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在出来寻裴云舒前,已经做了最坏的准备。

他曾同云城说过,或许小师弟不愿意回来,或许小师弟已经去了另外一个宗门。

云城说最严重的,也莫过是裴云舒厌恶他们。

因为他们知道裴云舒被抽了情丝,便从来不曾想到他会有心上人。

他们谁都没有想到,裴云舒已经有了孩子了。

云城扔下狐狸,面无表情地走到床旁,看着在床上酣睡的婴儿。

婴儿白白嫩嫩,正吮着手指香甜入梦,睡得面颊泛红。

云城的声音像是从深渊而出的恶鬼,冰冷的恶意从骨缝里钻进身体,让人头皮发麻,“他的母亲是谁。”

“……”花月咬了下舌头,含着血腥味道,“死、死了。”

“死了?”云城笑了一声,他回头看着花月,黑眸中的冷意刺人,“你觉得我会信吗?”

花月吓得浑身发抖。

云城用看死人的目光看着他半晌,花月毛发根根竖起,觉得自己如同被野兽盯住了一般,快要命丧他手。

最终,云城还是移开了目光。

他弯腰,轻柔地将床上的婴儿抱在了怀中。大师兄改为拎着花月,师兄二人出了房门,朝着将军府而去。

有些错事,云城做过一次之后不会再做第二次。

他不杀他们,还要好好用他们。

*

清风公子的目的不是在将军府,而是花锦门。

他花了三日的功夫才来到了花锦门,进入宗门之后,便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从刑堂走出来的门徒见到他,面色惊讶,“令堂主。”

清风公子看向他身后的刑堂,“是谁正在受罚?”

“看管南下秘境的堂主,”门徒神色有些嫌恶,“他没有命令径自出了秘境,还想要改名换姓叛出宗门,宗主已经让他体内毒丹发作,并要刑堂处以二百零一种刑罚。”

清风公子眼皮一跳,“我知道了。宗主现在在哪?”

门徒道:“刚刚还在刑堂,之后就带着邹堂主走了。”

清风公子点了点头,便让他退下,匆忙去往自己的住处。

他许久未曾回来,房中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清风公子没有管这些,他坐在桌旁,手攥紧得背上突出青筋。

没过一会,门就被人推开,一道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似笑非笑道:“令堂主,终于舍得回来了?”

“邹虞,”清风公子,“你竟然没死。”

邹虞冷笑一声,抱臂倚在门框之上,“先别说我,这两个多余的功夫,令堂主是去干了些什么?”

他牙关中刺耳的声音夹杂在话中,好像是用了全部的力气去压抑心中的戾气,只能将狠意磨在牙关。

清风公子轻描淡写道:“我被裴云舒捉住了,这两个多月,自然跟他在一起了。”

“裴云舒”三个字一出,邹虞就猛得站直了身子,他眼中沉于眼底的深沉倏地浮起,各种情绪糅杂在一起,最后,他低低的笑了,声音含着欲望的沙哑,“他在哪,带回来了吗?”

清风公子察觉到他的变化,锐利的视线往他身上看去,“你身上红色粉末的药效还没过去?”

“那东西只能坚持半个月,”邹虞走了进来,双目如烈火一般看着清风公子,“你竟然敢回来,那就一定是将功折罪了,令堂主,你把他带回来了对不对?”

在南风阁中,邹虞几乎被烛尤要去了大半条命,要不是有手下及时赶来,邹虞早就已经死在半路了。

他醒来之后,感觉到的不是痛,不是虚弱,是对裴云舒疯狂一般的爱。

裴云舒抽在他身上的鞭子,每次一想起来就能起了反应。

乃至现在红色粉末的药效过了,他还是一想裴云舒便躁动不已。

清风公子皱起眉,“粉末的效果既然消失了,那你最好清醒一点。”

“我清醒的不得了,”邹虞深目微眯,他不知想到了什么,陡然笑了起来,“那小烈性子,令堂主,我可真是羡慕你,要是被他绑走两个月的是我该多好。”

清风公子眉头皱的越深,等他说完这句话,眉头不皱了,但脸冷的如同冰块。

“邹虞,有些话能说,有些话最好过过脑子再说。”

邹虞嗤笑一声,“令堂主,你莫非还要和我说一句,美人都是英雄冢?”

“也是,”他玩味地看着清风公子,“我怎么忘了,你平日里可是厌烦极了那些红颜祸水……你不喜欢会惹出争端的美人,也不会喜欢裴云舒吧?”

他漫不经心地试探,“两个月下来,令堂主还是这样觉得?”

清风公子感觉自己心中猛得一痛,他想起了裴云舒那日在门边的神情,偏过去的半张脸无一丝表情。

清风公子也不知自己是怎么说出来的,“裴云舒不喜欢我。”

邹虞的声音冷了下来,“那令堂主喜不喜欢我的美人?”

清风公子,“你的美人?邹虞,看样子你被抽的鞭子还不够,被裴云舒身边的人打的还不够。”

邹虞没说话,只是那双沉如大海的眼眸深深看了一眼清风公子,半晌,他才说道:“走吧,令堂主,宗主叫你过去了。”

*

昏暗的殿堂之中,静默无声。

清风公子单膝下跪在地上,“属下无能,还请宗主责罚。”

高坐上坐着的宗主道:“责罚先不说,你带了什么东西回来。”

清风公子抿了抿唇,从袖中掏出了一幅画卷。

画卷甫一拿出,宗主便笑了,“鸢二刚同我说授神图在半路被人截下了,原来兜兜转转是到了你的手里。”

他走下高坐,居高临下走到清风公子身旁,“被吸进去了?”

清风公子攥着画卷的手指发白,殿中无烛光,但他的手上青筋混着血脉,已经克制到突了出来。

“是。”

宗主从他手中拿走画卷,解开金色的细线,画卷展开,上面的画便直直展露在眼前。

邹虞往前走了一步,有了几分兴趣,但一看到画中画了什么,眼中就充斥了震惊。

“这就是裴云舒?”宗主笑了几声,“听说尊上原本想将人皇的身体当做退路之用,就是他将尊上这条退路给毁得彻彻底底。”

宗主往一旁招了招手,就有人抬着一个紫檀木的桌子放在他的身前,宗主将画放在桌子上,双手一空下来,便有了闲心俯身看着画中人。

一旁的邹虞也忍不住走进了几步,宗主看他一眼,“邹虞,以你看来,这裴云舒容貌几何?”

邹虞看着画中的人,灼灼目光从裴云舒的发丝看到他的指尖,最后看着裴云舒的双目,说话如同含在舌尖,“让我想要揣在袖中,处处不给人看。”

宗主道:“那他应当是长得很好了。”

“宗主,”邹虞伸出了手,轻轻放在画中人的眼尾处,“您凑近瞧瞧。”

宗主当真凑近了,便是他看不出美色好坏,也不由一怔,“红了。”

“眼尾泛红,”邹虞带笑看着裴云舒的眼角,“这颜色淡得很,若是不注意看,是怎么也看不出来的。”

说着,他的手从眼角滑到唇上,这唇上的色泽分外的鲜活亮丽,好似刚刚吃过了红糖一般,泛着蜜一样的甜淡红意。

不深不浅,宗主道:“这颜色倒是好看,作画的人画技不错。”

邹虞挑眉,“授神图不是会吸人?裴云舒都被吸进去了,这颜色自然也是他唇上的颜色了。”

他的指尖轻轻戳了戳画中人的唇,好似真的碰到了柔软的唇一般。

宗主对美色无感,这也是清风公子敢把授神图献给他的原因。宗主只看了这两处红意,便无甚兴趣地想要起身,身子起了一半,鼻尖却突然闻到了几分桃花香气。

宗主于是又低下了身子,鼻翼微动,顺着桃花香气嗅到了裴云舒的唇前。

此时此刻,他与这唇也就是一指不到的距离。

宗主从桃花香气上移开眼睛,就对上了画中人的双目。

这双眼睛极亮极清,灵动含笑,逼真到已经不像是一副画了。

宗主定定看了一会儿,才起身站直,邹虞在一旁道:“宗主,这画上的人你打算怎么处置?”

宗主反问道:“你想要他?”

清风公子咬住了牙。

他单膝跪在地上的腿部抽疼,双手在袖中握紧,几乎能听见自己牙齿间发出的声音。

恨不得吃人肉的声音。

但他面上,却要维持着毫无波澜的表情。

邹虞听到宗主这话,连犹豫也不曾犹豫,就应了一声是,“我想要他。”

宗主挑眉,多看了邹虞一眼,从来不曾见过邹虞还有如此急切的时候。他并未就此应下,而是指着画中裴云舒指尖的那只白狐,“这狐狸又是何人?”

清风公子低着头道:“那是裴云舒的小宠。”

宗主点了点头,朝身边人吩咐一句,“告诉鸢二,授神图已经在我手中了。”

身边人退下之后,清风公子没忍住抬起了头。

宗主注意到了,“你想知道什么?”

清风公子喉结滚动一下,道:“宗主,鸢二是去干了什么?”

“去和一个凡人耍诡计去了,”宗主道,“她向来喜欢美男子,这次是似乎看上了一个凡人将军?”

他转头问着身边人。

藏在阴影处的人点了点头,“这画就是那凡人将军画的。”

宗主点了点头,再朝清风公子看去,“你也算是有功,清风,说说你想要些什么。”

清风公子名字就叫令清风,这个称号也只是那日游街时拿来一用,不算骗裴云舒他们。

清风公子想说“不敢”,可是嘴唇翕张数次,就是说不出来一个字。

宗主也不强迫,只是看着桌上的画,像是随口一问:“你与这人相处了两个多月,应当不会起了叛离宗门之心吧?”

清风公子心头一紧,毫不犹豫道:“属下不敢。”

“宗主多虑了,”邹虞在一旁不怀好意地笑了,“令堂主亲手把这画送了上来,裴云舒他们只会恨死他吧。”

宗主笑了两声,“起来吧。”

清风公子面无表情地站起了身。

宗主将桌上的画作卷起,最后用细线缠上,邹虞忍不住道:“宗主,可否将裴云舒赏给属下?”

宗主好似没有听见,他将画卷扔给了身边人,吩咐道:“去挂在我房中。”

吩咐完之后,他才看向邹虞,慢条斯理道:“你都说这裴云舒是个美人,那我就要好好看看他到底美在何处了。等我什么时候看腻了,那时再说。”

邹虞瞬间握紧了手,眼中晦暗不明,“是。”

*

一个授神图在花锦门宗主的眼中,即便画中人和尊上有些关系,也不值得他另眼高看。

等处理完事物后,宗主回到房中,一抬头就看到了明晃晃挂在房中的授神图。

宗主踏步靠近,细细看了一会儿,却是没看出来这裴云舒究竟是好看在了何处。眼是一双眼,唇是一个唇,看在他的眼里,只勉强是看得舒服而已。

但对他来说,似乎“舒服”就已不容易了。

宗主眼光一移,移到了画中人的手腕处。

他看着那个蛇形黑镯子,微微眯了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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