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长春的作案动机可以说让所有人都不曾想到,他杀死自己的嫂子,完全是因为被逼无奈,而他杀死徐刚,则是因为徐刚对金钱的贪婪。也许有人听到这儿,感觉徐刚似乎不值得人去同情,但是我的想法却跟很多人不同。

当我叼着烟卷站在窗边,看着徐刚的尸体被殡仪馆拉走的那一刻,想到的却是我大学时,老师经常说的一句话,这句话源自《哈姆雷特》中丹麦王子的经典独白:“生存还是毁灭!”

徐刚,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他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努力赚钱去养活自己的父母、妻儿,这真的是无可厚非。当一个人生存在最底层时,他不可能有太高的思想觉悟。在徐刚的心里,赚钱养家就是他毕生要完成的目标,所以他对待何长春才会显得如此贪婪。请问这是谁的错?我们任何人都不能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徐刚的死,让我感慨万千,他作为三个娃娃的父亲,不知道要承受多大的生活压力,可最终他还是带着遗憾离开了这个世界。这时我才明白,为什么徐刚在倒下的那一刻,会用力伸出自己的左手,因为他不想死,他还有太多的东西放不下。我不知道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感性,也许是见多了生离死别所带来的变化。

“父亲”这两个字一整天都萦绕在我的心头。自从上大学起,将近六年的时间,我和父亲从来没有好好说过一句话。无论我父亲出于什么目的去规划我的人生,我都不应该对他有那么大的怨恨。当我们独立生活在社会中,任何人都有可能背叛你,唯独自己的父母不会;当所有人都认为你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时,你在父母心中却始终都是一块谁也无法替代的瑰宝。

下午五点的钟声准时敲响,我跟明哥打了声招呼,便飞快地骑着自己的电瓶车朝菜市场赶去。在精心挑选了几样菜后,我又顺道买了一瓶父亲最爱喝的原浆白酒。

五点半,我兴冲冲地打开房门对着卧室喊道:“爸,我回来了!”

“小龙回来了!”父亲用略微痛苦的嗓音回答道。

我听到声音是从卫生间里传来的,赶忙放下了手中的蔬菜,几步走到了卫生间门口。

吱呀,卫生间的木门被我打开,此时父亲正咬着牙齿,扶着拐杖,艰难地坐在马桶上,一点儿一点儿地提着自己的秋裤。

“爸,我来!”看到父亲额头上暴起的青筋和痛苦的表情,我的眼泪在眼眶中使劲地打着转。

“小龙,不用,我自己能行。”父亲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摆着手对我说道。

我抹了一把泪水,没有言语,蹲下身子将父亲的裤子一件一件地整理好,拍了拍他身上的尘土,然后慢慢地将他搀扶回卧室的床上。

我们这儿是南方,没有集中供暖,所以天稍微一冷,对于父亲来说最大的挑战就是上厕所。虽然父亲的一条腿已经有了知觉,但还是和正常人有很大的差异,长时间的站立会产生剧烈的疼痛感,所以父亲每次上完厕所,都要蹲坐在马桶上休息好长一会儿,才能蹒跚着走回屋里。不到五米的距离,他最少要倚着墙歇息两次。

我把父亲安顿好,又拿出脸盆,倒了一点儿热水,用热毛巾将父亲额头上的汗水小心地擦了一遍。父亲靠在床边,乐呵呵地看着我的一举一动。

“爸,晚上咱俩喝一杯怎么样?”我收起毛巾,坐在床边对他笑嘻嘻地说道。

“喝一杯?”父亲有些受宠若惊。

“我下班的时候,从菜市场买了点儿菜,都是你爱吃的,一会儿我到厨房里炒一下,很快。”我坐在床边帮父亲掖了掖被角回答道。

父亲听完,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点头对我说道:“好!今天晚上咱父子俩就好好喝一杯。”

“好咧。”我赶忙起身,朝屋外走去。

我们家跟别人家晚餐的时间有些不同。平时我母亲都会在下午五点钟准时出门做兼职,她干了一辈子老师,现在退休在家,为了贴补家用,在外面给人当家教,一般晚上八点半才会回家,而我们家正点的晚饭时间都要到晚上九点半左右。有时候单位不忙,我会提前做一些家常小菜,所以别看我是个男的,做饭还是有一定功底的。

半个小时后,一盘西红柿炒鸡蛋、一盘土豆肉丝、一盘油炸花生米、一盆榨菜肉丝汤摆在了父亲面前。

我系着围裙坐在床边,打开了父亲最爱喝的原浆酒。

两杯酒斟满,我端起一杯放在父亲手里,自己端了一杯举在半空中。

“不说两句?”父亲慢慢悠悠地把酒杯举在自己面前,有点儿调皮地说道。

我听父亲这么一说,愣了一下,然后拿着自己的酒杯跟父亲轻轻碰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有些愧疚地对他说道:“爸,对不起。”

咕噜。我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如一条火龙般从我的喉咙快速钻进我的胃里。

父亲把酒杯端在半空中,静静地看着我的举动,没有作声。

我放下酒杯,有些疑惑地看着父亲无神的表情,对他说道:“爸,你怎么不喝?”

父亲听到我的话,这才回过神来,“哦,喝!”咕噜。一口酒下肚,他抹了抹嘴角,笑着对我说道:“要是你妈这时候回来,非把咱们父子俩的皮给扒掉不可。”

我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笑着回答:“这才六点多,她回来还早呢,一个小时咱绝对能吃完。”

因为父亲身体的原因,母亲是禁止父亲饮酒的,但是我知道父亲好这口。明哥每次来给父亲按摩的时候,都会偷偷地用饮料瓶灌上一点儿放在他的床头给他解馋。记得有一次,我在家中口渴得不行,当时父亲正睡觉,刚好枕头下的饮料瓶露了出来,我抓起来就猛灌一口,呛得我半天没有回过神来,我就这样误打误撞发现了他的这个小秘密。

父亲笑眯眯地看着我,没有说话。我又拿起酒瓶给他斟了一杯。

“儿子,其实要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父亲说完这一句,端起酒杯,一口干完。

“爸,你别这么说,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我回答道。

父亲听到这儿,摇了摇头,靠在床边对我说道:“当年逼着你上警校,我是有私心的,其实让你子承父业只是我的一个借口,真正的原因不是这个。”

“什么?不是因为这个?”听了父亲的话,我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如果我身体好好的,当初我可能就不会对你有这般要求。”父亲从我的手中“夺”过酒瓶,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又喝了一大口。

父亲喝完,低头看了看小方桌上几道还冒着热气的菜,愣了愣神,然后用双手使劲搓了搓自己的脸颊,开口对我说道:“我干了一辈子公安,除了公安系统我还有一些挚友以外,别的行业我是一点儿都不熟悉。当年在办浮尸案时,我出了车祸,当医生告诉我以后都不能下床时,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我的儿子怎么办,我以后该怎么照顾他。”

说到这儿,父亲举起酒瓶,直接对着酒瓶嘴灌了一口。

“爸,别喝了!”我上前一把抢过他手中的酒瓶放在了自己面前。

“咳咳咳!”也许是刚才喝得有些猛,父亲坐在床头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见状赶忙起身,走到父亲身后,用手拍打着他的后背,缓解他的不适。父亲涨红了脸,冲我摆了摆手。

许久之后,父亲再次恢复了平静,靠在床头,眼睛盯着墙顶昏黄的灯泡陷入了回忆之中:“我从手术室出来时,公安局很多的同事和好友前来探望我,我在他们面前说出了我的担忧,他们就安慰我说,等你长大了,把你送进公安队伍,到时候由他们来照顾你。听到他们这么说,我觉得这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办法。你从小就叛逆,我真的害怕如果我不在你身边,你会误入歧途。我也担心你要是干了别的行业,我这个终身残疾的老爸,会让你在同事面前难堪。”

我听到这儿,泪水已经抑制不住,顺着眼角拼命地流了下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不准哭。”父亲从床头拽了一张面巾纸递到我手里,安慰道。

我接过纸巾,擦拭了一下眼角,哽咽着点了点头。

父亲看我稍微好了一些,换了一个口吻接着说道:“别的你老爸不敢吹嘘,但是在公安局的地位还是有的。虽然你老爸瘫痪在床,但是只要在公安局提到你司元龙是我的儿子,绝对没有人敢小瞧你。”

父亲说完,手掌在胸口拍得啪啪响。

我看着父亲滑稽的举动,嘴巴一咧,心情好了很多。

父亲歪头看了我一眼,接着说道:“所以我才打定主意,等你长大以后,一定让你上警校。为了让你从小就对警察这个行业有些了解,我在你小的时候,就时不时给你灌输一些这方面的知识,其实主要的目的还是想让你能从心里接受它。”

“爸,你别说了,儿子现在都懂了。”我点头回答道。

父亲微微一笑,接着说道:“前几年你警校毕业的时候,启明也当了技术室的主任,所以我就让启明把你给要过去,这样我也能宽心一点儿。”

“其实我毕业那会儿,一走进技术室的大门,就知道这是你给我下的套。”我破涕为笑。

“你要这样理解也可以。”父亲乐呵呵地对我说道。

“明哥这一年多可没少折磨我。”我噘着嘴巴对父亲抱怨起来。

“我看你这一年也没少让他操心,我虽然躺在床上,对你的情况可是相当了解。”父亲笑着用手指点了一下我的额头。

我揉了揉被父亲点到的位置,给他的杯中斟了一杯酒,笑着回答:

“明哥这个人其实真的很不错,就是有点儿怪。”

父亲端起酒杯,喝了一小口,叹了一口气说道:“其实启明这孩子苦得很,你觉得他怪,是因为你不知道他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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