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桥镇紧挨和县县城,只是一桥之隔,那桥史中称之为姥桥,关于这个桥的来历无史可查,也许是桥边的魔天元赌场过于辉煌热闹而吸引撰史者的笔墨,区区小桥也就匆匆忽略了。魔天元赌场属姥桥镇管辖,姥桥镇闻名于世有两大法宝,除了西街陈府的蟋蟀房,就是东街的魔天元赌场了。

魔天元赌场像一块巨大的磁铁吸引着无数巨绅豪商及他们的太太和公子。这个赌场最大的特色就是赌法多,计有麻将、牌九、花会、摇宝、铺票、山票、番左伦、白鸽票、鱼宝、抹纸牌、牛栏、顶牛、天九、奸鸡、赶绵羊、状元筹、柑票、啤牌、十三张、诗韵、通宝、掷骰子、摇会、斗鸡、斗蟋蟀、斗狗、斗雀等近百种。洋风入境后,该赌场又吸引了不少外国的赌博方法,诸如三十六计门转盘、扑克、彩票、回力球等。尽管魔天元赌场规模空前,远近闻名,但陈掌柜虽然酷爱斗蟋蟀,却和魔天元赌场从不沾边,陈掌柜侍弄斗蟀是出于爱好,却从不含赌博性质。仲秋时节,在陈府门前的棚场内,陈掌柜摆开阵局,端上蟀罐,把心爱的蟋蟀放入斗盆内,迎接天下来客,战胜了对手之后,陈掌柜抚掌一笑,分文不取;偶一失足,输给来客,陈掌柜总是要家丁打点银子给对方。陈掌柜因此而美名远扬,天下都有他的蟋蟀友。陈掌柜最崇拜的人就是蟋蟀宰相贾似道,他以斗蟋蟀闻名天下,为斗蟋在杭州西湖葛岭专门造半闲堂别墅。贾宰相因斗蟋误国,但却编写了世界上第一部关于蟋蟀研究的专著《促织经》。陈掌柜虽然没有著书立说之念,但对蟋蟀的痴迷程度和贾宰相不分上下。但是,陈掌柜的儿子陈金坤和他爹却完全不同,嗜赌如命,整天泡在魔天元赌场,狂赌,滥赌。

少东家最痴迷的就是那种非常古老的赌法:掷骰子,今年以来少东家手气坏极了,上百的银子被掷入别人的私囊,秦钟暴死那一夜他浑身仅有的银子也被输得精光。陈掌柜上省城之前给了他一点银子零花,他输的就是那零花钱。少东家那一次输的和以往相比简直不值一提,但少东家离开魔天元的时候突然感到从未有过的骇怕,他无限留恋地回望着喧哗热烈、灯红酒绿的魔天元的飞檐翘脊的角楼,心里顿时晦暗异常:如果从此不能再来魔天元,还不如死了好。紧接着他的眼里闪过一片奇异之光:要不就把那老东西的蟋蟀房一把火烧了。少东家为自己的这一念头而惊异恐慌,他不知道为何能产生把陈掌柜杀了的念头,也从不敢产生烧了那蟋蟀房的念头。蟋蟀房是怎样像杀机四伏的禁地一样根植于他心里的,少东家已经记不清了,陈掌柜对蟋蟀的酷爱不仅让少东家觉得蟋蟀比他本人更重要,陈府的家丁仆佣也有同感,你可以灭了他陈掌柜,但你不能毁了他的蟋蟀。少东家很快就不敢再想烧了蟋蟀房的事。

少东家往回走的时候,因无法再弄到钱而焦虑痛苦,像狗一样在寂静的青石街面上嗥嗥地叫着。陈掌柜丢下零花钱之后,对他说,如果再去魔天元,就叫人把你那一条腿也打断。少东家不明白,对家丁仆佣都和和气气的爹,为何独对他严酷无比?他不就是好个赌吗?少东家想到自己的腿被陈掌柜叫家丁打伤致残的情形,总是从胸中倒抽出一股冷气。少年时代的许多事少东家记不清了,唯对那个灯光摇曳的下着雨的深夜的记忆刻骨铭心。少东家是在沉睡中被一声重击惊醒的,接着他好像隐隐听到爹的说话声,少东家现在还能忆起爹在那一夜说话的声音非常怪,像一只被卡着脖子的鹧鸪在叫着似的。少东家听到这声音在说:再打,腿打断了我养着他。

少东家虽然没有看到是谁在打他,但他想象到了打他的家丁的迟疑和迷惑,少东家记得第二次重击落在他身上之前,愤怒的陈掌柜对着迟迟不肯下手的家丁大发脾气,在少东家听来好像鹧鸪鸟被快要掐死时的嘶叫。把他腿打断了,看他还能不能去魔天元了。陈掌柜的喊叫怪异变调,但少东家还是听得清清楚楚,竟然把我的蟋蟀偷出去卖钱去赌,这样的孽种打死他也不为惜。打呀,打呀,你知道他偷出去的是什么蟋蟀吗?是我的长颚蟋呀……打呀,打呀……接着少东家好像听到了左腿膑骨碎裂的声音,少东家看到的果然是一把小型的石臼,这是爹找人替他錾的。小时候他看到家丁用石臼舂米觉得很好玩,便吵着要上去试两手。爹笑着说,你什么时候能舞动这石臼我就可以放心忙我的蟋蟀了。陈掌柜的意思是家业就可以交给他了,他已长大成人了。少东家说,这太大了,给我錾一个小一点的。陈掌柜说,好,我给你錾一个小一点的,你每天起来搬搬它,若能舞动它了,我就再给你錾个石嘴,让你舂米。于是就有了这把石臼,在少东家还未能用它舂米之前,他就由这把石臼而致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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