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脂在鏊锅上迅速打个滑溜,又被筷子快速的夹走,合了瓜丝蛋糊面粉的稠汁被精巧的铜勺搲起,摊在铁鏊面上,发出刺啦一声轻泣,香味立时满院飞扬起来。

“闻着香吧?味道咋样?我就说你们燕京人一准儿没吃过的,好吃吧?”

陈老太太坐在院子里的矮塌边,烧了炭火亲手做瓜饼,她往铁鏊里添了一勺面糊汁便抬脸炫耀,问正在吃饼的佘青岭好不好吃?

这不是天热么,就在院子里的桂树下,摆了矮塌,烧了炭火制饼吃,却也算是多个野趣。

佘青岭嘴里慢慢咀嚼,等到东西入了肚,才放下筷子笑眯眯的答:“阿娘手艺高超,自然味气正好,是实在好吃的很呢,这饼燕京确是没有的。”

老太太看他喜欢,便高兴的又要说点什么,却听到外面噼里啪啦一阵炮仗声,锣鼓声,人群喧哗声……

今儿是九月初六,童金台百炼成金,总算是从隔壁巷子娶媳『妇』回家了。

亲卫巷子的老爷们大部分都没有亲人,便请了他们唯一重视,也在心里当做亲人的佘伴伴无论如何要来的。

佘伴伴倒是来了,可他却躲在老太太这边也不出去,就预备听一场热闹的婚事儿。

却又是为何?

这世上人人心里都有个疙瘩,老太太的疙瘩在隔壁那生了儿子,蹬鼻子上脸的乔氏身上,而佘青岭在于,他此生最怕旁人家办大事,婚丧嫁娶都是他很回避的事情,皆因他的亲人都不能轮到了。

如此他人到了,却不出现在婚礼上,就只当出宫散散心。

至于老陈家为什么不去?那不是前几月家里刚办了一场大丧事么,那是一气儿埋了八口棺,虽现在谁家都有孝,甚至朝臣家都一样,都不讲究,也没人讲究,可咱就得自觉,人童金台一辈子就娶这一次媳『妇』儿,没得全家出去冲撞人家去。

那外面的婚事儿办的十分体面,全凭各方面帮衬着,亲卫所的都指挥佥事郭谦,兵部左侍郎曾安榜就做了男方家长,像是郑阿蛮,柳大雅……这些一处玩的好的朋友,也俱都到了,都跑前跑后的帮衬着。

童金台他们这几月,在燕京是交了不少朋友的。

院子里气氛微妙,陈大胜就围着媳『妇』儿来回转悠,可七茜儿只是不搭理他。

这俩月,家里该做的事情七茜儿其实是一样没少做,只不搭理陈大胜罢了,她就觉着陈大胜心中有鬼,定然瞒着自己做了不能说的事情。

她几次盘问,陈大胜就不说,这小两口众目睽睽之下,到底就开始置起气来。

陈大胜不想把那些不好的东西告诉媳『妇』儿,便为难死了。

大家也都看出这对小夫『妇』不对劲儿,可这一对岂是常人?这一对冤家身上都有一副旁人没有的钢铁骨头,就硬是不肯和好,便急坏许多人。

手里抓着一把小枣,七茜儿听完又一段鞭炮热闹才说:“阿『奶』,你说去年这时候咱都在哪儿呢?这一晃眼的多快啊,金台都娶媳『妇』了。”

老太太拿着竹片熟稔的把饼翻了面儿,就想了下道:“那谁记得?一路上着急忙慌的光奔命了,光想着吃了,想都不敢会有现在这好日子,你去外面看看那田,就凭今年这个收成,咱大梁便稳当了!哎!你瞧这风调雨顺的……”

说到这儿,她就提起竹片对着陈大胜伸过来的手便是一敲:“这是给你爹做的,臭小子你等会儿!”说完她便对佘伴伴疼爱的说:“儿啊,咱慢点吃,都是你的~啊!”

佘伴伴满面笑意,笑的自在又幸福。

这次他来家里,就是想跟老太太过个明路的,那是一路上想过很多话,甚至想着老太太不是爱财么,实在不成,他便舍些大价格与老人家慢慢商议……可谁能想到呢,老太太听完便欢欢喜喜的允了,他没预备给自己找个娘,这老太太却自己封自己做了干娘。

即便佘伴伴说清楚了,自己是个太监,可老太太却说,便是缺了胳膊少了腿儿,那也是活着的儿子啊。

这真是一个孤单单,一个恓惶惶,缘分到了谁也挡不住。

佘青岭生的好看,天生脸儿嫩又讨喜,他要是想巴结谁,前朝的幽帝都没逃过,况呼一个乡下老太太。

没到半日功夫,老太太便把家里刚铸出来的新鏊锅端出来了,又非要在院子里给她干儿做老家的瓜饼吃。

如今算是眼里没了旁人了,只紧着佘青岭一个人吃饱了,才许她爱孙染指,至于七茜儿,且排在后面呢。

佘青岭接过七茜儿奉过来的茶去腻,他抬脸看这小媳『妇』儿笑,可是七茜儿却把脑袋别扭的扭到一边儿了。

佘先生今日胃口好,喝完茶又夹起第五个瓜饼吃。陈大胜看他吃这般多,怕不好克化就絮絮叨叨的嘀咕:“爹,都紧着您先来的,要不咱歇歇肚子?您院子里转两圈儿去?”

这饼其实不大,却属实滋味美妙,佘先生就『摸』『摸』肚子点点头,咬牙预备啃了这个再转悠。

这陈老太太要是想惯着谁,那一般都往死了惯的,她的儿子都没了,陈老四是活着还不如死了,这好不容易这强套了一个回来,但凡手里有点好吃的,她就都预备喂到佘青岭的嘴巴里。

再说了,从她送了小被棉袜起,便是京里下了暴雨,人家都要打发人来家里问一下,老太太可凉到了?记得加衣裳,身体好不好啊?吃饭香不香啊?下雨了,路滑呢,咱就甭出门了,就晚几日去庙里呗?

老太太很受用这套,她四个儿都没了,给她一点好她就开始惦记,心疼人家了。

至于什么是太监?什么亲妹妹曾经去过教司枋,这些对老太太都不是问题,在她看来,人能在这场战争活下来,就不容易了,世间千般难,还有比活人更难的事儿么?

有好要珍惜,就要感恩戴德着好好过着,要一起念诵阿弥陀佛,感谢这世上一切神佛。

好不容易来了唤她娘的佘青岭,老太太心里的那点疙瘩事儿,算是都被勾出来了。

可最难受的是,都是明白人,都知道对方是假的,可就都笑眯眯的相互骗着,假装对面是真的娘,真的儿。

“胜儿他爹,我跟你说啊,上次我去观音庙,我请观音菩萨保佑你来着,真的!我就是去了观子里跟老君爷也是一样,跟『奶』『奶』庙也是一样说,每次都说,你看你这次气『色』要比前儿来的时候红润多了吧?这一看就是有神有灵庇护着,一准儿被保佑了!”

佘先生闻言便笑,他抬脸满目真诚道谢说:“是么?竟是这样啊!我就说这小半年睡下一夜就到天明了!您不知道,过了年儿我就觉着想什么有什么,事事都顺呢,原来缘由在您这边呢!”

老太太瞬间满足,就一拍腿道:“那还有假?我跟你说,这周围二十多个老庙道观,就青雀庵最灵,你娘我哪次去,不跟菩萨唠叨几句,请她保佑你事事顺意呢……”

她还没说完,外面又是一阵喧哗,老太太便抬脸艳羡的说:“呦,这是新媳『妇』进门了吧?”说到这里,她给陈大胜使了个颜『色』道:“等你们两年后圆房,咱家也这样办一次。”

陈大胜连连点头,可惜七茜儿根本不看他,却抬脸看看天『色』点头道:“恩,就是这个时辰,那张家倒是痛快的,真真一点儿都没耽误时候,就放新娘子出来了。”

老太太撇她一眼:“那都二十四了,她家还敢耽误?咱金台什么品貌,配她家绰绰有余了!前几天那老陶太太还跟我唠叨,说她家丫头合适,好歹小几岁,我就呸了!不是我小看人啊,我可跟你们几个说,要谁家的闺女也不能是她家的,早就在我这里『露』了本根儿的,我才看不上她家呢。

也不是我夸奖,人家宛如倒是二十四了,可你看看人家董太太的人品,那是家里家外一把抓的贤惠人。看娘就知道闺女,你再看看那老陶太太那一肚子算计,就她能?金台要是娶了她家闺女,不是我看透她了,只不出三年,丁根儿『毛』儿都不会给孩子剩下,娶她家的闺女?美的她……”

最近老陶太太已然要癫狂了,为了把女儿嫁进亲卫巷子,她就恨不得给老太太磕长头了。可惜人没前后眼,她早就被老太太看透了。

佘青岭就笑眯眯的假装听懂了,其实压根不知道老陶太太是哪个?他就扶着肚子站起,身边伺候的便赶紧给他套上鞋子,又扶着他在院子里溜达了起来。

等溜达完,他便跟老太太说:“干娘,您这院子颇小了些,明儿接您去咱燕京的院儿里歇几日?我那边有个花园子,景致还是能看的。”

老太太闻言,便立刻想起一事,她举着竹片指着七茜儿便恨声说:“我可不去啊!我去干啥?败家舍业去?上次这败家东西,这遭雷劈的一出手千两都给她撇出去了!我去,她能不跟着?我可不敢去了……不去,不去!”

七茜儿面上却丝毫不带羞臊的,仰脸就哈哈笑了起来,笑完才跟老太太说:“我又没花您孙子的钱儿,这一天到晚,只抓我一个唠叨,真抠的您,都唠叨我几个月了?”

老太太每每想起都心肝破碎,她恨的不成,就绝对不能原谅,她拿竹片铲起一个瓜饼,对陈大胜便是一送……

啪!那饼儿便稳稳当当的落在陈大胜面前的盘儿里,她示意他赶紧趁热吃。

示意完,就回头继续骂:“我就是死了!我总也不能忘了这事儿,千两银你都敢花?咋你的还不是我臭头的了?咋就是两家人了?”

陈大胜好不巴结的端着盘子,奉献在媳『妇』面前,七茜儿接过盘子,当着老太太就吃了饼,却依旧不搭理人家孙子。

吃完她还嘴硬呢,也故意凶着对老太太说:“您就偏心眼吧!这臭头才侍奉您几日?再偏心眼儿,就小心明儿您孙儿走了,我立马给你送山上去,哎~挖个洞我就给你丢进去,就看你悔不悔!”

佘青岭就目瞪口呆的看着这大梁独一份的吵架,这甭看是吵架,话里话外却都是旁人融不进去的亲密。

老太太今儿有撑腰的,便举着竹片指着七茜儿预备跟陈大胜告状,却不想外面又是一阵喧闹……

喧闹越来越近,从墙头就丢进好几把谷物还有豆儿,还有许多的铜钱儿。

这是撒谷豆呢,是为了镇伏杀神的吉利东西,想是童金台知道家里不能出去,便让阴阳先生隔着墙给丢过来的。

老太太一看便高兴了,她立刻舍了竹片子,站起来就去捡,却听到童金台在墙外吼:“阿『奶』!先生!大哥!小嫂子!我在外面跟媳『妇』儿,给你们磕头了!”

外面很安静,院子里的人也很安静,片刻,就听到徐老太太在外面喊:“哎呦,这傻孩子你使那么大劲儿作甚?哎呀!这脑门都磕破了,赶紧起来啊……你阿『奶』,你嫂子不缺你这个头,明儿你把日子过好了,再好好孝顺你们阿『奶』……”

外面一阵大笑,又拥着人走了。

老太太站在那边,等了半天才扭头笑眯眯的说:“多好啊,金台明年就能抱上娃儿了……”说完她指着七茜儿道:“可惜这俩遭雷劈的,让人不省心的还得两年,哎~那,那我去屋里给你们寻个荷包,一人腰上挂一个,这钱儿吉利……”

说完她便急步进了屋,陈大胜看看七茜儿,七茜儿却翻了他一个白眼儿。

无奈,陈大胜只好自己跟着进了屋子,老太太这又是难过了,他家三个堂哥都在外地说了媳『妇』儿,现下虽然没办,却也是定下了。

也不是不孝顺,人家也是想接老太太过去的,可他们驻防的地方就太远,老太太奔波够了,说到死也就是这附近,那是多一步都不会动的。

等到那祖孙进了屋,七茜儿才坐到鏊锅前,拿起竹片一边摊饼,一边对过来的佘先生说:“其实您今日不来,我也想去京里见见您的。”

佘先生闻言点头,就坐在矮塌边上看着炭火说:“你们生气,却是因为他们找六部官员家联姻的事儿?”

七茜儿抿嘴,把饼翻了个面儿,又对佘伴伴确定的点点头。

她做了那么多,陈大胜就不该瞒着她。

佘青岭抬脸看向屋里,那边的窗棂便悄悄推开,陈大胜就与老太太满面担心的『露』出脑袋,都看向七茜儿。

与干儿子眼睛交汇,老太太便指指陈大胜的脑袋,又指指七茜儿,示意他给说和说和,就别让小两口生气了。

佘先生想笑,偏就憋住了,他咳嗽了一声,看着饼锅严肃的点点头后道:“我想,是胜儿看到京中各派已经伸不进手,才想出这样的法子,恩~倒也是动了些心思,还算不错~又长进了。”

七茜儿闻言愕然:“不是先生安排的?”

佘先生点头:“当然不是!要是我安排……”他认真的想了下,也不知想到什么,便又笑了起来:“若是我,为他以后的前程,我替他们选的人怕是要个个强过你的,不说能力,就只说出身。我胜儿想法刁钻,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怎么?难道你怕我干涉,再为他选一高门贤『妇』不成?”

七茜儿的脸一下子面目涨红,好半天才说:“我怕什么啊!我就恨他怎么问都不说。”

佘青岭闻言便困『惑』极了,他顶着一张嫩脸对七茜儿道:“老夫此生对情情爱爱并不太了解,若是这样,那就是他不对!下次我说他,你便不要与他生气了,可好?”

七茜儿点点头,又摇摇头说:“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我开始却是没多想的,也尽力按照他的要求安排了。可是回头就越想越不对,问他也不说,为何偏就是前朝旧臣?为何又要是都察院那样的地方?我心里实是不安稳,就想我们小门小户的,就只怕他闯出祸事来家里兜不住。”

趴在窗户上的陈大胜,表情到底是恍然大悟了,他一伸手默默的拍了自己一巴掌,老太太也随即拍了他一巴掌。

佘先生缓缓呼出一口气道:“你啊,到底是多虑了,祸事倒是不可能,他们有些小心思却是真的。这人有心思便不坦『荡』,难怪他不敢与你说,许是自己羞臊吧。你在后宅到底不知道前面,那朝堂之上勾勾连连,复杂无比……

如今是胜儿他们虽有圣宠,可到底来皇爷身边晚了,咱们新朝初立,大赦大封皆已过去,皇爷身边各『色』关系又牵扯甚多,与其进去做旁人的刀,还不如自己慢慢从底下捞些力量,再好好培植,互相帮衬着就能在燕京站稳脚跟,不然……便是有我,有皇爷,可我们早晚也会老,会死……”

七茜儿抓着竹片的手到底是缓缓放开了。

佘先生想起什么般轻笑起来,笑完才对七茜儿道:“胜儿天资过人,虽开悟晚了些,却早晚日转千阶,青云直上,他能想到这个办法已是不易了,这才跟我读了几日书?他也不是故意要瞒着你,他不说……怕是想若有为难,便让他一力承担吧。”

七茜儿缓缓呼出一口气,她当然知道陈大胜聪慧,安儿能灵透成那个样子,自然是像了自己爹的。

可是陈大胜转变太快,她抓不住,心里便慌『乱』。

说白了便是寻个由头,想跟他置一次气,确定确定自己呢。

却原来是怕自己看到官场龌龊,却原来是想若有为难便自己扛着,这死木头!真真是两世都不会说个柔软话,做什么事情都是硬邦邦的让人气闷。

七茜儿气恼,便故意说:“难道正正直直做事不好么?”

佘青岭听她这样说便笑了,他好奇那鏊锅便伸出手也想尝试一下。

七茜儿就把竹片递给他,又搬了板凳坐在他身边。

将饼成功的翻了个面儿,佘伴伴笑眯眯的说:“谁说这样不正直了?那些历史上的清官,小娘子却知道几个?”

七茜儿想了下便说:“也~知道的不多,不过是孙叔敖,西门豹那几个罢了。”

佘先生赞许的点点头道:“恩,倒是看了几本史书的。”

七茜儿刹那面红,她腹内那点儿墨汁子,还真不敢在这位面前显摆呢。

佘青岭对他干儿子周围的人,总是会多出几分耐心,便慢慢与七茜儿解释道:“你所知道的清官,也是前几千年来出的稀少几位,就拿孙叔敖来说,他官拜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任期饱受颠簸更是三起三落,他品德高贵,一生清廉,他死之后家里穷的竟然棺材都买不起,如此后世人才将他奉为清廉之首。”

七茜儿点头:“是,史书上便是这样写的。”

佘伴伴却轻笑道:“可是,咱们这些做官的看事情,却与你们不同的。除清廉这件事,你可知在公孙敖任期,他在朝堂之上一直推行的几项惠民策略?”

七茜儿一愣,到底是摇摇头,在这位面前就不要丢什么书包了。

佘伴伴用竹片敲着鏊锅道:“公孙敖任间推行以民为本,宽刑缓政,止戈休武,农商并举等策略,在他任期之内,对于水利方面更是有所建树,为后世黎民百姓也是存下了万世功德的。

可咱们后人若是只读书不做官,便不会明白他的为难,他这官却做的相当不易的,宽刑伤及政体威仪,止戈触及武人利益,他在任期间,又在铸币与水利上多与户部,工部相关的官员多有啃伴,便引出官路忐忑三起三落……”

许是真的吃的多了,佘伴伴到底扶着肚子又站了起来,一边绕着院子溜达,一边把七茜儿当成儿子教导说:“做官不是这样的,你还是看戏文太多,那清官,名臣,英雄,小人,『奸』佞,酷吏,都是后人评说。

你可知多少功利市侩,起初也都是一腔热血,满腹惠民志愿?甭管能不能入凌霄阁,凡举做官的也要从最低的位置,一步一步向上攀爬。只绝望的多了,便慢慢的都变了。谁人又不想流芳百世?谁又不想得帝王喜欢?做官是一件很玄妙的事情,不管后世人根据什么结果去评说,而从官的角度去评判官,老夫想,那才是最准确的。

评判一位官员,要于他主政这断时间管理的地方,加之天,地,人,各各方面去分析他所作出的举措才是正确的评价。你要知道,圣人都说天地君亲师,排到第六都没有说民,可见民之苦,之悲,之难!便是清官百般努力,往往却也无可奈何。毕竟,君王欢喜黎民百姓就未必欢喜,黎民百姓欢喜,朝堂百官未必欢喜……”

佘伴伴说到这里,就扭脸去看七茜儿的表情,发现她不是满面困『惑』,却是若有所思,便满意的点头继续道:

“依旧以孙叔敖这位清官来说,在《列子说符》当中有提,昔日有狐丘丈人谓,爵高者,人妒之,官大者,主恶,禄厚者,怨逮之。爵位,权利,俸禄这些都是做官的回避不了的东西,就连孙叔敖本人都无法否认这些。

然他三起三落之余,却依旧将自己想做的事儿都做到了,那么我问你?除了靠着自己本身的能力,他还需要做什么事情来实现自己的目的?而做这些事情,靠着帝王的信任及宠爱却是远远不够的……事实上,君王与诸大臣的关系,往往却是合作的,若他们相互制约威胁,哼!王朝便危矣……”

七茜儿闻言站住,一个人想了很久,她毕竟是前生一切生活就只在泉后街,让她去思考这种深层的意义,她便真的想不出了。

不过,这也不出佘先生所料。

佘先生坐回矮榻,合眼的听着外面的喧闹,一直听到那外面的人恍惚是进了院子,他才睁眼,刚端起茶水,便见七茜儿才慢吞吞的过来,又认认真真的与佘伴伴行礼道:“爹!儿实想不出,您教我吧!”

这份厚脸皮也是够了!

佘青岭一口茶水喷出,捂着额头就笑了起来。他想,胜儿便古怪至极,怎么他娶的这个更加的难以言说。

从前他便觉着这小媳『妇』一身古怪劲儿,仿佛是谁也看不起的,甭看她现下满身荣耀都是从自己胜儿身上来的,偏她就理直气壮,认为自己就有驾驭这些事儿的能力,甚至佘先生都看出来了,这小媳『妇』不跟着自己胜儿,其实走哪儿她都能过的很好,人家是有真本事的,也就有这份傲气劲儿。

现在么,再加一项,这还是个死皮赖脸的墙头草。

那从前霍家的事情,他也不是没有查过,就无论如何想不出是什么环境才能造就出这样一个人?

终是肥水不落外人田,看胜儿面子,后来他也就没有深究。

他今早就来了,也什么都说清楚了,陈大胜更是一口一个爹,老太太是忙来忙去,也是一口一个儿,可这臭丫头偏就当没听到,好么!现在求着自己了?她却来喊爹了。

佘先生笑完,就指着七茜儿道:“我胜儿刚开窍,你以后可不能欺负他,你啊!还是读书少,根子薄,以后不要死读书了,要脑袋活泛些才是。”

七茜儿再次脸『色』涨红,到底亲自去倒了一杯茶,跪着高举过头认真的说:“知道了,爹!您喝茶!”

屋内,陈大胜祖孙俩趴在窗棂上看七茜儿跪了,这才互相看看,又缓缓呼出一口气。

老太太心里生气,对着陈大胜脑袋就是一顿敲,想着,这个傻子就不能好好说话么?该!叫你瞒着,叫你瞒着,就差点把她的好孙媳气出个二心来。

现在好了,终是风云过去,一家人又亲香的在一起了。

佘青岭认真的喝了茶,又从袖子里取出一个早就预备好的锦袋,放到七茜儿手里才道:“茜儿你天资聪颖也不比胜儿差,然则却脾『性』过钢不肯妥协,若是长久以往,不是旁人难受,便是你自己憋屈,以后万万要多心疼自己,莫要事事自己去硬扛着,你看,你从此有我们了。”

义父一句话,说的七茜儿心里难受极了,她站起来抹了一下眼泪道:“恩,知道了爹,我改!”

佘青岭笑了起来:“人都是一辈子,能让自己自在,就不要憋屈,那孙叔敖三十八岁就病逝他乡,定是心中负累过重,一件普通政事他去做,那定要比常人难上百倍……”他轻轻的呼出一口气又道:“如我祖父,父亲他们,那真是金钢铁骨,宁孤独也不愿违心,可我母何辜?我三族何其无辜?

若是当日朝堂上多一些志同道合的盟友,多一些声音肯为他们站出来说话,便是君王都不敢欺负的,我想胜儿现在积极的积存自己的力量,就一定有他想实现的什么东西。如此,他才会想出这样的办法,只是招了你的不高兴,兴许还会觉着寒心,可是怨憎他隐瞒你了?”

七茜儿看着义父,就想起他满门的悲凉,便心里也抽疼起来,他是真的把陈大胜当做亲儿了,许还担心若有一日他老去,宠爱老刀的皇爷也不在了,等天下太平,武人地位下落,没有根骨的陈大胜他们,就怕是要凄凉了。

心中若有所感,七茜儿便回头去看屋子,却见陈大胜正眼巴巴的趴在窗棂上看自己,见自己回头,他便立刻『露』出一口白牙,笑的又傻又贱。

七茜儿翻着白眼又瞪他一眼,这才回头对义父道:“我有我的错,他也不是个好的。”

佘青岭却道:“孩子话!不是我偏心我儿,到底好夫『妇』遇事,就何须事事浪费唇舌去解释?该当是一个眼神便知对方想什么的,你们啊!切得磨呢!要早早跳出局限才是正经。”

见七茜儿立刻低头,不敢用眼睛看自己,佘青岭便笑着说:“你也不要担心他们几个,人有点小心思也是常情,他们娶媳『妇』儿不易,要说心疼屋里的?也不是我夸他们,个个都不比咱家这傻子差!

现在皇爷喜欢,又根基这般好,他们也没有攀附富贵权门低了自己,这就很难得了,你要知道,他们七人早就与旁人不一样了,那是见过生死,见过嘴脸的人。

雌鹰叼食入巢,一窝幼鸟只有最强者,方能抢的最凶,吃的最饱,这便是这个世道万物本根的残忍。他不想与你『露』出这些残忍,你却偏要与他生气,你说我儿冤不冤曲?”

七茜儿受教,低头不吭气。

佘青岭看她这样,就去看窗户上的老太太,老太太对他举起大拇指,就真心诚意的赞美起来。

等她夸奖完,就下了炕,跑到院子里一人的腰下给挂了一个吉利钱,最后拉着七茜儿的手放到陈大胜手里就骂到:“两个不省心的遭雷劈的!真真都是满身的心眼子,咋就不往自己身上用一点呢?都活成了愚木头了?以后可不敢这样了,记住没?”

七茜儿想把自己的手拉回来,却不想陈大胜拽着她就跑。

这俩遭雷劈的沿着旁屋边上的梯子,就上了偏房的屋顶,尔后,那陈大胜就指着那巷子里的一片红就说:“别气了!再等两年,咱再把这巷子红一次,就如你所愿生个叫安儿的儿子,你说好不好啊!”

看媳『妇』儿脸蛋红红的点头,他就嘿嘿笑着挠着后脑勺说:“嘿~媳『妇』儿,我再跟你说个事情,你可别生气啊,那不是前几月我跟郑阿蛮他们出去耍子么,就~不小心赢了点儿银子……明儿啊,我都给你拿回来,不给阿『奶』……”

话未说完,身边一股大力袭来,陈大胜便从屋顶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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