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过一场小雨, 天气的暑热消减了一些。京城百姓感觉到这些日子,京中的军队调动频繁,还有消息传前线的开平卫即将失守, 一时之间谣言四起。但皇帝每日正常上朝,天家将添新丁, 百姓们的疑虑也暂时打消了。

可表面的风平浪静, 并不等于真相,朱正熙已经收到朱翊深要做好最坏准备的传报。

这日下朝之后, 三位阁老和叶明修, 沈安序几个大臣都到乾清宫求见永明帝。早朝之时,杨勉和李士济提出先转移百姓,而后永明帝也携带皇室宗亲前往应天府暂避的建议。京城只需留下温嘉和王骥等人指挥作战便可。

但永明帝不同意, 阁臣里头王骥和这两位也持不同的意见。他说京城是国都,经历了几代人的苦心经营, 乃一国命脉的象征。一旦弃城而逃, 人心尽失, 百姓被迫背井离乡, 流离失所。到时,市农工商各个阶层都会大受打击,别说打退瓦剌, 就连北方的广大领土和奴儿干都司, 都会成为瓦剌的囊中之物, 重蹈前朝的覆辙。

朱正熙头疼不已,宣布退朝, 没想到他们又追至乾清宫。他不能不见,遂命刘忠把几个人都宣进来,他去次间里头更换常服。他还在更衣, 就听到李士济和王骥吵起来了。

民间的百姓皆不知开平卫的战况如何,因为朝廷或有意或无意地封锁消息。然而在朝的高官心里却十分清楚,开平卫的粮道被叛军截断,已经无法再守多久。一旦开平卫失守,瓦剌的骑兵长驱直下,京城危在旦夕。文官相对保守,认为保存实力,总会有卷土重来的时候。而兵部尚书王骥则认为,应该效法当年契丹攻打汴京时,死守都城的做法,凝聚人心。

叶明修和沈安序无论资历还是年龄,都无法与三位阁老相提并论,因此只是站在一旁专注地听着。叶明修认为退或守都各有利弊,他更关心的是开平卫还能守多久,瓦剌的军队几时到达京城,以及要如何迎击他们。

朱正熙更换了常服出来,戴着缀有金二龙戏珠的翼善冠,姿色四团龙袍,肩加日月二章,衬得年轻的皇帝俊美威严。他在宝座上坐下,说道:“几位爱卿无须再争执,朕是绝对不会弃城而逃的。朕是这江山的主人,这里有祖宗留下的基业,还有他们长眠的皇陵。朕若离开,一个连宗庙社稷都守不住的皇帝,还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所以无需多说,若贪生怕死,可自行逃命去。”

李士济和杨勉看皇帝的心意很坚决,再说下去变成了贪生怕死之辈,只好作罢。

王骥献上了京城的布防图,向皇帝说明了如今京城的兵力应该重地布防在哪几处。几个人都围过去看,眉间还笼罩着一团愁雾。

刘忠站在外面,听到里头终于停止争执,也是松了口气。皇上这几日心绪不宁,一直在关注开平卫的情况,几乎都没睡过一个完整觉。他掏出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忽然看到一个小太监手脚并用地爬上玉阶。

他心里咯噔一声,连忙走到最上的台阶那里问道:“可是开平卫有消息了?”

那太监用力地点了点头:“开……开平卫……大……”

刘忠心想坏了,眼睛一闭,听着他说下去。那太监气喘吁吁地说道:“开平卫大捷啊,刘公公!”

“开平卫大捷?!”刘忠不自然地重复了一遍,赶紧拉着他往殿内跑,高声叫道,“捷报啊皇上!”

朱翊深偷袭李青山的那一夜,抢先发动袭击的是顺安王带去的一队弓箭手和一千甲兵。两边的人马其实加起来还不足三千人,却打得李青山的叛军手无缚鸡之力,还将逃跑的李青山活捉,夺回了粮草。原来朱载厚在去往开平卫之前,先运用强大的情报网抓住了柳昭,从而得知李青山的动向,及时出手帮了朱翊深,一扫开平卫苦战多日的阴霾。

乾清宫中的几人得知这个消息,无不振奋雀跃。开平卫多守一日,于京城而言就多一分安全,也能为赶回来的徐孟舟和温嘉争取更多的时间。

“叶明修,粮道既已恢复,赶紧派粮去前线!王骥,传令长城的守备军,退回长城固守。”朱正熙吩咐道。两个人应声出列,不敢怠慢,立刻着手去办。

朱正熙给顺安王去信的时候,本不抱任何希望。他隐约知道,当年的三王之乱,父皇也牵扯在当中,顺安王对他们父子俩绝对没有好感。可他没有想到,在这个紧要关头,顺安王还是放下了私人恩怨,果断地站出来,力挽狂澜。

午后雷声阵阵,天色一下子变得昏暗,空气十分闷热。若澄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这两日没什么胃口,还一直在挂心前线的情况。她知道这一战绝不好打,否则那日她提议皇帝请顺安王出山的时候,皇帝也不会在犹豫中答应了。顺安王的身份可是非诏不得入京的藩王,加之三王之乱的影响力,皇帝一直都很忌惮。连这样对自己有巨大威胁的人都可以启用,说明局势到了多么严峻的地步。

“王妃,您起了吗?”素云在屏风那头轻轻叫了一声。

若澄索性坐起来应道:“睡不着,怎么了?”

“有人在门房那边放了一封信,上面写着要您亲启,署名只有一个徽记。奴婢看着特别,就拿来了。”

“给我看看。”若澄伸出手,素云就从屏风那头过来,将信交到了若澄手上。若澄知道那是商帮的标志,立刻将信取出来,上头只写了几个字:“我与深皆安,所托之事必尽力达成,深嘱你珍重。朱载厚。”

若澄看完之后,将信按在胸口,脸上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当日她说服皇帝之后,心中放不下,又亲自给朱载厚写了一封信,让素云送去京中一个叫季月的姑娘手里。她在信上说,朱翊深想在这次战事结束之后,彻底离开京城,所以皇叔务必帮忙,让他没有遗憾地离开。同时国破家亡,也是统道帝不想看到的。

搬出了这两个重量级的人物,朱载厚果然应了她所请,出手帮忙。如今这战局,便多添了几分胜算。她记得朱翊深曾经说过,朱载厚是朱家最聪明的人,只要他想,就没有办不到的事情。而且有他在朱翊深身边,若澄便莫名地觉得安心。

素云看到她的表情,柔声说道:“自打王爷离开之后,就没见王妃真心笑过,可是发生了什么好事?”

“好事,真是天大的好事。”若澄由衷地说道。

“那王妃要吃点东西吗?您最近都没什么胃口。厨房炖了您最喜欢的冬瓜排骨汤,奴婢去给您端一碗来吧?”素云试探地问道。

若澄觉得精神大振,胃口也好了,点头道:“嗯,我喝一些。”

素云欢喜地去了,很快就端了瓷碗来给若澄:“王妃,您拿好了,小心烫。”

那冬瓜排骨糖,汤汁炖得十分清透,一点都不油腻。而且撒了一点点葱花,芳香四溢。若澄本是饿了,真心想吃些东西,怎料闻到那排骨的味道,一阵反胃,连忙将瓷碗推还给素云,手扶着床沿,俯身干呕起来。

素云吓了一跳,坐在床边给她拍背:“王妃,您这是怎么了?不要吓奴婢。”

若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没胃口,人也恹恹的,还以为是天气炎热的原因。可眼下看来却不是这样。

素云毕竟有些经验,立刻想到了那头:“王妃,您上个月的月事是不是没来?”

若澄的月事一向不怎么准,虽然一直有在调理,但效果并不明显。她摇头否定:“王爷走之前我在宫里遇刺,那时候太医诊断过,并没有怀孕。”

“可是,可是王爷临走前的那夜,你们不是还……”素云没好意思说下去,赶紧叫了两个丫鬟进来伺候,“你们好生照顾王妃,我去请大夫。”说完,就急急忙忙地出去了。

这几日,若澄身体不适,为免她操劳,府中的事情都是李怀恩,赵嬷嬷和碧云几个人操持,素云则专心照顾她。眼下三人在留园里头对账,听完素云所述,赵嬷嬷马上说道:“快去请大夫!顺便再去平国公府,二舅爷和老舅公家都通知一声,我看这件事啊,八.九不离十!”

不久之后,若澄就惊诧地看到屋子里站满了人。不仅沈如锦,沈安序问询赶来了,连姚庆远夫妇也过来了,全都紧张地盯着给若澄诊脉的大夫。大夫还没被这么多人盯着切脉过,浑身不自在,但他大体问过之后便下了结论:“王妃,您有喜了。月份虽还不大,不过小的行医多年,应该不会有误。”

屋子里先是安静了一会儿,虽然人人心里都有准备,还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到。而后素云和碧云激动地抱在一起,李怀恩更是大声叫出来:“真的吗!我们王爷有后了!谢祖宗保佑!”

其余几人更是一窝蜂地围到了床边,纷纷向若澄道贺。

若澄还觉得方才是自己听错了,不确定地问道:“我,怀孕了?这是真的?”

“是啊。”沈如锦握着她的手,温和地笑道,“澄儿,你也要做娘了。”

这一声犹如巨石投入若澄的心里,她低头呆呆地看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心头仿佛被什么东西迅速充盈着。很多情绪只有为人母的时候方能明白,强烈的欢喜,肩上的责任,还有对这个孩子的期待,以及太多太多无法诉诸于口的感动。

李怀恩说:“我这就写信告诉王爷!”

赵嬷嬷在旁说道:“快去快去,王爷听到这个喜讯一定高兴坏了。说不准,很快就打完胜仗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说明一下,前世的苏奉英是自己郁郁而终,难产死的,并不是被别人害的,我记得前文有写过。这世的原太子妃之所以会死,是挡了苏家的路,所以苏皇后要除掉她。

至于大佬们说的很多疑团未解,其实也没有吧?只有一个若澄被谁害死的事情,可能会在叶明修的番外提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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