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登基,武帝杨藻最大的一笔入账,便是今秋农税,而真正支持大梁国一直缓步向前的却是过去十年之内的战争红利。

这世上便没有干净的战争,不论今上现在用什么国策,从洪顺活下来的人都很深刻的记着,咱这位皇爷却是一路抢劫过来的。

做皇帝之前,这位便是个硬土匪。

武帝杨藻能顺畅坐到皇位之上,并得到了前朝旧臣的支持,从土匪本源来讲,那时候举义军大旗有好几路反王,其流程是这样的,一般都是别人杀了人,灭了族,抢了东西,武帝杨藻再去找这类人,从他们手里再抢回来,再还苦主些许保证他们饿不死,其余的便是他的。

这就是硬土匪,只枪土匪的东西。

他的名声最好,大家便拥护他。

武帝从不觉着做皇帝是美差,这个跟他手头吃紧,举国都在花他的私库有着直接关系。

多不容易啊,整整二十六万两雪花银,这是武帝杨藻登基以来得到的最大供奉,而作为一个帝王,他是绝不会高兴的。

他甚至是委屈的,愤怒的,憎恨的,最后便故作惊愕的问:“五百里老隐,一年供奉竟有这么多?”

孟鼎臣惊愕了一下没有说话,可是二皇子杨贞却笑道:“父皇,这是三年的供奉,非一年供奉。还有便是,庆丰左右百泉山地域特殊,属全国商户聚集最多的地方。

除商户之外,咱燕京还聚集了各大门派的分舵,且前段时间又出了庞图一路虐杀武林同道的惨案,这些银子与其说是对老隐的供奉,却不如说这是一份感谢银吧。毕竟那榆树娘保全了百泉山一脉的体面呢。”

皇爷听儿子这样说,便低头想了会才笑道:“也是,有时候人的脸面要比命值钱。我儿聪慧……恩,这个榆树娘倒也有意思,她怎么就想起来把这份银子上交了?难不成这江湖当中,真的就有淡泊名利的?朕却是不信的!五郎,你说是不是这样?”

孟鼎臣愣了一下,就低头回话道:“回陛下,有,不多。”

武帝一扬眉:“哦?不多,五郎既这样说,想必你都知道名字吧?今日便跟朕说说那都是谁?”

孟鼎臣没抬头的回话:“恩,故去的玄山……”

武帝一摆手轻笑:“那个不算!南北护国寺这样的就不必提了,虽你叔侄出身护国寺,有些话朕却也是要说的,都道天下尽数都是朕的,这话就纯属放屁!朕也是忙活了一年了,都没有二十几万两的孝敬,人家区区女子却轻易能弄到这么多。

你说谁不好?呵呵~偏偏是这两个庙的和尚,这都还俗几年了,人都被你们剿灭了多少了,五郎这还有佛心呢?

护国寺~人家便是各地分寺的主持都比朕有富裕,别的武林门派都要经历战『乱』颠簸,可护国寺的资产却保存了八百七十二年了,他们手头有钱儿才淡泊名利呢,五郎,今日咱不说和尚,你再说旁个朕不知道的人?”

孟鼎臣心里抽动一下,到底说:“……榆树娘。”

皇爷正要喝茶,茶盏送到嘴边便不动了。好半天儿,他放下茶盏便哈哈笑了起来,笑到最后他扭脸去看一边一直没说话的佘伴伴,问到:“我说青岭?你这一天魂不守舍的作甚呢?”

佘伴伴闻言一愣,便收了他神游的神通,表情略带骄傲的说:“能做甚?大事儿呗!家里有点麻烦,我干娘问我该怎么办呢。”

皇爷脸颊抽动,啧了一声后道:“家里的事儿?呵~!你家里的事儿且放在一边,朕就问你,这笔从百泉山来的横财事儿,该当如何处理?”

是赏还是罚?

佘伴伴闻言愣了,他看看满目的银箱,又看看皇爷,再去看有些不安的孟鼎臣,还有两眼放光的二皇子杨贞,最后便『露』着一贯的尖酸味儿道:“您这话没意思了!我一太监,我帮您管点户部账目都是僭越了,您可真问对人了!

咱家门都不出,鸡都是只敢吃,就怎么会知道江湖的事情?我又不跟他们打交道!什么百泉山,玥贡山,对我而言住在山里不纳税的,就没一个好东西,户部库里可怜的耗子都养不起了!”

坐在殿外写字帖的陈大胜闻言笔下一滞,他义父就是一本武林宝典,常在私下里跟他唠叨武林江湖那点子腌臜事儿,什么老隐在山里修建的天香洞,什么着名的义士其实背地里龌龊跟嫂子如何如何了,表面上一派正义大侠四处救人畏难,其实暗地勾连孟鼎臣悄悄铲除铲敌对势力之类。

他不但知道,知道的就绝对比孟鼎臣还要多得多,孟鼎臣都觉着护国寺主持玄山是坐化,可自己义父却清楚,玄山是服毒。

皇爷被撅的不轻,半天才无奈的嘀咕了句:“不就是打搅你考虑家里那点子事儿么?你自己解决不了,就何苦拿朕撒气?得得,问你也是白问,你都钻到钱眼离了,朕也真是闲得慌了,咳……那个,五郎啊,你把银子拉到朕的内库……”

可惜皇爷这话还没说完,便又被佘伴伴撅了:“他们抬来也就是给您看一眼,您还真想弄到内库?你信不信明儿六部主官敢来您面前哭穷上吊的?南五郡被烧掉的官仓还修不修了?运河的河道清不清了,燕京都臭的地下水都不能吃了,那下水铺不铺了?您可真有意思?多少大臣过了眼的银子,还想搬到内库?”

“哧……”二皇子杨贞忍不住笑出声,迎面便被他父皇用折子怼了,殿内背着手转悠两圈儿,皇爷便烦躁的一摆手道:“赶紧拖走拖走!下次就不要拖到朕的面前晃朕的眼了……”

他让人抬银下去,孟鼎臣便不得不说话了,毕竟榆树娘是江湖人士,也是通过他九思堂献的银子,他便得给江湖人一个交代。

皇爷便是不想给,他也得替榆树娘要啊。不然从此九思堂出去,还怎么人前立身?

孟鼎臣抱拳对皇爷道:“陛下,你便只拿这一笔供奉么?”

陈大胜把写坏的宣纸团了一下,揣到了怀里。

殿内,皇爷故作烦躁的就一拍桌面嘀咕:“哼!朕就知道,知道了……来人~拟旨,百泉山榆树娘去岁剥皮救民于水火,仁善惠德于百里庶民,就……就从太后娘娘的私库支银千两,建神庙于百泉山下,便周遭黎民得以祭拜,此旨便以懿旨颁发,榆树娘是女子,太后也是女子,这也算公平了,哦,最后再从各宫娘娘小库按照份位,皇后百两后逐级递减赏赐榆树娘,最后别忘了刻碑于庙前以供后人瞻仰。”

孟鼎臣低头思考片刻,最后就『露』出感恩戴德的样子替榆树娘叩谢皇恩。

如此,这半夜的小朝会就散了。

佘伴伴迅速告退,走到门口的时,皇爷浑似不在意的问他:“青岭?老太太遇到啥为难事儿了?”

佘伴伴闻言回头,就很认真的回话道:“回陛下,老太太写信来抱怨,隔壁院老四那个妾氏又不安分了,她每天就出去游门子,最近那不孝的东西又结识了礼部巷,庆丰府同知杨时升家的三儿媳文氏,那文氏天『性』刻薄,教育出的子女也是不堪,就把飞廉他小妹妹喜鹊的脸挠毁容了……”

几位走到殿门口的朝臣停下脚步,大家就满面惊愕的看着佘伴伴。

这是佘青岭?这是那个赤胆忠心,满门忠烈之后,他刚才说的?是什么啊?

皇爷也是表情惊愕,半天才讷讷问:“你今儿神游了一天?就为这?”

似乎是对皇爷的语气有些不满,佘青岭便行了个礼说到:“陛下!喜鹊今年方四岁,一辈子便毁了,这如何是小事?”

说完他便不客气的甩袖而去,下台阶的时候陈大胜便赶紧上前扶着他往下走。

皇爷就看着的他的背影,一直看到他隐入夜幕忽便笑了,他对站在门口的几位大臣道:“咳,诸位爱卿体谅些,也不怪青岭在意,从前他连个落脚的家都没有,朕登基这么久了,他都不敢回从前的府邸,这天下虽大,能容下青岭的也就飞廉家那个屋檐了,那家老太太不错,飞廉也是个老实孩子。就,恩,挺好的,这两家满门的忠烈,能堆一起过日子……以后朕便是没了,也能安心了,好事,好事!你们就下去吧……”

大臣们各自神『色』莫名的告退,倒是二皇子杨贞站在东明殿外久久不语。

一直到孟鼎臣出来喊他,他才笑着扭脸问:“父皇将这笔银子支给那个地方了?”

孟鼎臣笑笑:“皇爷说,既是江湖里来的,便支给九思堂自用。”

杨贞闻言便笑了起来,他年纪不大,得意了,难免喜形于『色』。

而孟鼎臣便咳嗽一声低声道:“贞儿便是猜出你父皇的心思,也不可能做这般姿态。”

杨贞一愣,表情迅速肃然,这才跟孟鼎臣道:“师叔说的是,只是~师叔?我心中一直有一问的。”

孟鼎臣指指远处,这叔侄便慢慢往宫外走,一边走,杨贞一边说:“满朝的大臣,便没有这样的,师叔,我有些看不惯佘青岭。你知道吗,有这样一个人在宫里混着,我却是不喜的,也不是因他狂傲不理我,也不是说他哪儿做的不好,反正,我就是不太喜欢他。”

孟鼎臣笑笑:“他那样的刻薄脾气,十个人中会有九个畏惧他,剩下那一个便如殿下这般不喜。可臣却要劝您一句,佘青岭虽傲,却直而专注,更于国有功,他唯一的私心也不过就是个陈飞廉……殿下如今还小,做人的学文切要学着呢,今日,明日!后日!对佘青岭此人,您定要做足晚辈姿态,好好孝敬着就是。”

内宫门出杨贞才问:“为何?”

孟鼎臣思索片刻道:“他主帝王身后名,他活着亦有民心,死后自有人为他着书立传,而在这些书本里,帝王不过是伴生而已,你对他好便是史书中的佳话,你若怠慢,便是民间传记里的昏君,如那幽帝。”

杨贞惊愕的看向孟鼎臣:“不过区区太监。”

孟鼎臣迅速停下脚步,看看身后才道:“殿下失言了。”

杨贞瞬间静默,半天才点头道:“是。”

孟鼎臣继续往前走,边走边教:“贞儿要记住,这宫内他的势力比你大,以后万万要慎言才是……还有你的父皇,却是个造反的皇帝,而在你父造反之前,前朝荣养你杨家最少八代,便是你祖都不能否认你家端过人家的碗。”

杨贞少年意气,就不屑道:“那又如何?”

孟鼎臣冷静叙述道:“不如何,有他活在帝王身边一日,便可证明前朝昏庸民不聊生,没有佘家满门忠烈这份引子,璠溪鱼道此事早晚便会过去,人的忘『性』总是很大的,年代久了,提起你们杨家便是端了人家前朝的碗,造了人家幽帝的反。

后人恶心评价你,难不成你还陵寝里爬出来与他们争辩不成?如此,佘青岭此人重要不重要,除他本身的能力外,他却是帝王德行的一层描金。

你今晚回去便将当初六路反王告天下书都好好看看,便明白了。佘青岭的傲,便来自于他家满门的『性』命,就给了各路反王一个理直气壮的造反由头。”

杨贞点点头,亲手给师叔牵马,孟鼎臣却不敢接,又扶了他上马,这段日子二皇子杨贞每天都要去庆丰城外的青雀庵,陪江太后跪经的。

待到出了燕京,孟鼎臣才拉回马头,与杨贞回望燕京东门道:“贞儿,皇帝也称天子,如此历代皇帝才都自称是上天的儿子,幽帝此人具有大才,而他的为君之道未必就都是错的,你看北派武林至今有多少人怀念幽帝,便知他从前皇帝做的还算不错,前朝灭,却是历代沉疾全压在他的头上,璠溪鱼道只是个引子罢了。

虽你父造反有天罚降世于庆丰,可天罚之前呢?谁又来证明天罚之前的造反又是正确的?你父与从前反王不同的东西在于,他的神迹是出现在造反之后的,如此,想被后世史书正确评价,将佘青岭放在身边荣养尊重,便是你父皇成为史书明君的必要条件之一……”

二皇子杨贞闻言半天才道:“我观我父皇对佘青岭却不是作假的。”

孟鼎臣点头:“当然不是作假的!陛下宠爱佘青岭皆发自内心,佘青岭也是个超越凡人具有内秀的大能之人,我这一生,对天下人少有佩服,若有敬佩者,你父皇,还有佘青岭皆在其内……”

佘伴伴并不知道孟鼎臣在赞美自己,知道了也会满面不屑的不在意。

旁人家教育自己的晚辈,他却也在做同样的功课。

回小院要经过一段很长的长廊,便是陈大胜带着人追杀幽帝的那条廊。

佘伴伴对这条长廊似乎也具有特殊的情感,他喜欢行走在这条长廊的空挡,顺便的教自己养子一些实在的东西。

长廊狭窄,回声颇大,这让他每说出一句话,都有一种直接进入头脑的力量感。

打发了左右,佘伴伴边走边问陈大胜道:“我儿今日可看出什么东西了?”

陈大胜愣了下回话:“恩?陛下生气了。”

佘伴伴闻言便笑,笑完才说:“对呀,人家委屈死了,他今秋从庆丰那边拿到的农税还没有人家给榆树娘的一半多,陛下本觉着自己做的很好,赋税养民一点没少做,却没想到自己依旧没有民心。”

陈大胜点点头道:“却是如此,便是儿也是不忿的。从去岁至今,您与皇爷多少夜都为黎民饱腹之事难以安睡。”

然而,佘伴伴闻言却发出不屑的笑声道:“那是你皇爷脾『性』里的人气儿还没脱离,他自然委屈了,不过也就委屈这几年了……”

他忽停下脚步看着陈大胜道:“我本不该教你下面这句话的,不过这句话却对你观察帝王有喜怒有所帮助。我儿记住,帝王心还可揣摩,而对帝王而言,黎民之心才是天下最冷酷,最难以把握,最寒凉之心。这世上互相怨恨者,便是帝王与民,他们相生相伴,互相仇视埋怨,就绝不可能有一日和好。”

陈大胜都听呆了,好半天他才说:“不是说,民吃饱了,民心便可用么?”

佘伴伴却道:“幽帝没让他们吃饱过么?”

陈大胜木然的点点头,却是吃饱过的,年头久了,好年景也不是没有,可那个跟幽帝又有什么关系?

他又跟着佘伴伴往前走,就听到佘伴伴低声道:“对新帝王而言,他们励精图治期盼民为其所用,可是这帝王做久了便会发现,民因数目庞大而善变,如此,我看帝王是猫,民却是虎,稍微伺候不好,民是会吃了帝王的!

我让你等上几年,你便会看到,那上位者呆的久了便会多了冷酷的脾『性』,对他们而言,民总不足,便一而再,再而三的索求,帝王就从此会怨憎了,又从这怨恨开始,民便要换个饲主了……”

佘伴伴停下脚步,看着满面懵懂的儿子道:“这话你自己知道便好,你只要懂得这份道理,便安静的坐在一边去看帝王,他们着实有趣,还觉自己神秘莫测,也喜欢整日子练这份君王诡异的功夫,可在我看来,他们却是单一而相似的。

自然,他们怎么变,都是他们自己的事情。这与你我没有任何关系,如今日他问我如何处理百泉山一事,我来问你,我为何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我对江湖之事由根到骨却是比孟鼎臣清楚百倍的。”

陈大胜自是不知道,便摇摇头。

佘伴伴笑笑,咳嗽了一声才看着陈大胜道:“我儿,我这一生不管读了多少书,可以活多久,又能够伺候几代帝王都是未知之数,可以我对帝王们的理解,却只有一句话送于我儿,你这一生,子子孙孙切切不可忘记。”

陈大胜将两手放在身前,躬身行礼道:“是!”

佘伴伴就回首看着那条长廊道:“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吾儿懂了么?”

陈大胜摇头,佘伴伴却『摸』着他的脑袋道:“吾儿,这天下聪明人有的是,你爹现在敢『乱』用自己的器,呵!却是因我没了器,吾残便可得帝王乃至众人的谅解而不必被嫉妒,如此不论在帝王身边,还是在上位者身边,为父是安全的。

可吾儿行事,器便只能给他用六分,不然上位者会惶恐,会不安,会觉着你在揣摩他的心思,你什么都替他想到了,也替他做了,那便是你的罪过了。

简而言之,帝王若问你可知该如何做的时候,除了本身被帝王重视的器要全力发挥,使得旁人无法替代你,就决不可成为帝王的第二把刀!不然便危矣,到了那时便是帝王不干掉你,你的同僚也绝不可使得你立于君王之侧,吾儿可记住了?”

陈大胜眼睛微亮,也看向长廊道:“知道了,孟五郎管的太多了!”

义父就愁死他了,每次说话都要转弯抹角让他猜。

佘伴伴心里瞬间满足,脸上却要严肃的训斥到:“五郎可是你叫的?无礼!”

陈大胜唔了一声,这才慢吞吞的跟他义父往小院走,大概走到院门口他才想起一事,便对佘伴伴坦然道:“今儿我您小库拿了两千两黄金。”

佘伴伴脚步都没停,就只问了一句:“够用么?”

陈大胜点点头:“今年是够了,明年却不知道。”

如此这做爹的便在第二日,又吩咐人往小库里给他儿预备了八千两,黄金。

他也不知道他儿要做什么,但是他儿若是想办大事,只要不是掀翻皇位,其他皆是他儿的磨刀石。

而对佘青岭而言,这世上一切工具,钱财乃是最低等的一级器而已,他儿二十多才学会用钱财办事,却已经是起步晚矣。

陈大胜离开宫的时刻,全城已然宵禁,却对他这种人不禁的,等他回到自己亲卫所已是亥时初刻。

一进门,他就看到管四儿笑眯眯的对他点点头。

陈大胜看看他,又扭脸看看身后,这才问:“没有惊动那边吧?”

他们这个院子,却是与金吾后卫合住的。

管四儿摇摇头:“自然没有,今儿那边满值,咱这边的闲杂也都打发出去了,四处我也检查过了,四哥他们现在在屋顶看着,头儿放心,绝不会出现无意路过窃听之事。”

陈大胜看看屋顶,这才点点头进了自己的屋子,待换了侍卫的衣裳,他又打发管四儿从自己的小库往外一盘一盘的搬金子。

一盘二百两就整整搬了十盘,堆了金灿灿的一桌面。都是经历过大生大死的人,管四儿年纪虽小,搬好金子就绝不会看那桌面第二眼。

他只搬了椅子坐在自己刀头边上问他:“头儿,这事儿真的要这般罗里吧嗦的去做么?”

陈大胜闻言便点点头道:“一刀下去能办的事儿,就是劣等的事儿。阿父常说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做于细……”看管四儿听不懂,他便拍拍他脑袋问:“学到哪儿了?”

管四儿瞬间愁眉苦脸道:“右通广内,左达承明,也不知道啥意思,先生让先背下来……”

最小的弟弟满面艰难,陈大胜便笑了,说:“且有的学呢,这些日子我才『摸』明白点儿啥是人,啥是人味儿!哦,才将那话的意思是,这世上嘴里说做大事的人,通常是做不成的,而最后能成为大事的,便是由细细小事堆积起来的那件事,你还小呢,咱们不着急,就一件一件来做。”

兄弟俩说着闲话,大概到了亥时末刻,这院子才来了二人。

带头的这位正是春风得意的童金台,他拿着马鞭在前面引路,身后跟着一位兜头盖脸穿着大氅的。

等这二人进了屋子,童金台便与管四儿走到亲卫所门口守着。

待身后关门声响起,平慎才缓缓摘下兜帽看向正前方。只这一眼,他便看到了一桌面金子,估重两千两,皆是前朝地方官锭。

平慎出门做生意十年,两千两金对他而言只是小钱,他也就只看了一眼,估『摸』价值之后便错开眼看向主位。

那主位上正坐着一位二十出头,白净面甜,身着布衣的俊朗青年。

平慎眼瞳收缩,立刻躬身笑着施礼道:“小人这一路还在猜呢,是谁有这通天的本事,在宵禁之后能使人畅行与燕京,却原来是小祖宗。”

陈大胜笑着收起书本,又往桌面上一丢便问:“平掌柜,这亥时的燕京景致可好看?”

平慎抬眼看了下,见那本书竟是一本黄历?

他捉『摸』不透这小祖宗的心思,便认真思考他问的话。不论前朝今朝,亥时末刻的上京却是他第一次见到的。

怎么说呢,惊愕诧异之后自是满满的畏惧。早几天平慎便接到一封书信,随信而来的还有明年燕京所有赌场,跤场的特行牌子。

而这种特行牌子是明年花楼赌场,做买卖掌柜们人人都想整到的新东西。

那牌子正面写着平,背后印着十,大意就是平慎可以凭着此牌,给朝廷缴纳十处买卖的商税。

而这买买多大,自然看他怎么『操』作了。

前朝对商人们是免税的,可商人们并不喜欢前朝,皆因前朝豪强过多,人人皆可剥削商户,还不如新朝凭着牌子按新律法给朝廷纳税呢。

这几日他一直就想,是谁给的这个牌子?他把关系都走到了郑家,走到了后宫好几位娘娘面前,可是特行牌子就谁也不敢保证必帮他办下来,从佘青岭手里抠东西?

怎么可能!

为这牌子,今夜平慎便老老实实的上了车,那人从城外跤场接了他,一路凭着一面腰牌进了燕京三道城门直至内城。

而这一路平慎几次揭开车帘往外看,心内除了震撼,便是惊惧,惊惧……

平慎施礼,语气巴结媚笑道:“亥时的燕京自然是震撼无比!却不知小祖宗今夜唤慎来您这儿,却是有何吩咐的?您放心,力所能及的事儿,便是倾家『荡』产也会帮祖宗办到。”

佘青岭自改革税法,新增商税,便是天下商人的活祖宗。

陈大胜闻言便笑了起来,他指着桌子上的金子对平慎道:“看你说的,好像要让你杀人放火一般,却~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私下里想让你帮咱们贴补一个人呐。”

平慎微楞,便问:“却不知,祖宗要贴补谁?您带句话的事儿,甭说这一堆儿,便是十堆儿百堆儿,你要咱便有!我家啥都缺,穷的便只剩这玩意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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