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自己师姐一脸愤怒,回身就要往外走,成先生赶紧拉住她的袖子,低声喊到:“师姐!苏白鲤!你去哪儿?”

苏白鲤扭过头,眼里全是火的说:“程挽柠你管我?我去找那坏种子,再喂她一瓶愿来散,让她下半辈子,快活如神仙!岂不美哉?”

成先生很是苦恼,拉不住苏白鲤的袖子,但,这些年他在军营也不是白过的,如此他就豁出去的一把抱住了苏白鲤的腰。

他就是一个可怜巴巴,被白石山嫌弃麻烦,因长相拖累被逐出师门的小小坐堂大夫,他可比不得这白石山下来专克自己的女煞星,一句话不对她便要出去喂人愿来散。

那愿来散何等歹毒,它不若旁的毒是以死伤为目的,它就是为折磨人而被苏白鲤琢磨出来的。

那凡中者,周身仿若坠入无边云彩,没支没撑,只能瘫在床上眩晕不止。中了一两天还好说,长期躺在床上,每天不要命的眩,身体一直有下坠感却总是落不到实处,会是怎样的难受就可想而知了。

一肚子气的苏白鲤被成先生抱住,整个人就僵直成了一条人棍儿。

成先生看她不动,这才手脚忙『乱』的把她按到座位上耐心劝说到:“师姐,这不是养着关外名马的六骏马场,也不是从前你随意闯祸,别人畏惧你师门威势不敢言语的时候了,别忘了,咱们白石山没了啊!”

成先生一直以为,自己早晚能回师门呢,谁能想师门竟然说散就散了啊。

好难过,他就哭了。

苏白鲤呆愣愣的扭头,看自己的师弟哭了,便伸出手抹他的眼泪,抹着,抹着,她就把成先生的假门字胡摘下,藏在了袖子里。

又小心翼翼给自己手上图了一层『药』,借着擦眼泪的功夫,苏白鲤便越来越满意,随着『药』物抹去遮盖,江湖上早就失去踪迹的夺魄郎中程挽柠那张美脸便『露』了出来。

这是怎么样的一张美脸啊,眉是这般秀,眼是这般明,鼻是这般挺,唇是这般艳,低头闻闻,师弟说话好像都有香气……也是,师弟是走香『药』这一道的,他怎么可能不香。

成先生依旧不知,还在表演。

“师姐,我求你,能跟我好好过日子么?你能答应我不出去『乱』下『药』么?”

苏白鲤流着口水,点头如捣蒜的说:“答应答应,师弟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你说摘星星咱就去摘星星,你说上树师姐就给你粘猴『毛』,你说住猪圈,师姐每天给你烧热乎乎的猪食儿……

成先生信她才怪,却不得不吸取教训,再不敢像少年时硬杠着来,这次他预备用哀兵的计策打动她,就这样,迂腐威严的成先生心里拿定主意,就一头扎进苏白鲤的怀里哭唧唧的说:“师姐,六骏马场你回不去了,我没本事,就是个小郎中,我给不了你好日子,还不能让你像之前那般肆意的活着……”

苏白鲤被美『色』所『迷』,心疼的都要碎了:“不是不是!师弟~别哭,我不在意的,真不在意,不就是好日子,你给不了我……我可以给你啊!”

“师姐,呜……我是男人啊,我也是有俸禄养家的……”

苏白鲤何曾见过师弟『露』过这样泫然欲泣的可怜样儿,那一刹真是灵魂都炸,她满脑袋就剩下一个声音,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她师弟卷着一张白羊皮,就在她魂魄的草地里滚来滚去……

心里缓缓呼出一口气,成先生吸吸鼻子抬头道:“师姐,那不过就是个黑了心肠的后宅『妇』人,她是坏!可她的女儿才两岁,没了那『妇』人,你觉着今儿那老太太还有那小媳『妇』会照顾她?还是会帮她照顾孩子?稚子无辜,以后这样的事情多了,你想想,你跟我就要住在这庄子里了,那鸡零狗碎的你管的过来么?”

管她们去死!统统去死!!如果不死,就全部『药』死!!

苏白鲤乖巧的摇头,成先生满意的点头道:“你也看出来了吧,那个丫头……”

苏白鲤点点头,百脉全通又如何,世上奇人多了去了,她管不了那么多,她就想~恩,放羊!拿着小鞭子放羊,然后……咩咩咩咩咩……多好啊。

从前高不可攀的师弟竟然跟自己有了在一起过日子的打算,苏白鲤喜的都要晕过去了……

就这样,她脸上的表情逐渐,逐渐便『露』了迹象,又缓缓的缓缓的把可怜的成先生『逼』迫到了车棚角落里……

成先生此刻才发现不对,他推开苏白鲤,有些气恼的低声吼到:“苏白鲤!!”

“师弟不气哦,师姐给你粘猴『毛』……”

“……苏苏……苏白……咿……”

跟孟万全往老太太家送柴禾的一群老兵卒,抬着一缸黑酱回营,到了营儿口他们就看到成先生家的车夫,还有一个小丫头正可怜巴巴的蹲在营子口看向远处。

孟万全困『惑』,就问那丫头道:“你家主人呢?”

小丫头无奈的扭脸看看远处……而远处一辆靑骡车跑的都要飞起,孟万全就瞧见个模模糊糊的车腚。

想了一瞬,孟万全便笑了,他单只手『摸』着后脑勺叹息到:“嘿!这猴急!老夫老妻,啧!娘~舅~耶~真真羡慕啊!”

老卒们立刻意会,一起哈哈哈大笑起来。

小院泛黄的枯藤下,蛐蛐在戏着曲儿……东侧房旧坑的老灶上,又架起铁锅,七茜儿蹲在灶下,两手掰柴在烧着锅,而曾经被用来熬煮盐卤水的大铁锅里,正炖着一个老太太。

燕京周遭几百里,民间有些风俗有趣至极。

譬如那家底厚的人家,都有个支大锅的灶房。

这种灶房一年到头,除春耕秋收过新年农忙的时候,会用里面的大铁锅做十口甚至几十口子人吃的大锅饭,那不忙的时候,大家就在这房里烧大锅沐浴。

这就不错了,皇城根儿的讲究,体面人就是不用香也不能有体味儿,头发还不能油腻。

而陈吴氏这样的庶民,她打生下来,还没洗过澡呢,等到水温差不离,能下锅的时候,老太太起先还羞涩,死活不想进去,七茜儿劝了好几句,最后急了才说,那里外三层新的衣裳,还有新铺盖,您就这样随意受用了?

对于穷苦人来说,穿新衣是个极要的事情,想想孙媳给自己整理出来的那一大堆新衣裳,老太太一咬牙,按照孙媳的要求到底下了锅。

那一刹,做人便全无遗憾了。

当老身板被全部接纳进舒服的热水,陈吴氏顿觉自己上了天,她有些晕乎,哼哼了几声,又及时收住,一下子老脸就涨红涨红的。

听到身后孙媳轻笑,她便『摸』着身下专门为沐浴垫身的凹形木板子,自我调侃到:“臭丫头你看着点火候,别把我煮熟了。”

七茜儿探手试下水温,附身又从灶坑里拽出两根干柴丢到边上的小灶下面烧小锅水。

她也笑着玩笑道:“那正好,有肉吃了。”

寸长寸长的泥团脱离开老太太的皮囊,老太太那颗老心,就从羞愧尴尬走到了死皮赖脸。

算啦,有好日子就过吧,挑剔啥呢?她这样的人,还有这样的日子,就是明儿死了也满足了啊。

感受着背部的肌肤被干布一层层的照顾到,老太太就笑着哭了。

她看着面前的墙壁,一处凹进的地方,干涸许久的灯台被灌满了灯油,明亮的火就跳跃着,红彤彤的的,亮闪闪的,可真好看啊。

孙媳在身后说:“『奶』~你躺下,我给您洗个头,再上点头油给您篦下发,没那邋遢东西咬您,以后就睡的稳了。

老太太语气坚强:“你不折腾,我从来睡得好!”

也不知道怎么了,七茜儿就在老太太身后笑了起来,她想起从前,这老太太对自己最大的报复,就是半夜起来让她倒便盆。

为了折磨她,老太太硬是要在睡前喝半壶水。

从前她从不想她的好,可现在想,就分外有意思了,那半壶水进肚大概也不好受吧……

“你笑什么?”

“没……仰身,对,躺在这个木头上,对……”

“不许笑啊!憋气!”

“憋气那不憋死了!”

“你是精怪,憋不死你!”

“恩,还真许是。”

“我就说么……精怪!”

闻着喷香的头油味儿,陈吴氏觉着自己处处妥帖,身上就没有不被照顾到地方,她仰头躺的百无聊赖,就忽想起自己那孙儿来了。

“七茜儿啊。”

“恩?”

“你咋从不问你男人是啥样呢?你……你就不怕,是个孟万全那样的?”

“……不怕。”

“假话!”

“恩~假话,可我都来了,『奶』你舍得放我走啊?”

“那可不成!他们走你都不能走!你答应给我养老了,茜儿啊,『奶』跟你说,我活下来这三个孙孙,要说脑子好,臭头指定末尾,你要说好看,他人样还算可以,他不是那种能给你富贵日子的人……但是吧,那孩子他稳当又忠厚……”

老太太不知道想起什么事儿,静默片刻,她忽然想坐起来。

七茜儿就按住她道:“您别『乱』动啊。”

老太太心里,孙媳现在排在所有人之上,于是她就想啊,要是七茜儿明儿对臭头不满意,前面还有臭瓜跟臭蛋呢。

算了,不说了,明儿见了人,看对不对路吧,反正,要是不对路,那也没啥,就臭瓜臭蛋一起站好,随她的茜儿挑拣……

篦子在老太太的头皮游走,老太太心里痒痒,就挣扎几下羞臊的问:“……多么?”

七茜儿把篦下来的那些虱子虮子丢进火堂,抬起头笑着说:“不多,您是干净人儿。”

“那是!我最爱干净了……”

火堂传出密集的噼啪声,老太太的话音就转了个弯儿。

“也不,也不老少的,嗨!成年的奔波,谁能少得了这个!别笑我,你也有!”

“恩,有,不少呢。”

“那你今晚盖旧铺盖,回头我也给你篦篦。”

“好。”

这一夜,老太太被七茜儿从头到脚照顾了两遍,等到她骨肉酥松飘在云上被七茜儿送回东屋,她早就『迷』糊的找不到北了。

等到她头发好不容易敖干,再穿上一套新的里衣进了新铺盖,她都没舍得爱惜几下,就迅速睡着了。

等到老太太睡着,七茜儿这才出去,收拾干净了大锅,又给自己添了十担水,新熬了一锅洗澡水。

好在,这种沐浴的灶房下面有口渗井,倒水是极其方便的。

老太太并不知道孙媳忙活到什么时辰,她是睡的香喷的,舒舒服服,她第二日自然睁眼的时候,她都不想起来,就躺在被窝里,觉着自己是个高贵的娘娘。

老太太『摸』『摸』自己顺畅的老头『毛』,又『摸』『摸』新里衣,再『摸』『摸』新铺盖,再一闻,她还香喷喷的……哎呀,这日子美啊。

她美滋滋的看着炕那头的七茜儿想,这丫头甭说臭头了,就凭着她这一手搓泥儿的本事,她敢打包票,这世上便没有男人能抵抗的了。

想到这里,老太太卷了一下被头,闻闻新棉花的味儿想,可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他的臭头,要是她臭头知道自己给他找了这般好的媳『妇』儿,还不知道欢喜成什么样子呢……

永安元年十月二十九,武帝杨藻即位,改元,大赦天下,分封诸臣……永安元年十一月十四,猴日充虎,黄道司命,贵正东,喜正南,福东北,宜:定盟,安葬,入殓,移柩……

这日天不亮,停灵多日的上将军潭士泽终于等来了他的谥号,武肃。

有了谥号,便可做牌位,潭士泽的葬礼总算可以『操』办起来。只是这早就做好的牌位么,却无论如何都摆不出来了。

谭家想要个武忠,也一直自觉潭士泽怎么说都是武忠。

可他们等啊,盼啊,全军上下等了这么多时日,却等来个武肃,实在无法,『操』办丧事的主事人只得命人赶紧去后面重新制来,到底漆水未干的摆上了。

待灵位摆好,谭士元带着自家子弟一起拜灵,他起身之后,就开始头晕目眩身体打晃,站在他一边的长子,少将军谭唯同赶忙上前将他扶住,喊了一声爹,接着潸然泪下。

停灵大帐瞬起一片哀声。

谭士元甩开儿子的手,死死盯着面前的牌位,不知过了多久,他开始喃喃自语道:“邵商起兵,你二叔违背祖命率部响应,一路战役万千攻城无数,我谭家上下为他杨藻又死了多少战将,多少部曲?可~到了最后,你二叔又得到什么?他身首异处,连个全尸都没有!!却为何是肃!!为何?不是忠?啊?!”

他撕心裂肺的吼着,却没人敢说话……跪着的谭家诸子弟却难免心怀不忿,悲痛不已。

谭唯同拍打自己父亲的前胸后背,又寻了机会对跪在地下的二弟三弟,打了个眼『色』。

片刻,灵帐外响起几声闷哼,不久,一队军士悄然过来补位,站立帐前,如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开国侯谭士元,官拜兵部左侍郎,正二品,因新朝开国爵众多,便顺封地,也称其为宜阳侯,谭侯。

谭士元想给弟弟要个忠,且停灵这段时日,他四处活动,一直就为了这个字,忠。

一切人都知道,若谭家得一个忠字庇护,从前种种便可一概抹去,自此君臣相和便是皆大欢喜。

可显然有人是不愿意的……忠武是战将的最高荣誉,谭家想要武帝杨藻首先就不愿意。

轰隆隆脑袋『乱』作一团,没有了骁勇善战的二弟支撑,谭士元的心从未这样孤凉过,以后,他该怎么办呢?

天下已定,大势已去,他要怎么做,才能带着谭氏三房,族人千二度过这以后的日子?

正惆怅,远远的便听得一声长报声:

“报……!”

报信这位,是谭唯同老婆乌氏的弟弟乌秀,这小子没什么大出息,就跟着姐夫在军中四处蹭功,惯会钻营。

满头汗滴的乌秀冲进灵帐,扑通跪下对谭士元道:“亲家大老爷大喜!!”

都是什么时候了,这都是什么人?

谭士元大怒,一伸手打了自己儿子一耳光,回身就把乌秀踹了个满地滚。

乌秀吓死了,爬起来匍匐在地上声音颤抖着说:“侯侯爷饶命,饶命!”

谭士元对他怒吼:“滚!!!”

捂着半张脸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好的谭唯同也斥骂到:“还~还不快滚,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乌秀不敢抬头,就哭着说:“实在是,实在是听他们说,明日卯时初刻,皇爷会携诸皇子还有朝中众臣出城亲来拜祭二老爷,我就……”

他话还没说完,人便被谭士元单手揪了起来,紧迫的问:“你说什么?“

乌秀吓死了,他鼻涕眼泪长流的说到:“是,是,是适才京中我那,我那朋友处得的消息,说是皇爷明儿早上要带皇子跟大臣们来拜二老爷呢……”

“消息~可真?”

“真,真!真的,我那兄~朋友他爹在礼部,说是现下已经着人拟旨了,怕是一会传旨的就到了……”

谭士元将这无赖子甩到一边,又在营帐四处转悠,皇帝要来这个消息,对谭家来说,就若枯木逢春,一切都有春发的迹象了……

也不知道转了多少圈,谭士元终于住步对下面吩咐到:“传令下去,着各部清扫营帐清洗战马……”吩咐到这里,他扭脸对自己的长子道:“去,让长刀营的将士给我收拾的威风凛凛,把新甲发下去,明日你就是死!也要把我谭家军长刀营烈武奋杨,长刀天下,纵横沙场的气势拿出来,知道了没有?”

吩咐完,谭士元脖颈青筋暴『露』的对外嘶吼着……

“谭二死了!可他的长刀营还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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