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儿干都司的朵颜地区, 刚刚经历了小规模的叛乱,满目疮痍。田地化为焦土,房屋坍塌, 朝廷的军队正在妥善安置无家可归的百姓,街市上没几家店铺开门。

这里水源奇缺, 周围是茫茫戈壁, 士兵每日都要跋涉到数十公里外寻找水源。

而在一片绿洲附近,有个客栈, 专供往来的旅人歇脚。这里也负责帮忙传递消息, 时效快,但价格是外面的数倍。平日,天南海北的商人在这里吃饭留宿, 鱼龙混杂,自家管自家事。连门口的店招上都写着:“贵重物品自行妥善看管, 遗失概不负责。”

楼上的间客房内, 个盖着黑色斗篷, 从头包裹到脚的人坐在暖炕上。

另一个轮廓深邃, 身量高大的壮汉正坐在桌子旁边大口喝酒吃肉,嘴里含含糊糊地问道:“你还没想好吗?”

坐在暖炕上的人不应。

那壮汉“啪”地一声摔了筷子,走到暖炕边, 下将那人提了起来:“告诉你,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不知道平国公府已经被你们皇帝抄了吧?亏你还是他的亲舅父。”

随着壮汉的动作, 那人头上的斗笠掉落下来,露出一张胡子拉碴的脸, 正是失踪了许久的平国公徐邝。他全身被缚,毫无反手之力,只是双目圆瞪。

“你落在我们手里, 你们皇上必定以为你叛变了,反正京城你是回不去了。倒不如乖乖合作,把边境的布防图给我们,昂达可汗会许给你高官厚禄!”

徐邝“呸”了声:“谁稀罕他的高官厚禄!你问多少遍,我的答案都一样。布防图没有,要命一条!”

“你他娘的找死!”那壮汉将徐邝狠狠地掼在暖炕上,徐邝多日只进稀米粥,饿得没有力气。被他这摔,眼冒金星,差点没有昏过去。

这时响起敲门声,壮汉随意扯块布塞住徐邝的嘴,走到门边问道:“什么人?”

“小的是康旺指挥使的手下。”门外的人说道,“来送图的。”

壮汉开了门,来人是个其貌不扬的杂役,手中拿着卷羊皮:“这是奴儿干都司的布防图,我们康旺指挥使向昂达可汗表示了极大的诚意。事成之后,昂大可汗别忘了我们康大人啊。”

壮汉面露笑容,将羊皮地图展开在桌上,边看边说:“好说好说。只要康大人能掩护我们一行顺利回到瓦剌,等攻下京城以后,必不会少了他的好处。”

来人看了床上的人一眼,壮汉挡着他的视线道:“还有事吗?”

“没,没有了。您好好休息吧。”来人告退,匆匆地下了楼,直接骑上后院的马飞奔而去。

壮汉将羊皮地图卷起来,对暖炕上的徐邝说道:“还是康旺这厮识时务。我瓦剌囤积十万骑兵南下,鞑靼都给与协助。朱翊深一个人能守住一个开平卫,难道还能把长城沿线所有城池都守住吗?你若归顺我们瓦剌,等昂达可汗攻下京城以后,至少也许你个王当当。如何?”

徐邝闷叫了两声,壮汉才扯掉他口里的布:“你想说什么?”

“你以为只有朱翊深会打战吗?告诉你,长城沿线都有重兵把守,你们无法得逞的!”徐邝用尽力气说道。

壮汉反倒笑道:“重兵?你可知宁夏中卫的指挥使,还有你那个好手下李青山,都已经归顺我们瓦剌了。你还觉得长城牢不可破?”

“李青山?他怎么可能……!”徐邝叫了起来。

壮汉双手抱在胸前,点了点头:“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能这么顺利地抓到你?因为李青山在锦衣卫里有人,把行踪泄露给我们。你们汉人有句话:识时务者为俊杰。平国公骁勇善战,若能为我瓦剌……”

“呸!”徐邝打断壮汉的话,“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没有布防图!”

壮汉没耐心再跟他废话,把布重新塞回他嘴巴里,坐回去喝酒了。

……

日子临近五月,白日已经有几分炎热。晋王府四处都开始装竹帘,若澄照旧跟鸿儿在屋里玩耍。鸿儿在长牙,说话就淌口水,若澄用帕子给他擦。刚来那两日,鸿儿认人,整夜整夜地闹腾,只若澄抱着还好一点。若澄没办法,只能跑去跟鸿儿一起睡。

气得朱翊深差点要把这碍事的小崽子扔出府去。

这几日,鸿儿习惯了新乳母身上的味道,总算肯吃东西了。他年纪尚小,不知道家人和母亲,还关在北镇抚司里。

若澄听朱翊深说押送回京的平国公在建州带失去踪迹,让本来就水深火热的平国公府雪上加霜。

碧云拿了拨浪鼓逗鸿儿玩,鸿儿伸手抓。雪球团在窗台上晒太阳,时不时地看看床上肥嘟嘟笑得正欢的小豆丁。鸿儿最喜欢抓它的尾巴,它般都离他远远的。但相处的时间多了,有时候它也会耐心地听鸿儿咿咿呀呀地说话。

若澄看着孩子天真无邪的笑脸,轻轻叹了口气。最近朱翊深早出晚归地准备出征的事宜,京中的气氛也骤然变得紧张。

她心里是极不想他去的,但知道他不能不去。没有这些男人保家卫国,就没有方水土的安宁。道理她都明白。可此次从瓦剌王庭出事,到平国公失踪,都透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就好像一张天罗地网已经张开,等着朱翊深去钻。

她心里很害怕,夜里抱着他还觉得不安心。可她次都没有说过让他不要去的话。

鸿儿对拨浪鼓没兴趣了,又砖头看向窗台上的雪球。雪球懒洋洋地趴着,毛茸茸的尾巴晃,晃,鸿儿爬过去要抓它。但在他抓到以前,雪球就跳下窗台逃走了。

鸿儿嗷嗷叫了两声,吵着要去追,若澄按住他,耐心道:“鸿儿,雪球不喜欢别人抓它尾巴。你要是想跟它交朋友,就不能抓他。”

鸿儿似懂非懂地望着她。碧云忍不住笑道:“王妃,公子还小,听不懂这些的。”

若澄想想也是,便用别的法子转移鸿儿的注意力,这样他就不会吵着要雪球了。这孩子要是闹起来,惊天动地的,着实让人头疼。

素云熨好衣裳进来:“王妃明日进宫的大衫准备好了。听说圣恭太后这次寿宴,也请了瓦剌的公主。明日王妃可记得离她远些。”

若澄并不爱参加这样的宴会,以前京中的贵妇人有什么宴饮,基本上都被她推掉了。但这次是皇后身边的女官亲自来王府请她,要她务必出席。她跟女官见了面,也不好称病,只能勉强答应下来。

这天夜里,若澄睡着了,朱翊深却还没有回来。

他从兵部议完事出来,已经很晚了。这几日连轴转,他也有些疲累。但因瓦剌此番来势汹汹,无人敢掉以轻心。出宫的路上,朱翊深还在跟叶明修等几人商量粮草的事。

到了宫门前,各家的小厮来接自家大人,叶明修辞别朱翊深,跟着阿柒走向马车。他上车时,看到有人把个东西交给朱翊深,只淡淡扫了眼,就坐进去了。

朱翊深拿着只有食指粗的小竹筒,听那人说:“这是季月姑娘交代给您的。来自北边的消息,大体无误。”

朱翊深精神震,从竹筒中抽出卷好的纸,快速地浏览遍。

看完之后,朱翊深心中喜悠难辨。喜的是终于发现了平国公的下落,他落在瓦剌人的手里,他们似乎要把他带回瓦剌。报信的人看到他被同行的瓦剌人绑着,看上去也不太好,应该没有投靠瓦剌,吃了不少苦。

而忧的是奴儿干都司的指挥使康旺,竟然归顺了昂达。难怪阿古拉会在使鹿部附近遇伏,想必是康旺跟昂达联手行动,再暗中嫁祸给徐邝。可现在朝廷要专心对付瓦剌的大军,暂时顾不上奴儿干都司,只能在大宁等地加强防备,再用辽东的建州女真来牵制他们。

他明日进宫,要把这个重要的情报告诉朱正熙。想不到一个昂达,竟然能搅动蒙古高原和奴儿干都司的政局,从前倒是小瞧他。

朱翊深出使瓦剌的时候,见过这个昂达。他是和硕特部的头领,也是阿古拉的堂弟,直都不服阿古拉坐可汗之位。阿古拉甚至怀疑,那年成吉思汗纪念节时,瓦剌王庭的意外,就是昂达在背后策划的。只不过后来朱翊深离开了瓦剌,阿古拉如何处理与昂达的关系,以致到了今日的局面,他就不得而知了。

传信的人小声说道:“季月姑娘还要小的转告王爷一句话,此次瓦剌是有备而来,想必会有场恶战。王爷千万要小心,以自身安全为重。”

“多谢提醒。”朱翊深点了下头,那传信的人就离开了。

夜色苍茫之中,马车平稳前行。萧祐驾着马,低头打了个哈欠。这几日他都睡不着,大概是第次上战场,有些兴奋。加上最近日日早出晚归,精神难免不济。马车里的朱翊深问道:“明日似乎是太后的寿宴?”

萧祐连忙振作,回道:“是的王爷。皇后还请了王妃和图兰雅公主去宫中赴宴。”

朱翊深知道若澄向来很怕应酬,就算以前要去应酬,也是沈如锦跟在身边。这次沈如锦还身陷囹圄,她一个人在内宫中,他莫名地不放心。可转念想想,那么多命妇都参加,应该不会发生什么大事。他就是习惯把她护在自己身边,放出去了总归是难安。

好在先帝时期,他还埋了暗线在内宫,明日或许可以用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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