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田和夫有一头分线工整的花发,脸上戴着一副似乎度数很深的金边眼镜。他看着七尾,微微点头示意后在铁椅上坐下,先看了看时间,然后才说“敝姓富田”。计时恐怕是他的习惯吧。

“对不起,百忙中前来打扰。”

“听秘书说,七尾先生想询问关于有马汽车赔偿协议的事。”

“其实,我是针对他们的瑕疵车受害者进行调查。律师先生,您是受到委托,代表受害者团体和有马进行协议吧。”

“因为受害人当中,有一位在我担任顾问的公司里工作。”

“我也听说了。那么,受害者的赔偿都达成协议了吗?”

“认定肇事原因为有马汽车瑕疵的案子,全部结束了。”富田发挥法律专业本色,以严谨的说法回答。

“受害者是否有所不满?”

听到七尾这么问,富田的身体稍微前倾,双手摆在茶几上,十指交扣。“我听望月先生说,好像是有马汽车的员工被骚扰,是吗?”

“啊,是啊。”七尾含糊以对。

富田哼了一口气。“我倒不太相信员工被骚扰就出动得了警视厅的警察,不过不急着追究这个。就结论而言,受害者团体并没有到现在还想对有马采取报复的人,至少我想不出来。”

“是吗?”

“每个人的受害程度不一,赔偿金额也不一样,但是不管哪个案子,和过去的类似案件相比,有马所提出的赔偿金都接近最高金额。至于不满,那就说不完了,不过至少没有人来向我投诉。唯一的例外是望月先生,因为金钱买不回人命。你不也是因为这样,才去拜访望月先生的吗?虽然我不知道你在调查什么。”

七尾苦笑道:“您说的一点也没错。”

“既然你已经见过望月先生,那么你也知道,望月夫妇并没有心情为难有马。他们一心一意想从痛失爱女的悲伤中站起来,正在摸索往后该如何活下去的当口,没有余力思考如何复仇。”

七尾点点头,他本身也得到相同的印象。望月夫妇具有向岛原复仇的动机,然而也仅止于此了。这次的犯行,不是一对老夫妇办得到的。

“您说,认定肇事原因是有马瑕疵车的案子,已经达成赔偿协议,那么未获认定的案子怎么处理?”

“这方面也不一而足。这个问题浮上台面时,的确有各种人和我们联络,说的内容不外乎最近发生车祸,认定是有马的瑕疵车造成的,希望我们提供协助。但是,绝大多数是当事人一厢情愿,不然就是贪图赔偿金捏造事实。这些只要在电话中谈过就知道,因为他们没办法正确说明车辆编号或车祸当时的状况。差一点的,甚至连车种都弄错。”

“那么,有没有哪件案子被认定是有马瑕疵车造成的,结果却没被采用?”

富田对七尾的问题沉吟了片刻,接着摇摇头。“应该没有。再说,有马的态度很配合,他们尽全力想挽救公司形象。”

“这样啊。”

“不好意思,没能帮上你的忙。”富田正色说,这句话看来不像在调侃七尾。

“哪里,您的话很有参考价值。对不起,耽误您的时间。”七尾站起来。

离开富田律师事务所之后,七尾走进一家自助式咖啡店,刚才事务所里并没有烟灰缸。

七尾喝着咖啡、抽着烟,缕缕轻烟随着叹气吐了出来。

或许预料错误的想法在内心日益膨胀。帝都大学医院收到的恐吓信是障眼法,歹徒的真正目的是岛原总一郎——脑海里闪过这个灵感时,他兴奋异常,但随着调查工作的进行,可能性似乎越来越低。不用富田说,他对望月的怀疑早已排除,而其他受害者并没有威胁岛原性命的动机。

手机响了,一定又是坂本。他忍不住皱眉,坂本一定正在独自做些枯燥的调查工作吧,也该去陪陪他了。

然而,来电显示并不是坂本的号码,他接起一听,原来是富田。

“关于刚才的事,我想起一件案子,听说有人打过一通奇怪的电话。”

“是什么情形?”

“是事务所的人接的。来电者询问,如果因为有马的瑕疵车间接受害,能不能加入受害者团体。”

“间接?是追撞车祸吗?”

“我们也这么想,不过好像不是,据说是瑕疵车熄火,因而造成交通阻碍。”

“哦……”七尾想起小坂告诉他的内容。瑕疵车的问题是控制引擎的IC故障,特征是转速飚高,但也会出现相反的情况,也就是熄火。

“那么,贵事务所怎么回答?”

“以这种情况向有马求偿可能很困难,不过不清楚细节不便妄下定论,所以我们请对方过来一趟,但对方说不用就挂了电话,也没有留下姓名。”

“是女性吗?”

“不,听说是年轻男子的声音。怎么样?有参考价值吗?”

“现在还不知道,不过谢谢您,或许是一个重大提示。”

“那就好。”富田的声音比刚才见面时来得亲切。

七尾从口袋取出折小的文件,那就是小坂提供的资料。他把文件打开,浏览上面的报导。

是这则吗……

报导内容指出,由于瑕疵车在一条小路上熄火,造成附近的交通瘫痪,而且还有这样的附注:

在瑕疵车后面有辆救护车正要将患者送往医院,驾驶在判断路况无法顺利通行后,只好绕道而行……

七尾拿起手机,祈祷小坂别到远地出差,幸好他的祈祷应验了。

“想请你帮个忙。”七尾劈头就对接电话的小坂这么要求。

他们约定的地点就是前几天碰面的咖啡店。七尾不时看着钟,等待小坂。

他望着咖啡已喝光的杯子,正考虑要不要点第二杯时,小坂推门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瘦小的长发男子。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我花了一点工夫才逮到他。”小坂边道歉边坐下。长发男子也点点头,在他身旁坐下。

“哪里,是我突然拜托你。”

服务生走了过来,两人点了咖啡,七尾也顺便加点第二杯。

小坂介绍长发男子,对方姓田崎,负责跑社会线的新闻。

七尾把那份影本拿出来放在桌上,那是关于有马瑕疵车熄火挡路,迫使救护车绕道的报导。

“写这篇报导的就是……”

“是我。”田崎点点头说:“当时塞得很厉害,因为瑕疵车熄火的地方就在一条小桥前面,不过桥就没办法过河。”

“所以救护车才会绕道?”

“对。当时车上载的是一名头部重伤的女子,分秒必争,这不能怪选那条路的司机,因为那条路平常不会塞车,而且不过河就没办法抵达医院。当然也有别座桥可以走,不过那样就得绕路。结果,最后还是不得不绕路。”

“那么,重伤女子后来怎么样了?”

七尾的问题让田崎和小坂对看了一眼。小坂得意地笑了,看着七尾说:“我早料到七尾先生会问这些,所以要他带一些资料过来。”

“我对那辆救护车也很好奇,便做了一些调查,可惜后来没有被采用。”田崎说,“重伤女子没有得救。”

七尾不由得挺直了背脊。“在医院过世的?”

“是的。那名女子是个文字工作者,在大楼工地采访时,失足从十公尺高的鹰架上跌下来,撞伤了头部。虽然立刻被送上救护车,却遇到我们刚才讲的状况。”

“意外发生时,她还活着吧?”

“好像是。当时在场的人也说,她虽然失去意识,但还有气息,情况当然很严重。”

“送到医院时呢?”

“还没断气,动了紧急手术,但已经回天乏术了。不过,据说如果早一点送到医院,可能还有救。”

“她和家人住吗?”

“没有,她一个人住在荻漥,老家在静冈。我跟她家人联络时,听说她母亲正好在她的公寓收拾遗物,于是就到荻漥采访她母亲。真可怜啊!”

田崎从口袋里取出照片和名片。名片上写着“神原春菜”这个名字,没有任何头衔,住址确实在荻漥。

那张照片看起来象在滑雪场拍的,里面有三男三女,都穿着滑雪装,天气很好,背景的雪山景色很美。

“中间那名女子就是神原春菜。”田崎说,“这是大学时代社团的照片,我向她母亲借来翻拍的,好像找不到最近的照片。”

“长得很漂亮。”

“我记得她好像大学毕业四年了。”

这么说,就是二十六岁左右了。七尾在脑海里计算。

“她家人知道救护车晚到的原因吗?”

“嗯,她母亲知道。”

“那对方怎么说?”

田崎耸耸肩。“运气不好。”

“运气不好?就这样?”

“她母亲说,真是祸不单行,偏偏在那时候遇上瑕疵车造成的塞车,这孩子运气真差。”

“不恨有马汽车吗?”

听七尾这么问,田崎沉吟着,双手交抱胸前。“我本来也想针对这方面深入了解,不过她母亲的反应平淡。从十公尺高的地方摔下来,就让她母亲饱受惊吓,感觉好像已经认命,即使早点送到医院,大概也救不回来。再不然就是本来还有救却因为谁的过失而白白送命,这种事回想起来太痛苦,就决定不去想吧。”

七尾点点头。说不上来为什么,但他能理解那种心态。

但是,这么一来,便出现其他疑点——打电话到富田律师那里的男人是谁?根据田崎的说法,就不会是神原春菜的家人了。

七尾把这件事告诉田崎,他也想不通。

“小坂先生把这件事告诉我了,我也觉得很奇怪。在整理关于瑕疵车受害的报导时,我又与神原春菜的家人联络了一次,他们表示神原春菜跟那个没有直接关联,便谢绝了采访。所以我想,他们不可能打电话给富田律师。”

“这么说,是另一个案子吗?”

“不会吧?因为车子熄火而造成大问题的,应该只有这个了。如果还有其他的,我们应该会得到消息。”

说的也是,旁边的小坂也低声附和。

“神原春菜有男友吗?”七尾问道。

“好像有,她母亲说在医院里见过。”

“叫什么名字?”

田崎皱着眉摇摇头。“她不肯告诉我。而且问那么多,真的就是侵犯隐私了。”

七尾叹了一口气,喝起温凉的咖啡,凝神细看穿着滑雪装的神原春菜,她笑得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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