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月氏国的大街小巷一片寂静。只有王宫内外还亮着星星点点的灯火。廊中点着风灯,国王差斥坐在圆桌旁,桌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金银器具,差斥把玩着一只纯金胡俑,手中的软布不停地擦拭着,眼中流露出贪婪之色。

廊顶上的风灯燃烧着,发出轻微的“嗞嗞”声。忽然,差斥似乎听到了什么,抬起头四下看着。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声响。差斥长出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胡俑,拿起一只金盘,边擦拭边把玩。“突”的一声轻响,风灯中冒起了黑烟,转眼间黑烟越来越浓。

差斥毫无察觉,他的双眼死死地盯着手中的金盘,目光由贪婪到痴迷,由痴迷到癫狂,转瞬间,他的双眼变得血红,嘴角淌下唾涎,犹如痴傻之人一般。

风灯中的黑烟越来越浓。差斥发出一阵傻笑,跳起身来手舞足蹈。忽然眼前的黑烟飞快地聚拢起来,转眼间聚成了一个人像……人像越来越清晰,面容酷似沙尔汗。这张面孔正是后宫密室内被水银灌注的那名胡人男子。猛地,差斥歇斯底里地惊叫一声:“沙伯略国王!”这一声喊叫凄厉恐怖之极,远远地传了出去。差斥浑身颤抖,体如筛糠。

只听冥冥中传来一个声音:“差斥,你这忘恩负义的畜生,是你害死了我,是你害死了我!”

差斥口角流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高声喊道:“陛下,是我,是我害死了你,我不是人,我该死!”

冥冥中的声音再一次响起:“砍掉你左手和左脚的拇指……砍掉你左手和左脚的拇指!”

差斥口中“嗬嗬”狂叫着跳起身来,拔出腰间佩刀,狠狠地一刀将自己左手拇指斩下,登时血流如注。他又举起手中钢刀重重地劈在自己脚趾上,鲜血狂涌而出。而差斥却恍若不觉,手中刀连续猛劈,转眼间,五个脚趾便脱离了脚掌。他浑身鲜血,口吐白沫,手中兀自狂挥钢刀,情状极其恐怖。

王妃娜鲁一声尖叫,猛地从床上跳起来,不停地喘着粗气,胸口高低起伏,额头渗满了细细的汗珠。她使劲晃了晃头,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慢慢坐起身来。忽然,远处传来阵阵怪叫之声,娜鲁吃了一惊站起身,悄悄走出寝宫。

差斥浑身鲜血,披头散发,手舞钢刀,口中“嗬嗬”怪叫,身上、刀上的血迹被他甩得满墙都是。娜鲁一见眼前的情状,登时惊得目瞪口呆。

只见差斥对着空气疯狂地喊道:“沙伯略国王陛下,我是您的仆人,我永远是您的仆人!我愿意为您而死……”说着,他举刀刺向自己胸口,娜鲁惊呼着扑上前去,双手死死地抓住佩刀,口中高喊道:“快来人呀,来人呀!”

脚步声响,几名卫士应声赶到,立时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娜鲁焦急地斥骂道:“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过来帮忙!”卫士们如梦初醒,一拥上前,与娜鲁一起夺下差斥手中钢刀,将他的身体慢慢放倒在地。差斥依旧手舞足蹈,口中不停怪叫,忽然他大叫一声,身体高高弹起,又重重地落在地上。

娜鲁惊叫着扑上前去,差斥头一歪,嘴角淌下一缕鲜血。娜鲁用手探向他的鼻端,已经断气了。娜鲁倒吸一口凉气,缓缓跌坐在地上。

前面便是亚喀居住的后殿,娜鲁奔到门前,推开大门冲了进去。

亚喀端坐在书桌前,一动不动,他仍然身着黑色的大食长袍,黑巾蒙面。娜鲁冲进殿中,回手关闭殿门,压低声音喊道:“亚喀,差斥,差斥死了!”亚喀没有回答,也没有动。娜鲁冲到他身旁,拉住他的臂膀道,“你说话呀!”亚喀的身体应手而倒,趴在了书桌上。娜鲁惊叫着跳在一旁,睁大了双眼。

亚喀一动不动地趴着。娜鲁深吸一口气,轻声叫道:“亚喀,亚喀……”亚喀仍然没有反应。娜鲁缓缓走到他身旁,揭开了他的蒙面黑布,这个亚喀正是沙尔汗!他脸色铁青,大睁着双眼,眼中充满了疑惑。娜鲁轻轻晃了晃他:“亚喀……”没有回答。娜鲁把手放在他的鼻端探了探,已经没有了呼吸。

娜鲁连退两步,浑身颤抖着,猛地,她一声哀号扑上前来抱住沙尔汗的尸身痛哭失声:“亚喀,亚喀……这是怎么回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谁害死了你,谁害死了你!”

王宫中的气氛异常紧张,以执政忠节为首的大臣以及以差斥的弟弟委它为首的众贵族齐集大殿,众人议论纷纷:“执政大人,为什么这么晚召我们进宫?”“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执政忠节摆了摆手道:“诸位,不要胡乱猜疑,耐心等待便是。”差斥的弟弟委它走到忠节身旁轻声道:“忠节大人,事情有些不对呀!”

忠节抬起头道:“哦,怎么不对?”委它低声道:“最近一段时间,国王和王妃的行为都非常怪异。前些日子,我听宫里的下人们暗中说起,后花园的老王宫地下发出咚咚巨响……”

忠节双眉一扬:“哦,有这种事?”委它点点头,四下看了看:“不瞒老兄说,我闻到这宫里的气味有些异样,你我要小心为是。”

忠节笑道:“国王是你的兄长,能对你怎么样?亲王阁下过虑了。”委它摇了摇头:“不,这绝不是过虑,而是直觉。今夜之事又是蹊跷之极,如此夤夜召唤我等进宫,这是从未有过的,不得不防啊!忠节大人,我看这样,你我都将卫队调到王宫门前,以备不测。”

忠节道:“有这个必要吗?”委它坚持道:“听我的,不会有错。”

忠节缓缓点了点头:“好吧!”二人冲王宫门前招了招手,两名随从跑了过来。忠节和委它在二人耳畔低语两句,两名随从领命退下。

就在此时,后宫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数十名持刀卫士冲进殿中,分列于廊柱之下。殿中众大臣及贵族们惊疑不定,议论纷纷。

委它看了忠节一眼道:“怎么样,老兄,我说得不错吧!”忠节深吸一口气,没有说话。

后宫内响起三声净阶杖,内侍高唱道:“王妃陛下驾到!”娜鲁身穿一袭黑纱,缓缓走上王座。下站众人以忠节和委它为首,躬身抚胸道:“参见王妃陛下!”娜鲁点了点头:“诸位大人免礼。”

忠节踏上一步道:“王妃陛下,不知深夜召唤我等,有何要事?怎么,怎么不见国王陛下?”娜鲁站起身来,悲声道:“国王陛下今夜突发暴病,离开了人世!”下站众臣一片惊呼。

忠节与委它对视一眼,颤声道:“国王陛下,宾天了?”娜鲁点了点头,抽泣道:“正是。”

委它阴恻恻地道:“今天下午我还与王兄在一起……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娜鲁道:“一个时辰之前。”

委它逼问道:“王妃请御医诊看了吗?”娜鲁道:“还未等御医到达,国王便已撒手人寰了。”

委它道:“哦?真是怪了,国王究竟得了什么样的暴病竟至如此猝卒?”娜鲁脸色一沉,道:“怎么,亲王殿下不相信我说的话吗?!”

委它道:“不敢,臣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娜鲁哼了一声:“国王发病时是在金银廊中,当时有很多卫士在场,他们都能够作证。”

忠节道:“既然如此,国王得的究竟是什么暴疾呢?”娜鲁不悦道:“我已经说过了,此事执政大人就不必再问了!”

忠节又道:“那么,能不能让臣等看一看陛下的遗容。”娜鲁悲戚道:“国王陛下仓促辞世,形状不善,我已命人将御体盛敛,你们就不必再去惊扰他了。”

忠节不满地道:“国王宾天是何等大事,王妃竟连遗体都不让臣等瞻仰便仓促入殓,这恐怕有些说不过去吧?!”

娜鲁没有理他,目光环视一周道:“国王陛下辞世前,将王位传与了本王妃。自今日起,月氏国内一切军国大事,均由本王妃主理!”此言一出,下面登时炸了窝。

委它率先发难,踏上一步道:“我月氏国王位的承袭之法从来都是子承父位,无子嗣者,兄弟承之。我兄差斥没有子嗣,循例也应该由我委它继位,怎么可能轮到你娜鲁王妃来做国王,真是笑话!”娜鲁冷冷地道:“这是国王陛下临终前的口谕,你要抗旨吗?”

委它道:“说是我兄长临终旨意,有何凭据,拿出来让大家心明眼亮!”差斥的妹妹琼塔冷笑道:“我兄长差斥绝不会下这样的乱命,恐怕是王妃假传圣旨吧!”娜鲁回应道:“国王传旨时,有两名卫士在场,他们可以作证。”

委它与忠节对视一眼道:“王妃身边之人怎能作证!”娜鲁双眉一竖:“我身旁的卫士也是国王的卫士,他们为何不能作证?”

忠节道:“依朝例,国王立嘱前应有执政或贵族在场,遗嘱方才有效。”娜鲁发出一阵冷笑道:“难道国王陛下要时时刻刻将执政大臣和贵族带在身旁,就是为了有一天自己突发暴病时所立的遗嘱有人见证?嗯……难道国王陛下知道自己何时会突发暴病?知道自己何时驭龙宾天?”

忠节语塞道:“这……王妃的话也有几分道理。”

娜鲁的脸色缓和下来道:“这就是了。”她回手将身后的两名卫士叫了过来,“你们将国王临终前所说的话对执政大人说一遍。”

两名卫士走上前来,一人嗫嚅着道:“国王,国王临终前说,将,将所有军国大事都交给王妃处理。”娜鲁满意地点了点头。

忠节望着那卫士,疑惑地问道:“刚刚王妃说过,国王是突发暴病而终,既是得了暴病,说话的条理怎么可能如此清晰?”那卫士吃了一惊,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忠节的脸色沉了下来,厉声对卫士道,“你再说一遍,国王陛下临终前的状态究竟是什么样,他又是怎么对你们说出这番话的!”

卫士嗫嚅着道:“他,他……我,我……”说着,他的目光求助似的望向娜鲁。这一下,贵族大臣们立时看出了破绽,众人发出一片嘘声。

娜鲁的脸色异常难看。

委它挑动道:“大家看到了吧,我兄长差斥的尸骨未寒,他的王妃就在假传圣旨,意图篡位!”娜鲁猛地站起身道:“委它,你说谁意图篡位!”

委它踏上一步厉声喝道:“谁在假传圣旨,谁就是意图篡位!”娜鲁道:“你!”

忠节走到委它身边道:“亲王阁下,不要激动!”委它哼了一声,拧过头去。“王妃殿下,我再问一遍,国王临终前究竟有没有留下遗嘱?”娜鲁咽了口唾沫,强项道:“当然有!”

忠节道:“好!既然如此,就请你提供有力的人证或物证,否则我等不能苟同!”娜鲁道:“这两名卫士便是最好的人证!”

忠节道:“连傻子都能够看出,他们是在说谎!王妃殿下还要执迷不悟吗?”娜鲁厉声喊道:“国王将王位传给了我,上天可以作证!你们,你们这些小人,欺凌孤寡,残害弱小,天理不容!”

忠节踏上一步大喝道:“矫诏篡位更是天理难容!王妃殿下,你说国王突发暴病而终,朝中大臣贵族没有一个亲眼见到。大臣们要瞻仰国王的遗体本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也为你坚决阻挠。而你所说的国王择你继位,更是虚浮不实,毫无佐证!”娜鲁气得浑身发抖。忠节继续说道:“忠节今日在此代众贵族大臣表态,第一,王妃殿下必须允准我等瞻仰国王陛下的遗容;第二,继承王位的人选要按照我月氏国惯例推举产生!”

娜鲁跳起身来,指着忠节和委它道:“你,你们要造反吗?!”

忠节与委它对视一眼,冷冷地道:“天下事大不过一个理字,我等所说句句在理,王妃何以诬指我等造反?”娜鲁语塞。

忠节朗声道:“王妃殿下,此事为众大臣公决,你不能一手遮天!”猛地,娜鲁厉声喊道,“来人!”殿中数十名武士暴雷也似的应了一声。

娜鲁指着众大臣厉声喊道:“将这一干逆贼,给本妃拿下!”武士们一拥上前。

忠节大喝道:“王妃殿下,你无视众臣决议,就是公然藐视我月氏国制,忠节在此代先王、代众贵族大臣废除你王妃之位!”委它率众臣齐声呼应。

娜鲁气得浑身发抖,嘶声喊道:“卫士上前,抓捕逆贼!”

忠节高声喝道:“卫队何在?!”轰的一声,早就在王宫门前守候的忠节卫队和委它卫队一拥而入,将众贵族大臣保护起来,与娜鲁的国王卫队形成了对峙。

娜鲁手拍王椅,歇斯底里地喊道:“给我上,杀了他们!”国王卫队一声呐喊,挥动钢刀杀上前来,忠节和委它卫队拔刀相迎,一场混战开始了!

揽胜亭内,武则天端坐在龙书案后,一页页认真地看着厚厚的供词。凤凰和张柬之凝神屏气,注视着她的表情。只见皇帝的脸色从无所谓到关注,从关注到吃惊,从吃惊到愤怒,猛地,她重重地合上奏折,脱口喊道:“武攸德,是他!”

凤凰上前奏道:“正是。南平郡王武攸德与大内奸北山沙尔汗早有勾结,武攸德将从凉州军械局仓库中盗出的羽箭通过沙尔汗卖给突勒太子贺鲁,以牟取暴利。”

武则天倒吸一口凉气道:“早在年前,狄怀英奉旨查察凉州军械局案就发现武攸德与其堂弟凉州军械局司正赵永荣合伙倒卖羽箭。”

凤凰道:“陛下说得极是。大将军王孝杰配合臣所率内卫在宣化堡的地道中起获了武攸德和赵永荣为突勒人制造羽箭的造箭场,缴获组装好的羽箭一百多万支。”

武则天脸色铁青,浑身发抖,颤声道:“一百多万!”

凤凰继续道:“据武攸德交待,这一百万支羽箭不过是他卖给突勒军总箭支的三分之一。”

武则天狠狠一掌拍在龙椅扶手上,厉声喝道:“这个逆贼!”

凤凰道:“倒卖羽箭事发之后,圣上命狄国老负责调查,武攸德非常惧怕,因此处心积虑想要除掉狄国老。这正与贺鲁和沙尔汗阴谋除掉吉利可汗和狄公、挑起两国战火的目的不谋而合,于是,在沙尔汗的引见下,武攸德与贺鲁一拍即合,贺鲁将其引为内援,化名南山。”

武则天又惊又恼,颤声道:“好啊,好啊,朕的好侄子!朕的好侄子呀!”

凤凰继续道:“据武攸德交待,那枚从突勒奸细身上搜出的大汗之戒乃是北山沙尔汗亲手仿制而成,目的就是要陷害狄国老仿制的戒指与原物完全相同,几可乱真。臣从赴突勒议和的大将军李元芳手中取回了原物,请圣上比对。”说着,她从袖囊中取出吉利可汗赠给狄公的大汗之戒,呈上前去。

武则天颤抖着接过戒指,仔细端详。对下站的力士道:“快去御书房取那枚大汗之戒来!”力士高声答应,飞跑下去。

凤凰道:“还有,武攸德收买国子监伺学日本专使藤原,向使团护卫使有则理惠和义直古麻侣假传圣旨,命二人暗中将贺鲁和乌勒质放走。”

武则天倒吸一口凉气道:“怪不得武攸德接二连三地向朕荐举藤原手下的两名遣唐使,原来是为了营救贺鲁和乌勒质。”

凤凰道:“正是,武攸德一直处心积虑地筹划如何营救这两人,只是慑于狄国老精明过人,他才不敢造次行事。后狄公被诬逃离洛阳,武攸德终于放开了手脚,他直接指挥藤原假传圣旨,命护卫使有则理惠和义直古麻侣在纳拉特山口协同劫持囚车的突勒将领齐戈将贺鲁和乌勒质救走。”

武则天怒喝道:“这个恶贼,真是罪不容诛!罪不容诛!我要将他千刀万剐,剁成肉泥!”

凤凰待武则天稍作平复,又奏道:“后有则理惠和义直古麻侣发现受骗,毅然杀出突勒联营赶赴石国,会同大将军李元芳营救公主。在石国牙帐,护卫使义直古麻侣为掩护大队撤离,不幸殉职。”

武则天深吸一口气,缓缓点了点头道:“这二人倒是深明大义之辈。”

凤凰应和道:“陛下说得是。”

武则天问道:“凤凰,吉利可汗遇害究竟是怎么回事?”

凤凰回禀道:“据大将军李元芳和曾泰大人讲述,在石国致吉利可汗于死地的乃是由圣上钦点、沙尔汗制作、献与突勒吉利可汗的和亲之礼——海兽戏波黄金大盘。”

武则天惊得合不上嘴:“什么?”

凤凰解释道:“具体情形是这样的,贺鲁与沙尔汗与月氏国王差斥勾结成奸,在月氏国用装好毒箭的仿制大盘换掉了用做寿礼的黄金大盘,这才致使吉利可汗中箭身亡。”

武则天脸色铁青,紧咬银牙,骂道:“逆贼,都是逆贼!”话音未落,力士手托那枚仿制的大汗之戒飞奔进亭,双手高举过头顶。武则天颤抖着拿起假戒指,与手中的真戒指两相比对,竟是一模一样。武则天登时脸色大变,双手不停地颤抖起来,良久才痛悔道:“朕冤枉了狄怀英……朕冤枉了他!”

凤凰悄悄与张柬之对视一眼,长长出了口气,脸上微微现出笑意。

凤凰道:“陛下,狄公虽身遭冤陷,亡命天涯,却从未怨天尤人,更不曾怨怼朝廷。逃亡途中,他屡设巧计,诱使内奸武攸德一步步暴露了真面目。最后,狄国老不惜孤身犯险,引诱武攸德进入我们设下的伏击圈中,终使这只狡猾的狐狸落入法网!陛下,凤凰不会说话,只是觉得狄国老真是个忠肝义胆、为国为民的大忠臣呀!”

泪水模糊了武则天的双眼,她缓缓站起身,良久,发出一声沉痛的叹息:“狄怀英志虑忠纯,襟怀坦荡,像这样的人竟被逼走蛮荒,浪迹天涯,是朕失察,朕之过也,朕之过也……”凤凰与张柬之垂手侍立,低头无语。武则天揩去眼角的泪水,问道,“狄怀英现在何处?”

凤凰仰面奏道:“为彻查吉利可汗遇刺案,尽快熄灭两国战火,狄公率李将军、曾大人、公主、如燕、有则等人前赴月氏国进行调查了。”

武则天点了点头,沉吟片刻,抬起头道:“柬之。”张柬之道:“陛下!”

武则天传口谕道:“即刻下旨追回前诏及各部院衙门、各州县追缉狄怀英的海捕文书。复狄怀英内史职,兼洛州牧,加葱山道行军大总管、流沙道行军大总管,并两道黜置大使,统领安西、北庭、崑陵、濛池四都护府,辖地内一切军政大权皆由其节度。遇不决之事,不必请奏,可行便宜之权!”张柬之满面喜色,躬身道:“陛下圣明,臣遵旨!”

武则天继续道:“免李元芳和亲大使之职,复检校千牛卫大将军之职,加葱山道行军副大总管。免曾泰和亲副使之职,复洛州刺史之职,加黜置副使。右威卫大将军王孝杰,加流沙道行军副大总管。免有则理惠护卫使之职,复兵部校军郎之职,在狄仁杰麾下戴罪立功。圣旨即刻下达,由内卫府大阁领凤凰携圣旨前赴凉州传谕!”凤凰精神一振,上前一步躬身道:“是!”

武则天缓步走出揽胜亭,目光望向远方,轻声道:“老家伙,你,还好吗……”

月氏国已恢复了平静。街道上人流熙攘,买卖铺户开张营业,又是一片祥和繁荣的气象。

王宫大殿内气氛异常紧张,由狄公主持的两方会商正在进行。狄公坐于正殿丹陛下,李元芳、曾泰分坐左右。王妃娜鲁端坐在陛上的王座中;忠节、委它和琼塔坐在下首。

狄公起身道:“娜鲁王妃殿下,忠节大人,委它、琼塔二位亲王,目前双方之争主要在于两点,其一,是先王的死因;其二,是由谁继承王位入统。”双方都点了点头。

委它首先开言道:“狄公说得很对。我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我兄长差斥究竟是得了什么暴病,已致猝然死去。”

狄公冲娜鲁说道:“王妃殿下,会商前我们曾对神盟誓,所讲的一切均须属实。”

娜鲁点了点头道:“是的。”

狄公道:“现在就请殿下陈述。”

娜鲁深吸一口气,对忠节等人道:“我之所以不希望诸位验看国王的遗体,就是因为国王的死状非常恐怖……”

此言一出,忠节等人登时吃惊地对视一眼,忠节道:“请王妃将话说得再明白一些。”

娜鲁点了点头,回忆道:“那是三天前的夜里,我在寝宫中忽然听到金银廊方向传来阵阵怪叫,我披衣起来,前去查看……”

夜色中金银廊上,差斥浑身鲜血,披头散发,手舞钢刀,口中“嗬嗬”怪叫,身上、刀上的血迹被他甩得满墙都是。

娜鲁一见眼前的情状,登时惊得目瞪口呆。

娜鲁长叹一声道:“见此情形,我吓得六神无主,急忙喊来了值宿的卫士,大家动手夺下国王手中的佩刀,将他平放在地。过了很久,国王的意识渐渐清醒,他睁开眼睛,断断续续地对我说,要我继承王位,紧跟着头一歪便与世长辞了。”说着,娜鲁轻声抽泣起来。

殿中一片寂静。

良久,狄公问道:“也就是说,你见到国王陛下时,他是处于癫狂的状态,而临终前的意识是清醒的?”娜鲁低头拭着泪花,答道:“正是。”

琼塔冷笑道:“这可真是怪了,刚刚还在疯疯癫癫,可一说到要王妃继位便立刻清醒了……”众人发出一阵笑声。

娜鲁双眉一立道:“琼塔亲王,有话直说,不要转弯抹角!”琼塔道:“我兄长身在后宫,起居行走有卫士严格保护;每日的饮食更有内侍负责排查,怎么可能突然疯癫?我认为这里面一定有鬼!”

娜鲁冷笑一声:“哦,你说的鬼是指什么?”琼塔步步紧逼道:“恐怕此事的真相没有人必王妃更清楚了。”

娜鲁怒道:“你的意思是,我害死了国王陛下。”琼塔道:“我并没有这样说,只是我兄长死得太奇怪,也太可疑!”她站起身对狄公道,“狄公,我要求对国王的死因进行彻底调查。”娜鲁冷笑一声。

狄公点点头:“通过王妃殿下的叙述,国王的死因确实有些蹊跷。请琼塔亲王放心,如果有必要,我们会在征得各方同意的基础上展开调查。”琼塔点点头,坐回原位。

委它道:“王妃殿下,请问在此之前,我兄长有什么异样的表现吗?”娜鲁回忆道:“一点儿也没有。晚餐过后,他就到金银廊中把玩那些金银器。从前,他经常这样,没想到这一次竟会出这样的事情。”

委它轻轻干咳了一声道:“我听说,前些日子,后花园中废弃的老王宫地下常有声响……”娜鲁脸色一变,忙笑了笑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知委它亲王是从哪里听说的?”

狄公与元芳、曾泰交换了一下眼色,目光望向委它。

委它道:“我是听宫中内侍们闲谈时说起的。”娜鲁道:“这些都是以讹传讹的胡乱猜疑,亲王不用相信。”

忠节冲狄仁杰道:“狄公,据王妃殿下讲述,国王陛下的死因甚为蹊跷啊!”狄公点了点头。忠节又转向娜鲁道:“王妃殿下,并不是忠节不相信你说的话,实在是这种说法令人感到十分迷惑……”娜鲁道:“执政大人的意思呢?”

忠节道:“我认为搞清国王陛下的死因是当前要务,不知狄公意下如何?”

狄公道:“两位亲王及忠节大人都表达了这一愿望,不知王妃殿下以为如何?”娜鲁叹了一口气道:“好吧,既然大家坚持,我同意。可如何才能搞清这一点呢?”

狄公道:“只有验尸这一条途径。”娜鲁吃惊地道:“验尸?”

她起身阻止道,“国王陛下的尸身岂可轻动!”

忠节道:“为查清真相、为月氏的前途,国王陛下泉下有知也会谅解的。”委它附和道:“不错,作为弟弟,我不能让自己的兄长做个糊涂鬼!”琼塔也道:“我支持!”

狄公的目光望向娜鲁。良久,娜鲁缓缓点了点头道:“也罢。国王的遗体在后花园中,就请狄公主持查验吧!”狄公点了点头。

差斥的尸身摆放在停尸床上,只见他面色铁青,双眼圆睁,躯体和四肢都染满了血污。

琼塔扭过脸去,颤声道:“怎,怎么会这样,太可怕了!”委它道:“为什么浑身上下都是血迹,是谁刺伤了他?”

娜鲁长叹道:“国王武艺高强,剑术一流,又是身处后宫,如果不是神智混乱,持刀自残,又有谁能够刺伤他?”委它深吸一口气,缓缓点了点头。娜鲁拭泪道,“现在你们看到了,不是我故意隐瞒你们,一旦这样的死状被大臣们看到,实在有辱先王的体面。”委它与琼塔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忠节好言问道:“王妃殿下,在此之前,国王一直没有异常的表现?”娜鲁摇头感叹道:“怪就怪在这儿,本来一切都好好的,突然之间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忠节道:“确实不可思议。”他望向狄仁杰道,“狄公,您看是让仵作验尸,还是……”

狄公摆了摆手道:“不,我自己来。”说着,他缓缓走到停尸床旁,定睛细看差斥的尸身。只见差斥的脸部铁青中泛着淤黑,双眼瞳孔散乱。

狄公深吸一口气道:“脸部皮肤大块淤黑,有中毒的迹象。瞳孔扩大、散乱,显见是死于极度惊吓之中。”忠节、委它、琼塔三人都信服地点点头。狄公对李元芳道,“取验尸钩来。”

元芳快步走到仵作跟前,将一应用具接了过来,取出验尸钩,递给了狄公。狄公接过小钩,伸入差斥口中,缓缓将他的嘴撬开,仔细检查着。俄顷,他缓缓摇头道:“口腔之中非常干净,没有异物。”说着,放下验尸钩,拿起差斥的左臂验看着,他的目光停在差斥的左手上。

左手的大拇指被割掉,血渍已经凝固。狄公深吸一口气,目光顺着差斥的身体向下望去,左脚的五根脚趾齐根断掉。狄仁杰凝眉细看,伤口平滑齐整,显见是被利刃斩下的。

狄公抬起头问娜鲁道:“王妃殿下,国王陛下的左手拇指和左脚的五根脚趾被利刃割掉。请问遗骸现在何处?”

娜鲁长叹道:“这又是怪事一件,国王死后,我指挥卫士们替国王收敛尸身,发现他左手拇指和左脚的五根脚趾都被割掉了。当时我便命卫士们四下寻找,可搜遍现场,只找到了四根脚趾,而左手拇指和左脚的大脚趾都没有找到。”

狄公失惊道:“哦,这可真怪了。”

忠节问道:“当时现场除了你和卫士,还有别人来过吗?”娜鲁摇了摇头:“出事后,我就将金银廊全部封闭,没有任何人进来过。”

忠节也诧异道:“这可就怪了,既然没有外人来过,国王的骨殖怎么会不见了呢?”狄公道:“也许是王妃殿下发现国王疯癫之前,这两段骨殖便已经被人取走了。”

忠节与委它对视一眼,吃惊地道:“哦,狄公说的这个人会是谁?他为什么要取走国王的骨殖!”琼塔也急切地道:“这个人会不会就是凶手?!”

狄公的目光望向娜鲁道:“后宫中除了国王、王妃以及护驾的卫士,还有旁人居住吗?”他故意将“旁人”两字说得很重。

娜鲁吃了一惊,抬起头来:“旁,旁人……”狄公的目光死死盯着她。娜鲁掩饰地笑道,“当,当然没有。”

狄公深吸一口气,追问道:“王妃殿下可以肯定?”娜鲁稳了稳神道:“当然可以。”

狄公点点头,总结道:“国王的死因非常蹊跷,从面部症状看极似中毒,然从瞳孔放大程度来判断又似乎是极度惊吓所致。他的手指和脚趾均被伤残,从伤口判断是为利器所割。据王妃讲述,她听到声音后便跑到金银廊中看到国王陛下状态疯癫,手舞钢刀,浑身血迹,由此判断,国王应是自残所致。既然如此,他死之后,为什么拇指和脚趾会奇异地失踪呢?”娜鲁道:“会不会是卫士们粗疏大意,没有找到?”

狄公沉吟道:“嗯,有这种可能。王妃殿下,诸位,我看这样吧,咱们立刻前往金银廊,再仔细查找一番。”娜鲁点了点头:“好吧。”

金银廊两侧尽是荷甲把守的内宫卫士。脚步声响,狄仁杰、李元芳、曾泰、忠节、委它、琼塔在王妃娜鲁的引领下走了进来。

狄公站在廊中,一双鹰眼四下搜寻着,只见金银廊中陈列着各式精美的金银器制品,靠近廊中央的位置放置着一张精美的雕花圆桌和一张批金彩绘的软椅。桌上放着风灯和一尊鎏金胡俑像。

狄公缓缓到桌旁,定睛细看。只见桌面上撒落着一层黑色的粉尘,他捻起一小撮,在手中捻了捻,粉尘非常润滑。他又看发看旁边的风灯,只见灯罩边缘也落满了相同的黑色粉尘,他拿过风灯向里面望去,登时暗吃一惊,灯内密密麻麻地铺着一层厚厚的黑色粉尘,显然是燃烧后飘落下来的。

狄公冲曾泰招了招手,曾泰快步走上前,低声道:“恩师。”狄公指了指桌上和风灯中的黑色粉尘,低声吩咐道:“将这些粉尘收集起来,带回驿馆。”曾泰点了点头,动起手来。

忠节走到他身旁轻声道:“狄公,有什么发现?”狄公深吸一口气道:“现在还不好说啊。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国王绝不是意外身亡。”

忠节双眉一扬惊道:“哦,狄公的意思是……国王是被人害死的?”狄公“嘘”了一声,压低声音道:“不可说,不可说。唯你知我知也。”忠节双眉紧蹙,缓缓点了点头。

狄公走到娜鲁身旁道:“王妃殿下,事发之时,国王是在什么位置?”娜鲁指着金银廊中心道:“他就站在这里,手持钢刀,浑身鲜血,又叫又跳。”狄公快步走过去,地面上果然沾染着大片血迹。

狄公顺着血迹缓缓向前走去,走了没几步,星星点点的血迹拐了弯儿,狄公沿血迹延伸的方向向前走去。血迹停在了落地窗前,旁边模模糊糊地印着半只脚印。狄公暗惊,叫道:“元芳、曾泰……”二人快步上前,狄公一指地上,二人定睛望去。曾泰惊道:“血脚印!”娜鲁、忠节等人闻言围了过来。

委它道:“这个脚印是谁的,我兄长的吗?”狄公斩钉截铁地道:“绝不可能。”

忠节忙问道:“为什么?”狄公笑了笑道:“你们想一想,国王的脚趾被斩,血流如注,如果是他从廊中走到窗下,血脚印一定会延续过来。”

忠节恍然大悟道:“不错,不错。那这是谁的脚印,卫士的?”狄公摇头道:“当然不是。你们来看……”说着,他快步走到差斥死前的位置,指着地上的大片血迹道,“这里是国王割伤出血之处,因此,染有大片的血迹。”众人点头称是。狄公一边沿血迹延续的方向向前走,一边指点道,“你们看,血迹到了这里变成了星星点点的血滴,这说明什么?”忠节、娜鲁等人面面相觑,摇了摇头。

忽然,李元芳道:“大人,我明白了。”狄公微笑道:“说说看。”

李元芳指着血迹道:“有人走到疯癫的国王身边,捡起了拇指和大脚趾,一路走到窗边。这星星点点的血迹就是从斩下的拇指和脚趾上滴下的。”狄公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说得好,一语中的!”忠节、娜鲁等人惊呼连连。

委它追问道:“你是说,我兄长割伤后,有人捡起他的骨殖走到窗边?”狄公道:“正是。此人手持断指走到窗边,鲜血滴洒在地,他的脚跟不小心踩在鲜血上,因此在窗前留下了这半个脚印”。

曾泰道:“恩师,可以断定,此人一定是跳窗而出,向后花园去了。”狄公微笑道:“说得不错,请诸位随我来。”说着,他快步走向外面。

狄公一行来到窗下。果然,地面上有星星血迹向后花园而去。狄公道:“诸位都看到了。此人拿着国王的骨殖由此向后花园而去。”忠节倒吸一口凉气,与委它、琼塔对视一眼,颤声道:“狄公,此人为什么要捡国王的骨殖,他,他是什么人?”

狄公道:“这个问题目前还无法回答……”他转向娜鲁道,“王妃殿下,当时现场的目击者只有你和卫士们,不知有没有发现这个神秘的人物?”

娜鲁深吸一口气道:“我到的时候,国王浑身是血,行为癫狂,我和卫士们忙着抢救国王,哪还顾得上这些?”

忠节道:“后宫禁卫森严,外人怎么可能进得来?我想定然是有内鬼作祟!”委它道:“我也这样想,狄公,会不会就是这个内鬼杀死了我哥哥?”说着,他的目光射向娜鲁。

狄公道:“从现场留下的证据来看,此人是在国王疯癫之后才进入金银廊的。”委它缓缓点了点头。

娜鲁道:“我们在抢救国王的过程中,一点儿也没有发现有人来过。狄公,你说会不会是小动物跑进金银廊中,叼走了国王的骨殖?”委它抢白道:“窗下那个脚印可不是小动物的,那明明是个人!王妃殿下连这点都看不出来吗?”

娜鲁自知失言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我只是随口问一问,亲王不必紧张。”委它回击道:“我紧张,我有什么可紧张的?紧张的恐怕另有其人吧?”

娜鲁双眉倒坚:“亲王这话是什么意思?”委它冷笑道:“我能有什么意思,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王妃殿下何必吃心呢!”娜鲁道:“你……”

狄公道:“好了,二位不必争执,我们且到后花园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国王遗失的骨殖。”狄公率众沿着血迹向前徐行。

血迹就像是路标一样引着狄公一行来到了后园废弃的王宫前。这里对于李元芳和曾泰来说非常熟悉,十几天前,他们刚刚逃离这里。

二人对视一眼,曾泰冲狄公方向努了努嘴,李元芳会意,走到狄公身边低语道:“差斥和沙尔汗就是将我们骗进这座废王宫的地下的。”

狄公猛地抬起头道:“哦?”李元芳点了点头。

狄公道:“你能肯定?”李元芳道:“绝对肯定。”

狄公深吸一口气,转头向身后望去,他发现委它和琼塔脸色非常难看,二人嘀嘀咕咕说着什么。狄公沉吟片刻,问娜鲁道:“王妃殿下,这里是什么地方?”

娜鲁不太自然地振了振喉咙道:“哦,这,这里是月氏国的老王宫,是当年……”委它赶忙打断了她:“我兄长差斥继位后,这里因年久失修,过于陈旧,便被废弃了。我兄长在前面建立了现在的宫殿。”狄公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说话之间,血迹消失了,狄公抬起头来,前面出现了废王宫的大门。身旁的李元芳一指台阶道:“大人你看!”狄公定睛望去,只见一根血淋淋的拇指和大脚趾放在王宫大门前的台阶上,异常显眼。身后的委它和琼塔失声惊叫。

狄公诧异地转过头,只见二人脸上满是惊恐之色。

狄公用余光瞥向娜鲁。娜鲁的嘴角挂着一丝冷笑。

忠节快走两步冲上台阶,吃惊地喊道:“狄公,这就是国王的骨殖!”狄公点了点头,走上台阶仔细观察着,只见两根断骨搭在一起,摆在废王宫门前最显眼的位置。

委它颤声道:“是,是谁干的?为什么要将骨殖放在这里?”琼塔花容失色,惊惧不已:“会不会是鬼……”

狄公看了她一眼道:“二位亲王似乎很紧张?”

琼塔勉强笑了笑道:“没,没有,只是这里曾经……”委它拉了她一下,琼塔忙收住了话音。

委它忙岔开话头,道:“狄公,请继续吧!”

狄公疑惑地看了二人一眼:“大家都看到了,这两根骨殖绝不是随意摆放的,而是经过了精心的设计,放在废王宫大门前最显眼的地方,让人一到这里就能够发现。这说明了什么?”李元芳应声答道:“说明此人想让我们看到这两根骨头!”

忠节惊道:“这怎么可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狄公嘉许道:“元芳说得很对。他以血迹作为路标引我等到此,就是为了让我们看到眼前这一幕。”

忠节仍是不解,问道:“可,可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他让我们看到这两根骨殖摆在一起又有什么意义呢?”

狄公深吸一口气道:“他一定是想告诉我们什么……”他望向委它和琼塔。只见二人神色惊慌,一见狄公的目光望向他们,赶忙扭过头去。狄公又瞥向娜鲁。只见娜鲁不屑地望着委它和琼塔。狄公深吸一口气,喃喃地道,“可他究竟想说什么呢?”

入夜,月氏国大街小巷一片静寂。驿馆正房里,狄公缓缓踱步,静静地思考着。门声一响,李元芳和曾泰端茶走了进来。

狄公停住脚步道:“元芳,曾泰……”李元芳放下托盘,将茶杯递到狄公手中道:“大人,您叫我们?”

狄公点了点头:“元芳,你曾经对我说起,后园那座废弃的王宫下有个密室?”李元芳道:“正是。密室中还有一男一女两个被灌了水银的人。”

狄公深吸一口气,静静地思索着。良久才道:“不知你们有没有注意到我们来到后园的废王宫时,娜鲁、委它和琼塔三人的表情。”

李元芳与曾泰对视一眼,曾泰道:“恩师说得不错,刚刚我还和元芳说起此事。委它和琼塔似乎非常紧张、恐惧。至于娜鲁王妃,我倒没有注意。”

狄公的目光望向元芳:“你呢?”李元芳摇了摇头。狄公道,“娜鲁脸上的表情很微妙,几分不屑,几分仇恨……”

李元芳与曾泰对视道:“仇恨……”狄公点点头:“正是,而且,不知你们发现没有,只要一提到那个拿走差斥骨殖的神秘人物,娜鲁不是表情极不自然,就是尽力否认,她竟然说窗下的血脚印是动物留下的,真是可笑之极。”

李元芳道:“不错。大人,我有一种直觉,娜鲁一定是个知情人!”狄公分析道:“是的,我也这样想。而且,今日验尸之时,我们都看到了,差斥的瞳孔放大,面部表情极其惊骇。这就说明,他死时处在极度惊吓之中,神智非常混乱,又怎么可能对娜鲁说出让她继位这样的话来?因此,可以肯定,娜鲁是在撒谎。”

李元芳和曾泰对视一眼道:“不错。”狄公叹道:“通过这一点不难看出,娜鲁虽是个女子,志量却不小,而且城府很深。此人不简单呀。”

曾泰道:“恩师,我总有一种感觉,这个差斥死得太过突然,似乎,似乎……”他欲言又止,望向李元芳。李元芳接口道:“曾兄说得对,大人,您说,差斥之死会不会与沙尔汗和偷换大盘的阴谋有关?”

狄公缓缓摇摇头道:“目前尚没有迹象证明这一点。元芳、曾泰,举凡破案,不论大小,都要循序渐进,切不可急躁。而今,我们先抛开沙尔汗和偷换大盘的阴谋,全力以赴解开差斥之死的谜团。也许当这个谜团解开后,你会意外地发觉,其实,它距离你想要东西,已经不远了。”李元芳点点头道:“大人说得是。”

狄公收回话头,道:“今日我在金银廊的圆桌上发现了一些黑色粉尘,可以肯定,这些粉尘是风灯燃烧后飘出的。”曾泰从怀里掏出包好的粉尘,递了过去。狄公接过道,“从当时金银廊中的情形不难看出,差斥疯癫之前应该是坐在桌前把玩着一件金银器。这就说明,此时他的神智还是清醒的。”李元芳点点头。“那么,是什么致使其倒生昏乱,疯癫起来呢?”

李元芳与曾泰对视一眼,摇摇头道:“大人,这恐怕就是本案的症结所在。”狄公点点头:“不错。”他拿起那包粉尘,打开来道,“在现场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只有这些黑色的粉尘来得甚是怪异。”曾泰道:“哦,这些粉尘有什么怪异之处?”

狄公指着桌上的风灯,道:“风灯之中燃烧的是蜡烛,我们都知道,蜡烛燃烧只会流下蜡油,怎么会飘出黑色的粉尘?”曾泰与李元芳对视道:“这点学生倒是没有想到。”

狄公道:“由此可以断定,这些黑色的粉尘肯定是被人故意放进风灯之中的。”曾泰道:“不错。”

李元芳笑道:“可大人,这小小的粉尘能说明什么呢?”

狄公思忖良久,才道:“我们做这样一个试验。由我模仿差斥坐在桌边,你们点燃风灯后便退到门外,看看我有什么异样的反应。”李元芳和曾泰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狄公将手中的黑色粉末倒进风灯之中,用火摺将风灯点着,自己坐在桌旁。李元芳和曾泰退出门外。回手带上了房门,透过门缝向屋中望去。

狄仁杰静静地坐在桌旁,望着桌上的风灯。风灯中的蜡烛燃烧着,可灯罩中的黑色粉末却毫无反应。狄公深吸一口气,静静地等待着。

夜已渐深,娜鲁的寝殿却依旧亮着烛火,娜鲁不停地徘徊着,显得焦虑不安。她不时停下脚步,倾听着外面的动静。“砰”的一声,殿门打开,一名侍女飞奔进来。

娜鲁迎上前去道:“怎么样,有消息吗?”侍女点点头,将手中的纸条递了过去。娜鲁一把抢到手中,急急展开看了一遍,她长长地出了口气,将纸条贴在胸口,脸上露出微笑。良久,她拿起纸条放在唇间吻了吻,又拿起桌旁的烛台依依不舍地将纸条凑上去,霎时间,纸条化为灰烬。

娜鲁深吸一口气,对侍女低声吩咐道:“命侍卫备马,到中土庙。”侍女点点头,转身奔出门去。娜鲁从衣架上取下一件黑斗篷披在身上。

所谓的中土庙位于月氏城东的坦罗山中,是一座三层的高坛,坛上立着一座高达数十米的青铜大佛,是为了纪念西行取经途经此处的玄奘大师而建的。四周秃山环抱,只有这一座高坛孤零零地立在空地上,夜色中显得极其诡异。

静夜中响起急促的马蹄声,一骑黑马转眼奔到坛前,马上乘客翻身跃下,摘下头戴的风帽,正是委它。他四下看了看,拾级而上,快步向庙内走去。不远处一块巨石后,王妃娜鲁缓缓露出头来,眼中闪过一丝寒意。

如燕和钟氏边说笑着边向狄公的房间走去。

钟氏道:“他们回到驿馆,我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听到啊?”如燕道:“我在厨房碰见了元芳。他说,月氏王宫中发生了命案,国王差斥离奇死去,叔父正在调查呢。”

钟氏笑道:“你叔父可真有两下子,破案都破到外国来了。”如燕也笑了:“他呀,只要碰到棘手的案子,就像是老饕闻到了美味的食物,那是绝不肯放过的。”

钟氏悠然道:“如燕,说句实话,他是我见过最聪明、最执著,也最有魅力的男人。我总是梦想有一天能够呆在他身旁,哪怕能够帮上他一点点小忙,我也心满意足了。”如燕揽着钟氏的肩膀笑道:“你的脸皮可真够厚的,这明明是要占我便宜,做我的小婶儿呀!”

钟氏的脸腾地红了,她一把推开如燕,扭脸道:“人家跟你说正经的呢,你可好老是打皮调歪,不理你了!以后李元芳的事儿你也别跟我说。”如燕笑道:“哎哟,哎哟,恼羞成怒啊!行了行了,跟你开玩笑呢!”

钟氏这才转过头来。如燕点点头道:“你说的也真是,能和我叔父生活一辈子,不管对什么样的女人来说都是最幸福的。”

钟氏长出一口气,点了点头叹道:“我是个苦命人,出身微贱,好不容易嫁了个丈夫,又是那个样子……唉,恐怕是没有这样的福分了。”如燕道:“那可不一定,我看叔父对你也好得很呢!”

钟氏抬起头道:“真的?!”如燕道:“当然是真的,在老虎沟看到你受伤,你没见他急得那个样子。”

钟氏羞涩地笑了,拉住如燕的胳膊道:“你得帮我。”如燕仰面道:“求我。”

钟氏哼了一声,甩开她的胳膊笑道:“臭美吧,你不帮我,李元芳的事儿我也不帮你。”如燕道:“我和元芳倾心相爱,用你帮什么?”

钟氏故意气地道:“还嘴硬,我看那个公主你就不太好对付……”如燕“哼”了一声,柳眉倒竖:“她算什么,元芳才不会喜欢她呢!”话音刚落,身旁人影一闪,武元敏和春红走了出来。如燕登时愣住了,钟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只听武元敏对春红道:“刚刚元芳到我房间,说要带我们去逛苏特大街的夜市呢!”春红也高声附和道:“是呀,李将军还说,要请我吃好吃的。”

武元敏故意卖乖道:“鬼丫头,你是不是也喜欢李将军,放心,等我嫁给他一定把你给她做填房……”春红急道:“公主,你说什么呀!”武元敏吃吃地笑了起来。

如燕听着二人说话,脸涨得通红,胸脯高低起伏,钟氏拉了她一下道:“别傻,她们气你呢!”

如燕一把甩开钟氏,大步追上前去。武元敏用余光斜了一眼身后,冲春红做了个鬼脸儿道:“咱们到元芳房里去吧,我还有几句话要跟他说呢!”身后,如燕道:“嗬,叫得可真亲呀,一口一个元芳……”

武元敏转过头,故意道:“哎哟,是如燕姐姐呀……”如燕道:“他要带你们去逛夜市,能不能带上我呀!”

武元敏假意道:“哎哟,姐姐,你都听到了。好啊,我去跟他说,肯定没问题,你们俩毕竟也是,啊……”她冲春红做了个鬼脸儿。春红忍不住笑了出来。

如燕气得牙根发痒,强抑妒火冷笑道:“好啊,那我就全靠你了。”武元敏倒大方地应道:“姐姐好说。”

如燕“哼”了一声,与钟氏对视一眼,钟氏笑着捂住了嘴。

武元敏大步向前走去,与匆匆进门的忠节撞了个满怀,武元敏“哎哟”一声险些跌倒。忠节赶忙扶住了她。武元敏斜了他一眼道:“你走路不会慢点儿呀!”

忠节歉意地笑道:“对不起,小妹妹,你是随狄公一道来的吧?”武元敏奇怪地道:“你怎么知道?”

忠节道:“我是狄公的朋友,月氏国的执政忠节。狄公住哪个房间呀?”武元敏此时也认出来了,笑道:“哦,对,对,我见过你。”

忠节一愣:“哦?”武元敏道:“好了,你跟我来吧!”说着,引着忠节向狄公房间走去。

如燕“哼”了一声道:“假熟!才来几天呀,弄得跟主人似的!”她瞥了一眼钟氏,发现钟氏呆愣在当地,嘴唇有些发抖。如燕起怪地道,“你怎么了?”

钟氏杏眼圆睁,语结道:“这个人,这个人……”如燕道:“你认识?”钟氏摇摇头。

如燕埋怨道:“那你这是怎么了?”钟氏还没回过神来,直愣愣地道:“他的声音,怎生如此耳熟……像,像是……”

如燕道:“像什么?”钟氏摇摇头喃喃地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如燕嗔怨道:“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呀?”钟氏抬起头勉强笑了笑:“我不太舒服,先回房休息一下。”

如燕莫名其妙地道:“你,不是要去看我叔父吗?”钟氏只道:“我,一会儿再去。”说着,她急急向回走去。

如燕摇摇头道:“奇怪。”径自向狄公房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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