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翌日,晨光熹微,龙凤蜡烛燃烧殆尽,红色幔帐内一片静谧。

元珣的五感很是敏锐,帘外的光线变得明亮了一些,他便缓缓睁开了眼睛。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幔帐的喜庆红色,视线往下,是一条压在胸前的雪白手臂,软绵绵,嫩生生,雪藕一般。

身侧,他的小皇后睡得正香,如云乌发随意披散,浓密的眼睫如同蝴蝶羽翼般纤长,雪白的小脸带着些许疲色,看来昨夜实在是累惨了。

元珣伸出手指,轻轻碰了下她的眼皮,见她微微蹙起眉,也不再动她,只静静地凝视着她。

这副可爱的小模样,他怎么看怎么喜欢,这辈子都看不腻。

盯了许久,想起还有正事要做,他放轻手脚起身。

离开床榻前,他弯着腰,仔细替她将被子盖好,视线扫过她洁白肌肤上的粉色痕迹,他眸子微暗。

昨夜的激烈战况涌上脑海,他只觉得身上又一阵燥热。

抿了抿薄唇,将那蓬勃的欲念压下,他赶紧将幔帐放下,免得控制不住自己,扰了她的清梦。

…… 

皇帝大婚,免朝三日。

用过早膳后,元珣本打算往勤政殿读书,忽的想起什么,将常喜公公招到身边,“按理说,今日后宫妃嫔会来朝拜皇后?”

“是。”

常喜公公弯下腰,补充道,“据奴才所知,一个时辰前,蒋妃娘娘便带领众妃在榴花宫等着了,诸位娘娘侍奉皇后很是勤勉呢。”

元珣沉吟片刻,道,“你去一趟榴花宫,叫她们先散了,然后把蒋妃叫到勤政殿来,朕有事与她商议。”

常喜公公微愣,随即明白过来,忙应道,“是,奴才这就去。”

半个时辰后。

单独被点名的蒋妃有些惶恐的跟在常喜身后,斟酌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常喜公公,不知陛下突然叫本宫过去,是为何事啊?”

常喜面上客气道,“娘娘去了便知道了。”

蒋妃咬唇,心道你这不是句废话。

她眼眸微动,麻溜的从手中褪下个赤金莲花纹手镯,塞到了常喜手中,微笑道,“还请公公指教一二,也让本宫心里有个准备。”

“蒋妃娘娘这是哪里的话,奴才哪敢指教主子。”

常喜公公不动声色的接过那镯子,在袖子的遮掩下掂量了一下,面上的笑容真诚了一点,细声道,“不过有一点奴才得提醒娘娘,待会儿不管陛下与您说什么,你可得冷静些,最好顺着陛下,莫要忤逆他的意思。”

一听这话,蒋妃心沉了沉。

忤逆陛下?

就算借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啊。

所以到底是什么事,会让她有可能忤逆?

直觉告诉她,这是一件大事,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怀着忐忑的心情,蒋妃总算到了勤政殿。

因着今日要朝拜皇后,所以她身上穿着厚重华丽的礼服,走在外头的时候,她半点不觉得冷。

可一踏入偌大宏伟的勤政殿后,她就觉得浑身冷飕飕的,一颗心也在冰水中涤荡过一遍似的,冷冰冰。

雕花窗户前,英俊年轻的皇帝身形端正的坐着,手中拿着一卷书册,淡淡的晨光之下,一身朱红色锦袍的他显得格外轩朗。

蒋妃敬畏他,也爱慕他。

这样丰神俊朗的男子,哪个女人会不爱呢?

“臣妾拜见陛下,陛下金安万福。”

她恭敬的请了安,拘谨的站在一旁,静候吩咐。

元珣放下手中书册,淡淡的看了眼面前的女人,对常喜道,“给她搬张椅子。”

蒋妃面露微笑,语气也轻松些,“多谢陛下。”

她优雅的坐下,腰背挺得端直,双眸低垂,谦逊又恭谨,“不知陛下今日唤臣妾来,是为何事?”

元珣示意其余宫人退下,独留了常喜在侧。

殿内越发安静下来,他幽深的长眸平静的看向蒋妃,淡然无比的将遣散后宫的决定说了出来。

刹那间,蒋妃端丽的脸庞宛若调色盘一般,五彩斑斓。

先是紧张,后是震惊,随后便是惶恐与惊惧。

等元珣全部说完,她如坐针毡,忙站起身来,美眸泛着一层泪光,声线沉重道,“臣妾知道陛下宠爱皇后娘娘,后宫诸位姐妹心头虽不能共沾雨露,却也从未生出拈酸吃醋的心思。

大家一直安安分分的,从未想过打搅陛下与皇后娘娘的恩爱……便是如此,陛下也不能容下我们么?”

元珣漫不经心的端起茶杯抿了口,淡漠道,“真的从未拈酸吃醋么?”

蒋妃一噎。

皇帝的目光过分锐利,只那样静静的看一眼,便叫人胆寒。

蒋妃默了默,忽的跪在地上,叩拜道,“陛下,一入宫门深似海,我等选入宫闱的那一刻起,便生是皇家人,死为皇家鬼。

您如今为了皇后娘娘一人,将我等赶出宫中,岂不是断了我等的生路。

我等都过了婚期的,又曾为皇家妇,出宫后还能有什么指望?

便是臣妾的娘家,也不愿意养着我这样的闲人……” 

说到这里,蒋妃默默擦了下眼泪,“还请陛下三思,舍臣妾等人一些情分吧。”

元珣面色没有半分改变,只看了眼常喜,示意将蒋妃扶起来。

蒋妃却是再不敢入座,泪水涟涟的站着。

元珣道,“朕说遣散后宫,并未说将你们全部赶出去。

如今摆在你们面前有两个选择,愿意出宫的,朕会以祈福之名送去宗庙,届时朕会想办法,给你们改头换面,并赠予一笔不菲的钱财,作为你们日后的立足之本,到时候你们便是自由身,婚丧嫁娶与皇家再无干系。”

“不愿意出宫的,朕会将你们迁去西苑,衣食住行皆按照当前的位份提供。

只是迁去西苑后,终身不准再踏出西苑一步,若有人胆敢跑出西苑,杀无赦。”

说到这里,元珣再次看向蒋妃,“朕今日专门找你来,便是看你沉着识时务……其余妃嫔一向与你交好,由你知会这个消息,她们也更好接受。

至于是去是留,你们自己决定。”

蒋妃面色有些苍白,深深地望着面前无情又多情的男人,一阵心神恍惚。

至于她是怎么离开勤政殿的,她自己都不清楚。

她只知道脑袋昏昏沉沉,如同一团浆糊,走出的每一步都格外的沉重。

殿外天光大明,阳光灿烂,可蒋妃却觉得黑云压顶,胸闷的快要喘不过气来。

怎么会有这样的皇帝呢,为了一个女人,就放弃了整个后宫?

疯了,真是疯了。

可转念一想,他又的确是干得出这事的人。

他向来如此,做事全凭心意,哪里顾忌过那些规矩道理。

回到永乐宫后,蒋妃一个人在寝殿内坐了许久。

永乐宫的宫人们一个个战战兢兢,他们也不知道自家娘娘是怎么了,怎么去了一趟勤政殿就跟丢了魂似的。

难道陛下呵斥娘娘了?

没道理啊,娘娘一直安分守己。

宫人们各自猜测着,眼见着过了午膳时,里头还没有传膳的吩咐,忙推着大宫女方雨去问问情况。

就在方雨被宫人们推推搡搡时,寝殿门开了。

蒋妃还是那一袭庄重华丽的礼服,只是脸色实在吓人,双眸也透着迷茫与空洞。

她淡淡的瞥了一眼宫人们,吩咐道,“去,你们挨个去通知后宫的所有妃嫔,无论位份大小,通通都叫过来。”

宫人们不敢多问,忙应声去了。

蒋妃深吸一口气,走入正厅,端坐在高位之上。

看着身下的宝座,身上的锦绣华衫,殿内的精美摆设,她双眉之间露出一种深深的怅惘来。

她该如何抉择呢?

是离开,还是留下。

她已经二十二了,比她小两岁的妹妹都已经有两个孩子了,她若出宫了,蒋家还会认她么?

兄嫂定是不乐意的再养着她这么个闲人的。

改头换面,换个新的身份去生活?

她从小娇养着长大,锦衣玉食的,就算有笔钱财,也再过不上皇宫里的好日子。

可是西苑,那个偏僻又荒凉的宫苑,原是前朝太妃们的住所,给那些寡居女人养老的地方。

若她住去那里,余生也没了指望,只能苦苦熬着,一日又一日,直到寂寥死去。

选了出宫,得了自由,却舍了荣华与锦衣玉食。

选择留下,得了富贵,却舍了人生的种种趣事。

蒋妃心头纠结着,同时叹道,果真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没多久,满宫妃嫔都赶到了永乐宫。

一众妃嫔看着宝座上面容严肃又冷静的蒋妃,都隐约猜到有大事发生。

但蒋妃将皇帝的意思传达后,台下顿时哗然。

一时间,抱怨的,哭泣的,唉声叹气的,迷茫的,彷徨的,也有雀跃的,欢喜的。

蒋妃看着台下众生相,悠悠道,“本宫给你们三日时间,是去是留,你们自己想好。

现在都散了吧,本宫乏了——” 

有妃嫔不忿的问了句,“蒋妃娘娘,陛下做出这样骇人听闻的决定,你怎么都不劝劝?”

蒋妃淡漠的挑眉,道,“本宫劝?

本宫有什么资格劝。

本宫没资格,也没那份胆量……你们若有不服,有本事自行去陛下面前说。

不过本宫可提醒你们,陛下手段如何,你们都清楚。

去闹之前最好自个掂量掂量,莫要赔了自个儿的脑袋,还拖累了你们娘家,楚纤纤和楚家的下场便是前车之鉴。”

这话一出,开始还有不服的妃嫔立马闭了嘴,似是想起明月宫那堆积成山的尸体,还缩了缩脖子。

蒋妃从宝座上起身,挥袖回了内殿。

其余众妃也都做鸟兽散,神色沉重的思考着她们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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