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陈老太太身躯一动,守夜的丫鬟婆子就都起来围着,是的,都围着,并不敢近身伺候。

老太太这几年是一天比一天憨傻,真就是一会子清醒一会子明白,脾气是越发的不讲理,夏日雷雨天般好坏阴晴不定。

蹦蹦跳跳去挖野菜的时日有,坐地上哭一天的时候也有,看不住自己,人不精明了,坐恭桶都不利索,弄到身上的时候也有。

谁老了都有这样一遭,家里早有准备却也是十分难受的。

这老太太起了,倒也不给大家添加麻烦,她就仿若是回归了老家依旧在水下的故园,成日就做着她孩子们都活着,她做了半辈子的家务营生。

黎明鸡叫她便起,起来的动作蹑手蹑脚,床铺上只有她一人,她也要对着大炕甜笑,仿佛是看到睡了满炕的崽子。

其实也就甜蜜这一下了,接下来这一整天,这老太太就是个凶神恶煞。

做母亲的从来如此,爹总躲了,又会做好人。

那娘就是个出头鸟,她们陪着孩子最多,孩子与她们的恩怨也是最多。

等到了老的时候,都说爹可怜,都说爹亲切,却不想想做娘这一辈子有多不易。

老太太的记忆里都是各种的劳累,孩子多,她也不敢慈爱,就成一个狠叨叨的娘,时间长了她也就忘记本来的脾气了。

每天只有这时候笑容最好,等到她对着婢仆搬上来的水盆,自己拿篦梳把头发抿的一根杂发都没有,再把一个裹头布一蒙,厉害面孔端出来,这全家上下折磨就开始了。

那么多婆子丫头跟着,她是看不到的,就好像活在过去影儿里一般。

她套上鞋开始在堂屋磕磕打打,骂骂咧咧,直到佘郡王就进了院子。

老太太抬头看到人,就出来,提着一个秃头扫帚喊他:“哎呦!这都什么时候了?笨的你,笨的你干的干的赶不上,稀的稀的抢不到,什么功夫了你才来?锅底子你都掏不上吃的没出息东西!”

佘青岭一惊一愣,接着笑着低头服软。

他是个太监,面白无须就显的岁数不大。

母亲是憨傻愤怒的,她嫌弃孩子没赶上饭时候,佘青岭就好脾气赔不是,然而也不成,总要挨上两扫帚头儿,这事情才能过去。

挨打的时候你还必须跑,不跑老太太更很,嫌弃自己生了个傻子。

这一般特指陈大胜亲爹。

其实也不是常要挨打的,具体要看老太太想到几岁了,今儿老太太脑子里过的是长夏,家里没有什么事情,全家懒懒散散,地里早上去锄了杂草,就是个悠闲一天。

这儿子又笨又憨,回来总是晚,可往往到了这个时候,锅子里那饭食已经被大孩子抢光了。

老太太恨铁不成钢的打完,便嘴上不好听的骂骂咧咧,手却从怀里『摸』索起来。

婢仆看到这里,就麻木的将预备好的糕饼奉过来,老太太便一把拿住一块递给刚挨了打的佘青岭,还挤眉眨眼的对院角落低声道:“笨的你,那边躲着去,别给你哥你弟看到,哎呀,就知道吃,吃!吃死你!去吧!”

佘青岭这辈子都没得到过这样浓郁而热烈的母爱,他每天都来,去燕京也要带上老太太,可是老太太住进郡王府就只会一句话了,见人就问:“我这是死了么?我这是死了么?”

她以为那是死后的世界,就实在太奢华了。

脑海里想是把所有孩子胃口都打理好了,老太太就一脸满足,熟门熟路的去了院子角落。

院落边上放着几个大瓮,乡下人家也不是家家打得起甜井,都要去村里大井担水吃,这就比较累了。

如此,凡举是个精细人家都会在房檐置放几个瓮瓮,好接天上水。

老太太的故乡在三江岸,那里的人不喝天上水,就用这水洒扫庭院,喂饮家畜,浇灌菜蔬。

院里一根菜苗都没有,老太太也是浇灌的劲儿劲儿的,嘴里依旧是骂骂咧咧,太阳了老陈家上数一百代祖宗无数次。

陈大胜今日也在家,今儿七茜儿要出平生第一次远门,他就在前面帮着检查行囊,等着查完了爹不出来,就来这边了。

院子里,老太太身后跟着四个婆子,四个丫头,都张着手,也不敢说话也不敢大动。

反正老太太也看不到她们,她看的是过去的虚像。

陈大胜一进院子,就看到老太太胳肢窝夹着扫帚,端着个鎏金的盆儿在喂幻觉当中的鸡鸭,边喂仿佛身边还有个捣『乱』的狗儿,她就用脚撵。

看到陈大胜进门,她火冒三丈,又开始磕打起来,还随手把个价值不菲凹凹凸凸的盆一甩,指着陈大胜便中气十足的骂到:“你拿我搁在柜底的钱儿了?”

陈大胜惊异:“啊?钱儿,什么钱?”

老太太老了,可记忆不老,她就席卷至陈大胜面前,带着杀人的气势追问:“钱儿了?!”陈大胜吓的连连摇头,他也是活到最近几年才知道他爷是个家贼。

“没,没拿?”

老太太显然是不相信的,就双手一掐腰骂到:“老鳖孙,你张嘴!”

陈大胜求救般看向自己爹,他爹躲在角落吃早膳,真就是很听话的坐在旮旯里了。

看陈大胜不张嘴,老太太也不能放过他,便抬手拧住他的腮肉左右一拽,陈大胜被迫张嘴,老太太脑袋凑过来一闻,闻到了幻想当中的证据,那眼泪哗啦啦就流出来了。

“你,你个塌坟顶子的缺德东西,我咋就跟了你,大牛都多大了还跟爹娘一个坑,啊!”

扫帚掉在地下,老太太捡了起来,怕左六右舍听到呢,就无声无息打,陈大胜无声无息躲。

佘青岭看儿子可怜,便从袖子里取出几个铜钱丢在地上,老太太动作当下就停滞,摇摇摆摆走到几个铜钱面前,穿着织锦的衣裳她也不知道,坐在地上,边捡铜钱边掉泪……

陈大胜都看傻了,满院子人也看明白了。

那老头偷了老太太钱儿,他买酒喝了。

老太太总这样,起先家里的孙子孙媳看到是很难过的,到底要强了一辈子的老太太,可~晚辈的心疼能有几天儿?

习惯了,就这样了。

陈大胜也不难受,就有些憋屈的走到老爹身边蹲起,他也是留着体面胡须的兵部老爷,可在家也就是这个待遇了。

今儿他是他爷,前几日他是自己爹,倒也证明一件事,他爹生的像他爷,他生的像他爹,吓吓吓,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才刚蹲好吗,就从外面哒哒进来一个手提小枕头的五六岁小少爷。

这少爷到院里看了一圈人,看到自己爹,自己爷在角落蹲着,就满眼是泪的奔过去,哼了一声,又跺跺脚。

两位长辈自然是不能搭理他,他就愤恨的把枕头往地上一丢,开始在枕头上蹦跶起来。

只蹦跶了几下,他就被人凌空抱起,屁股后毫不客气的挨了几个巴掌,他祖『奶』『奶』骂到:“败家东西!你做什么呢?嫌弃你娘我活的久了,你要气死我?这一家大小缺德玩意儿,就烦死我了,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东西你跟这里作死呢,你踩它干啥,这才几岁你就学会糟蹋东西了……”

越想越气,她就啪啪又是几巴掌,小狗开始哇哇大哭。

小狗是陈大胜与七茜儿的五儿子,至于为什么叫小狗,甭信对外说的那套,他实在烦人。

老太太对儿子们可是能下狠手的,这孩子敢糟蹋东西,就得打死不解恨,心里惦记一堆事儿,老太太就随手抽了自己的裙带儿,陈大胜与佘青岭一起闭眼。

婢仆们呼啦围过去,是帮着提里裤的提里裤,想抱着五少爷逃跑的就去要孩子。

老太太能如他们的意?等陈大胜他们得了消息再睁眼,老太太已经端着凹凹凸凸的铜盆往灶房去了。

小狗被裤带拴在树上吓的一动都不敢动。

他不过是想闹腾大人,想让娘亲出门带他,谁能想到挨了一顿揍?

平生第一次受委屈,孩子就有些怀疑自己在做梦。他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爷爷阿爹,然而这两人不放心,就跟着老太太往灶房走。

只走没几步,两人又迅速折身蹲回院子角落,老太太就抱着一堆羊草颠颠过来,兜头对着这俩人洒了下来,嘴里依旧是愤恨的:“吃吧吃吧,倒霉东西就知道个吃,也不长个肉。”

这是人都不许做了么?

这老人家脾气不好,仿佛跟所有的亲人都有仇,跟所有的家畜牲恩怨也不轻,什么活计都是她在做,可所有的人都被得罪光了,便没人感念她的好。

老太太骂完又往灶房走,那么大的年纪,人憨傻后却健步如飞,跑快了就谁也撵不上。

佘青岭探头看老太太走远了,这才把脑袋上的羊草抓下来递给陈大胜道:“吃吧,吃了长肉,过年好宰你。”

陈大胜无奈:“爹,都这个时候了,您还逗老太太玩儿,您就说吧,皇爷这是何意?”

佘青岭站起,走到小狗面前松绑,弯腰抱起孩子擦擦他眼泪笑道:“何意?皇帝老爷做事儿还跟你商议?你也别担心安儿,他是我教出来的,便是吃亏……哼,也是他活该,这是把脸送到仇人面前给他打,人这辈子不吃亏还叫人么,吃吧,吃多了长记『性』……”

“爹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咋,咱家上上下下这些年,那也是兢兢业业不敢怠慢差事的,哼,还说你们好着呢,这也叫好?如今您孙子给人立了靶儿,您到躲这边来了。”

已经是六个孩子娘亲,大儿都该娶媳『妇』了,七茜儿依旧是一脸嫩相,她今儿穿着一身鸦青『色』劲装,脚套鹿皮短靴,腰上配着小牛皮蹀躞五事儿腰带就做男子打扮。

便是多年在后宅明面管着中馈,暗地里却握着百泉山江湖一干事宜,这婆娘气质就不同于常人,换了男装就『露』着一身锐利的英气。

老夫老妻,也把自己家汉子看的心神摇曳的只想讨好。可惜七茜儿心里愤怒,对他,不,应该是对这爷俩都有些嫌弃了。

陈大胜是不愿意她出去的,然而人家做娘的惦记儿子,私下里槐树令发了好些,可随着一天天消息回来,她到底不放心了。

好家伙,黑的白的,趁火打劫的,不上不下的,都想分羹的,咋,她老陈家的肉就这般香,都想咬一口?

没门,大牙给他们崩了。

丐帮的消息,小宰已经往金滇去了。

这就说明,她布的线到底是不安全了。

更得去!

单打独斗,七茜儿确信自己儿子可以全身而退,然而,若是九州域的都出来呢?想当年,陈大胜受伤养到现在还有些不利落,这可是千军万马作战经验丰富的老刀,他都受伤了,自己生的那个?

那就是个傻子!

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她安儿骨头里最是和暖温润,原本该是个体面的读书人的……想到这里,心里愤恨武帝把儿子做诱饵,又不能骂公爹,她就抱着小狗左右看一圈儿问:“老太太呢?”

都要走了,好走也是走,何苦吵一架,路上后悔一路去。

她又不是老太太,铁嘴钢牙菩萨心,好家伙,人这辈子最是无情,好端端的都看利益,谁看你的心啊,血忽淋拉的好难受的。

这爷俩看到苦主就有些羞愧,毕竟庇护不住子嗣是他们没脸,被儿媳『妇』,媳『妇』埋怨也没有话说。

如今媳『妇』儿预备放过他们了,便如蒙大赦,一起指着灶房的方向道:“老太太灶房去了。”

“怎么又去那边?”

七茜儿嘟囔了一句,胳肢窝裹着小狗就往灶房跑。

小狗想告状来着,然而六岁的孩子对母亲从女变成爷们有些接受不来,就一路思考着随着母亲去了。

哎,这几年大家都难,养个老太太比养六个崽子都费劲,甭管家现在灶房有多大,老太太过去如果不烧房子,她就只做一件事,寻了锁头把一切柜子都锁起来。

为了防止耗子跟儿媳『妇』们偷吃,她还要亲自寻找大石头大石板,把家里的粮食缸压起来。

这满巷子老爷家门口大石鼓就倒霉了,不断的从家门口到老陈家粮食缸上面蹲着。

老太太老人精,她是抬不动,可记忆里的儿子们都活着,老头子也活着,就都被她指使着偷人家石鼓墩儿。

果然,人跑到灶房……就看到她家老太太撅着腚趴在地上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今儿还挺好,没搬石头压缸,听到老太太嘴里嘟嘟囔囔的,七茜儿便走过去,先是看到老太太也不知从哪儿寻了针线,正趴在地上把厨娘们丢的烂菜叶子,萝菔皮儿一个一个的串起来,嘴里也不闲的骂人:“可不会过了么,可不会过了么,到了冬天这能救命呢,没有饿上你们几顿了……”

这话听的七茜儿心里一酸,本来想过去哄着起来,又想到这老太太是不识哄的,就赶忙把脸一板,冷淡又蛮横的大声道:“娘!这是作甚呢!”

老太太吓的不轻,抖着扭脸,也不认识七茜儿,就试探问:“你,你是谁来?”

七茜儿抱着小狗过去训她:“谁来,谁来?你说我是谁来?”

她也好几个角『色』呢,哪儿知道自己是个谁?

老太太很认真的想,又看看小狗便讨好道:“你,你是枝儿?”

一个家庭主『妇』衰老起始,是从婆婆畏惧儿媳开始的,她就发现,她要在人家手底下吃饭了,人这就慈祥了。

更何况,陈家对那些媳『妇』本就亏欠,老太太忘记了人生最伤痛的一些场景,然而本能的觉着,这个女人不能招惹,她也招惹不起人家。

看七茜儿走过来,老太太一咕噜坐起,就举着手里的一串烂菜叶巴结说:“今年白萝菔生的好大叶儿,我给你们都弄些酸菜备冬日,到了年头添个菜吃,酸酸的可好吃呢。”

她又觉着自己仿佛是老了的,看儿媳『妇』瞪着她不动弹,就觉着胳膊腿儿也酸困的不成了,她想让她同情自己,这样就能原谅自己的一些刻薄,从而好过些。

毕竟,人家吃了好些亏么,自己从前是厉害了些么……哎呀,难为死她了。

儿孙白养了么!白养了!!

七茜儿忍着笑,就看着老太太老态龙钟,『摸』着墙蹭着墙皮出了门。

灶房正在给主母做远行的干粮,看到老太太出了门,大家神智回来,大灶娘才惊叫一声,惯熟的捡起一把结实的棍子,走到起气死猫碗橱边上撬开柜门,又整扇的把门卸下来,这里面的锅铲,肉蔬就叮了当啷落了一地。

到底是,手脚快速极了呢。

七茜儿呲呲牙,也不会说为难你们这样的话,早就说了,早起的时候防着些老太太,柜子提前自己锁了就没这些罗嗦,一个个也是上了年纪了,心眼子也不是没有,偏偏每次都被一个傻老太太如了意。

等七茜儿抱着小狗到了院里,老太太已经围着属于她的围兜,很是乖顺的坐在那里等开饭了。

这嘴里还是唠唠叨叨的说着话:“我老了么,糟蹋粮食么,给孩们吃。”

说完讪讪笑笑,巴结七茜儿说:“你吃了没有吖?”

有婢仆端着软烂的吃食过来,七茜儿心里又是心疼又是气,可也不能哄,给个杆子能上天的老太太,是傻了都会看人脸『色』,她就只能放下孩子,一碗碗端上吃食,末了还得恶狠狠的说:“吃饭!”

老太太一哆嗦,张嘴想巴结人家,然而看到脸『色』不好,就手掌颤抖的拿起勺儿,一勺接一勺的吃,抽空还得巴结人家呢:“……好饭,你做的好吃,我最喜欢吃。”

七茜儿恶狠狠:“吃吧!”

老太太委屈巴巴的左右找靠山,佘青岭就跟陈大胜蹲在一边儿扮羊。

总之有一个算一个,他们谁也招惹不起。

全家能收拾降伏老太太这个劲儿的,也就是七茜儿了。

看老太太在那边认真吃饭,七茜儿这才对着门口歪歪嘴。

这三人悄悄出去,低头吃饭的老太太鬼鬼祟祟的抬眼,看到人出去了,也是长长呼出一口气。

陈大胜出了门才埋怨道:“你跟老太太甭那么凶,小心哄着她总能吃的。”

七茜儿冷笑:“成,哄不哄的我这要出去了,明儿起,咱祖宗吃饭这事儿就交给你了。”

不孝孙打个寒颤,扭脸去看自己爹,佘青岭笑笑对七茜儿点头:“恩,茜儿安心去,家里只管放心,有我呢。”

一个大宅子里活着,佘青岭是早就知道儿媳不凡了,可人家也不戳穿,就一直等到今日出门了才说:“咳,儿媳『妇』……那个。”

七茜儿不跟他生气,就笑着回话道:“爹,您说。”

老郡王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扭脸看着一边的山墙说:“明儿见到老夫那,那乖,咳~孙,打两下就得了。”

七茜儿才不给这脸,就抬手把小狗递给公爹冷哼道:“呀~您说这是俩下的事儿么?”

说完扭脸就走,一边走一边嘀咕道:“就一个个给老娘等着吧,有一个算一个,长本事了,啊?哥哥没有哥哥的样儿,小兔崽子也没有兔崽子样儿……”

等到那婆娘翻身上了一匹黑骏马,招呼身边一个男装打扮的丫头道:“英儿走着。”

那叫英儿一扬马鞭,就听她槐树爷爷在后面哀求:“媳『妇』,好歹提溜回来再打。”

娘娘回身点头说:“知道了。”

看到娘要走了,小狗爷就开始咧嘴干嚎,可怜的,今儿起娘不在身边了。

媳『妇』拽起马缰绳,陈大胜几步过去,拦在马前嘱咐:“给你的令牌带好了吗。”

七茜儿用脚踢踢马肚腹点头:“都带了,钱儿,令牌,到了地方先去兵部驿站,遇到不顺眼的拖到暗处收拾,你都说了多少遍了,赶紧走开,好误了我的时辰。”

陈大胜心里不舍,却也知道能把那俩兔崽子提拉回来的,也就是媳『妇』了。

不说小的那个,单是那个大的,万一耍开了谁敢管?

皇爷都轻易不说句重话的。

只可惜像是自己这样执掌兵权的人目标太大,不然也就跟媳『妇』一起去了。

七茜儿看他可怜,心里也是心疼,却只得胡『乱』的点头应允,最后,到底是走了。

其实此刻不过卯时末刻,玉兔刚去,老人家觉少就起的早,她起来,这亲卫巷也就醒了。

至于家里,小宝才三岁,还是个傻子,大的高兴与灵官儿,早被小花儿接到燕京府邸照顾了,他们也有学要上,反对家里的事情知道不多。

直到马蹄声听不到了,陈大胜才嘟囔到:“兔崽子样儿是啥样儿?”

佘青岭走过来,接过哭的要抽过去,看娘亲真的走了,就开始无言流泪的小狗儿道:“就这个样儿,得了,回家等着吧,你媳『妇』这一动,那边肯定来问话。”

他说的是皇爷。

陈大胜心里也有些气,也不畏惧,就讥讽笑说:“那您说,他会派谁过来?”

佘青岭耐心的拍着孙子也讥讽道:“能有谁,谭二那个根儿,他身边也就剩下这个了。”

说到这里,老爷子用下巴点点巷子外面说:“差他侄儿到远,我看他们家倒是很少来这边的。”

老爷子说的是谭唯同的长子谭兴业,谭兴业宠妾灭妻,早就跟跟乌家算作是撕破脸了。

当年乌秀送姐姐外甥来泉后街住着,谭家从未有人来寻过这对母子,甚至前些年谭兴业被舅舅做主,娶了大梁豪商端木家的嫡出姑娘,谭家也没吭气。

人家就用这种方式淡化了当初的恩怨,大家谁也别管谁的事情,你乌家赚你乌家的银子,我老谭家当家主母的位置给你留着,这就够仁义的了。

陈大胜坐下,接过婢仆送来的热茶,心里已经开始惦记媳『妇』,就魂不守舍喝了半盏,才想起爹跟自己拉扯闲话呢。

咋?这是怕自己想媳『妇』儿,怎么会?恩……还是会的,那个鲁莽婆娘要真的怒了,哎,可咋收拾啊。

反正他是打不过她的。

且他心里很明白,当日他奉旨剿九州域,又受了那样的伤,媳『妇』心里到底是记仇了,便是不为儿子,为当日的恩怨,陈家与九州域早晚也有这一场。

他忽摇头笑了起来,佘青岭好奇:“我儿笑什么?”

陈大胜放下茶盏解释:“也没什么,就是……有人要倒霉了,儿高兴呗。”

佘青岭想起自己娇娇小小的儿媳『妇』,有心想问,却听到他儿岔话道:“谭家不敢来这边。”

“哦?”佘青岭有些在意的问:“却是为何?”

陈大胜脑袋里想起那些情报就笑道:“您也不关注这些,我那边却是有好几箱子消息呢,打从永安到这个昌顺年,谭家收敛脾『性』养精蓄锐,那金滇穷山恶水能有个什么,这想发展就得有银子呢。”

小狗哭累,挂泪酣睡,佘青岭把他交给婢仆,看左右无人才问:“怎么,这是成了债主子了?”

陈大胜点头:“恩,总有千万贯的意思,啧啧,从主枝到同宗,乌秀就是如今谭家的大债主子!您是知道那乌秀做什么的,他跟端木家这又走的近,谭家心亏,便不敢来乌灵面前讨厌。

何况人家也不想还钱,就假模假样赔了个嗣孙,嘿!多少年了,这家人还是那个恶心样子,几代人都洗不去那一身恶心劲儿……咱又能如何?皇爷都容了,我还能找麻烦不成?”

佘青岭微微摇头,劝陈大胜道:“你莫要管闲事,他们拿乌秀的钱养皇爷的兵马,至于咱们那位要怎么收拾,如今你爹我也猜不出来了,至于乌秀,债主子太大就活不得了。”

陈大胜看他有些意兴阑珊,就笑着劝道:“您这话也亏心,这些年您才去宫里几次?阿蛮是那个样子,就恨不得住在酒缸里去。小花儿跟李敬圭是躲着皇爷走,人家谭家的小侯爷~见天的在皇爷身边当孙子孝顺!

这人的感情都是要养的,杨贞是那个吃相,又与南边牵扯过多,六爷就差一点剃度出家了,五爷七爷九爷,哪个不被当年那事儿伤的万念俱灰,都躲的远远的,皇爷~嗨,人家心里也苦着呢,可没有您这儿孙满堂,欢欢喜喜一大家子的福分。”

佘青岭表情淡淡,半天后才矜持道:“那倒是,他不能跟我比……”

庆丰往小南山的官道上,七茜儿骑着正儿八经的西坦骏马飞奔,她这匹马叫做大黑风,名字草率却是根哥儿的爱宠之一,那孩子无聊就爱存各式各样值钱的玩意儿,这马也是,养了一马场也不骑,就随它们生老病死,人家就看着玩儿。

至于她身边这男扮女装的丫头,那也是故人。

她是当年庞图入京损身义士之后,名叫白英,江湖诨号一品红。

这一品红乃是毒花,说明此女做事手段辛辣,完全没有女孩儿样子,好在人家也不想嫁出去,就江湖里随便混着倒也自在。

当年辛伯承诺,被丐门抚养长大的百泉山血脉,白英学成被派到外郡做了小门头,她今日来,也是因为她爹的血仇是榆树娘娘给报的,这算是报恩的一种。

辛伯对七茜儿是放心,然而七茜儿人归江湖却没有一点儿江湖经验,白英多大点儿就男扮女装混着,这就把她派来了。

这早上辰时初刻出来的,七茜儿心里挂念孩子,便快马扬鞭中间只歇息了半个时辰,日暮的时候,这娘俩就已经到了一百多里地之外的广顺县境内。

这男子出行可以住城外车马大店,到底这是俩女子,便选了入城歇息。

燕京周遭二百里以内都是热闹的地方,甭看此地是县,进城依旧需要勘验身份。

七茜儿又带着的一堆牌子里,有正儿八经兵部校尉的牌儿亮出来,就没交钱,骑着马沿着外城道入内城,打听到本地客栈云集的地方,预备投到广安客栈。

这么大的客栈呢,马一停,咋就没有小二出来招呼着呢?

这也是一整天,人不累马累,七茜儿便自己下马,把马缰绳丢到阿英手里,背着手就进了客栈。

只可惜,咱娘娘这脚刚迈进去,却又倒退出来了。

阿英看着奇怪,正要问,就听到七茜儿满面惊愕的对她说:“阿英,也是我没出过门儿,你替姑,哦,你替叔叔进去看看,我咋看到里面做了两拨的道姑,仿佛是要打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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