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问题,我能办得到。

海岸警卫队的塞考斯基HH-60J型直升机已抵达了埃文·布里冈号武装巡逻舰的上空,盘旋在五十英尺高的地方。阿米莉亚·萨克斯站在直升机内呈波纹状的金属地板上,让机员替她扣上垂降钢索。

从直升机到摇晃起伏的甲板,唯一能使用的方法只有用绳索从空中垂降。但当她要求乘直升机到巡逻舰上时,压根儿没想到这点。

也罢,她心想。除了垂降,她还能期望什么呢?一架电梯不成?

直升机盘旋在强劲的海风中,在他们下方,通过一阵薄雾,她看见围绕巡逻舰四周翻腾着白色浪花的灰色海水。

在橘色救生衣和破旧头盔的包裹下,萨克斯牢牢抓住机舱门边的手把,再次告诉自己:没问题,我能办得到。

机员朝她叫喊了些什么?她没听见,于是便喊叫着要他重复一次。那名机员显然也听不到她在说什么,反而以为萨克斯已经听到刚才他说的信息。于是,他再次检查扣在她身上的索具挂钩后,便又喊了些话。萨克斯指指自己,再指指机舱外,那名机员则竖起了大拇指。

没问题……

我能办得到。

真正让她害怕的只是幽闭的空间,不是高度,但这样是太……

接着,她跃出机舱门,尽管事前他们交代她不要抓住绳索,但她还是忍不住紧紧握住。跃出机舱门的冲力使她在空中猛烈地摆荡,摆荡动作缓和下来后,她才在强劲的海风和直升机螺旋桨叶掀起的狂暴气流中,开始往下垂降。

下降,下降……

一阵白茫茫的雾气围绕住她,使她顿时失去了方向感。她被垂吊在半空中,既看不见上方的直升机,也见不着下面的舰艇。雨丝不断击打在脸上,逼得她几乎睁不开眼腈。她感到一阵晕眩,已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像个失控的钟摆挂在空中,还是正以一百英里的时速往甲板上坠落。

噢,莱姆……

幸好,下方的船舰又清楚地浮现了。

埃文·布里冈号上下左右地摇晃着,尽管海浪大得很不真实,仿佛电影特效小组制造出来的效果,但船上掌舵的那个人仍把船身稳稳地保持在定点。萨克斯的双脚一触及甲板,便立刻压下索具上的快速松环扣钮,但这时船身突然陷入一道巨浪的波谷,使萨克斯从四英尺高的地方坠下,重重跌在甲板上,两个患有关节炎的膝盖顿时疼痛不已。两名船员跑过来扶她,她这才想到,或许刚才直升机上的那位机员想提醒她的就是这件事。

对于关节炎患者而言,航海并不是一项合适的运动,萨克斯心想。在走向船桥的时候,她必须不弯曲膝盖,以保持重心稳定。她突然想起了约翰·宋,想到改天要对他说:他开给她的中草药似乎不如止痛和消炎药有效。

到了船桥,相貌不怎么年轻的弗雷德·兰森舰长微笑着和萨克斯握了手,欢迎她来到这条船上,并带她到海图桌前:“这里有那艘货轮的照片,还有它现在沉没的地点。”

萨克斯把目光凝聚在那艘船上,兰森在一旁说明船桥和船舱所在的位置:它们位于同一个甲板上,但两者之间隔着一条通往船尾的长走道。

“对了,还有一件事想提醒你,”他严肃地说,“目前已知约有十五具尸体留在货舱里,因此可能引来一些海洋生物。那里的情况可能不太好看,就连我手下的组员也都……”

她的眼神使他说话的声音渐渐变小了。

萨克斯说:“谢谢提醒,舰长,不过我正是靠这一行为生的。”

“当然,当然……好吧,你现在可以去换上装备了。”

又是一趟艰辛的旅程,他们在风雨中走向巡逻舰尾。船尾有一块可遮雨的小工作区,那儿已有一男一女两名海岸警卫队的队员在等待他们了。他们身上都穿着黄黑两色的湿式潜水衣,男人是船上的潜水组长,女的则是他的副手。

“听说你参加过PADⅠ,”那个男人说,“你潜过几次水?”

“大概二十五次左右吧。”

这个答案让他们表情宽慰了起来。

“那么,你最后一次潜水是在什么时候?”

“好几年前。”

这个答案得到与刚才相反的效果。

“好吧,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得把所有程序再讲一遍,”男潜水员说,“就把你当初学者看了。”

“没关系。”

“你的最深潜水纪录是多少?”女潜水员问。

“八十英尺。”

“今天差不多也要潜到这个深度,唯一的差别是那里可能比较黑。洋流把海底的泥沙都搅起来了。”

海水并不冷,他们解释,仍保留着许多夏日的热能。但潜水一段时间后,体内的热量会迅速消耗,因此她必须穿上湿式潜水衣。顾名思义,这种潜水衣并不是只用一层橡胶隔绝海水而已,而是在她的皮肤和潜水衣表层间形成薄薄的水层,以达到保温的效果。

萨克斯走到布帘后,脱下身上衣物,用力把潜水衣套上。

“你们肯定这件不是童装?”她叫道,气喘吁吁地奋力把紧身的橡胶衣拉过腰身套上肩膀。

“这种疑问我们听多了。”女潜水员回答。

接下来,他们帮忙她戴上其他装备:配重腰带、面镜、气瓶,以及浮力调节装置——这是一种可以在水中充气或排气的背心,使潜水员在下潜或上升时更加便利。

连接在气瓶上的,还有她用来呼吸的主调节器,以及另一个绰号叫“章鱼”的备用调节器。万一同伴发生空气供应被切断的情况,便可通过备用调节器使用她的气瓶。除此之外,他们还替她戴上一个头戴式潜水照明灯。

着装完毕后,他们又替她复习了一遍在水中沟通联络用的各种手势。

一大堆信息,个个都相当重要,萨克斯只能强迫自己一一记住。

“有刀子吗?”她问。

“你已经有一把了。”潜水组长说,比了比她身上的浮力调节装置。她伸手将这把刀子抽了出来,却发现刀尖是钝的。

“你不需要用刀子去戳东西,”看见她脸上的表情,女潜水员便说,“只能割。这把刀只是用来割断纠缠住你的海草绳索之类的东西。”

“老实说,我担心海里会有鲨鱼。”她说。

“附近水域很少见到。”

“从来没看过,”潜水组长附和说,“这里根本没有大鱼。”

“希望你说的没错。”萨克斯说,把刀子放回原位。她心想:电影《大白鲨》故事发生的地点不就是在这里吗?

潜水组长交给萨克斯一个网袋,好让她装在船里找到的证物。她接过网袋,马上放进自己带来搜集证据需要用的东西——一些塑料袋。在潜水组长和助手也穿戴好装备后,他们三个人便提起脚蹼,在上下起伏的船身上摇摇晃晃地走向巡逻舰的最尾端。

在狂风中,潜水组长吼叫说:“浪太大了,不适合直接从甲板下水。我们先上橡皮艇,在艇上穿上鞋蹼,然后用背滚的姿势下水。你一手要扶住面镜和调节器,另一只手放在配重腰带上面。”

她伸手拍拍自己的头顶——这个手势代表“OK”的意思。

他也做了同样的动作。

他们爬进已放入海面的黄色橡皮艇中,在波浪起伏下,这艘小艇猛烈跳动得像一匹野马。他们坐进船身,再一次检查装备。

在二十英尺外的地方有个橘色浮筒,潜水组长指着浮筒说:“那里有一条绳索直接垂降至沉船。我们游到那里,然后沿着绳索下潜。你想好待会儿要怎么搜索了吗?”

她大声回答:“我想从舱身采集一些炸药残余样本,然后再进船舱和船桥搜索。”

两名潜水员都点了点头。

“我想自己一个人进去。”

这点违反了潜水基本守则:在海底,绝对不可游离同伴超过一口气能抵达的距离。潜水组长立刻皱起眉头。

“你确定要这样做?”

“非得这样不可。”

“好吧,”他勉为其难答应了,接着又说,“对了,虽然在水下声音听不清楚,不容易分辨声音来源,但如果你遇到麻烦,就用刀子敲击气瓶,到时我们会过去帮你。”他拿起她的气压表看了一下。“体气瓶里的空气共有三千磅,一旦下到水中,由于肾上腺素加速分泌,空气的用量会变得很大。我们把底限设在五百磅,不可低于这个数字。这一规则绝对不能违反,没有例外状况。浮升的时候必须慢慢来,不可快过调节器冒出的气泡的上升速度。在十五英尺深的地方,我们要停下来休息三分钟,”

萨克斯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若不如此,就会有得减压病——潜水症——的危险。

“还有,你知道潜水时最重要的守则是什么吗?”

萨克斯回想起多年前上过的潜水课程,“在水中吸入压缩空气后,绝对不可以憋气。”

“很好。你知道为什么吗?”

“如果憋气的话,肺泡可能会破裂。”

他们替萨克斯打开气瓶,而她则套上脚蹼、戴上面镜,把调节器紧紧用牙齿咬住。潜水组长把拇指和中指围成一个圈,下达另一种“OK”的手势,而萨克斯也以同样的动作响应。她调节开关,灌了一些气体进入浮力调节装置,好让自己一会儿能保持浮在水面上。他们做出手势,告诉她可以用背滚式下水了。

她用力按住面镜和调节器,以免被入水时的冲力打松,她另一只手按在配重腰带的松脱钮上,以便在遇到浮力调节装置失灵的情况时,就可以马上压下开关松开配重腰带,然后游回水面。

好了,莱姆,现在有一项吉尼斯世界纪录要改写了:世界上最深的犯罪现场搜索行动。

一、二、三……

背滚式进入汹涌的海水。

她在水中翻了个身,调整好泳姿。那两名潜水同伴也已经下了水,用手势比着前方的浮筒。他们没几分钟便游到了那里,交换过“OK”手势后,又把拇指朝下比了比,代表开始下潜的意思,于是三人都用左手调整浮力调节装置,放掉背心中的气体。

刹那间,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海水变得平静了,身上装备也失去了重量。他们开始沿着这条粗大的绳索,一路平稳地往海底下沉。

水下世界是如此安宁祥和,一时让萨克斯感到沉醉。然而,当她低头一看,见到福州龙号朦胧的轮廓时,这种感觉便彻底被打散了。

沉船的情况比她预期的还要糟。船身倾向一侧,船壳上有爆炸造成的一道黑色破洞,铁锈、剥落的油漆、附着在金属板上的藤壶。这黑暗、狰狞、充满不祥之气的船身,包裹住了许多无辜人的尸体。

一个棺材,她心想,感觉心头一阵紧缩。这简直就像一个巨大的金属棺材。

她发觉耳朵传来一股剧痛,便通过面镜上的软橡皮捏住鼻子,喷了口气,以平衡气压。他们继续下降,在快接近沉船时,她听见了一阵吱吱嘎嘎的声音——这是沉船的厚金属板在岩石上刮动的声音。

我讨厌这个声音,讨厌、讨厌。这声音就像一只巨兽死前的哀鸣。

陪伴她下水的那两名潜水员十分尽责。他们不时停下,留神检查她的状况。又交换过OK的手势后,他们才继续下潜。

一到海底,萨克斯抬起头,发现海面并不如她所想象得那么远,但她也记得海水就像一面凸透镜,有把一切东西放大的效果。她看了一眼深度表:九十英尺。相当于一幢九层楼的建筑高度。接着她再检查压力表。天啊!还没用什么力气,她就已经消耗掉一百五十磅的空气了。

萨克斯又灌了一点空气进入浮力调节装置,以平衡浮力,好让她能在水中保持水平姿势。她指指船壳上的裂缝,三个人便一起向那儿游去。尽管海面上浪涛汹涌,但海底的水流却十分缓和,他们很容易便游到了那里。

萨克斯拿出那把钝刀,在船只发生爆炸的地方,从向外翻起卷曲的金属上刮下一些残渣。她把黑色的金属层装进塑料里,封好封口,放进那个网状的收集袋中。

船桥离她还有四十英尺左右的距离。她看着上面一个个黝黑的窗户,心想;没问题,莱姆,我们走吧。他们继续朝那儿游去。

压力表告诉她一个无情的信息:两千三百五十磅。

剩五百磅的时候他们就必须离开这里,没有例外。

由于船身已向一侧倾覆,因此船桥的门此时是朝上的,仰躺着面朝水面。这道门是金属材质,十分厚重。那两名海岸警卫队的潜水员合力使劲把门打开,萨克斯便从这道门游进去。她一进入船桥内,陪伴她的潜水员便把门放下,发出轰隆哐当一声,回复原本关上的位置。萨克斯知道,现在她已完全被封在船舱里了,如果没有同伴在,她根本无法靠自己的力量打开那道铁

门。

别想太多,她告诉自己,然后伸手摸向潜水衣头罩上的头灯,把灯光打开。光束带给她一点微弱的安慰。她转身游离船桥,往下进入一条通往船舱的长廊。

微光中,似乎有模糊的动作传来。那是什么东西?是鱼?鳗?还是乌贼?

我不喜欢这里,莱姆。

但这时,她想到“幽灵”正在寻找张家的人。她想到那个婴儿宝儿,珍贵的孩子。

想想这些事吧,不要再想到黑暗或幽闭。这一切都是为了她,为了那个孩子宝儿。

阿米莉亚·萨克斯继续向前游去。

她来到了地狱——没有别的字眼可以形容。

黑暗的走道里充满乌黑的杂物和垃圾,衣服破布,纸张、食物、睁着尖锐黄眼睛的鱼。在她上方有一道像冰块般的反光,那是薄薄一层被封在船舱里的空气。四周的声音十分吓人:刮擦声、吱嘎声、呜咽声。尖锐的声音像极了一个人在极大痛楚下发出的哀鸣,伴随着砰砰的金属撞击声。

突然,一条光滑的灰鱼游过,萨克斯被这动作吓得倒抽一口气,转头跟着看过去。

她发现自己看见的是一双混浊的眼睛,镶在一张惨白的毫无气息的脸上。

萨克斯发出一声尖叫,猛然往后缩了一下。这是一具男性的尸体,光着脚,双手高举过头,像战俘一样摆出投降的姿势,整个人就漂浮在她旁边。他的脚僵成一个跑步的姿势,而受到刚才那条鱼游过时引起的小小的尾波影响,这具尸体缓缓地转了个身。

哐当、哐当。

不行,她心想。我真的办不到。

她被包围在四面舱壁之间,向来就有幽闭恐惧症的她,无法让自己不去想到万一自己被困在这小小走道里的情形。她快发狂了。

通过调节器,她深深吸了两口气。

她想到张家的人,想到那个小婴儿,继续向前游去。

压力表指数:两千三百磅。

目前状况良好,继续前进吧。

哐。

讨厌的声音——像极了大门被关上的声音,像要把她封困在这里似的。

算了,别理它,她对自己说。这里根本不会有人锁上任何舱门。

她判断,在她头上的那几个房间——福州龙号侧翻向上的那一面——都不是“幽灵”的房间。她搜过其中两间,没发现有人住过的迹象。而剩下的那间是船长室,她在里面找到一本航海日志和一张蓄有胡子的秃头男人的照片。她想起贴在林肯·莱姆房间墙上的照片,认出照片里的这个人就是盛船长。

哐、哐、哐……

她游出来,继续检查走道另一边的那几个房间。

在往下游的时候,她背上的气瓶勾住了舱壁上的灭火器挂架,使她登时动弹不得。她卡在狭小的走道中,又陷入慌乱。

别紧张,萨克斯。她仿佛听见莱姆那低沉、充满诱惑力的声音,就像每次当她搜索犯罪现场时,通过耳机听见莱姆所说的话:别紧张。

控制住慌乱情绪,她往后游了一点点距离,挣脱勾住气瓶的灭火器挂架。

压力表显示:两千一百磅。

在她下方,有三个房间没有居住过的迹象。剩下的那间,肯定就是“幽灵”住的舱房了。

一声嘹亮的呻吟声响起。

几下哐当声。

接着是一阵巨大的隆隆声响。发生什么事了?整条船正在变形解体!舱门会被堵死,她将永远被困死在这个地方,慢慢窒息而死……一个人死在这里……哦,莱姆……

但隆隆声响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几下哐当声。

她停在“幽灵”舱房的入口外,凝视下方的这个房间。

舱门是开着的。这道门是向内——嗯,应该说是“向下”开的。她握住门纽,转动了一下。门锁一松,厚重的木头舱门便向下滑开。她向下看着漆黑一片的舱房,似乎有东西浮游其间,天啊……她忍不住又想起身处的地方,想到自己是处在这狭小封闭的走道里,她便不由得又开始颤抖起来。

然而,林肯·莱姆的声音又再次在她脑海里出现,清楚得仿佛通过耳机传来:“这是犯罪现场,萨克新,如此而已。别忘了,我们的工作就是搜索现场。你画好区域,然后搜索、观察和搜集证物。”

好吧,莱姆。但如果这里没有鳗鱼的话,我会更自在些。

她排放掉一些浮力调节器中的空气,缓缓沉入了这个房间。

她看见两个差点让她透不过气来的景象。

在她面前,是一个浮悬在黑暗空间中的男人。他的双眼紧闭,嘴巴张得极大,两只手向外张开。他身上的外套向后漂起,脸色惨白得像一张纸。

第二个景象虽不恐怖,却异常诡异:在水中,至少漂浮着百万元以上的纸钞,一张张花花绿绿的钞票漂满整个舱房,仿佛漫天飞舞的雪花。

钞票说明了这个男人死亡的原因。萨克斯判断,这个人的口袋塞满纸钞,显示当船开始下沉时,他跑进这个舱房要尽可能拿一些“幽灵”的钱财,却来不及逃离这里。

她向内游进了一些,漫天纸钞随着她拨动的水流旋转。

她也立即发现,这些钞票构成了极大的麻烦。钞票挡住了她的视野,像烟雾一样遮蔽住了现场。(莱姆,这点你可要写进书里:犯罪现场出现太多钞票,将会造成搜索行动极端困难。)如云团般的钞票阻碍了视线,使她看不到几英尺外的地方。她随手抓了几把钞票当证物,放进收集袋中,然后踢水游向这个房间的顶部——本来应是侧墙的地方,她发现在细长的通气穴中浮着一个打开的公文包。通气穴中也漂浮着许多钞票,看起来像是中国的人民币。她同样在这里抓了一把钞票放进收集袋中。

哐当、哐当。

天啊,这里真是阴森恐怖。四周一片黑,时时有看不见的东西撩过她的潜水衣。通过头灯细小的光束,她的视线仅能穿越钞票之间的空隙,落在几英尺之内的地方。

接着,她找到了两把武器:一把乌兹冲锋枪和一把贝瑞塔九毫米手枪。她拿起这两把枪细看,发现乌兹冲锋枪上的号码已被磨去,便将这把枪扔回舱底。贝瑞塔手枪上的序号还在,这表示或许可以透过枪支号码追查出与“幽灵”有关的线索。她把手枪放进收集袋中,又看了一眼压力表。一千八百磅。天啊,她的动作得加快了,而且呼吸的速度必须放慢些。

“快继续吧,萨克斯,要专心一点。”

是的,莱姆。真对不起了。

哐、哐当、哐。

我讨厌这该死的声音!

她搜索舱房的这具尸体。没有皮夹或者身份证件。

萨克斯再次感到一阵战粟。这个地方为什么如此恐怖,如此怪异?她处理尸体的经验已不下数十次,但这时她才明白:以前那些犯罪现场的尸体虽然被开膛破肚,但因为重力的关系,他们全都躺在水泥地、草地或地毯上,就像被扯烂的玩具,而不像真正活过的人。可是这个男人就不同了。在冰冷的海水围绕下,他白得像雪,他在水中缓缓漂浮移动,如同一名动作优雅的舞者。

舱房空间不大,这个尸体已严重干扰到她的搜索行动。于是,她轻轻将这具尸体向上推,从舱门推出走道,只希望他能漂离这里,不管到哪儿去都好。处理完尸体,她才继续搜索“幽灵”住过的房间。

哐、哐当……哐。

她不理会这阴森恐怖的哐当声,专心环顾四周。在如此小的房间中,一个人会把东西藏在哪里呢?

所有的家具都牢牢锁死在墙壁和地板上。房里有一个小梳妆台,里面有一些中国品牌的化妆品,没有明显能作为证据的东西。

接着她打开衣柜翻找,但除了衣服以外,没有别的东西。

哐、哐当……

我们该怎么办?莱姆?

“这个嘛,我认为你还有一千四百磅空气。如果你不能马上找到东西,就赶快离开吧。”

我暂时还不能走,她心想。她游动了一圈,仔细察看这个房间。“幽灵”会把东西藏在哪里?他留下了枪支,留下了钞票……这表示爆炸发生得太突然,让他自己也措手不及。一定还有什么东西留在这里。她再瞄了一眼衣柜。会藏在那些衣服里吗?有可能。她马上踢腿向那儿游去。

她一件件翻看这些衣服,这些衣服的口袋里都没有东西。但她不死心,继续搜索。终于,在一件阿玛尼夹克里,她摸到内衬里有一道被剪开的裂缝。她把手伸进去,拿出一个内含文件的信封。她把光束投射在信封上,发现上面写的全是中文。莱姆,不知道这个文件有没有帮助?

“这个问题等你回来再研究吧。你负责找,埃迪负责翻译,而我负责分析。”

她把信放进收集袋中。

压力表显示空气剩下一千二百磅。别憋气,绝对、绝对、绝对不能憋气。

再问一次,为什么不能?

没错。因为肺泡会破裂。

哐当。

好吧,我应该离开这里了。

她离开这个小房间,进入走道,那些珍贵的证物全都好端端地放在绑在她腰带上的收集袋中。

哐,哐当、哐、哐当……哐……

她转身看着这条似乎无止境的唯一能让她离开这个恐怖地方的通道。船桥出口就在黑暗的走道那端,离这里似乎有好几英里远。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她突然僵住了。老天,上帝,她心想。

哐、哐当、哐……

阿米莉亚·萨克斯突然听懂了这怪异的哐当声。从她一进入船舱开始,这些哐当声便不断传出清楚的含意。先是连续三下快速敲击,跟着缓慢敲三下。

这是莫尔斯密码,意思是S—O—S。声音来自船舱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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