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速水的住处,要比来的时候轻松多了。我毫无障碍地离开了丸之内的第十三号馆。

我本应该立刻拿着速水轮太郎的信,去找“深夜市长”的,可我被冷风一吹,就立刻打了退堂鼓。

仔细想来,今天白天,在单位里已经忙了大半天,又是体力劳动,又是脑力劳动,还打了好几圈麻将,到晚上,又被女醉鬼阿照玩弄了一把,刚才,又好不容易潜入那座城郭一般的建筑物,还爬了一座高塔,见到了一位古怪的科学家……算起来,可真是忙活了一整天。是个人都会觉得疲惫不堪。

况且,我今晚连瞌睡都没打成。要是再在外头游荡,身体肯定吃不消。于是我决定今晚的活动到此为止,先回家好好睡一觉,明天再给“深夜市长”送信去……

于是,我又回到了丸大楼门口,顺手打了辆车,司机同意用五十钱车费送我回浅草。

我把身子埋在车座中,透过车窗,观察那寂静的T站。突然,我的脑海中掠过一幕:那就是刚才在怪塔楼中,一直盯着暗视机看的科学怪人——速水轮太郎的那张黄色的脸。

我原以为回家之路,会一帆风顺,没想到一天的疲劳,竟让我在车中睡着了。

“兄台,停哪儿啊?……”司机的声音让我从梦中惊醒。我突然打了个喷嚏。

我揉了揉眼睛,往车窗外一看,天哪!出租车正好开到了吉野町大道上,我赶紧大声喊停。

一下车,我又接连打了两个喷嚏。好不容易撑到三月末,终于还是躲不过感冒吗?

我一边苦笑,一边拐进了左侧的小路。再右拐一次,就到我家了。

我拖着沉重的脚步,缓缓走到家门口。

“咦?……”

我不禁停下脚步。因为我仿佛看到了隔壁那间空屋里,亮起了灯光。

“那里应该没有人住才是啊……”

我揉了揉眼睛,再仔细一看,灯光却又不见了。

“难道,是我看花眼了?”我的心中依然充满了怀疑。

我打开房门,走进房间。打开灯一看,发现房间里没有任何异样。我这才放下心来,将装着物证的破布包,装进了空书盒里,又照原样摆回了书架上。

之后,我立刻换上了睡衣,可还是觉得浑身不对劲。

对了!

我立刻来到厨房,看了看地上的木扳,想到了个好主意。

我折回起居室,把那里的小桌子搬到了厨房,放在了木板上。

我又从起居室里,搬来了火盆,还是放在了木板上。

接着,我又在火盆上叠了个大水罐。

然后,又打开书房的纸门,搬出厚厚的百科词典,还有《新青年》《侧脸》《侦探文学》《月刊侦探》等旧杂志。我双手抱着这些书籍,把它们摆在了厨房的小桌子上。

最后,我又把珍藏的吉他,也摆在了书堆上。防范工作这才告一段落。

这样就没问题了。即使有人偷偷溜进了隔壁房间,也不用担心,他会从地扳下面钻进来,木板上压了火盆、水罐、小桌子和旧杂志,谁都没这么大力气,把它们推开。要是地板下面的动静太大,书堆上面的吉他,就会掉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我睡得再熟也会被吵醒的。这样我今晚就能高枕无忧了。

我钻进被窝,迷迷糊糊地正要睡去。这时,我突然隐约听见了一阵哭声。

“咦?……”

我吓得跳了起来。可我竖起耳朵一听,却再也没能听到哭声。

“……今儿个真是怪了。看来是我这两天紧张过度了,肯定是得了急性神经衰弱!……”

听不见哭声之后,我再也抵挡不住倦意,哪儿还顾得上什么急性神经衰弱啊。

我一钻进被窝,就沉沉睡去了,完全不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只知道自己被响声吵醒的时候,微微睁开双眼一看,窗外已然大亮。

即使今天天气好,这阳光也太亮了一点。我睁大眼睛一看,发现挡雨窗竟然开着,太阳光肆无忌惮地照了进来。

——怪了!我躺在床上,脸色非常难看。

这时,纸门旁竟然传来一阵衣物的窸窣声——房里正站着一个女人。

我这辈子从没这么惊讶过。这个女人什么时候闯进来的?我昨天睡觉前,明明检查了所有房间啊……

“哎呀,你醒了啊!再睡一会儿嘛!……”女子面带微笑,朝我看去。

她不是别人,正是女醉鬼丘田照。这就更让我吃惊了。

“她竟然溜进来了?!”

我立刻抬头看了看厨房,发现木板上的火盆、小桌子、旧杂志、吉他,还好端端地放在原地。

这就怪了!……

既然我把所有该关的地方都关上了,厨房的木板也封死了,她究竞是怎么溜进来的?

怎会有如此咄咄怪事?……

照在纸门上的明亮阳光,反倒让我觉得背脊发凉。我甚至想大喊一声:“把挡雨窗关上!……”

阿照没能看出我心中的恐惧,毫不在乎地朝我的床铺走来。

“你又来我这儿有何企图?对了,你究竞是怎么进来的?快说!……”我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阿照好像没有喝醉,她那黄色的脸蛋,离我越来越近。

“谁会次次都从地板下进来呀。再说了,你在上头放了这么多东西,我也没法进来啊!……”她指了指木板上的那堆东西,“人家是从大门口,正大光明地进来的!……哎呀,你也真是不小心。昨晚回来以后,连门都不锁……肯定是喝得烂醉,才回来的吧?……”

什么?难道是我忘了锁大门了?大概是因为昨晚实在太困了吧。

原来如此!

不管是阿照还是别人,都能大摇大摆地从大门闯进来,可是怪了,那昨晚在隔壁看到的灯光,与半夜传来的哭声,又该怎么解释呢?

我问阿照知不知道什么内情,她竟然扭了扭腰,恶狠狠地盯着与隔壁房间相连的墙壁。

“哼,那是个做作的女人。肯定不是什么正经女人。哪有正经女人,会在半夜搬家啊,肯定是半夜逃出来的。”

说完,阿照露出一副轻蔑的神色,对着隔壁房间扬起了下巴。

搬家?这倒能解释昨晚的灯光和半夜的哭声。可到底是谁,会在半夜搬家呢?

昨天阿照说:隔壁房间,连榻榻米都没有铺,那昨晚搬来的女子,究竟是怎么睡觉的?我虽然与她素未谋面,却也同情起她的遭遇来。

“对了,我说你啊……”阿照突然露出了严肃的表情,一把把我推倒在被褥上。

“昨晚轮太郎是不是把信交给你了?”

啊,原来是为了这件事啊。我放心了不少。

“嗯,信是在我手里,怎么了?”

“他既然把信交给了你,你为什么昨晚不直接把信交给‘深夜市长’?从未有人敢如此怠慢‘深夜市长’的工作,真是让人头疼。‘深夜市长’都等得不耐烦了!”

“什么啊,就这事啊。我今晚就会去送信的……”

“要怪,也只能怪轮太郎找错了人,怎么能让你这种靠不住的人去送信呢。对了,‘深夜市长’有话要我转告给你。现在,警方正在追查你的行踪,让你万事小心!……喂,你听见没有?……喂,听好了:‘深夜市长’让你小心一点,知道了吗?”

“哦,警察在追查我?……”这句话让我浑身发凉。

要是让我丢了饭碗,可就糟了……

“喂,阿照,我想马上与‘深夜市长’见一面,能否麻烦你,带我去龟井户?”

“嗯……”阿照用指尖按了按太阳穴,轻轻摇了摇头。

“那么,我该去哪儿找他?”

“不行,不行。白天不行。谁都不知道他白天在哪儿。”

“什么?没人知道他白天在哪儿?……”我问道,“那位‘深夜市长’,究竟是何许人也?……”

“哎呀!……昨晚,你也问了我同样的问题。你要是这么想知道,干吗不自己问他呀?”

“你不肯告诉我吗?”

“不行!……”

她的声音略带一丝颤抖,仿佛在唱歌一般。

我坐在被窝里,与阿照上演了这么一幕对话。

时间无情地流逝。我突然回过神来,让阿照回避片刻,从被窝里站起身来,以最快的速度洗漱换衣,抓起帽子,准备冲出大门。

“啊,你不吃早饭吗?”阿照叫住了我。

回头一看,我那杂乱的房间,竟然已经被她收拾得整整齐齐。

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了在“刹车”酒吧见到的那个小女孩。她应该就是阿照的女儿吧。

我突然想到,阿照不喝酒的时候,其实还是很温柔善良的,她的女儿,肯定也会在母爱中长大吧……

“时候不早了,没空吃早饭。况且……大米和豆浆都吃完了!”

她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假惺惺地点了点头。

“我今晚一定会去送信的!……对了,这是大门的钥匙,你出门的时候,帮我锁一下,钥匙你就拿着好了。我会去‘刹车’酒吧找你的。”

说完,我就冲出了家门,心里突然畅快了不少。

我回头望去,发现隔壁房间的格子窗后,站着一个长着一对柳眉的年轻女子。她看样子才刚成年。她嘴里叼着一支卷烟,正看着我这个方向。四目相对,她立刻关上了窗。

她究竟是什么来历?看她在房里进进出出,就像只小老鼠一样。

阿照呢?她正弯腰站在门口,顶着粗壮的身躯,目送着我离开。看见我回头了,她还对我露出微笑,举起一只手,轻轻地朝我挥了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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