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法不感激。

眼前小幼妹的笑容仍然甜美可爱,让人喜爱到心坎里。

神龙虚影落下皇宫那日,当晚他做一梦,梦里没有妹妹赢朝,父皇的脾性也不如此时温和,他更像是小妹还未出生之前的样子,坐拥天下一统四海的铁血霸道君王,朝堂上说一不二的主宰。

没人能直面他的威严,整日里板着一张黑沉沉的俊脸,终日为政事忙碌,他的严厉让所有人都绷紧了皮。

那时他和父皇的关系也更像是君臣而非父子这样亲密熟稔,更不似现在这样因为有了小皇妹在跟前做缓冲剂,多了几分父子之间的默契,虽然……在抢朝朝这件事上还是不容退让的。

扶苏一直以为会这样直到父皇百年后,他顺理成章接替父皇的责任,就像先祖那样,代代为兴盛大秦江山而努力。但没想到仅仅十年,他还未来得及做好准备,这修葺到一半的大秦江山也没做好准备,就失去了它的君王,父皇骤然驾崩,全天下都乱了。

他被迫自尽,死后魂魄并没有立即消失,浑浑噩噩满世界乱飘,一路来到咸阳城,亲眼目睹了赵高联合李斯撺掇着胡亥这臭小子,将朝堂内外搅和得鸡飞狗跳,血流咸阳城。

后来即使有子婴父子卧薪尝胆,试图拯救这满目疮痍的江山,也未能保得住这江山,大秦在离了父皇没几年后,果真亡了。

扶苏不知道这梦里的一切是不是真的,但他素来聪慧,醒来后整整闭关一天满脑子都是这件事,他甚至推演过了,愕然发现若按梦里的世界轨迹发展,没有小皇妹的出生,父皇的性格从未有一丝改变,一切种种发生的逻辑近乎合理。

就是他至今不敢相信,赵高竟然是抱着那样的心思跟在父皇身边的,他对父皇有仇还是对另有所图?

抛开作案动机不提,赵高从小便对胡亥另眼相待格外亲善便有了解释,他是刻意将胡亥养废了好达成他的目的。

幸而……

扶苏目光悠远,清俊的脸上多了几分轻松,也不知为何小皇妹打小就不待见赵高,一来二去使得胡亥和赵高也不如梦里那样如同父子般亲密,甚至受了朝朝影响,胡亥为了不叫皇妹鄙视自己,为了当个有威严的小哥哥,现在努力上进了很多,虽然还是不着调,但是与梦里那个臭小子胡亥已然有了很大差别。

梦里的一切发展前提是父皇死了,然而现在父皇习了功法,又有疑似不知名神龙,光看外表都年轻了,更不可能存在骤然驾崩的风险,因而一切问题有了解决的根源。

扶苏甚至光棍地想着,等父皇再活个几十年,兴许日后继位的是皇孙辈的了,他并不执着于皇位,权力欲寡淡,更向往大好河山,若有一日,江山稳定,父皇不需要他了,他定然要游遍天下,当然,若是能带上小皇妹就更好了,朝朝那么可爱,能揣走当然是要揣走了!

扶苏思索了几日,最终还是决定将梦里见到过的一切一五一十跟父皇说了,连带着将自己的想法和猜测都全盘托出。

事关天下不可有一丝一毫的轻忽。

嬴政嘴里溢出一丝冷笑,一张越发年轻俊朗的脸上冷冽如冰霜,他道:“能做到这个地步倒是狡猾!可惜了。”

又说:“胡亥这个棒槌小子从今日起便交给你管教,什么时候学乖了什么时候放出来。”

扶苏默了默,他很想说胡亥现在还挺乖的,甚至有些可怜……但是在父皇冷峻的目光下,愣是没说。

嗯――大不了落他手上的时候对他好些,又想,也不行,他在梦里死了也有一半胡亥的责任,还有那些兄弟姐妹鲜活的生命都没法忽视,唔……这棒槌果真还是应该好好管教才是。

小朝朝总是对的,她不喜欢的全是坏人。

略过胡亥这小子不说,父子俩重新谈起赵高这个幕后真凶,秦皇冷冷淡淡,丝毫不将人放眼里,对他而言,重用你的时候是位高权重的宠臣,不中用的时候是废物,而当这个废物还觊觎起他一手打下来的江山时,更是比蛆虫还不如的玩意。

“昔日你皇妹刚出生不久的时候,胡亥曾将她抱出去过,导致她生病发烧……”

扶苏点头,这事他记得,也是他第一次赠见面礼给小皇妹,更是第一次见识到父皇对小皇妹的重视,从而印象深刻。

嬴政点了点搭在扶手上的食指,点了三下,缓缓道:“朕当时查出这背后有赵高的影子,为他作案大开方便之门,甚至称病告假模糊自己在此事上的马脚。”

扶苏不解,“既然如此,父皇当时为何没有处置赵高?”

扶苏回忆了下,当时父皇仿佛只呵斥几句他身为胡亥的老师未尽其责,让胡亥胡作非为,不痛不痒的惩罚,这不像是父皇的作风。

嬴政道:“朕察觉出他并非想要真正置朝朝于死地,也不像是恶意撺掇兄妹反目,他在试探朕。”

扶苏陷入了沉默。

男人喝了口茶,神情淡漠,他自修炼后,不知怎么性情淡了很多,下意识地认为周边事物,无论是人还是物皆为凡尘,不值一提。

这不是他得了力量后膨胀了,仿佛天生如此,那些被驱使的力量仿佛本该就是他的,且是他本来力量微不足道的沧海一粟。

看在亲儿子还是继承人的份上,嬴政压下不耐,将那些事言简意赅同儿子解释了。

扶苏这才明白之前的疑惑从何而来,他很敏感,早从三年前就察觉出父皇对赵高逐渐的疏离,虽然并不太明显,但一些极为机密紧要的事很少再让赵高知道了,甚至于父皇身边有了个年轻的宗室族人在做事,以往赵负责的某些要紧事物,逐渐被这个年轻人分担过去。

只是――扶苏面带疑惑道:“父皇若不喜赵高为何不将他处置了?”以父皇的手段连解释都不需要处置了一个小小的赵高又有何妨?

嬴政却道:“朕想看看他想做什么。”

“从朝朝出生起就挑起了胡亥与朝朝的矛盾,他想试探朕朝朝在朕心中的地位,至于为什么,之前朕没想明白,今日听你说了梦中之事方才了然。”

“试探朕一是朝朝自出生起在朕这边的待遇便与以往的皇子公主大有不同,与朕同吃同睡亲身照顾,这显然在赵高的预料之外,先前胡亥玩闹的性子让他认为朕喜爱胡亥,故而对胡亥亲近以达成他的将来的目的,那目的如何,你在梦中已然亲眼所见。”

“至于其二便在于,他想看清朕为何对朝朝有所不同,或许他改变过主意,想放弃胡亥这颗棋子,转而打起过朝朝的主意,可惜的是朝朝自幼起便对赵高不理不睬,朕也没给过他机会,这条路便一直没走成。”

“朝朝授功法,朕修炼那日曾借神龙之力将整个咸阳城俯瞰于眼中,亲眼所见李斯这老小子烧毁过几封信件,虽不知内容几何,但露出几个字眼,显然是赵高的笔记。”

扶苏愣了好一会儿才道:“原、原是如此,没想到他们二人这么早就勾结在一起。”

他俊脸微红,裹挟着薄怒,气恼道:“李斯这老狐狸定是看到了神龙虚影,慑于父皇的英明威武,故而选择放弃与赵高同谋,这老狐狸怂得厉害。”

“哼,倒也精明!”

嬴政不置可否,这些臣子如何其实他并不放在心上,他有绝对的实力和足够的心胸认为只要自己在他们就翻不起什么风浪。

结果也是如此,诚如扶苏梦里的那个世界一样,这些个老小子还不是等他没了之后才开始兴风作浪?

如今已经修习了功法,身上暗伤暗病全都消无,那种境况显然已经没有发生的可能,嬴政甚至觉得只要自己想,再活个百八十年都没问题。

身边儿子气息绵长,气质干净纯澈,他斜睨了一眼,道:“朝朝也教了你?”

扶苏从赵高李斯等人的思绪中醒过来,闻此咧开唇笑了下,唇角高高翘起,露出整齐白净的牙齿,道:“您慧眼英明。”

他自小便是矜持内敛的性子,自记事以来,鲜少这般笑过,在面对父皇略酸的冷冷的语气时,毫不吝啬地将笑容再度扩大,“朝朝这般喜爱我这个大哥,自然会教我的。”

回应他的是男人冷冷的甩袖,宽大的长袖带起一阵冷冽的风,巨大的推力生生将他从殿内推出去,直到殿外在门口险些摔倒在走廊上,紧接着殿门狠狠一关,隔绝了所有。

察觉到值守的宫人奇异的视线落在他身上,饶是扶苏并不在意外物的寡淡性子,也觉得脸上微热,他……还是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这么狼狈啊。

唔……父皇果真受不得激,尤其是在小皇妹的事上。

扶苏面上淡然一笑,从容从地上站起,双手置于背后,悠悠然下了阶梯,朝外走去,使得身后宫人们奇异的目光转换成仰慕。

方才一定是看错了,优雅矜持温润如玉的大公子怎么可能会摔倒这样狼狈的事呢?胡亥公子还差不多!

扶苏一直走到宫外,才上了马车,靠在车壁上漫无目的地想道,别管一个老男人多位高权重,多霸气侧漏,作为老父亲爱争宠的通病其实都很难避免。

越是骄傲霸道的老父亲越是如此。

想起梦中很少露出笑脸的父亲,他唇角翘得更高了,也下定决心以后要继续“争宠”和“炫耀”下去。

唔……亲亲小皇妹果真最爱兄长了不是吗?老父亲什么的还是暗戳戳吃醋吧。

朝朝下了课,带着一众小伴读偷偷溜去马场了。

宫里马场上一匹母马难产了,这引起了一众团子的兴趣和蠢蠢欲动做好事的冲劲。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马一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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