李元芳长叹一声道:“好了,哭有什么用,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赶到盱眙呢。”

小清望着他,轻声道:“有你在身边,真好。”说着,飞快地在元芳脸上亲了一下,向自己的房间跑去。

夫人李氏从角门中悄悄走了出来,她四下看看,飞快地跑到大柳树前,轻声道:“你在吗?”

一个人从树后的阴影中转了出来,伸手将李氏拉进了树后的阴影中,轻声道:“紫君,你要见我?”

李氏点了点头道:“今晚何五奇请来了一个姓怀的老头儿。席间,大家玩起拆字的游戏,他张口便说出了我们的秘密。”

黑影一惊道:“哦,他是怎么说的?”

李氏道:“他说我所谋之事定会遇到血光之灾,而且难以成功。我心里真的很怕,我们已经错杀了两个人,如果……”

黑影道:“这些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想好了下一步的行动计划。放心,这次一定能成功!”

李氏轻声道:“我只有一个请求,别再杀人了,好吗?”

黑影一字一句地道:“现在想回头已经来不及了。”

李氏吃了一惊,默然良久。

此时,角门旁边的墙角后一个人缓缓探出头来,正是何竟。他静静地望着大柳树下低语的二人,而后转身离去。

已是初更,小街上一片宁静,寒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街上的人家早已熄灯入睡,只有孙记绸布庄内还亮着灯。

孙喜望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合上账本,吹熄灯火,撩开内门的布帘向后院走去。后院正房内亮着灯,灯光将阎氏的影子投在窗上。孙喜望停下了脚步,望着窗上阎氏的影子缓缓走进房中。

阎氏双手支颐坐在桌前发呆。孙喜望进来看了阎氏一眼,冷笑道:“怎么,又在想你的奸夫了?”

阎氏猛地抬起头,狠狠地瞪着孙喜望。

孙喜望将账本放在床头,嘲弄地道:“干吗这么看着我?现在奸夫是靠不住了,只能靠我这个丈夫。所以我劝你对我好一点儿,否则,我一纸休书,你就只能到大街上和要饭的住了。”

阎氏恶声恶气地道:“孙喜望,我跟你辛辛苦苦那么多年,你要是现在休了我,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孙喜望一声冷笑道:“你要是真能狠下心来做鬼,我倒真是求之不得。绳子就在墙角,房梁也挺结实,只要头往绳套里一钻,脚一蹬,你马上就变成鬼了,也省得我因为讨了个偷人的老婆在人前丢脸。”

阎氏双眼死死地瞪着他,一言不发。

孙喜望越说越生气:“哼,现在怕我休你了?几天前你不是还说,只要我写下休书,你立刻走人,再回下头就是我养活的吗?怎么变得这么快?”

阎氏猛地站起身,指着孙喜望骂道:“孙喜望,你个窝囊废!这辈子头上戴绿帽,下辈子还是活乌龟!实话告诉你,老娘在外面就是有相好的,而且,比你强上百倍!”

孙喜望脸色铁青看着阎氏。猛地,他跳起身,一步窜到阎氏面前,狠狠一掌抽在了阎氏的脸上。阎氏一声嚎叫,身体趔趄着撞翻板凳,摔倒在地,嘴角鲜血直流。

孙喜望指着她怒骂道:“你这淫妇,这等事竟然还有脸说出口,真是浪荡成性,猪狗不如!实话告诉你,若不是衙门管了此事,我早就把你和奸夫剁成肉酱了!”

话音未落,阎氏一声大叫从地上蹦了起来,伸手抓起桌上小笸箩里的剪刀,向孙喜望胸前狠狠刺来。孙喜望口中怒骂着,抓住了阎氏拿着剪刀的手,二人厮打起来。此时,孙喜望已经怒不可遏,动了真力,狠狠一脚踹在阎氏的小腹上,阎氏一声惨叫摔了出去。孙喜望冲上前去,抡圆手臂“噼啪噼啪”一连十几个耳光,打得阎氏东倒西歪,鲜血顺着眼角、嘴角淌了下来。孙喜望一把从阎氏手中抢下了剪刀。此时,阎氏有些害怕了,她扑上前去抱住孙喜望的腿厉声尖叫:“你打吧,你打死我吧!”

孙喜望狠狠一脚将她踹了出去,用剪刀指着阎氏的喉咙骂道:“你这恶婆娘,娶了你真是我孙喜望倒了八辈子霉!我真恨不得一剪子戳死你,方解我心头之恨!”剪刀在阎氏喉咙前不停地晃动,孙喜望双眼通红咬牙切齿。

阎氏真的害怕了,她连连后退:“你,你,你真要杀我……”

话音未落,“扑”的一声轻响,风灯灭了。

黑暗中,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一清早,通衢客栈院中便喧闹起来。狄公的卫士和何宅的仆佣们在张环、李朗的指挥下往来穿梭,搬运着大小箱笼什物。曾泰、鲁吉英、狄春站在院中指挥着。

天字一号的房门打开了,狄公缓缓走了出来,看着院中的情形,微笑道:“好热闹呀。”

曾泰赶忙迎上前来道:“恩师,一大清早何宅的仆佣们便来客栈请我们马上动身,搬入何园。学生擅自作主,让他们先将大件箱笼抬到车上。”

狄公笑道:“何五奇着急得很呀。”

曾泰也笑道:“是呀。看起来,他是真把您当成大东家了。”

狄公望向鲁吉英道:“哎,对了,吉英。你马上到县衙去一趟,让文清出差,将孙喜望带到这里,随我们一同前往何园。”

鲁吉英点了点头道:“是。我马上就去。”正欲动身,大门口有人急急喊道:“怀先生!”

狄公闻声向大门前望去,只见文清飞步走了进来。

狄公笑道:“县令大人,我正要让吉英到县衙见你,想不到你就来了。”

文清四下看了看道:“怎么,先生要走?”

狄公神秘地一笑道:“搬到何园之中。”

文清一愣:“哦?何五奇真的请您搬进何园?”

狄公点头道:“正是。县令大人,我想请你出差,将孙喜望带到这里,与我同进何园。”

文清大为不解:“哦?却是为何?”

狄公道:“当然是为了通衢客栈中发生的命案。我要让孙喜望进何宅认凶手。”

文清惊讶地问道:“先生,您是说凶手是何家的人?”

狄公道:“还记得孙喜望在客栈房中看到的那个女人吗?”

文清道:“当然记得。她是谁?”

狄公道:“现在还不好说啊。昨夜我在何家的酒席之上发现了一些端倪,然目前只是推断,只待孙喜望辨认之后便会得出肯定的结论。到时候我会马上派人将结果告知县令大人。”

文清长叹一声道:“下官正要对您说孙喜望的事情。”

狄公惊道:“孙喜望怎么了?”

文清道:“今晨,孙喜望的街坊到县衙报案,说昨夜二更时分,听到孙喜望家中传出一声惨叫。今日清晨,街坊们来到孙家,发现户门大开,阎氏死在房内……”

狄公大吃一惊,问道:“什么,阎氏死了?”

文清点了点头道:“正是。”

狄公道:“那,孙喜望呢?”

文清摇头道:“孙喜望不知去向。我命衙役将现场封锁。这才赶到客栈,请您同去勘察。”

“多谢县令大人信任,”狄公又扭头对鲁吉英道,“吉英啊,这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我和曾泰要与县令大人到现场探查一番。”

鲁吉英道:“请先生放心。”

狄公点了点头对文清道:“县令大人,我们现在就走吧。”

孙记绸布店已被县衙的衙役捕快封锁。县尉与坊正及几名街坊站在门前议论纷纷。狄公、文清、曾泰在一众衙役的簇拥下转过街头,走了过来。

县尉赶忙迎上前来道:“大人。”

文清点了点头。

县尉一指门前的坊正和几名街坊道:“这是本坊的坊正,另几个人是孙家的街坊邻里。今晨,就是他们到县衙报案的。”说着,冲几人招了招手道,“你们过来。”

几人赶忙走了过来,跪倒叩头:“参见县令大人。”

文清道:“都起来吧。”

众人站起身来。

文清道:“是谁第一个发现阎氏的尸体?”

一个中年人道:“是小人,发现尸体后小人马上叫来了坊正,一同到孙家查看,之后才到衙门报官。”

坊正在一旁说道:“正是。”

文清道:“你家住在哪里?”

中年人一指孙记绸布店旁边的一户道:“小人就住在孙家隔壁。”

文清点了点头道:“昨夜你听到了什么声音?”

中年人道:“昨夜初更时分,小人听到孙家院内一阵大吵大闹,过了一会儿,房中传来一声惨叫,之后就没有声音了。因孙氏夫妇经常拌嘴吵架,弄得邻里皆知,因此,小人也不以为意。没想到,今天早起,小人出来打水,发现孙家的门大开着,小人觉着不对,便上前敲门,可没人答理。于是,小人叫上了几个街坊一同进去,发现阎氏已死在房中。”

狄公道:“你听到孙氏夫妇吵闹是在初更时分?”

中年人点了点头道:“正是。”

狄公道:“那么,听到惨叫之声是过了多长时间?”

中年人想了想道:“也就是半顿饭的工夫。”

狄公道:“这之间,吵闹之声停止过吗?”

中年人道:“惨叫之前,好像停了一下。”

狄公道:“停了多久?”

中年人回忆了一下道:“很短,大约就是半盏茶的工夫吧。”

狄公道:“你说,孙氏夫妇经常吵闹?”

中年人道:“正是。这两口子在这条街上是出了名的。您知道,城里缺盐,天天淡食,闹得大家浑身乏力浮肿,连卖买都干不动了,谁还有劲儿吵架呀。可这两口子却是三天一小架,五天一大架。不光吵,还动手打,我就劝过好几次。街坊们都说,一看他们俩打架那劲头儿,家里存盐一定多得是。”

一句话把大家都逗乐了。

狄公笑道:“这话说得还真是有些道理。”

文清笑道:“我们可不是在梅香房中发现了两个大盐罐吗?下人都如此,就更不要说主人了。”

狄公点了点头道:“昨夜还听到了什么?”

中年人道:“别的就没什么了。”

狄公道:“再仔细想一想。”

中年人想了想,又道:“啊,对了。二人吵闹当中,院子里好像扑通一声,不知是撞倒了什么。”

狄公问:“哦?扑通一声?”

中年人道:“正是。除此以外,就没有了。”

狄公点了点头,对文清道:“我们进去看看吧。”

文清一伸手道:“请。”三人前后走进店中,来到出事的正房。

阎氏的尸体斜靠在墙角,尸身旁扔着一把带血的剪刀。

狄公缓缓走到尸体旁,蹲下身仔细验看着。

只见阎氏的双眼瞪得大大的,脸上隐隐有青紫之色,嘴角旁挂着一溜血迹。喉头、左右胸前及腹部有十几处伤口,鲜血已经凝固,上身的衣衫上有两个模糊的脚印,双手软垂在地。

狄公拿起阎氏的手,翻起衣袖看了看,手腕处有一圈瘀青。他将死者的手放下,凑到尸体前,翻开阎氏的眼皮看了看。而后,转身拿起地上带血的剪刀,定睛观看,剪刀两侧的弧状把柄及刀身上印有一个清晰的血手印,是一只左手。

狄公缓缓站起身,在屋里边走边仔细查看。只见装针线的小笸箩倒扣在桌上;桌旁的凳子翻倒在地,地面灰砖上有几点黑红色的东西。

狄公走过去仔细看了看,是几点血迹。他抬起头来看了看阎氏尸体所在的位置,静静思索着。

文清轻声问道:“先生,您有什么发现?”

狄公道:“从阎氏的死状可以看出,死前定然与人进行了激烈的厮打,这一点从阎氏脸上的青紫瘀痕可以看出。”

文清和曾泰点了点头。

狄公道:“可以断定,与其厮打之人正是孙喜望。”

文清道:“哦,却是为何?”

狄公道:“阎氏的脸上为何会有瘀青?”

曾泰道:“定是厮打中,被人击中脸颊。”

狄公道:“不全对。看这瘀青的走势和样子,应该是被人打了很多记耳光所致。”

文清道:“不错。下官也是这样看。”

狄公点了点头道:“你们注意到没有,阎氏脸上的瘀青是右边重左边轻。”

文清和曾泰凑过去仔细看了看,点点头道:“不错。可这能说明什么?”

狄公笑了笑道:“你们忘了孙喜望的手。”

曾泰猛地醒悟过来:“对呀,孙喜望是个左撇子。”

文清也恍然大悟道:“对对对,左撇子打人,对方右侧脸颊是迎向他正手的方向,因此发力最重。所以,阎氏脸上的瘀青才会右重左轻。”

狄公道:“而且,从刚刚街坊的讲述也可以证明这一点。因此,我们断定,与阎氏厮打之人正是孙喜望。”

文清、曾泰点了点头。

狄公道:“我想当时的情形一定是这样的。孙喜望站在床榻边,阎氏坐在桌旁。争吵发生后,孙喜望勃然大怒,从床边冲到桌旁,将阎氏打倒。这一点,从凳子翻倒的方向,以及地上的几滴血迹可以得到证实。”

文清和曾泰走过来仔细看了看,点了点头。

狄公道:“而后,恼羞成怒的阎氏跳起身,从桌上放针线的小笸箩里拿起剪刀向孙喜望戳去,这一点可以从翻倒的笸箩得到证实……”

曾泰不解:“先生,为什么肯定是阎氏先拿起剪刀,而不是孙喜望呢?有没有这种可能?孙喜望盛怒之下,从笸箩里抄起剪刀将阎氏杀死?”

文清道:“下官也是这么看的。”

狄公摇了摇头道:“如果是孙喜望先拿起的剪刀,下面的动作一定是刺向阎氏,那么,阎氏的尸体也就不会靠在墙角,而是躺在这里。这是其一。第二,阎氏脸上的瘀伤是过度击打所致,换句话说,孙喜望用力抽打其面部,最少有十几下,甚至几十下,才能造成现在阎氏脸颊的瘀青。你们想一想,如果孙喜望早将剪刀拿在手里,他怎么能够再腾出左手去打阎氏耳光呢?”

文清点头道:“嗯,有道理。”

曾泰也道:“有道理。先生您继续说。”

狄公道:“阎氏拿起剪刀刺向孙喜望,孙喜望抓住她的手腕,二人扭打起来。这一点,可以从阎氏手腕上的瘀青得到证实。”说着,他走到阎氏尸身旁,拿起她的手臂,捋下袖管,果然,手腕处有一圈瘀青。文清和曾泰也凑上前来一同检视。

狄公道:“二人扭打当中,孙喜望狠狠一脚踹在阎氏的胸前,这一点,从阎氏衣衫上的脚印可以得到证实。而后,孙喜望赶上前来,一连给了阎氏十几记耳光,将剪刀从她的手中夺了下来……”他的声音顿住了。

文清继续道:“此时,孙喜望已失去理智,狂怒之下,发疯般地用剪刀将阎氏戳死。杀人后,他自知闯下大祸,畏怕衙门追查,因而离家出逃。”

曾泰点了点头道:“非常合理。”

狄公回过头来望着二人道:“你们是这么认为?”

文清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可以解释阎氏之死,以及孙喜望的失踪呢?”

狄公没有回答,俯身从阎氏的尸身旁拿起那柄带血的剪刀仔细观察着。

剪刀内套手染有血污,套手的弧形外圈及刀身之上印着一只清晰的左手血手印。

一旁的文清指着狄公手中剪刀道:“剪刀之上印有左手的血手印,可以肯定,杀人者定是孙喜望。”

狄公缓缓点了点头,目光望向了阎氏的双手。

阎氏的双手软垂在地面,五指放松,没有一点屈张僵硬的迹象。

狄公抬起头,静静地思索着。良久,他扭头向身后的方桌上望去。方桌置于门侧,桌上除了倒翻的笸箩外,还摆着一盏风灯。

狄公走到桌旁,伸手拿起了风灯,仔细地看着。

风灯是上下分体的,下面是一只铜筑的烛台,上面是一个帛制的椭圆形灯罩。铜烛台上插着半只红蜡。

狄公将灯罩拿下,轻轻弹了弹,灯罩的材质很硬,发出一阵“嘭嘭”声。

曾泰道:“先生,您有什么发现?”

狄公缓缓摇了摇头道:“就目前现场的情形,阎氏的死状,以及街坊们的叙述来看,孙喜望杀人潜逃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曾泰点了点头。

文清道:“依先生之见,现在该当如何处置呢?”

狄公沉吟片刻道:“自案发到现在,不过几个时辰,孙喜望跑不远。县令大人,请你立刻发下海捕,命三班捕快各路追踪,缉拿孙喜望到衙。这是目前得到答案最有效的办法。”

文清微笑道:“与下官所想一致。”

话音未落,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负责监视常妈妈的捕快班头吴头儿闯了进来。他面色惊慌,满头大汗:“大人,出事了!”

文清道:“怎么了?”

吴头儿道:“常妈妈昨夜被人勒死在家中!”

“啊?!”狄公三人不由大惊,“快去看看!”

只见常妈妈倒卧在榻上,脸色紫青,双目圆睁,额角裂开一条深深的血口子,脖颈处缠绕着一条麻绳。狄公三人走到尸身旁,仔细地验看着。

良久,狄公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视着屋内。榻旁地上,扔着一只铁制的方形烛台。

狄公走过去,将烛台拾起,仔细地看着。

烛台的方角处染有血迹。

狄公看了文清一眼道:“县令大人,我记得常家门前应该是有捕快昼夜监视的吧?”

文清点了点头道:“正是。”他回过身道,“来人!”

吴头儿快步走了进来:“大人。”

文清道:“昨夜是谁负责监视常家?”

吴头儿道:“回大人,昨夜是小的值班。”

文清道:“夜里有什么动静?”

吴头儿道:“没有啊,一切正常。”

文清道:“那,你是怎么发现常婆子被杀?”

吴头儿哭丧着脸道:“往常常婆子起得很早,大概是卯时左右,便已开门打水,洒扫庭除,料理一应家务。可今日,到了巳时,屋里还没有动静,小的觉着不对,便上前叫门,屋里却无人答应。小的这才从后院翻墙而进,发现常婆子已被人勒死在榻上了!”

文清道:“昨夜有没有人来找过他?”

吴头儿摇了摇头道:“没有。小的一宿大睁着双眼,这周围一点动静也没有。”

文清对狄公道:“想来,凶手是跃墙而入,从后门潜进屋中行凶的。”

狄公缓缓点了点头道:“以现场的情形来判断,凶手潜入房中之时,常妈妈已经睡熟,凶手先是用铁制烛台重击其头部,致其昏晕,而后,用麻绳将她勒死。”

文清点了点头道:“不错,看屋中的状况,确实如此。”

狄公深吸一口气道:“昨夜阎氏被杀,无独有偶,常妈妈也在家中遇害。我想,这两件案子当中定有内在的关联……”

文清吃了一惊道:“哦,内在关联?先生的意思是?”

狄公道:“我所说的内在关联,指的是作案动机。你们想一想,谁有动机杀害常妈妈?”

文清和曾泰对视一眼,静静地思索着。

狄公道:“首先,何五奇为了掩盖他与阎氏的通奸之罪,有可能遣人害死常妈妈,杀人灭口。”

曾泰道:“可何五奇昨夜一直呆在何园之内,没有作案的时间。”

狄公道:“我并没有说是何五奇亲手杀死了常妈妈,他有可能派遣手下前来作案。”

文清摇了摇头道:“先生,杀人灭口这种办法,乃是犯罪之人事到临急,为掩盖真情使用的下策。而何五奇现在还并不知道通奸之事已露,他为什么要杀人灭口?我想,此案应该不会是他做下的。”

狄公道:“何五奇财大势大,他很有可能已经通过另外的渠道,得知了通奸之事已经败露,因而行此杀人灭口之举。如果昨夜仅发生了常妈妈遇害这一桩案子,我们完全可以将他列为第一嫌疑人。然而,真正令何五奇脱却干系的,是孙记绸布店内发生的凶案,这两件案子几乎同时发生,而被害人阎氏与常妈妈之间又有着紧密的联系,故此,这两桩命案独立发生,毫无关联的可能性几乎是零。”

文清和曾泰点了点头。

狄公道:“我们姑且说,这两桩命案是同一个凶手所为。而就何五奇来说,杀死常妈妈灭口是符合逻辑的。然杀死阎氏却有悖常理。通奸之事,阎氏与其同罪,二人是一条线上的蚂蚱,飞不了你,也跑不了我。因此,阎氏绝不会咬出何五奇,这一点,何五奇心里非常明白。况且,这二人恋奸情热,心投意合,何五奇是不会对阎氏下此毒手的。”

文清赞同道:“是的。何五奇作案的可能应该可以排除了。”

狄公道:“那么,我们就不得不说到另外一个有作案动机的人——孙喜望。”

文清吃惊地道:“孙喜望?孙喜望杀死阎氏这一点可以肯定。可他为什么要杀死常婆子?”

狄公沉吟着道:“你们还记得,几天前狄春等人奉命监视孙记绸布店,发现阎氏趁夜来到常妈妈家门前,当时,孙喜望也在场,他说他早就怀疑是常婆子在中间牵线搭桥的。当天夜里,是县令大人带吴头儿来到通衢客栈将这番话告诉了老朽,这才有了我们夜审常婆子那一幕。”

文清道:“不错,下官记得。”

一旁的曾泰猛地脱口喊道:“我明白了!先生,您是说孙喜望杀死阎氏之后,趁夜从后院潜入常家,向常妈妈逼问奸夫的姓名,常妈妈惊恐之下,道出了奸夫乃是何五奇。孙喜望随即杀人灭口,逃之夭夭。”

文清双掌一击道:“对呀!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层!孙喜望一直欲将奸夫淫妇除之而后快。他定是在昨夜怒杀阎氏之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趁夜暗入常家问清奸夫身份,而后将常婆子这个为阎氏和何五奇牵线搭桥的刁妇勒死,以泄心头之恨!”

狄公点了点头道:“目前,这一切都还没有确凿的证据来支持。因此,找到孙喜望才是至关重要的。”

文清道:“我想孙喜望绝不会走远。从他杀死常婆子之举看来,他下一步就要对何五奇下手了!”

狄公道:“凭孙喜望一介平民,对付何五奇谈何容易!但世事难料,我们也不能疏忽大意。县令大人,我看这样,一方面你派出人手查找孙喜望的下落。另一方面,由你出面前往何宅,面见何五奇,提醒他注意安全。”

文清点了点头道:“好,这两件事下官立刻就办!”

何五奇在正堂中缓缓踱着步。何竟快步走了进来,四下看了看,回手关闭了堂门。

何五奇停住脚步问道:“怎么了,鬼鬼祟祟的?”

何竟走到何五奇身旁压低声音道:“老爷,昨夜小的看到夫人在后角门外的大柳树旁,与一个身穿黑袍的男人会面,两人低声秘语说了很长时间。”

“哦,看清那个男人的脸了吗?”

何竟摇了摇头道:“距离太远,小的没有看清。”

何五奇深吸一口气道:“我说她近来怪声怪调,阴阳邪气的,原来是在外面有了相好了。”

何竟道:“老爷,依小的看,此事有怪,绝不是您想得那么简单。”

何五奇惊讶地道:“哦?什么意思?”

何竟道:“您还记得几天前,夫人身受重伤的事情吗?”

何五奇点了点头。

何竟道:“还有,昨日在后园,怀先生给夫人拆字,说她所谋之事定然遇到血光之灾,而且难以成功。您注意当时夫人的神情了吗?”

何五奇缓缓点了点头道:“不错,当时她好像非常惊慌。何竟,你说夫人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何竟轻声道:“这种事小的不敢乱说。但最近发生在府中之事,总而言之是非常蹊跷。您说,会不会与那个男人有关?”

何五奇咬牙切齿地道:“好啊,在盱眙县城之内,竟然有人把主意打到五爷头上了!”

何竟道:“老爷,您可要小心点儿。”

何五奇沉吟片刻道:“先不要惊动夫人,继续追查,一定要搞清此人的身份。看看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何竟点了点头:“您放心。”

何五奇道:“哦,怀先生到了吗?”

何竟道:“啊,刚刚小的到后园,看见怀先生的大件箱笼已经到了,随从们说还有一批随身行李,马上就到。”

何五奇道:“那怀先生人呢?”

何竟道:“据随从讲,怀先生和曾先生被县令大人请去了。”

何五奇一愣:“县令大人?”

何竟道:“正是。”

何五奇皱眉道:“县令大人找他会有什么事?”

何竟道:“这就不清楚了。想来是县令大人见他财大气粗,也要巴结巴结。”

何五奇点了点头笑道:“幸亏我们将他请入了府内,否则这么一大块肥肉,还不知有多少人盯着呢。哦,你马上派人到通衢客栈,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何竟道:“是。”

几辆大车停在通衢客栈门前,鲁吉英指挥狄春、张环和卫士们将所有随身行李及物品装上了大车。

鲁吉英看了看满载行李的大车道:“还有东西吗?”

狄春道:“刚刚小的和张环检查了各个房间,再没有遗留之物了。”

鲁吉英点了点头道:“好,起程吧。”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请问,这里是客栈吗?”

鲁吉英转过头来,登时惊得目瞪口呆。身旁的狄春、张环张大了嘴,直愣愣地望着面前的人。

站在他们面前的正是李元芳。身后跟着小清、庞四,还有一辆驴车。

李元芳诧异地望着鲁吉英三人,又看了看自己身上,奇怪地问道:“几位,怎么了?”

鲁吉英浑身颤抖着,猛地,他一步跨上前去,拉住元芳的手狂喜地喊道:“元芳,是你!真的是你,你,你……”

狄春和张环也围上前来激动地喊道:“李将军,你回来了!”

李元芳彻底愣住了,一旁的小清和庞四也面面相觑。

李元芳望着鲁吉英道:“你们,是不是认识我?”

此话一出口,轮到鲁吉英三人傻了,他结结巴巴地道:“怎么,你,你不认识我?”

李元芳仔细地看着他们,良久,缓缓摇了摇头。

鲁吉英半天没有说出话来。终于,他与狄春和张环对视了一眼,声音略带颤抖地道:“你,你不是元芳吗?”

李元芳一怔:“元芳?李元芳……”

鲁吉英点了点头。

李元芳踏上一步道:“我真的叫李元芳?”

鲁吉英刚想回答,一个人走到了元芳身旁,正是小清。

鲁吉英一见小清,登时惊呆了,脱口喊道:“是你!”

小清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道:“是我,怎么了?”

鲁吉英的身体微微有些颤动,他深吸一口气道:“啊,没什么,我们见过面吗?”

小清奇怪地看了元芳一眼道:“在哪儿?”

鲁吉英也愣住了。就在此时,狄春拉住李元芳的手道:“李将军,您,您是怎么了?小的是狄春呀!”

鲁吉英狠狠一把将他和张环拉到了身后道:“啊,对不住,是我们认错人了!”

狄春和张环愣在一旁,不解地看着鲁吉英。

李元芳也狐疑地望着他道:“刚刚,你们是不是叫我李元芳?”

鲁吉英看了一眼他身旁的小清道:“啊,不,不,是我们认错人了,认错人了。尊兄是要住店吗?”

李元芳点头道:“正是。”

鲁吉英一指客栈院内道:“这里是盱眙城内唯一开张的客栈,外堂就在院中,尊兄请吧。”

李元芳望着鲁吉英,深吸一口气道:“你,究竟是不是认识我?”

鲁吉英斜了小清一眼道:“啊,尊兄,你与我们的一位朋友非常相像,是我们认错了。对不住。”

李元芳疑惑地看了看鲁吉英,点了点头道:“有劳了。”说着,与小清等人向外堂走去。

鲁吉英望着几人的背影,沉思不语。狄春低声道:“鲁大人,他就是李将军啊!您,您这是怎么了?”

鲁吉英一摆手道:“元芳身旁的那个女人就是铁手团的杀手云姑。”

狄春猛吃一惊:“什么?”

鲁吉英点了点头道:“我之所以制止你们,就是不明白元芳怎么会和她在一起,而且,他们都装作不认识我。难道这中间有什么隐情……”

狄春焦急地道:“鲁大人,现在怎么办?”

鲁吉英道:“你马上将此事禀告狄阁老,我和张环在这里守候。”

狄春点了点头,转身向街道飞奔而去。

小清和庞四将彭春扶躺在客栈的榻上,李元芳站在门前静静地思索着。

小清走到他身旁道:“刚刚门前那几个人真是奇怪,大呼小叫地冲上前来,好像与你很熟识的样子,可细问起来,又说认错了人……”

李元芳道:“那个人叫我李元芳,而另一人管我叫李将军……小清,还记得从我衣服里找到的小本子吗?”

小清点了点头。

李元芳道:“那上面写着:李元芳,检校千牛卫大将军。难道,我从前的名字真的叫李元芳?”

小清道:“你的意思是,他们并没有认错人?”

李元芳缓缓点了点头道:“可,他们为什么又要否认呢?”

小清拍了拍元芳的肩膀道:“放心,如果他们真的认识你,就一定会回来。”

李元芳长叹一声道:“但愿吧。”

小清道:“水生,彭春快挺不住了,我看你还是赶紧去找个郎中吧。”

李元芳点了点头,出门来到外堂的柜台旁。

店伙计赶忙站起身道:“客官,您有什么吩咐?”

李元芳道:“刚刚在客栈门前的那几位,是什么人?”

伙计望着门外道:“他们是住店的客人,人数很多,为首的是位姓怀的老先生,其余的都是他的随从。”

李元芳道:“适才,我看到他们将行李装上了大车,是要离开吗?”

伙计道:“啊,是这么回事,怀先生被城里的大盐商何五爷请到何园中下榻。怎么,您认识他们?”

李元芳道:“我就是随便问问。啊,对了,小二哥,这附近有没有好郎中啊?”

伙计想了想道:“您出门往西走,有个广济堂药铺,那里面有郎中。”

李元芳道:“有劳了。”转身走出大门来到街上,辨认了一下方向,往西而去。

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鲁吉英和张环转了出来。鲁吉英轻声道:“你在这儿盯着,我跟上去看看。”

张环点了点头。

鲁吉英尾随元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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