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玻璃,可以眺望窗外的庭园,透过打光,树丛间蜿蜒的流水闪闪发亮。看着这幅景象,不禁会忘记这里是饭店的五楼。

与夕纪隔着餐桌斜对的西园频频看表。好像约的是七点,还有一点时间。他们从医院离开得太早,但夕纪能够理解西园急着走的心情,常常只要晚一步离开,就得留下来替紧急被送入的患者看诊。

西园的表情变了,他朝着入口处举起手,女服务生正领着身穿灰色套装的百合惠进来。她的视线在西园和夕纪之间交互移动,一边走往餐桌。夕纪朝她微微点头。

“对不起,让你们等了一阵子吗?”百合惠问西园。

“没有,也没等很久,是我们太早到了,因为还是放不下心。”

“很紧张?”

“有点。”说着,西园看着夕纪笑。

百合惠在夕纪身旁的椅子坐下。

“道孝呢?”

“还没到,刚才来过电话,应该快到了。”

“是吗?工作怎么样?没问题吗?”这个问题是向夕纪发问的。

“不能算没问题,但西园教授叫我一定要来。”

“今天算特别的。不过上次也是特别的。”西园看看夕纪又看看百合惠。

“请问……道孝的事提了吗?”百合惠问道。

“在计程车上讲了一些,不过,我想详细情况等本人来了再说。”

也对,百合惠说着点点头。夕纪可以感觉到她似乎也有点紧张。

道孝是西园儿子的名字。正如西园所说的,他是在计程车上告诉夕纪的。

“老公,喝点东西吧?”

听到百合惠对西园这么说,夕纪放在膝上的手一下子紧握。老公——

“也好。喝点啤酒好了。”西园看着夕纪。“你也喝啤酒吗?”

“不了,我随时都有可能会被call回去,我喝茶就好。”

西园沉思般稍微闭了一下嘴,然后点点头。“也对。那么你呢?”他问百合惠。

“我也喝茶。”

“好。”

西园叫来服务生,点了饮料。

看他正在脱上衣,百合惠立刻从旁帮忙,然后接过上衣,招手叫服务生,动作极其自然。

夕纪心想,他们就像一对真正的夫妻。同时她也感受到,在自己不知情的状况下,这两人已经逐渐建立起夫妻关系了。

啤酒和日本茶端上桌了。当夕纪拿起茶杯时,西园往入口处看,低声说:“喔,来了。”

一名身穿深色西装外套、年约三十岁的男子,正大步朝这里走来。一头长发似乎染过了,那双眼睛和轮廓分明的西园很像,但其他部位略显平板,给夕纪一种中性的印象。

“您好,对不起我来迟了。”他以清晰的口吻向百合惠道歉。

“没关系,我也才刚到。”百合惠回答。

从这番应答,夕纪得知他们早就认识了。

年轻男子一看到夕纪,表情变得有点严肃。

“先介绍一下吧!冰室,这就是我刚才跟你说的,我儿子道孝。”西园对夕纪说道。

她站起来,行了一礼:“你好,我姓冰室。”

“啊……,我是道孝,父亲平常多亏照顾。”道孝也起身点头。

“先坐下吧!道孝也是,请坐。”

在百合惠的招呼下,道孝在夕纪对面坐下。

“怎么好像相亲啊。”西园这么说,除了夕纪以外的三个人都笑了。

他们点的是怀石套膳。在动筷子的空挡,西园频频向道孝询问在美国的工作和生活。夕纪坚守听话者的立场,应该是说,她在用餐时小心翼翼地避免多说一个字。从他们的对话,听得出道孝似乎准备在电影制作公司旗下的某个特殊摄影公司工作。

“不要再提我的事啦,我倒想听听医院的事。”道孝苦笑着说。

“你想知道这些做什么?”

“我不是问老爸,我是问夕纪。”

骤然听到自己的名字,她不由得抬起头。道孝直直地望着她的眼睛。

“怎么样?西园教授对你来说,是个什么样的上司?”

“别闹了。”

“老爸不要开口,我是在跟夕纪讲话。”道孝嫌吵地挥了挥手,再次问:“呐,怎么样?”

夕纪放下筷子,低着头等待救援,但西园和百合惠都没有作声。她这才发现,他们俩也很想知道她的回答。

夕纪抬起头,但不至于和道孝四目相对。“我认为西园教授身为医师,拥有高超的技术和知识,经验也很丰富,有很多值得我学习的地方,虽然我没有资格说这种话。”

“这场合真教人坐立难安啊。”西园难为情地说道。

“真是好学生的标准答案。”道孝的语气带着讽刺,接着又问:“那么,是值得尊敬的医生吗?”

夕纪顿了一下才回答:“是的,当然。”

“你刚才犹豫了一下吧?”

“没有啊……”

“那么,我再问一个问题。”道孝竖起食指。

“喂,够了吧,别为难她了。”

“老爸你不要插嘴,这是很重要的问题。”

道孝的话让夕纪抬起头来,与他视线交会。他并没有转移视线。“你认为西园阳平作为父亲怎么样?”

夕纪的心脏剧烈跳动,她感觉旁边的百合惠屏住了气息。

“别闹了。”西园以手肘撞着儿子的手臂。

“我想了解一下,老爸也是吧?确认这一点,不就是今晚聚餐的目的吗?”道孝以那张中性面孔难以想象的强硬语气这么说之后,看着夕纪粲然一笑。“别客气,尽管说。听了你的回答,我才能放心去美国。”

这个单刀直入的问题,让夕纪不知如何是好。从道孝的口吻,听得出他并不反对他们再婚。不但如此,他还强烈地意识到这个即将成为后母的女性的亲生女儿。

在这之前,夕纪很少想到西园的家人,她一直烦恼的,是能不能把他当作父亲。但理所当然的,这个婚姻不止是百合惠和西园的问题。这一刻,她对此再度有了深刻的体认。

“怎么样?”道孝又问。

夕纪吐了一口气。“老实说……,我不知道,对不起!”

夕纪眼角的余光瞥见西园点头,她不知道百合惠是什么表情。

“你赞成他们的婚事吗?”道孝紧追不舍。

“我不反对,也没有反对的理由。”

“不反对,但也不积极赞成,是吗?”

“喂,你够了吧!”西园似乎已忍无可忍地喝斥道,“她说她不知道,是非常诚实的回答。她只知道在大学和医院的我,因为我们只有在身为教授和住院医师的立场上才有接触。在这种状况下,你问那种问题,她当然答不出来。”

“可是,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这跟年轻男女结婚是不一样的。”

“这种事用不着你说我也知道,所以我不急,我打算让冰室好好想,花多少时间都没关系。”

“你要她怎么想?”

“什么?”

“我是问你,你要她怎么想。照现在这种情况,不管再过多久,夕纪也只看得到爸爸身为大学教授或是医师的样子,这样教她怎么判断你适不适合当她父亲?”

道孝的话让西园陷入沉默,于是百合惠开口了。“有什么关系?这种事情,真的很花时间。夕纪当住院医师的这段期间,也很难去想……”

“我——”夕纪说,“认为这是我妈的人生,只要妈觉得好就好了,我没有任何不满。”

“你真的这么认为?”道孝盯着她看。

真的,夕纪说着点点头。“我非常肯定,这不是该由我来想的事。”

“既然你这么想,那就好。”道孝转移视线,伸手去拿啤酒。

接下来的谈话有些冷场,尴尬的气氛包围了四个人。道孝或许认为自己应该负责,便对西园说:“对了,那个恐吓信事件怎么样了?好像有不少传闻。”

西园停下筷子。“传闻?”

“我有朋友在出版社工作,他跟我说的,犯人的目的是揪出帝都大学医院的医疗疏失,这是真的吗?”

西园呵呵地笑了。“发生这类事的时候,不负责任的揣测总是满天飞,若要一一应付还得了。”

“是有人捏造的吗?”

“我不知道犯人有什么目的,也没听说医院有什么医疗疏失,也许有人知道些什么,但那个人不是我。”

“可是,如果不是恶作剧,还是得想一想吧?要是医院被装了炸弹怎么办?”

“那不是我们该想的事。”说完,西园的表情变了,手伸进西装内袋,站了起来。“失陪一下。”

看来是手机响了。夕纪感到奇怪,如果是医院打来的,怎么不是自己的手机响呢?难道发生了什么必须请西园到场的事吗?

西园很快就回来了,表情变得更严肃了。“抱歉,我有事得回医院,必须先走。”

“发生了什么事?”百合惠的声音有些悲壮。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说到这里,西园语塞。大概是发现夕纪和道孝不安地望着他吧。

西园环顾四周,身子往餐桌探过来,低下头小声地说:“医院发生了小火灾,似乎是那个犯人搞的鬼。”

夕纪倒抽一口气。“是炸弹吗?”她会这么说,是因为刚才道孝的话还停留在脑海里。

西园淡淡一笑,摇摇头。“电话里听起来好像不是,只是消防车也赶到了,事情好像闹得不小。总之,各科教授都要集合。”他看着百合惠说:“抱歉,因为这个缘故,之后就拜托你了。”

“现在回医院没问题吗?危不危险?”

“听说已没有危险。假使真有危险,我更要赶过去,医院里有很多我的患者。”

“教授,我也去。”夕纪也站起来。

西园犹豫了片刻,但随即点点头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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