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头村在发现煤矿之前,是个地地道道的穷乡僻壤,对从小吃苦长大的李雪来说,她是无比珍惜现在的富足生活。她本以为以后的日子会越过越好,可谁曾想,她那个老实巴交的丈夫,竟然染上了赌博的恶习。而且听同村人说,有人经常见到王建港在赌场里一掷千金,有时候一晚上输几百元钱。

李雪起初根本不信,可最近一段时间丈夫的表现,让传言变成了现实。在李雪的逼问下,王建港并没有隐瞒。他认为自己出去赌,并没有花家里一分钱,不必小题大做。而李雪坚持认为,一旦男人染上赌瘾,不管输赢,这个家便已经开始摇摇欲坠。

赌博这件事,两人各执一词,王建港是个直性子,稍有不快,就容易大动肝火。最近的半个月,夫妻二人不知为此吵闹了多少次。

“老婆,把铁盒里的钱拿给我!”王建港一进门便兴冲冲地说道。

李雪把还带有泡沫的衣服使劲儿摔进水池:“你敢动铁盒试试!那可是给儿子留的钱,谁也不能动!”

王建港不以为然,走进屋里抱起刚上小学二年级的王满:“儿子,你的钱爸爸先用一下,过了今天晚上,双倍还给你好不好?”

“爹,你不是说,我拿了奖状,你就不赌了吗?你看墙上。”王满奶声奶气地指着刚被李雪裱上墙的奖状。

王建港眯起眼睛读出了声:“‘三好学生,王满’。我的宝贝儿子,你可真给爹长脸,好,爹答应你,这是最后一次,等今天晚上爹赢了钱,以后再也不踏进赌场半步。”

李雪挡在王建港面前:“我不管你要干什么,儿子的钱你休想动一毛!”

王建港一把将李雪推倒在地:“老娘们儿,你懂个屁,给我起开!”

李雪过门时,王建港是一贫如洗,铁盒里的2万元钱,是这个家辛苦半辈子的积蓄,村里的分红越来越少,如果这个钱被输掉,就等于输掉了这个家的未来。

面对王建港的执拗,李雪拼命阻止,可她一个弱女子,何尝是一个壮丁的对手。几次推搡之后,王建港还是夺走了那个铁盒。

晚上10点,张潘在约定的地点见到了王建港,按照计划,今天晚上将是张潘苦等的“杀戮时刻”。

高级赌厅,依旧是“诈金花”。王建港的2万元被分成了10份,每次下注2000元。

开局的几次,张潘信心十足,不一会儿便把本金翻了一番,就在王建港着急想收手时,却遭到了张潘的拒绝,他以手气正旺为由,劝说王建港继续下注。

可接下来的赌局,却没有像之前那样顺风顺水,2000元,4000元,6000元,8000元,每一局的赌资都在翻倍,可赢到手的钱却越来越少。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响起了鸡鸣,赌场里的人再也没有迎客时的和善,一位文身男拿出了一份欠款合同,合同金额的部分写着一行楷书:“欠款捌拾万元”。

此时的王建港已欲哭无泪,按照他与张潘的约定,这80万他必须偿还其中的一半。连2万元都要攒半辈子的王建港,就算是把自己给卖了也不可能凑齐这么多钱,然而雪上加霜的是,他们借的还是利滚利的“爪子钱”。

张潘和王建港在逼迫下签下了借款合同,还款期限为一个月,否则后果自负。

王建港刚踏出赌场大门,便朝张潘脸上挥了一拳:“你不是说你稳赢的吗?钱呢,你告诉我钱呢?”

张潘也不甘示弱,一把揪住了对方的衣领:“王建港,你还问我,要不是你天天纠缠我,我能来赌?欠钱的又不是你一个人,我也背了40万!”

被这么一骂,王建港的怒气被浇了大半,他回想起这一个月来自己的德行,确实也不能把责任全推到张潘身上,于是他心平气和地说:“你说,下一步该怎么办?这钱,我们咋还?”

“还能咋还,先去借,能借多少是多少,我倒还好,光棍儿一条,可你有老婆孩子,如果不还钱,那些高利贷主可是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

王建港仿佛被击中了软肋:“潘子,你说什么,他们难不成连我的老婆孩子都不放过?”

张潘苦笑一声没有说话,和王建港在此别过。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王建港像乞丐一样穿梭在各个亲朋好友之间,能借的都被他借个精光,可借来的钱在利息面前都是杯水车薪,何况还有一笔天文数字的本金。

王建港实在是走投无路,无奈之下只能去找张潘。

张潘一见面,就是那句话:“港哥,钱凑得怎么样了?”

王建港失魂落魄地摇摇头:“能借的都借了,只凑了2万,连利息都不够。”

“唉!你还能借到2万,我到现在连1000元钱都没见到!”

“昨天听村主任说,我们村过不了多久就不给私采了,唯一来钱的活儿眼看也要没了。潘子,实话告诉你,要不是担心老婆孩子,我真想一了百了了……”

“港哥,你千万别这么想,好死不如赖活着。”

“赖活着?咱俩欠人这么多钱,命迟早是别人的。”

“唉!”张潘也跟着长叹一声,“这是非逼着咱俩走‘夜路’啊!”

听张潘这么一说,王建港突然乐了:“怎么,你还打算去抢银行不成?”

“我这条‘夜路’和抢银行比起来,风险小,来钱快。只要成功,咱们欠的账都能还清。”

“当真?”

“港哥,实不相瞒,这段时间我一直在琢磨这事,你就说这条‘夜路’你敢不敢走吧。”

王建港苦笑:“你觉得我们还有路可选吗?”

张潘抽出一支烟,亲自给王建港点上:“既然咱俩都没意见,那我就把我的想法告诉你。”

王建港凝视远方,深吸一口烟,缓缓地点了点头。

张潘毫无保留地把绑架计划和盘托出,令他惊喜的是,王建港压根儿没怎么考虑,便应了下来。

计划很简单,两人埋伏在学校门口,用车将孩子掳走,接着再打电话给孩子的父亲索要100万赎金,然后放人。

两人都觉得没有问题后,行动在一周后按计划进行。

那天早上11点半,王建港顺利从学校门口接走了孩子,待孩子被关进一个废弃的民宅后,张潘拨通了孩子父亲孙少峰的电话。孙少峰当即同意支付100万赎金,但一定要保证孩子的安全。

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就连张潘都没预料到,一想着马上就能摆脱外债,还有50万进账,张潘再也抑制不住兴奋之情,留下王建港独自一人去约定地点取回赎金。

王建港虽然选择走“夜路”,但是他本质上还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农民,张潘在时,他心里还有些底气,张潘一走,他立马慌了阵脚。然而,更让他始料未及的是,孩子和父亲通完电话后,就一直哭着喊着要见爸爸,声音越来越大。

王建港所在的民宅虽然偏僻,但屋外还是时不时有行人往来,如果让孩子再这样闹下去,没等张潘拿回钱,估计事情就已经败露。

慌乱之中,王建港一把捂住孩子的口鼻,面对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心智未开的孩子反抗更加激烈,刺耳的喊叫声,使得王建港越发不知所措,慌乱之中,王建港两手同时捂住了孩子的口鼻,孩子在“呜呜”几声之后,彻底没了动静。当张潘提着现金回来时,孩子的身体早已冰冷,王建港面如死灰,倚在墙角一动不动。

张潘进过“号子”,他知道绑架杀人意味着什么,他就算敲碎脑袋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后悔?可哪里会有后悔药?按照计划,张潘是想让王建港给他当替死鬼,可到头来,王建港却挖了个坑,把两个人都埋了。既然人死不能复生,张潘决定再拉一个人下水,那个人就是整个计划的幕后主使——丁胜。

张潘从王建港手中夺过“大哥大”联系上对方。对于孩子的死,丁胜也很意外,但作为老江湖,他何尝听不出张潘的弦外之音,于是有多年牢狱经验的丁胜给张潘指了条明路。首先,张潘欠他的钱,一笔勾销。其次,让张潘说服王建港把事情扛下来,不要提及赌场以及其他的所有事情。再次,让张潘主动去公安局自首,争取立功,这样可以保住一命。最后,张潘到最后无论怎么判,监狱中的生活费,全部由他支付,另外蹲一年大牢补偿5万的承诺继续有效。

本来准备鱼死网破的张潘听到这个提议,觉得很有道理,人又不是他杀的,就算有错,主要过错也不在他身上。王建港是个老实人,劝他把事情扛下来,也不是什么难事,于是他欣然接受了丁胜的建议。

挂掉电话,张潘开始游说已面无人色的王建港,几番唇枪舌剑之后,王建港只说了一句话:“人是我杀的,让我扛下来可以,但是张潘,你必须当着我的面发个誓,等你出狱,不管你混得怎么样,一定要照顾好我的老婆孩子,否则,我就算变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张潘是个社会人,这种誓言几乎隔几天就要发一次,他当然是满口答应。

见王建港不再言语,张潘提着100万现金主动来到派出所,杀人凶手也在张潘的带领下被一举抓获。

审讯中,王建港信守了承诺,所有的事情,都被他一个人扛了下来。而且他与张潘的口供也能相互印证,于是乎,这起恶性的绑架杀人案在一年后开庭受审。

被告人王建港因犯绑架罪,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被告人张潘犯绑架罪,因有自首立功表现,被判处有期徒刑13年。

虽说,张潘早有心理准备,但13年的刑期,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期。为了安抚他的情绪,丁胜在探视期间给他打了一张80万的欠条,这件事才算有了一个最终的了断。

事情一出,最可怜的莫过于李雪母子,丈夫被执行枪决,家中没了劳力;前来讨债的亲朋,更是把他们娘儿俩逼上绝路。为了生存,李雪不得不带着孩子背井离乡,下海还账。从老实本分的农村妇女到花街柳巷的风尘女子,这是李雪不愿接受也必须接受的宿命。

王建港当年欠下的“利滚利”让她足足还了10年,在这10年里,她看尽了人情淡薄、世态炎凉。她永远忘不掉,孩子的亲大伯拿着计算器和她计算本息的情景,在孩子大伯眼里,他拿走的只是属于他的13525元3角钱,可在李雪眼里,他带走的是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希望。3角钱,3角钱!李雪实在不敢相信,离去的这个男人,是他们娘儿俩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亲人。

不知不觉中,王满已变成了20多岁的年轻小伙儿,过不了多久,他就要面临成家立业,可李雪觉得自己很脏,脏到不配被人叫一声妈妈,一声奶奶。在还清债务的第二年,李雪给儿子留下1万元积蓄后,饮下了一瓶百草枯。

对于母亲的死,王满似乎没有太多悲痛,他反而觉得是一种解脱。他心里清楚,母亲的死是让自己干净地活,所以他必须活出个人样。

人死不能复生,生活还要继续。王满虽然一直用这句话激励自己,但一想起那个杀人犯父亲,他的心里还是有一团怒火无法浇灭。

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如果当年父亲没有去赌钱,自己现在的日子会是怎样?儿时的玩伴大多都成家立业、有车有房,可现在的他就连几千元的拆迁费都出不起。村主任已下了最后通牒,家里的老屋如果不出资拆迁,日后无法登记补偿。挂了村主任的电话,王满笑着笑着眼眶不禁湿润起来,村主任哪里晓得,那间用老屋换来的新房,早就过户到别人的名下,拆与不拆已和他没有太大关系。

“算了,留着吧,好歹也是一个念想。”矛盾之后,王满放弃了每年1500元的补助,选择把老屋原封不动地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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