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纪照常早上八点上班,浑身懒洋洋的,确实感到疲劳的累积,但又不能休息。以身体不舒服为由,也许可以请假,但她觉得别人会因此认定女人终究没体力。

这天,她必须先到一般门诊,因为住院患者要接受冠状动脉造影检查,她要去见习。

患者是一名六十三岁的男子,接受了冠状动脉绕道手术。

在历时三十分钟的检查之后,夕纪和那名患者并排坐在候诊室的椅子上。他的表情很开朗,从心电图和血压等数据来看,他的心脏显然较住院前好很多,他本身也感觉到其中的差异。

“活动的时候胸口不会不舒服,这种感觉真好。这几年,稍微运动一下就喘气,我还以为是年纪大了。看样子,生了病不治是不行的。”男性患者变得很多话。

夕纪刚到心脏血管外科时,这名患者还待在加护病房。她记得当时的术后情况不理想,执刀的元宫一脸严肃地与西园交谈。但是,在努力不懈地持续治疗之后,患者已经复原了大半,应该不久就能出院了。

住院医生的生活虽然辛苦,但若有什么事能让人忘却这份辛劳,就是患者痊愈后的笑容。那种欣慰无与伦比。

男性患者述说出院后的种种计划,他想做的事很多。夕纪一边听,一边不经意地望着四周,然后注意到一名男子。这个人有点眼熟,年近三十,身材瘦削。

夕纪的视线随着他移动,看着他走向通往地下室的楼梯。一般门诊的人是不会去那层楼的。

“那……呢?”

夕纪发现身边的患者正在问她问题。“咦?啊,对不起,您是说?”

“医生在这家医院要待到什么时候?”患者问。

“我想,还有一个多月。”

“这样啊。等研修结束后,就要调到其他医院吧?”

“目前还不知道,您怎么会这么问呢?”

“因为啊,”患者环顾四周之后才小声说:“现在不是有很多传闻吗?那是真的吗?”

“传闻?”夕纪转身面对他。“什么传闻?”

他的表情活像恶作剧被逮到的小孩。“我好像不该说喔。”

夕纪装出笑容。“如果有什么顾虑,别客气,请告诉我,不然我也会很在意呀!”

“也对啦。”男子以试探的眼神看着夕纪说:“就是恐吓信的事啊!听说原因是这家医院的医疗疏失,是这样吗?”

夕纪感觉自己的脸部僵硬。“这件事,您是听谁说的?”

“没有啦,也不是谁啦,是到处听来的……”患者越说越含糊。

看来,已经在患者之间传开了。夕纪不禁担忧了起来,回诊时,患者一定会问个不停。

“那个传闻是真的吗?”他盯着夕纪问道。

她摇摇头。“详情我们也不清楚,也没听说有医疗疏失。”

夕纪的“我们”指的是所有医师,但患者的解读似乎不同。

“啊啊,对喔,冰室医生还不是这家医院的正式医生嘛,那他们就不会告诉你详情了。”他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夕纪想反驳“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是又没这么做。她不希望别人认为她因自尊受损而动气。

“患者都在谈恐吓信的事吗?”夕纪问道。

“那当然了。医生们不是特地来跟我们说明吗?还问说要是有意愿,可以协助提早出院或转院,连这种话都说了,事情一定不寻常嘛!”

夕纪点点头。院方认为即使恶作剧的可能性很高,对患者有所隐瞒反而会造成混乱,但就患者而言,这么做却强化了事情的严重性。

“我还好啦,很快就能出院了,不过还得留下来的病人一定很不安。冰室医生也一样,但愿你在这家医院的这段期间不会出事。”

他可能是基于好意才这么说,但夕纪不知该不该点头。看她的表情暧昧,患者可能误会了,在她耳边说了这种话:“不然,我去跟上面的人拜托一下,让医生换到别家医院吧?我有一点门路。”

夕纪吃惊地看着他,连忙摇摇头。“没关系,我不想换医院。”

“是吗?不过,要是出了什么事就尽管开口,这也算是报恩吧。”

患者笑着站起来,以稳定有力的脚步离开。夕纪目送着他的背影,心想,住院医师到底算什么,做的事情和正规医生一样,患者大多也这么想。然而一旦病情恢复,心情从容了起来,便立刻把她当成初出社会的菜鸟。

但是,身为菜鸟是事实。她也不知道这家医院是不是把她当成一个成年人来看待。也许正如那名患者所说的,恐吓信一事的确有内幕,只是不让住院医师知道而已。

她怀着忧郁的心情回到办公室。今天十点有一场手术,要为一名主动脉瓣闭锁不全的老年人开刀。

手术由元宫执刀。夕纪到了办公室,却看到他正悠哉地喝咖啡,并没有手术前的紧张感。

“差不多该为手术做准备了吧?”夕纪发言确认。

“是啊,不过现在还不太清楚。”

“怎么了?”

“CE叫我们等一下。”

“田村先生?有什么问题吗?”

这里所说的田村,是任职于这家医院的临床工程师,不仅平时要维护医疗机器,每当心脏血管外科手术进行时,都由他负责操作人工心肺装置。

“他说人工心肺的状况怪怪的,应该是说,他发现有个地方不太对劲。”

“那就……不得了了。”

这的确是大事。若人工心肺装置无法运作,心脏血管的相关手术可以说几乎无法进行。

“田村先生说不是故障,只是要确认一下,不然就糟了。虽然有后备机器,可是那台很旧了,医院也别那么小气,如果肯买新的就好了。”

“那台机器要多少钱啊?”

“这个嘛,”元宫双手在胸前交抱,“可以在东京都内买一栋房子吧。”

夕纪说不出话来。看到她这样,元宫笑了笑又说:“每次手术CE不是会组人工心肺的电路吗?你猜一次要多少钱?”

夕纪完全没有头绪,只是默默地摇头。元宫竖起一根手指。“可不是一万、十万哦,是一百万,跑不掉的。”

“这么贵……”

“那可是拿来代替心脏和肺的,再贵也得花。”

元宫的视线转往夕纪背后。她一回头,看到CE田村板着一张脸走进来,一张大脸冒着汗。

“情况怎么样?”元宫问。

田村歪着他那粗短的脖子。“我检查过一遍,没有异状。怪了,怎么回事啊?”他自言自语地咕哝。

“到底怎么了?”

“唉,就是不知道怎么了,机器不知什么时候重新开机了。我又没去碰,电源也没有异状。”

“重新开机?”夕纪问。

“简单地说,就是开关重新开启过。”

“机器自动开启吗?”

“那是不可能的。”田村冷笑。“如果曾经停电那就另当别论。”

“那里不会停电吧。”元宫噘起嘴。“因为有不断电装置。”

“对,要是电源有问题,现在早就乱成一团了。”

“怪了。”元宫蹙起眉头。“不过,机器本身没问题吧?”

“没问题,我保证。”

“好!”元宫往膝盖一拍,站起身来。“准备开刀。”

前往手术室途中,夕纪边走边把刚才从患者那里听来的告诉元宫,恐吓信与医疗疏失的相关传闻已经传开了。

“所以呢?我们又能怎么样?”元宫望着前方反问。

“不是,我是想,该怎么办比较好……”

“不怎么办。那件事已经交给警方处理,你也这样回答患者就好。”

“可是,再这样下去,患者会越来越不安……”

“没办法,既然不相信这家医院,可以去别家,患者有这个权利。我们能做的,只有救眼前的病患。”元宫停下来,指向夕纪的胸口。“我以指导医师的身分命令你,除了接下来的手术之外,什么都不准想,知道吗?”

夕纪一惊,点点头。

在手术室前,护士们正准备将患者推进去。元宫赶过去,对患者说话。真濑望也在里面。

看着望,夕纪突然想起来了,刚才在一般门诊楼层看到的那名男子,她曾经在某天深夜看过他,那时候,望和他在一起。

夕纪开始揣想对方到底是谁,但随即甩了甩头。不可以想手术以外的事,刚刚才被警告过。

原本微微振动的亮点,突然划出一个大波浪。穰治凝神细看,屏住气,一边注视手提示波器的液晶画面,一边操作调节钮。

刚才,手术开始了——他很肯定。

他人在车上,从医院的停车场推测手术室里的情况。

他在心脏血管外科手术室所连接的不断电电源线路上,装设了供电监视显示器。那是他昨天在公司做好的装置,显示器可以发出电波并传送讯号。

人工心肺装置等维生系统一定会连接在不断电电源上。这些装置正在运作,表示手术已经正式开始。

但是,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知道。

医生、护士在手术室里怎么将患者的身体开膛剖肚,从外面完全无从得知。有些医院会在外面加装电视萤幕,以便于公开手术室内的情况,不过这家医院没有这种设备。

示波器画面上振动的亮点,是穰治唯一的线索。

靠这点东西能做什么?他感到不安,光靠这点线索,就要去执行一件绝对无法重来、不能回头的不可能任务吗?

真是乱来——他再次这么想。但是,这也是他打从一开始便心知肚明,这是他在了解一切状况所想出来的计画。

关掉示波器的开关,穰治发动引擎。功能确认完毕,效果良好,现在要担心的是监视显示器会不会被发现,但这只能听天由命。

更重要的是,穰治往医院门口看去。

尽管新闻播报了恐吓信一事,患者的反应依然看不出变化,一般门诊的人数也没有减少。

他感到焦躁。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非得来这家医院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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