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百官朝贺完, 圣恭太后回长春宫开宴。前朝也有宴会,朱正熙在偏殿更衣,朱翊深跟去, 向他禀报了康旺归降瓦剌,还有平国公被绑的事情。

朱正熙看着他问道:“九叔是如何知道这些事的?”

朱翊深坦诚道:“这些事在奴儿干都司的商帮打听到的, 消息应该无误。平国公并未投靠瓦剌, 也没有把布防图泄露给他们。现在长城沿线不知道有多少卫所的指挥使被瓦剌收买,我们暂时无法出兵奴儿干都司, 只能让建州女真牵制他们。皇上意下如何?”

朱正熙明白如今不是忌惮朱翊深的时候, 就算他能查到锦衣卫都查不到的消息,他还是要靠他来守江山。他平静地说道:“就按照九叔说的办吧。为了安抚在四川平乱的世子,先把平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从北镇抚司放了。”

“谢皇上, 皇上英明!”

朱正熙整理衣领,喜怒不形于色。他再不是当初那个遇到点事, 就跑到他的晋王府哭哭啼啼的大男孩了。他已经是个真正的帝王。

朱翊深看着他, 脑海中忽然浮现昨夜对若澄说的话。他这辈子如果不愿意当皇帝, 也不想跟朱正熙争, 最好的办法,就是离开京城,归隐山林。否则皇帝对他的猜忌永远都不会停止。所为飞鸟尽, 良弓藏。他跟皇帝之间, 注定是没有办法共存的。

所以, 说他自私也好,这大概是最后一次, 他为国领兵出征。

他打定主意,行完礼告退。朱正熙忽然在他身后说道:“九叔出征的时候,朕就不去相送了。此战艰难, 你自己多加保重。朕相信你定能凯旋,到时,朕一定论功行赏。”

朱翊深应是,连他自己都不能保证,此战一定会成功。

这时,一个太监匆匆忙忙地跑进殿来,大声道:“皇上,不好了!晋王妃和图兰雅公主在内宫失去踪迹。我们在花丛里发现了几个宫女的尸体!现在大家都在分头寻找,可未能找到他们的下落。”

朱正熙和朱翊深皆是一震,朱正熙道:“内宫之中,怎会有刺客?抓两个女流之辈要干什么?”

太监惶惶然地摇了摇头。朱翊深直接走过去,提起那太监的衣领,大声道:“尸体在哪里?带我去!”

太监被他的神情所慑,转头望了皇帝一眼。皇帝点头,他才哆嗦着说道:“晋王殿下请跟奴来。”

朱翊深直接跟着太监出去。

朱正熙吩咐左右:“下令封锁宫门,不准任何人出入。另外让锦衣卫指挥使带人到长春宫外待命。”

刘忠道:“皇上,内宫中有刺客,您还是待在前朝这里比较安全。等人抓住了再去也不迟啊。”

朱正熙义正言辞地说:“太后和皇后都在内宫,朕身为皇帝,岂可苟且偷安?去将朕的宝剑拿来,我们这就去长春宫。”

刘忠心想,您不过就是拿太后和皇后做借口,真正关心的还是晋王妃的安危。但他知道阻拦也没有用,跑去取了宝剑,又多叫了几个宫人随行。

今日为了以防万一,朱翊深特意带萧祐一同入宫。他们跟着太监到了内宫之中,那几具尸体已经被搬到了长春宫的平地上,不少人在旁边围观。朱翊深上前查看尸体,并没有凶器留下,可见刺客行事十分小心。

之所以能这么快发现不对劲,全靠他在内宫中的那些眼线。他心急如焚,看向萧祐,萧祐翻过一个宫女的后背,用手指比划了尺寸以后,对朱翊深说道:“应该是短刀或者匕首之类的,力道很大,可能是北边的人。”

朱翊深又叫了发现尸体的宫女来询问,宫女颤着声音说道:“奴婢听说圣恭太后马上要回来开宴了,便请诸位夫人入席。可独独不见晋王妃和图兰雅公主的身影,听说她们往湖边去了,就叫了几个人过去找,却发现了这几具尸体……”

朱翊深二话不说,命宫女带路,前往发现尸体的地方。若他没猜错,刺客带着两个人质,应该走不远,就在那附近掩藏。

……

长春宫的正殿内,宴席的桌椅还摆着,但却无人落座,显得格外冷清。苏太后面色还算平静,问坐在身边的苏皇后:“内宫之中怎么会混入刺客?出入宫门时不是都会严格地搜查吗?”

“我也觉得此事蹊跷,已经派人去各宫门处询问了,希望会有线索。两位太后稍安勿躁,皇上应该会很快派兵来保护我们。这里还是安全的。”苏见微安慰道。她的目光瞥到方玉珠在下座一直闷着头不说话,便叫道,“如妃?”

方玉珠吓了一跳,连忙抬头,挤出一个笑容:“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你脸色不好,可要先回宫休息?”苏见微假意关心道。

方玉珠连忙说道:“臣妾不敢,还是在此处陪着两位太后和皇后娘娘,等抓到了刺客才能心安。”

苏见微点了点头,也没再说什么。方玉珠却浑身都湿透了。

不会吧?难道那些人是刺客?她用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如坐针毡。

苏见微暗中观察,心中已经有几分了然。

……

假山里面十分昏暗狭小,容纳这么多人已经不易,空气越发稀薄。若澄浑身都已经湿透了,跟图兰雅紧挨在一起。图兰雅握着她的手指,她觉得身上有几分力量。趁那些人在洞口观察,她用目光看了看自己的发髻,图兰雅会意,她微微倾倒身子,图兰雅将一个发簪从她发髻里咬出来。

假山外面忽然有人喊道:“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将军,怎么办?他们怎么会来的这么快!”

领头的瓦剌人也是没想到,原本都已经计划好了如何出宫,现在根本插翅难逃。他朝外喊道:“你们听着,图兰雅和晋王妃在我们手上,不准再靠近一步,否则,你们每靠近一步,我就剁她们一条手臂!我说道做到。去叫能做主的人过来!”

锦衣卫不敢轻举妄动,待在原地。有人立刻跑去见不远处的朱正熙和朱翊深:“皇上,王爷,公主和王妃的确在他们手里,他们提出条件,要见你们。”

朱翊深举步就要过去,朱正熙拦住他道:“九叔,朕去拖住他们,将他们从假山里骗出来。你和萧祐去房檐上,跟神机营在一起,伺机行动。”

“皇上,您不能去,这太危险了!那群人可是亡命之徒啊!”刘忠叫道。

朱正熙目光坚毅:“昂达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朕若不去,倒显得我们怕了他们瓦剌似的!现在晋王妃在他们手上,九叔关心则乱,反而会被他们牵制,所以还是去房檐上比较好。朕一人应付足矣。”

朱翊深的手紧握着,恨不得将假山里的人拖出来碎尸万段。他从来没有如此不安过。可他残存的理智告诉他,朱正熙的判断是正确的,僵立片刻,还是带着萧祐走了。

朱正熙跟着锦衣卫到了假山的入口处,那个入口很小,人要半蹲着身子才能进去,抢攻显然不行,而且里面的空间想必也不会宽敞。几个锦衣卫护在他身前,手中举着盾牌。朱正熙道:“朕来了,你们想干什么?”

领头的瓦剌人弯下腰往外看了一眼,才说道:“皇帝你听着,我们要离开皇宫,为我们准备好马车和干粮,然后让你们的人都退开!否则,我就杀了两个女的!”

朱正熙深吸一口气,凛然道:“你凭什么以为,用两个女人,就可以威胁朕?这紫禁城可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能走的地方。一个图兰雅竟也值得你们豁出性命,进宫来刺杀?”

里面的人笑了笑:“你大概还不知道,图兰雅身上有一个鹰符,是我们瓦剌至关重要的东西,她应该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吧?你说她有没有价值?”

朱正熙好像对鹰符有些印象,但一下记不起来是干什么用的。图兰雅的声音响起来:“你胡说八道,我根本没有……”

“闭嘴!”

假山里面似乎起了争执,还有打斗的声音。

朱正熙立刻道:“朕可以答应你的条件,但你先把晋王妃放了。她对你们毫无用处。”

“皇上在说笑吧?她是朱翊深最在乎的女人。多一个人质,我们就多一层保障。皇上还是快命人去准备车马吧,多说无益。”

朱正熙吩咐刘忠去准备,问道:“这样总可以了吧?”

里面的人又说:“听说禁军里的神机营有□□,十分厉害,麻烦皇上叫他们离开。否则我们可不敢出去送死。”

此人十分狡诈,不过敢孤军深入的人,必定有几分胆识。

朱正熙看了伏在屋檐上的朱翊深一眼,下令道:“神机营听令,全部撤出长春宫。”

神机营听令从屋檐上爬下来,整顿队伍退出了长春宫。而朱翊深和萧祐却依旧爬在屋脊上面。朱翊深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那狭小的洞口,只要想到在里面逼仄阴暗的空间,她会如何害怕紧张,就心如刀割。

过了会儿,刘忠来禀报,车马干粮都已经备好,朱正熙道:“你们可以出来了。”

“叫锦衣卫的人都退开!”

朱正熙照做,跟着锦衣卫的人退后。里面先是爬出来一个人,四处观察了一番,然后才跟洞里的人报信。

若澄和图兰雅被从洞口推搡出去。若澄虽然害怕,但一直都竭力保持镇定。刚才在黑暗中,她用簪子偷偷割图兰雅手腕上的绳索,可那绳索竟是牛皮做的,怎么也割不开,倒是她的掌心火辣辣地疼。

朱翊深看到若澄出来,身体动了一下,被萧祐伸手压住。此刻周围十分安静,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惊动到下面的人。萧祐耳语道:“王爷,王妃跟挟持她的人贴靠在一起,这个距离,任何远距离的兵器都可能误伤到她。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朱翊深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手心都是汗水。萧祐很少看见王爷有这么不冷静理智的时候,心想真是越强大的人,弱点就越致命。

底下一行七八个瓦剌人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缓缓地前移动。

朱正熙看着被他们包围在中间的图兰雅和若澄,脑中急速地转动,思考对策。如果放他们离开,他们肯定不会放人。可他们控制着人质,让他投鼠忌器。尤其是若澄,他绝不想她有一丁点的闪失。

图兰雅一直在全力地挣脱绳索。若澄刚才虽然没有割开那牛皮,但已经有了裂口,凭她的力气,还是将绳子挣开了。瓦剌人现在都在盯着锦衣卫和房檐上的动静,反而没有怎么注意到她。

图兰雅瞧准机会,故意伸腿绊了若澄一下。若澄冷不防地向前一扑,被身后的瓦剌人抓住后背的衣裳。这刹那,图兰雅转身夺刀,直接将刀插入了身后那人的胸膛。瓦剌人的阵型随之大乱,图兰雅想借机把若澄推出去,可是被那领头的人眼疾手快地隔开,她没办法,只能一个打滚退到了锦衣卫这边。

朱正熙欲带人上前,余下的几人迅速又围成了一个圈,领头的人说道:“皇上,你想出尔反尔吗?那今日我们就跟晋王妃同归于尽!来啊!”

“别伤她!朕答应放你们走!”朱正熙立刻大声道。

“你们全都从这里退出去!马上!”失去了一个人质,瓦剌人情绪十分暴躁,挟制若澄的人,手中的刀割破了她的皮肤。她疼得直冒冷汗,眼前都已经模糊了。她也恐惧,内心十分惊慌,可她不敢表露分毫,只是强忍着不发一声。

朱正熙带着人一直往后退,图兰雅被太监扶着,看到伏在后方屋檐上的朱翊深和萧祐一人搭了一弓,正在瞄准,但瓦剌人靠得太紧了,他们根本找不到射击的机会。

图兰雅急中生智,从脖子上摘下一个东西,说道:“你们不是想要鹰符吗?这就是鹰符,可我不会让你们得到的!”说着就往湖水中奋力扔去。

瓦剌人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此时“嗖”的一声,一箭破空而来,准确地插入领头人的肩膀。

他们这才发现背后的房檐上还藏着人,朱翊深和萧祐已经飞身而下,冲入了他们之中。朱正熙见状,甩开拉着他手臂的刘忠,直接拿了身旁锦衣卫挂在身上的弓箭,撘弓射向那些瓦剌人。

数年前,他跟朱翊深在北郊围场遇到刺客时,曾经联手过一次。这一次,两人之间更有默契,瓦剌人只有防守的能力,攻势全都被朱正熙射出的箭打乱。朱翊深逮到机会,将若澄用力地推了出来。

朱正熙连忙丢了弓箭,上前接住她,手臂被瓦剌人的刀锋划破,他都全然未觉,护着若澄退到了安全的地方。

若澄已经吓得面色惨白,脖子上不停地渗血。朱正熙拿出帕子按在她的脖颈上,对刘忠吼道:“还不快去叫太医!”

刘忠怔然地点头,连忙跑开。

“你忍一忍,太医马上就来了。”朱正熙轻声道。

“王爷……皇上救王爷……”若澄吃力地看向还在混战的一群人,实在心力交瘁,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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