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虽然紧急停下, 但马蹄踢到了前面那辆马车的车厢,车上的人似乎都被撞了下,传出隐隐的骂声。所以那辆马车的随从火烧火燎地跑到后面来指责。

萧祐正在观察四周的情景, 听到骂声,策马上前:“何事?”

那随从原本气焰嚣张, 看到高头大马上的男人气势不凡, 心里有些发虚,但还是说道:“我家马车上坐着今次参加科举的三位试子, 还都是考中进士的大热人选。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你们赔得起吗?”

王府的车夫方才一时分了心神,有错在先,连忙赔了不是:“真是对不住。可我也没想到你们的马车会忽然停下来。车上的几位没有伤着吧?”

那随从见他态度还不错, 再看这辆马车虽然其貌不扬,随从可真不少。尤其是骑马的男子, 器宇轩昂。还有跟在马车旁边的两个婢女, 看起来气质出众, 不像是寻常人家的使唤丫鬟。他担心是微服出行的权贵, 招惹不起,强忍下心中不快,叫王府车夫以后担心点, 便甩袖回去了。

等到那辆马车远去, 朱翊深撩开车窗上的帘子, 看到一个妇人抱着两个稚儿到路旁,低声数落他们, 猜测是方才那辆马车躲避所致,也没有再追究。

龙泉寺的香火向来旺盛,每到会试的时候, 会有很多试子去上香许愿。听说里面有个会解签相面的高僧,说的话特别灵验。只不过他看人全凭缘分,否则给多少钱都不肯开口。

前行的马车上,李垣和叶明修并排而坐,柳昭坐在他们对面。柳昭是李青山的外甥,有名的纨绔子弟,但跟李垣交往过密。今日李垣想去龙泉寺进香,特意约了叶明修一起。叶明修没想到柳昭也在,但人都已经来了,也不好掉头就走,毕竟参加同届的科举,又是白鹿洞书院的同窗,强忍不适跟柳昭同车。

柳昭摇着手中折扇,讪讪道:“若不是伯陵兄阻拦,我定能叫后面的那辆马车知道厉害。”

方才柳昭要车夫强行赶路,险些撞到路前方正在玩耍的稚儿。叶明修冷冷道:“少帛若着急去进香,大可自己乘快马前往。这马车庞然大物,若真的踏了孩童,恐怕顺天府那边也不好交代,影响你的前程。”

历届科举,对于考生的人品操行都有个严格的评价体系。

柳昭被他一堵,立时无话。若是搁在从前,他断然看不上叶明修这样的小人物。出生贫寒,人又迂腐,无趣得很。可人家如今背靠苏家这座大山,不同往日了。舅舅也让他多巴结,说以后入了官场说不定还能多点助益,若非如此,他也不会与之同去进香。

李垣见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对,便笑着道:“不过一桩小事,两位何必介怀?听说龙泉寺有一个善解签看相的高僧,若能得他开口,便将命格说得八/九不离十。二位兄台可有兴趣?”

柳昭勾起嘴角笑了笑:“不过是一江湖术士,骗人钱财罢了,有何好信的?我倒是可以问问他姻缘。”说着朝李垣挤眉弄眼。李垣的姐姐嫁入方家,方家的千金方玉珠尚未婚配。

柳昭有意娶方玉珠为妻,也是看中了方玉珠喊温嘉一声舅舅。

只不过方玉珠一直是方大人的掌上明珠,嫡出的小姐,柳昭这如意算盘打得再响,对方不点头也无用。

叶明修假装没看见两人之间的眉来眼去。其实他也不信命。他若信命,便会永远挣扎在贫贱的泥潭里,成为任人踩踏的蝼蚁。虽说这世间芸芸众生,各有天命。但若一开始就知道结局,人生又有什么意思呢?

……

马车停在了庄子前,朱翊深先下去,然后抱了若澄下来。他用风帽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搂在怀里,不让来往的庄稼汉看。此处民风淳朴,村妇全都生得壮实黝黑,毫无风姿可言。若澄这样的美色,犹如白玉丢进了乱石堆里,十分惹眼。

素云进去叫了庄上的管事出来。那管事是个过了不惑之年的小个子男人,姓马,蓄着八字胡,眼睛很小,却透着一股精明。他看到朱翊深,连忙行礼:“王府快马来传过消息了,客房已经备好,您几个快请进。”

他的目光很自然地往朱翊深怀里看了一眼,朱翊深不悦地看回去,他连忙收回目光。

马管事给准备了一个单独的院子。有主屋,有厨房,还有给下人住的耳房,容纳朱翊深一行人倒也足够了。朱翊深进到主屋里,四处看了看,条件自然不能跟王府比,还算干净整洁。里间只有热炕,早已铺上了全新的被褥。素云和碧云检查了一下,对朱翊深点头,忙着去收拾行李了。

朱翊深这才放开若澄,让她到里间去,随口问了马管事几句话。

马管事又忍不住偷偷看了若澄的背影一眼。这庄上的妇人大都庞大腰圆,偏这小妇人生得苗条纤细,就算斗篷也裹不住曼妙身姿。他听说来的这位是王爷的客商朋友,从北边下来做生意的,听说庄子上空气好,特意过来小住几日。

他早年家中也走过商,去过不少地方,心中觉得奇怪。若是北方女子,鲜少有这么娇小的,倒像是南方人。刚才听她说话,温言软语,声音听着十分悦耳,勾得他心痒痒的,想知道是何等姿色。

朱翊深察觉到他的目光,心中不悦。他平日里只收庄子的账目,不知庄上各人的品行,听李怀恩说这个马管事也算得力,却不想是个好色的,已经偷看了若澄好几眼。他若不将她裹得严实,还不知这厮如何失态。朱翊深皱眉道:“我这里无事了。之后若非传唤,不用再来此处。”

马管事低头应是,暗道此人气势不同寻常,并不像个普通的客商,心中有几分疑惑。但他也不敢多问,从院子里退出去了。

若澄到了新环境,好奇地四处张望,这里的条件远不如王府,甚至可以说简陋,她却有几分高兴。她一直想跟朱翊深做对普通的夫妻,过男耕女织的生活,自给自足,而不用享着泼天富贵,陷在帝王家的尔虞我诈里头。

但她也知道朱翊深从小对自己要求极高,而且他心中装着天下,恐怕不会放弃一切,跟她隐入世间。所以接下来的几日,就算小小地圆了她的梦。

朱翊深进到里间,看见素云和碧云正在收拾,就对若澄说:“刚才我问了下,这后面有条小路通到龙泉寺的后山,没什么人烟。沿途有大片的油菜花田,你想不想去看看?”

若澄点头,朱翊深便牵着她的手,走出主屋。萧祐正在吩咐那几个府兵夜里轮值的事情,见朱翊深要外出,便说道:“王爷要带多少人出去?”

“就在后山随便走走,不用跟着了。”朱翊深淡淡说道。

萧祐连忙退开,等朱翊深和若澄过去之后,才望向靠在一起并肩而行的两个人。女子微微仰头,兴高采烈地跟男子说着什么。男子温柔地看着她,伸手随意地摸了摸她的头。她的脸微红,环抱着他的手臂,贴他更紧,眉眼间俱是依恋之情。

萧祐从未在朱翊深的眼中看到如此柔和的光芒,好像天地之间,万物全都消失了,只有他们两个人。

所谓伉俪情深,也不过如此吧?看来晋王娶晋王妃,并不是如外界传言的那样,是迫于形势的无奈之举。那模样,分明是十分宠爱的。

出了门,有几棵稀疏的老树和过膝的荒草,而后是一条潺潺流动的小河。河水不算深,清可见底。只是河道有些宽,周围也无途径到对岸去。

若澄怕弄湿裙子,为难地看了朱翊深一眼,想说打道回府,朱翊深却抬脚利索地除了鞋袜。行军打仗的时候,有时水源匮乏,他直接在附近的河水中洗澡,水性极佳,这条小河不算什么。

“你做什么?”若澄吃了一惊。

朱翊深将鞋袜交给她,卷起裤管,蹲下身子道:“上来,我背你过去。”

若澄不动,怔怔地望着他。朱翊深抬头道:“怎么,想要我抱?”

若澄看着他宽阔的背影,心念一动。此处没有别人,犯上便犯上了,他此刻是她的夫君,并不是晋王。这样想着,她趴在了他的背上,手往前搂着他的脖子。

朱翊深轻巧地把她背起来,只觉得轻若无骨,顺利地涉水而过。

等到了对岸,朱翊深想将她放下来,若澄道:“夫君累吗?若不累的话,再背我一段好不好?”她的声音带着鼻腔,朱翊深猜到她在想什么,没有说话,继续背着她往前。

儿时的上元节,若澄看到别人家的孩子看灯累了,趴在父亲的背上睡觉,父亲将他们一路背回家,便觉得好生羡慕。她想象不出父亲的背是如何的,父亲若在世,会不会也背她回家。现在朱翊深背着她,身体散发着温暖厚实的力量。她仿佛找到了那种被所爱之人背负的感觉,眼眶一热,便有些想哭。

她吸了吸鼻子,这才发觉朱翊深没穿鞋袜,正在赤脚走路,连忙道:“夫君,你的鞋袜!”她坚决要下来,朱翊深也没拦着。

他弯腰随意拍了拍鞋底的泥土,将鞋袜重新穿上。若澄看到他脚底都发红了,满心愧疚:“对不起,我忘了你没穿鞋……你怎么也不说?”

“无事。”朱翊深轻描淡写地说道,又抬头看了眼,“快到了。”

半山腰的平地上开满了油菜花,黄灿灿的一片,仿佛望不到尽头。山上传来古刹钟声,这静谧之地仿佛人间的世外桃源。若澄展臂奔到花海中去,像个孩子一样扑蝶。朱翊深站在路上看着她,见她回头对他招手,微微点头。若是可以,他愿她永远如此刻般展颜欢笑,无烦恼忧愁。

“哎哟!”若澄没注意脚下,被一个石块所绊,向前扑倒。

朱翊深立刻分开花丛过来,见她趴在地上,压倒一片花枝,不由好笑。

“可有摔伤?”他蹲下身子,抓着她的手臂问道。

若澄起先不动,朱翊深心下一沉,连忙弯腰查看,冷不防被她扑倒,仰躺在地。她坐于他腹上,抓着他的衣襟,故意恶狠狠道:“刚才为何笑我?”

朱翊深双手枕在脑后,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她像只发了怒的小狼狗,只会虚张声势,又怪可爱的。她这性子灵动活泼,天真无邪,与她在一起,仿佛永远不会觉得闷。

他的眼眸倒映着蓝天白云,黑瞳仿佛镜面一般发亮。刀凿斧刻般的轮廓,英俊无比。若澄看得失了神,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吻他。她当真喜欢这个人,喜欢的程度究竟有多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朱翊深没想到她会主动吻自己,在她要后退的时候,猛地按着她的后脑勺,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继续热吻。这里是荒山野外,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来,他只吻了片刻,便急急停住,拉若澄起来。她钗发凌乱,面颊如饮酒,头上还挂着几朵小黄花。

朱翊深平复呼吸,抬手将那些黄花拍落,将她拥入怀中,哑声道:“怕疼就别招惹我。嗯?”

若澄想着他那巨/物,如昂藏龙首,连忙应是。她也没想招惹他,只是情不自禁而已。

他们从花丛里站起来,走到路边,看见一个稚龄小童走来,手里捧着一个鸟窝,里头还有几个鸟蛋。那小童看到朱翊深和若澄愣在原地,面露不解之色。一则是平生没见过如此好看的人物,二则是他以为这里不会有人来。

若澄好奇地问他:“你手里拿着什么?”

小童稚嫩地回道:“刚才我在路上捡了这鸟窝,想放回树上,否则母鸟该着急了。可我不会爬树。”

若澄也不会,下意识地看了朱翊深一眼,但很快又觉得不妥。他堂堂一个王爷,就算会爬树,也不能让他做如此失态之举。小童面露失望之色,辞别二人,捧着鸟窝继续往前走。

若澄欲言又止,看着那小童的背影。她最是心软,不忍那一窝未孵化的鸟蛋没了母亲的庇佑,只怕凶多吉少。

“给我。”朱翊深闷闷地说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始上班了,今天更早一点,大佬们看完早些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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