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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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外科室里笼罩着一片愁云浓雾,几个护士本来围在一起轻声说着话,听到有人进来的脚步声,立刻神色惊惶地朝门口望过去。

梅苒的视线便和几双微红的目光对上,她略略看了一圈,轻声问,“周医生不在吗?”

护士长走出来,带着梅苒往楼梯间方向走,“周医生就在那儿。”

她长叹一声,“你说他怎么就遇上这样的事了呢?本来手术都顺利收尾了的,你说怎么突然就……周医生还有那么好的前途,你说要是和孙医生一样……梅医师,你好好和他聊聊吧。”

梅苒轻轻“嗯”了一声。

入夜了,走廊尽头的风很大,淡蓝色的窗帘像一排排闻风而动的琴键,此起彼伏,发出“呼呼呼”的琴音,不一会儿空气里便满溢着桂花和玉兰花的杂糅香气。

梅苒耐心地站在原地,看楼梯扶手旁那个高大的背影,还有昏暗中他指间夹着的那一点忽明忽暗的红色火光。

她心中浮现一丝淡淡的苦涩。

“你怎么来了?”

周一渺转头就看到了她,深深吸了一口,那张俊朗的脸在朦胧的白雾后有些飘忽,他迅速地掐灭了烟头。

梅苒沉默地走过去,“师兄……”

“如果你是安慰我的,”周一渺苦笑着打断了她的话,“大可不必。师妹,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

“不是,”梅苒摇头,将怀里抱着的保鲜盒和一双一次性筷子推过去,“我是过来给你送小笼包的,早上包的,一直没时间拿过来给你。”

周一渺一愣,随后笑着接过来,“还是师妹贴心,做了一下午的手术,我都快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包子刚刚热过,还散着热气,周一渺夹起一个放进嘴里,轻轻一咬,饱满香浓的馅肉便和敏感的味蕾打了个照面,他点头,“真不错。”

看起来是真的饿了,他又连忙塞了一个。

周一渺连声赞叹,“师妹,想不到你包的包子这么好吃,以后娶你的男人可有口福了。”

只是不知道……他的眸底飞速地闪过一丝黯然,我有没有可能成为那个幸运的男人?

这话让梅苒的耳根染了一层薄红,她垂下眸子,没有说什么。

“唉……”周一渺拉长声音叹气,“满足了口腹之欲,如果这个时候能喝上一口小酒,这人生啊也是无憾了!”

“这简单啊。”梅苒变戏法似地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拿出一罐啤酒递到他跟前,周一渺惊喜得眼睛都要发出光来。

苦涩而微凉的酒顺着喉咙流下,一股畅然快意从肺腑间升腾而上,将先前心口那股闷气杀了个片甲不留,他仰头又喝了一大口,“无憾了无憾了!”

虽然在事发后立刻进行了伤口清洗,也咨询过医院的职业暴露评估专家团,在他们的建议下服用了阻断药物,可有谁能保证,那微乎其微的可能性不会落到自己头上?

不过,哪怕此后不幸真的降临,踽踽独行在人生河畔,他也会永远记住这个温柔的夜晚,记住身旁这个笑得比廊外月光还美的女人。

“师兄,你后悔吗?”

“如果是你,你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吗?”他不答反问。

梅苒说:“你知道我的答案。”

“那就是了,”周一渺释然一笑,“这也是我的答案。”

两人相视而笑。

我接受崇高的医师职称,从事神圣的医疗职业,我忠诚于医疗卫生事业,全心全意为人民健康服务。

回到办公室,小助理耷拉着脑袋走过来,“师姐,周医生没什么事吧?”

“没事。”

“要是真的怎样了,多可惜啊!他这么好的一个人……”

梅苒看她一眼,语气稍显严肃,“在事情还没有得到最后确认前,一切凭空猜测都是徒劳。”

“噢。”田甜猜测她可能心情也不太好,没有再说什么,郁闷地回去继续整理资料了。

梅苒翻开一本病例,没看一会儿就合上,她揉揉眉心,拿出手机打开网页搜索:手术中医护人员发生职业暴露感染hiv几率多大?

林林总总的搜索结果,她耐心地一条条翻看下去,眉心不知觉中越蹙越紧……

次日梅苒在家休息,睡到中午才起床,吃过饭后,她将家里所有的角落都清洗了一遍。

早上下班时,医院外面正好有一个妇人在卖荷花,她顺便买了两朵,一朵养在浅底的瓷盆里,一朵掰了几片洗干净放进杯里泡水。

新鲜的荷花用水泡开,可清暑解热、活血、止血。

正午阳光丰沛,梅苒搬来椅子,一边喝水一边对着笔电写医学论文。

日落西斜时分,外面突然传来关门声,梅苒一惊,连忙起身跑了出去,在看清进来的人时,她神色似略有些失望,“哥,怎么是你?”

“不是我还会是谁?”梅良之将西装外套挂好,轻车熟路地进厨房去翻她的冰箱,拿出一瓶冰镇蜂蜜柚子茶,“咕噜咕噜”仰头喝了好几口。

他的白衬衫后面已湿了一片,看来真的是热坏了。

“说过你多少次了,”梅苒在他身后努努嘴,“刚从外面进来最好不要喝冷饮,对身体不好。”

“遵命,”他那好看的桃花眼挑起来看了她一眼,又往嘴里灌了一大口,“梅医师。”

梅苒:“……”

她又跑回去继续写论文,梅良之在她对面坐下,也不说话,就这么摸着下巴看了她好一会儿。

梅苒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你一直看我做什么?”

梅良之痞痞地朝她笑,“没啊,我就欣赏欣赏我们a大的大红人。”

“什么意思?”

他疑惑地挑眉,“怎么,你还不知道啊?”利索地从兜里掏出手机,划开屏幕,三两下点开一个页面,“给!”

梅苒接过一看,粗略扫了几眼,她的面颊就开始发热了。

原来是之前那个a大美院女生的作品因为得了全系最优被贴在学院公告栏表彰,没想到画者没怎么红,反倒是把模特捧红了。

那幅画也被人po到了学校论坛上,很快引起一时热议,后来大家顺藤摸瓜打听到原来她曾经也是a大临床医学系的学生,评论区更是一下子炸开了锅。

小月夜:原来我们学风严谨的百年名校a大也曾出过这样的气质美人[叹息],生不逢时啊!看来以后不能用“我丑可我产自a大”来安慰自己了[生无可恋][手动再见]

我想静静:忧伤!你说她明明可以靠脸吃饭,为什么偏偏要靠才华!

北极星的守望:且不说这身材,光是对着这样一张脸,我都可以三天光舔屏不吃饭啊!

道貌岸然小碧玉:楼上别猥琐了,快把节操捡捡!

床上有人:话说有木有人能目测出她胸围有没有c啊?[奸笑]

下雨的屋檐儿:滚粗好吗!我女神辣么美好,也是你们这些猥琐男可以肖想的?

北极星的守望:弱弱补充一下,俺是女滴。

行走的荷尔萌:哈哈哈,看来女神是男女通吃啊!

通篇都是溢美之词,梅苒看得有些难为情,怪不得她这几天上班都会在医院门口看到一群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一看到她出现,立刻激动地压低声音说,“是她,就是她啊……”

“有没有什么感想,”梅良之戏谑一笑,“我的女神?”

梅苒白他一眼,“我应该要有什么感想?”

梅良之自讨了个没趣,耸耸肩说,“你一向那么低调,这次出其不意地高调了一回,难道就没什么想法?”

梅苒缓缓摇头,反将一军,“既然你这么喜欢出风头,那不如我现在就跟个帖告诉他们,那位向来铁面无私的a大经济系梅教授和他们自封的这位‘女神’……”

“别啊!”梅良之赶紧把手机抢回来,每天被那群女生追已是避之不及,他才不想出这样的风头。

“幸好你的名字没按族谱上的排,”他又说,“不然外人一看肯定就能猜到我们的关系。”

梅苒笑了笑,“没良心么?”

梅家子孙到了他们这一辈,是按“良”字排名。

梅苒本来排到的名是“梅良心”,可这三个字的谐音听起来确实不妥,加上梅鸿远当时在家族中的影响力甚大,女儿的名字便破例没按族谱来,取了单字“苒”。

苒:草木茂盛的样子,如“苒苒齐芳草,飘飘笑断蓬”。

女儿自幼体弱,此名寄寓草木生机,可佑护她安然一世。

“你就好了,”梅良之自嘲地笑笑,“整个梅家就我一个人名字听起来别别扭扭的,不对,还有我哥!”

梅良之上面还有一个哥哥梅良觉,现在在莫斯科大使馆工作,已娶妻生子,不过,因工作忙碌的缘故,他已经三年不曾回来了。

“是啊,”梅苒也附和说,“良觉哥哥和你同病相怜,不知道他现在过得好不好?”

“应该还行吧。”梅良之接道,“昨晚他不是在朋友圈发了一家三口的照片?想不到我小侄女都那么大了。”

“真的吗?”梅苒赶紧去翻自己的手机,看过后,她笑得眉眼都亮起来,“哇,小娃娃好可爱,粉嘟嘟的!”

“切!”梅良之轻哼一声,“这么喜欢的话,你也可以去找个男人来生,说不定更可爱!”

他说着边抬杯喝了一口水,以至于没看到对面的人脸颊突然爬跃起来的一片绯红,一直红到了耳根。

手机震动几下,梅苒点开一看。

余声:啊啊啊啊!你们真的在一起了?贼快贼快的呀!没看出来啊!

余声:ansel啊!那个多少歌手梦寐以求渴望唱他写的一首歌的ansel啊!就这样被你拿下了?!对了,他知不知道你就是mr?

余声:还有还有!以后我作为小姨子有没有请他写歌的福利?天啊天啊,我快控制不住体内沸腾的热血了!如果将来有一天ansel和mr联手,不知道会有多少歌迷哭肿眼睛哪!!

“谁发来的信息?”梅良之好奇问了一句。

“声声。”

“你的闺蜜?”梅良之多少有点印象,“那个华语乐坛天后余声?”

梅苒点头。

梅良之又问,“她不是也和然然一样参加了《中国好歌者》?”

“是啊!想不到你这个向来只醉心研究经济曲线图、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竟然也知道这些。”

“没办法,”他将杯子里的水喝完,“然然在电话里提过很多次。”

说来对这个名义上的妹妹,梅良之实在称不上有多深的感情,相处的时间也不多,他大多时候都是看在父亲和祖母的面上,加上又因几年前那件事……刚好两人又在同一个城市,才对她多加照拂。

相反的,梅梦然似乎很依赖他这个兄长。

“那你有看过吗?”梅苒问。

“没有。”他把杯子放下,“我得走了,晚上还有课。”

梅苒送他出去,“路上注意安全。”

梅良之把外套搭肩上,潇洒地朝她挥了挥手,缓步走进电梯。

按照正常的排值表,今晚才是梅苒的夜班,她吃过晚饭后就去了医院。

小助理看到她,兔子似地蹦跳过来,“师姐,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梅苒把包放下,“还有一些报告没看。”

田甜殷勤地帮她锤了几下肩膀,“辛苦、辛苦了!”

“无事献殷勤,”梅苒轻点了点她额头,“说吧,这次又是什么事?”

“嘿嘿嘿!”小助理笑出了两排大白牙,“我下个月13号可不可以请假啊?”她握住拳头,“那天我男神有海泳比赛,作为真爱粉,我怎么能不到场支持他呢?”

梅苒闻言一笑,想了想才说,“准了。”

“谢谢师姐!”她欢天喜地地出去了。

还没到正式上班时间,梅苒坐下来,翻开一本报告,刚看到一半,电话就来了,她随手接通。

“在医院?”

“嗯。”梅苒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那边传来男人的轻笑,如同和软的春风拂过面颊。

她突然反应过来,长长的睫毛狠狠眨了几下,“啊……”

“怎么了?”

“没事,”梅苒深吸了口气,“你吃过饭了吗?”

“还没。”

不等她答话,那边又说,“我现在在外面。”

“哦。”梅苒愣愣地应。

“苒苒。”

每次他用这样低沉的声音唤她名的时候,梅苒总是控制不住地心跳加速。

砰砰砰!咚咚咚!

“你出来一下,我在外面等你。”

暮色还只是薄薄的一层,那路灯却早已堂而皇之地亮起来,橘色光泽映着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男人神色悠然地立在车旁,过往的人三三俩俩总要多看几眼,而他似乎对此毫不在意。

听到渐近的脚步声,他侧头看了过去,深邃的棕色眸子浮现一丝淡淡的笑意。

梅苒被他这一眼看得脸儿又微微发烫,“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我带小家伙去换药,顺路经过,”傅时谨帮她把副驾的车门打开,“就过来看看你。”

他说“小家伙”这三个字时,语气带着几分宠溺意味。

梅苒坐进去,唇角不加掩饰地上扬几分,心想,骗人,哪里顺路了?这里和宠物医院明明是两个相反的方向好吗?

后座的猫儿软软地“喵”了一声,她的注意力立时被吸引了过去,“又见面了,你好不好呀?”

小家伙伸出一只前脚蹭了蹭她的手心。

“医生说,伤势比较严重,这几天都要格外小心……”他可是很认真地照顾着她送的“定情信物”。

“谢谢你。”

男人凑过来,清冽的气息拂在她耳际,“没有更实质一点的感谢?”

不算大的空间里,立刻满溢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暧昧气息,连小家伙都睁大骨碌碌的眼睛看过来。

梅苒红着脸在他脸上飞快地亲了一口。

傅时谨依然保持着挨她极近的姿势,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衬衫,扣子依然扣得严严实实,整个人似乎散发着一种神秘又拒人千里之外的禁`欲气息。

可他的动作却又不是这样,梅苒都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密密麻麻地缠了上来,令她几乎窒息。

“苒苒。”

梅苒的心脏几乎要将胸腔撞破,脖颈处迅速铺开一大片浅浅的粉,“嗯?”

“我下个月13号的海泳比赛,”男人的大手轻轻贴在她耳垂下面那片肌肤上,将她的脸稍稍转了过来,“你会来看吗?”

“当、当然……”此时梅苒完全是靠条件反射在回答他。

“那就好,”他轻轻笑了下,“那……盖个戳儿?”

梅苒迟钝地反应不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下一刻男人的唇就贴了上来,温柔缱绻地在她唇上磨着,舌尖细细描摹出每一寸柔软,复又顶开她的贝齿,无师自通地寻到那柔软的舌,勾缠舔咬……

她猛地瞪大眼睛。

啊啊啊!梅苒心里又慌又乱地想,不是说……只是盖个戳儿吗?

似是惩罚她的分心,男人的大手托住她的后脑勺将吻加深,梅苒浑身酥软,只能任他为所欲为。

窗外的夜色已经很浓了。

梅苒的胸口不断起伏着,大口地喘着气,旁边的人也气息微乱,俊朗的容颜上笑意分明。

“到时间了,我该走了。”

说着,她推开车门跑了下去,傅时谨也跟着下了车,闲适地靠在车身上,看她犹如一只深林中迷了路的小奶鹿般慌忙穿过夜色,他忍不住勾唇笑了笑,“苒苒,你好像走错方向了,中医部在那边。”

梅苒脸红红地转身看了他一眼,飞快地跑过去了。

落荒而逃般。

男人目送着她的身影离去,眼底的笑意更深。

真好,以后可以一直这样看着她。

最好能看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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