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深走到西次间, 屋子里的摆设如他离开的时候一样,甚至还放着若澄学习的那张小桌案,可如今这桌椅都已经衬不上她的身高了。

朱翊深坐在暖炕上, 揉了揉额头。前世他最开始时,并不知道皇兄的忌惮, 那时候他只是挣扎在从云端跌下的污泥中, 努力求生。所以很多细节都没有注意到。今生再次经历了几件事,确定了皇兄从一开始, 就是为了除掉他。而不是后来因迷恋丹药, 荒废朝政,对他领兵屡建奇功,功高震主的忌惮。

如此明显的杀意, 他前生并没有感觉到。他不过一个无权无势的王爷,皇兄能容那些割据各地, 比他年长的藩王兄弟, 为何独独不能容他?这杀意难道也是试探?

他百思不得其解。但由此深思, 原本的打算都是徒劳无功, 若想自保,就必须得抓住皇兄的弱点。他曾想过从温昭妃入手,可显然一个女人的分量对于皇帝来说还是太轻了。

李怀恩从外面走进来, 手中拿着一个盒子:“王爷, 绍兴府那边又寄东西过来了。只不过今年少得多。”他将盒子递给朱翊深, 朱翊深打开看了一眼,淡淡道:“跟以前的那些放在一起。”

李怀恩道:“此事要告诉姑娘吗?”

“等她再长大一些吧, 我先替她保管。”朱翊深淡淡道。

李怀恩点了点头,抱着盒子出去了。

朱翊深觉得有些累,手撑着额头, 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他梦见小时候的自己,羡慕地看着窗外天空高飞的那些纸鸢,只能低头练字看书。他想出去玩,想去春游,想看城中热闹的灯会,而不是在这里当什么皇室的楷模。

那些寻常人家的孩子,再普通不过的童年玩乐,到了他这里,却遥不可及。

他被要求做一个优秀的皇子,他身上被寄予厚望。他承载着无数的赞美,无数的羡慕,可从来没有人问过,他到底想要什么。

他的肩上好像压着许多座大山,随时会将他压垮,他的一言一行绝不能出错,时常因此觉得透不过气来。他也想有个玩伴,也想偷懒,可陪伴他的永远只有那些刻板的翰林侍讲和冷漠的宫人。

他不能表达自己的喜恶,必须待在那个笼子里,做一个合格的囚鸟。所以他懂朱正熙那种努力想要逃出笼子的感觉。

前生刚从皇陵回来那几年,他觉得是那一生中最轻松的日子。可命运不放过他,兜兜转转,最终还是让他回到了最初的那个地方。

皇位底下累累白骨,朝堂之中尔虞我诈,紫禁城里的每一个人,都活得战战兢兢,包括他这个皇帝。

当生命的最后一刻,叶明修负手站在他弥留的龙塌前,用一种胜利者的姿态看着他的时候,他甚至想要谢谢他,终于可以将他从这个牢笼里放出去了。

此生的最开始,他以为只要避免前生犯过的错误,就可以扭转乾坤,能够得到他想要的结局。可更改过的那些事情,将生命之水引向另一条全新的河道,甚至让他发现了很多前生并未注意到的东西。

现在的他犹如出海时遇到了一场狂风暴雨,船不知何时会被打翻。那种无法操控自己命运的感觉,太可怕了。

若澄端着新煮好的面进来,看到朱翊深坐在暖炕上,手撑着额头似乎睡着了。她将面放下,去取了他的披风,轻轻地盖在他的身上。他好像很累,可梦中还蹙着眉头。

若澄蹲在他面前,迟疑着抬手,想要抚平他眉心的那道川字。记忆里他真的很少笑,喜怒不形于色。她以前以为是天性使然,但他是人,也有七情六欲,难道就真的没有喜怒哀乐吗?应该是有的,只是都被他小心藏起来了。

他那么小的时候,就要开始隐藏这些东西了。娘娘以前就常说,他活得太累,压力太大,她这个做娘的心疼,却又帮不上他。

朱翊深忽然握着她的手,轻声喊道:“母亲……”

若澄吓了一跳,抬头看他,他好像仍在梦中,只是在说梦话。他的手很大,手心却是冰冷的,掌心有常年磨出的老茧,又厚又硬。她轻轻回握着他的手,安静地陪着他。在他清醒之时,绝无可能露出这样的一面。

她忽然有些明白娘娘为何想让她陪在他身边。他的心墙筑得实在太高了,旁人很难进去。

娘娘觉得她可以。但她真的可以吗?

不知过了多久,李怀恩急冲冲地叫道:“王……王爷!”若澄回头,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头顶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朱翊深看到蹲在自己的面前的人,还有那只被自己握在手中的柔荑,愣怔了片刻。原本梦到了一些痛苦的事情,挣扎着想要醒来。可后来梦到母亲,竟然睡得香甜了。

若澄低头,不好意思地往回收了一下手,朱翊深马上松开。她退站到一旁,脸涨得通红,只觉得被他握着的手背还是发烫的。

朱翊深看向李怀恩:“何事?”

李怀恩觉得自己好像搅了什么好事,心中惴惴:“宫中来了个公公,说太子,太子殿下,他好像又不见了!锦衣卫在全紫禁城,全京城都找疯了。那公公说,若是太子来了王爷这里,请您务必告诉宫中。”

朱翊深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让他回去吧。”

朱正熙被封为太子之后,已经消停了一阵子,不再闹着从宫中出来。不知为何,这次又失踪了。他记得前生朱正熙娶了苏奉英以后,就修身养性了,没再闹过什么事。看来此生避过了苏奉英,另娶的这个太子妃,还是不尽如人意。

李怀恩出去,屋中又只剩下朱翊深和若澄两人。朱翊深看到桌上摆着的面,起身走过去,坐下准备开始吃。

“面凉了,别吃了吧。”若澄上前阻止道。

朱翊深抬头看了她一眼:“这是你重新做的?”她连忙躲闪他的目光:“之前那碗放得太久,实在不能吃了,就让碧云吃掉了。这碗是新煮的,可是现在也已经凉了……”

“无妨。”朱翊深拿起筷子,面还有些温热。里面的佐料就是青菜和鸡蛋,另外加些葱花,十分素淡。可这个味道,却有种熟悉的感觉。这一定又是母亲教她做的。母亲其实厨艺不佳,会做的东西很少,也未必是人间美味,却是这天底下最无可替代的味道。

若澄见朱翊深不声不响把一碗面都吃完了,心中欢喜。她做之前已经尝试过几次,让素云品尝,素云虽然嘴上说好吃,但是只吃了几口,想必也觉得这面索然无味。她原本想着他刚回来可能肚子会饿,大鱼大肉的也不好,就顺道做了一碗,哪怕给他换换口味也好。没想到他竟然全吃完了。

她要去收拾碗筷,朱翊深按住她的手道:“让下人来收拾。”

他的手按着她的手背,两个人都愣了一下,回想起刚才的事情,同时收回了手。若澄觉得这屋里有些闷热,呼吸不畅,刚想告退,朱翊深忽然站起来,手挡在她身前,对着窗外喝道:“什么人?”

外面的府兵应声冲进来,其中一个说道:“王爷,府里好像来了刺客!刚才有道影子翻墙进来,我们追着就失去了踪迹。”

朱翊深叫他去窗边查看。那府兵推开窗,惊到:“王爷,这窗底下有个人!但,不是刺客……您快来看看。”

朱翊深让若澄呆在原地,自己走过去,看到朱正熙摊倒在窗外的草地上,两颊发红,浑身酒气。他立刻走到屋外,将他搀扶进来,拍了拍他的脸叫道:“正熙?快醒醒。”

“酒!我还要喝酒!”朱正熙伸手抱住朱翊深,含含糊糊地说道,“为什么要做皇太子?皇太子有什么好的!我不做了!”

朱翊深把李怀恩叫进来,让他去煮醒酒汤,顺便命府兵都下去。

若澄拧了帕子递给朱翊深,问道:“要不要叫两个丫鬟来照顾太子?”

“不必了。你先回去吧。”朱翊深用帕子给朱正熙擦脸,若澄行礼告退。

等灌了一碗醒酒汤,朱正熙恢复了一点意识,吃吃笑道:“九叔,你从瓦剌回来啦!我怎么又跑到你这里来了!哈哈,看来我们真是有缘。你这儿有酒么,我们一起喝一杯!”

朱翊深道:“为何又无故出宫?”

朱正熙趴在桌子上,继续笑了两声:“九叔,我好苦。我走到哪里都有人跟着,每个人都在跟我说太子要这样,太子不能那样,除了东宫和前朝哪里都不可以去。我娶一个女人,不是让她到我面前耳提面命,讲大道理。我需要人说说话,我需要人跟我说人话。你懂吗?早晚有一天我会疯的,我会疯的!”

朱翊深其实能懂。朱正熙被端和帝寄予了厚望,太子是一国的国本,未来的储君,朱正熙所要面临的压力,不会比他当初小。他这个自小被关在紫禁城里长大的皇子,尚且有无法忍受,几乎崩溃的时候。朱正熙这个在藩地无忧无虑长大的皇子,更受不了。

朱翊深原本想劝朱正熙两句,可朱正熙竟然打起了呼,好像睡了过去。

朱翊深不敢隐瞒太子的行踪,立刻派人进宫传消息。不到半个时辰,刘忠就抬着太子的銮驾来了。他一瘸一拐的,好像被打了板子,先跪谢了朱翊深的大恩,又叫几个太监进来抬朱正熙。

朱翊深看到烂醉如泥的朱正熙被抬走,想必端和帝看到他必定会大怒。

他想了想,对要告辞的刘忠说:“你等等,我与你一同入宫。”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更晚上九点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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