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张大仙,柳玥也没了主意:“窦大姐,难不成真按大师说的,把孩子送到太平间啊。”

窦淑琴像是丢了魂:“孩子那么小,我怎么能把他往那种地方带?”

“那怎么办?难不成就看着孩子被鬼上身?”

窦淑琴也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她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我再去乡卫生院拿点儿药,看多吃几天能不能好些,实在不行,再按大仙说的办。”

既然窦淑琴有了主意,柳玥也不好劝说什么:“窦大姐,这件事也不好往外说,家里就你们祖孙俩,都说远亲不如近邻,有事你吱声,现在农闲,我随叫随到。”

窦淑琴强挤了一丝笑容:“谢谢柳玥妹子,又耽误你半天时间,你也早些回吧。”

柳玥“哎”了一声,关上房门退步离开。

人如鸟散,空荡的房间中,只剩下窦淑琴和还在昏迷中的冯靖。望着地面上还泛着鲜红的“鬼血”,窦淑琴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体会到绝望和无助。她一个人风风雨雨几十年,把四个儿女拉扯成家,虽然她心里也期盼可以一家团圆,可一个“忙”字,已让她连续多年没吃上一口团圆饭。窦淑琴知道生活不易,不能强求儿女都在身边,只要能和孙子相依为命,所有的苦,她都能吃,所有的累,她都能受。可现在,孙子病了,天也塌了。她想给小儿子打个电话,可这闹鬼之事若不是亲眼所见,又有谁会相信?而且从福建赶回云汐,要坐两天两夜的火车,就算是现在赶回来,怕也是来不及。

窦淑琴把孙子安顿好,趁着天亮,她又急步朝卫生院赶去。去之前,她拿定了主意,如果再吃两天药还不顶用,那就只能按照张大仙说的办。从楚王村到卫生院需步行十余里,一路上全是坑洼不平的土路,走起来相当费劲儿,窦淑琴每走一段,就要停下来歇息一会儿,如此时走时停,刚好赶在卫生院下班前买到了药。

有了药,她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大半,返程的步履也比来时轻盈了许多,可就在她踏进楚王村的边界时,一首童谣传进了她的耳朵,这首童谣叫《马兰花》,村里的孩童都会唱,但窦淑琴此时听到的却是没有一点儿韵调的曲子。那费力的唱腔,让窦淑琴立马猜到了对方的身份,她是村里公认的苦命娃,冯瘸子的外孙女单娟。

自打冯瘸子去世,他的二婚老婆邵芬便成了一家之主,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邵芬的儿媳妇范芳,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泼妇。单娟天生智障,在这样的家庭生活,不用想都知道日子会过成什么样。

单娟每天渴了就跑到沟边喝凉水,饿了要么去村民家讨要,要么就去田里生吃蔬菜瓜果。邵芬一家对她从来是不闻不问,不管死也好,活也好,仿佛就当这个人不存在。单娟最喜欢唱的一首歌就是《马兰花》,虽然只能勉强唱个开头,但每每唱出,她都能高兴好一会儿。那时的人都不富裕,尽管有很多村民都同情她的遭遇,可清官难断家务事,面对如此复杂的家庭,也没人愿意去蹚这个浑水。

记得有一次,村主任曾劝过邵芬:“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你们一家老小吃着冯瘸子的份子钱,给他外孙女留一口又能咋的,难不成能掉块肉?”

没想到邵芬没开口,范芳带头踢开了村委会的大门,她阴阳怪气地说:“哟,咱们村主任真是长本事了,你哪只眼看见我没给单娟饭吃了,您这无缘无故把屎盆子往咱们家头上盖,是不是嫌咱们一家是外来户,好欺负?今天父老乡亲都在,这件事我只说一遍:我们家的事,以后都给我少议论!谁要是觉得单娟可怜,谁领回家养去,我没一点儿意见!好话谁都会说,只要今天谁敢开这个口,我明天就让单娟到谁家门口待着去!”被范芳这么一闹,村主任也被弄得颜面扫地,从那以后,单娟的事再也无人过问。

窦淑琴寻着声音走了几步,看到单娟正蹲在水塘边发呆。窦淑琴上前叮嘱了几句便继续赶路。可她没走几步,一声惨叫从身后传来,她回头一看,单娟的身体已在水塘中时上时下。

水塘离村子还有一段距离,四周没个人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窦淑琴情急之中,从地里薅了几根高粱秆攥在手心中。

“娟子,听奶奶的话,抓住高粱秆,我拉你上来。”她趴在地上,用尽全力把高粱秆伸向塘中心。

“咕噜,咕噜……”单娟似乎听懂了窦淑琴的话,双手死死地攥住。

窦淑琴见单娟的身体还在一上一下,救人心切的她,使劲儿将高粱秆往回拉。可就在回拉的一瞬间,单娟双手一打滑,再次沉入了水塘中。

“快来人啊,救人啊!”窦淑琴拼命地嘶喊,但没有换来一丝回应。

她折回高粱地,又拔了一些更长的高粱秆,然而当她再次折回时,单娟却超出了她的施救范围。

窦淑琴无助地蹲在岸边,单娟的呼救声越来越小,在绝望之际,她的脑海里突然蹦出了四个字:“以命换命”。想想自己的孙儿还在被厉鬼缠身,她突然间放弃了继续施救的念头。此刻的窦淑琴,内心毫无波澜,她冷冷地望着水塘中的单娟,心里竟多了一丝期盼,她盼望那盘踞在孙儿身上的厉鬼能赶紧过来以命换命。不久后,水面恢复平静,平静到看不见一圈涟漪,窦淑琴将岸边的高粱秆清理干净,独自回到了家中。

夜幕还未低垂,村里的大喇叭便播报了“单娟溺水而亡”的消息,出了这么大的事,几乎全村的人都前去帮忙,唯独窦淑琴躲在家中闭门不见。她如中邪般守在孙子身边,嘴里不停地念叨四个字:“以命换命。”

3天后,单娟下葬,窦淑琴本以为孙子的病会被根治,可她哪里料到,冯靖的病再次发作,这次发病的症状,甚至比之前还要恐怖许多。

柳玥见状,也是吓了一跳:“窦大姐,可不能耽误了,赶紧按照大仙说的做,送到县医院的太平间吧!”

事已至此,她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在村里人的帮助下,冯靖被紧急送往50里开外的县第一人民医院。和别的病人家属不同,窦淑琴一进门就要找太平间,虽然那时候“医闹”还没有现在这么极端,但医院也不想找虱子在自己头上挠,窦淑琴奇怪的举动,被门口的保安汇报给了医院的高层。

医院领导问明缘由后,将冯靖送进了急诊病房,后经医生诊断,冯靖患上的是轻微性脑癫痫,这种病很常见,多为孩童时期大脑发育不良所致,好在冯靖的病情并不严重,只能划入“轻微”的范畴。住院观察两天后,医生开了一瓶价值10元钱的药,便让窦淑琴带着孙子回了家。

对症下药后的冯靖终于恢复了血色。然而孙子的痊愈,并没有让窦淑琴感到喜悦,相反她的心口像是堵了一块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她现在就算是再无知,也知道了“以命换命”是个骗局。令她难以释怀的是,在这个骗局背后,却真的牺牲了一个人的性命。窦淑琴一直在想,如果她当时没有袖手旁观,兴许就能救单娟一命。她是个老实本分的农村妇女,心地单纯而善良,这种用生命陪葬的负罪感,对她来说是这辈子最大的煎熬。从那天起,窦淑琴突然沉默了,变得不愿说话,无人时去单娟坟前赔罪,成了她和单娟之间不能说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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