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会后没多久,刑警队的同事便把传说中的那位老鸨——庞向蓝给带了过来。我本以为这个当代的“妈妈桑”会像电影里那样风情万种,边扭屁股边挥舞着手绢顺带再喊一句“大爷,进来玩玩啊”,可看到她的长相,着实让我有些失望。

庞向蓝个子不高,还不到一米六,身材有些富态,她这个年纪该有的皱纹、色斑在她的脸上一样也不少。可能是因为长期使用劣质化妆品,在她的眼皮和眉毛上墨绿色的化妆痕迹清晰可见。

“坐吧!”明哥把她带进了办公室。

庞向蓝显得有些紧张,坐在板凳上不敢直视我们,低着头,双手在两腿之间不停地揉搓。

“庞向蓝!”明哥大声喊出了她的名字。

“在,警官!”庞向蓝偷偷地瞄了我一眼。

“你认识詹秋嫚吗?”

“小嫚,我认识,她是我从家乡里带出来的。”

“你带她出来干什么?”

“就是做……”庞向蓝有些吞吞吐吐。

“做陪酒‘小姐’?”明哥直接帮她说出了答案。

“嗯!”庞向蓝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你带她出来多长时间了?”

“从她十六岁我就把她带出来了!”庞向蓝老实地回答。

“这些年她一直跟在你身边?”

“嗯!”

“她的家人呢?”

“在福建老家。”

“她家里有几口人?”

“小嫚是农村人,家里人比较多,除了父母之外,她兄弟姊妹八个,她在家里排行老二,上面有一个哥哥。”

“她是不是自愿跟你出来的?”明哥绕来绕去,就是不往重点上说。

“肯定是自愿的,在我们那里跟小嫚情况差不多的人有很多,都是因为子女多,而且家里又重男轻女,所以很多小女孩一成年就会出来打工。”庞向蓝解释道。

“詹秋嫚这些年有没有回过家?”

“回过,我们的家都在一起,一到过年的时候,我会带着她们一道回家!”

“你难道不想知道我们为什么老问你詹秋嫚的情况么?”明哥忽然的这一句话,让我佩服得是五体投地。

你肯定会纳闷,我为什么有这么高的评价,这不就是普通的一个问题吗?我至于大惊小怪成这样吗?如果你仔细回味,你会发现这是明哥在跟她玩心理战术,她已经不知不觉地掉进了明哥挖的坑里。

死者到现在已经失踪三天了,庞向蓝作为老鸨不可能这么长时间都不联系她,如果她真的不知道詹秋嫚的下落,那明哥说出死者名字时,她的第一心理反应应该是“詹秋嫚怎么了?”“詹秋嫚犯了什么事?”,她问出这样的问题才属正常现象。

咱们再来看看现在的庞向蓝,很淡定,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她的表情给我们的感觉就好像她已经知道了詹秋嫚的死讯。所以明哥刚才兜了那么大一个圈,就是要证明一个问题,这个庞向蓝到底对这件事知不知情。从她目前的表现来看,很显然,她要么是凶手,要么就是知道内幕。

“唉!”庞向蓝面对明哥如此犀利的问题,竟然长叹了一口气。

明哥微眯起眼睛听着。

“既然都已经说到这个分上了,我也不想再隐瞒了!”如果说进门之前庞向蓝给我们的感觉像是一个泄了气的皮球,那此时此刻的她仿佛已经回过气来了。

“说说看!”

庞向蓝提了提嗓门:

“其实你们不知道,我手里有十四个姑娘,小嫚算是里面长得最漂亮的一个,要身材有身材,要脸蛋有脸蛋,而且肤色也特别健康,不管走到哪里都受人欢迎。我不给姑娘们开工资,我把她们带入夜场,全部都是凭自己的长相混小费,这个小嫚平时陪客人吃吃饭、喝喝酒,一个月最少也有一万多的收入,也算我手里的头牌了。”

庞向蓝说到这里,从背包里掏出一包红塔山给我们在场的所有人分发下去。红塔山如果放在二十年前,那绝对能跟中华烟媲美,可现在因为售价只有七元钱,它已经被列为低档香烟的范畴。接过她递过来的烟卷,又注意到了她手中的那个连高仿都算不上的LV挎包,从这些不难看出,她的经济水平并不怎么样。

吧嗒!随着打火机的火苗蹿出,庞向蓝使劲地吸了一口接着说道:“小嫚是我手里的红人,我对她也是掏心掏肺,平时我手里只要有暴发户客人,第一个推荐的就是她,就因为我偏心,弄得其他姑娘都对我是怨声载道。我本以为小嫚能体会到我的良苦用心,可最近两年来到你们云汐市,我发现她整个人都变了!”

“怎么说?”

“你们是公安,我们是干娱乐行业的,有些事咱们都心照不宣,我也不用藏着掖着。我手里的姑娘虽然是陪酒‘小姐’,但是我们只卖笑,不卖身。我可以向你们保证,我手里的姑娘没有一个跟客人有皮肉生意,但唯独这个小嫚除外。”庞向蓝说话的语气显得很无奈。

“你是说这个詹秋嫚不遵守规矩,去卖淫?”明哥问道。

庞向蓝摇头说道:“卖淫倒没有,主要是你们云汐市属于能源城市,有钱的煤老板多得数不过来,小嫚整天跟这些人接触,为了能从煤老板身上捞到好处,她经常跟一群男的出去鬼混。你说一个除了脸蛋和身材什么都没有的女人,这些有钱人图她什么?说白了不就是为了睡她嘛!我已经跟她说过不知道多少次,让她不要跟这些人接触,可她就是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

“也就是说,你是经常联系不到詹小嫚?”明哥的眉头微微皱起。

“她是翅膀硬了,我也管不了,看在她这些年也给我赚了不少钱的分上,我也懒得去管了,寒心了!”庞向蓝说到这里,眼眶竟然微微湿润起来。

这到底是不是鳄鱼的眼泪,我是傻傻分不清楚,也只有思想很单纯的叶茜从口袋中掏出了一张面巾纸递了过去。

“谢谢!”庞向蓝接过纸巾,小声地抽泣着。

人家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虽说话粗但理不粗。干我们这行,见过了太多的社会黑暗面,时间长了我们都会有一个毛病,对什么事都会持一种怀疑态度,我对庞向蓝的种种表现也同样持这种态度。

庞向蓝把面巾纸攥在手中:

“我今年都已经五十多岁了,算起来跟她们的母亲年纪都差不多,她们从小就跟在我后面,都是苦孩子,因为我们出身卑微,只能做这些下三烂的工作,但我们也有感情在。

“我手里的姑娘哪个不是要一个人扛起一个家?有人会说,你们有手有脚干吗要干这不要脸的事情?可他们哪里知道,现在一份正经工作能赚多少钱?每月去掉自己的吃喝花销,连买件像样衣服的钱都没有,指望那点工资能养活谁?有时候连自己都养活不了,家里人怎么办?看着他们活活饿死?我们这些人生来贫贱,你说我们能拿什么来换钱?除了身子我们还能拿出来什么?哪个女人心中没有一个白马王子?谁他妈生出来想当个婊子?”

庞向蓝含泪说完的这段话,让我震惊不已,我甚至都有一种想当面给她赔礼道歉的冲动。她说得没错,但凡一个女孩能有一条出路,都不会选择这条道。

正常人在大街上看到那些赤裸上身、脖挂金链子的莽夫都会感到一丝厌恶,而这些暴发户却是KTV消费的主力军。试想,我们连看一眼都会觉得恶心的人,这些KTV“小姐”却要围着他们赔笑一晚上,为的就是赚他们身上的那几百块钱,换位思考,她们确实也不容易。

听了这些话,作为一名人民警察的我,竟然对那些失足少女的立场从鄙视变成了同情。

庞向蓝哽咽了一会儿,接着说:“我对我手里的每一个姑娘都是尽职尽责,只要她们有任何问题,一个电话我全部都给她们弄得好好的。就拿小嫚来说,其他姑娘住的房子都是六人间,我给她租的却是单间。别的姑娘一个星期只能休息一天,她现在是随便休,高兴了就去上上班,不高兴就连影子都见不到,你觉得她这样做对得起我么?我现在是把她领上了路,她却对我忘恩负义。她这么做我也不怪她,也许不跟着我,她会有更好的将来。早在半个月前我就跟她划清了界限。”

庞向蓝说到这里,把手中早已熄灭的烟卷按在了烟灰缸里,有些黯然神伤地说道:“所以警官,詹秋嫚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跟我无关,你们也不用告诉我,我也不想知道。”

明哥沉思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说道:“好吧,你可以回去了!”

庞向蓝没有说话,疲惫地用手指使劲按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坐在椅子上深吸了一口气,起身离开了办公室。

“明哥,你觉得她是不是凶手?”胖磊问道。

“从死者舌骨断裂的情况来看,嫌疑人的手劲相当大,我刚才注意到庞向蓝的双手,手指短而且肥,她是不可能造成死者那么严重的舌骨断裂的。按照我解剖的情况分析,掐死死者的应该是一个手掌很大而且很有力气的人,我个人偏向是男性,她应该不是凶手。”

“那这么说,她刚才所说的有可能是实话了?”我好奇地问道。

“这个我也不清楚,我看她说话的表情很自然,不像是在撒谎。”

“死者是外地人,如果庞向蓝说的属实的话,那嫌疑人就有可能是她经常接触的一些人。会不会是这样一种情况,死者跟嫌疑人出去鬼混,嫌疑人想强行跟死者发生性关系,死者不愿意,嫌疑人失手将其杀害,然后抛尸泗水河?”我开始了假设性的提问。

“不排除这个可能性!”明哥认可道。

“如果这样就麻烦了,连跟死者走得最近的庞向蓝都不知道她整天跟谁混在一起,我们到哪里去摸清楚头绪?”我的脸拉得跟驴脸一样长。

“叶茜,你现在联系刑警队,让他们围绕庞向蓝的口供进行调查,看看她说的是不是实话。”

“好的,冷主任。”

“接下来就动身去勘查泗水河岸的外围现场。”明哥一声令下,我们纷纷去准备各自的勘验装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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