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了门,一个低沉的声音回应:“请进。”

七尾开了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白衣背影,对方缓缓地将椅子转过来。

“我是西园。”对方说道。

这位是心脏血管外科教授。七尾推测他的年龄应该接近六十,但也可能是因为顶上烦恼丝残量颇丰,所以显得年轻。

“我是警视厅的七尾。对不起,百忙中前来打扰。”

他低头行礼,西园笑着摆手。“你是在帮忙,我们提供协助是应该的。”

“不敢当。”

“请坐。”

在西园的招呼下,七尾在空椅上坐下,照例环视室内。西园面对的书桌前方,并列着几张X光片。

“我在电话里也提过,本科关于患者死亡或遗留重度后遗症的病例,都向事务局报告过了,至少过去五年的资料应该都没有短少。”

“是的。我们目前针对这些病例正在调查,也拜访过投诉治疗内容的人了。”

西园露出不甚愉快的表情。“我实在不认为有患者或家属会做出这种事,至少与本科有关的人不会这么做。每当遇到令人遗憾的结果,我们都会特别详细说明,也不曾因此闹上法庭。”

“这一点我知道,所以,今天可否请您稍微换个角度来想?”

“换个角度……你的意思是?”

“您也知道,这次的恐吓犯再三提到帝都大学医院的医疗疏失,然而却完全没有提及医疗疏失的内容。因此,有部分意见认为犯人或许别有目的。”

“别有目的……是吗?你是指……”

“例如,损害医院的权威与信用。”七尾紧接着说,“关于这一点,应该不需要说明吧。听说经过这场骚动,已经有大批患者离开医院。而调查过贵院过往的周刊等报章媒体,则拿出一些微不足道的过失大作文章。”

“的确听说传出一些不好的风评。”

“所以,我们才会怀疑犯人是否打从一开始便是以此为目的。关于这方面,不知您是否有印象?”

西园露出苦笑,想了想。“我倒想不出有什么人会因为我们医院风评不佳而得到好处。”

“即使没有好处,也能泄恨吧。请不要局限于医疗疏失,您知道过去有什么人对贵院怀恨在心吗?”

“好偏激的想法啊。”

“没办法,因为发生了偏激的事件。”

西园的笑容消失,嘴唇紧闭,眉宇间出现皱纹,而且越皱越深。

事实上,七尾的上司本间仍然认为犯人是医疗疏失受害者的可能性最高,而且本间对于事件后续发展的推论与七尾完全不同。

“犯人真的以炸弹攻击医院的可能性很低。犯人的目的应该是钱,迟早会对医院提出交易的。”这是本间的想法。犯人之所以没有写明医疗疏失的内容,则推论为犯人害怕因此留下供警方查缉的线索。

七尾不是不了解本间的想法。威胁企业或组织的人,绝大多数最后都会勒索金钱,没有任何根据可以将这次视为例外。

然而,依照犯人的恐吓方式,七尾实在不认为是以金钱为目的。为了让第三者发现恐吓信,犯人显然煞费苦心。若只是为了金钱,通常会认为私下与医院交涉的成功率较高。

西园仍在沉思。七尾从他的表情,看不出他是想不出符合的案例,还是已经想到了却不愿开口。

正当他注视着沉思中的西园,突然有一种奇妙的似曾相识,大脑内一个全然无关的部位受到了刺激。

西园——他曾经看过这个姓氏,在哪里看到的?

“我想,”西园平静地开口,“如果对医院怀恨在心,应该还是治疗不顺利的患者、家属或是关系密切的人吧。除此之外,我想不出来。”

“例如,医院的相关人员中,有没有这样的人?”

七尾的问题让西园睁大了眼。“你是说,犯人是医院内部的人?”

“无法判断现在是否还在医院里服务,但我想,过去曾在这家医院工作,基于某些原因不得不辞职的例子也不无可能。”

内贼,这种看法在调查小组也获得许多支持。假使犯人真想检举帝都大学医院的医疗疏失,那么第一个问题便是犯人如何知道这些内幕。由于医院刻意隐瞒,患者应该不得而知。这么一来,最可疑的便是医院内部的人,而且是直接或间接与隐瞒医疗疏失有关的人。

只是,若真是如此,便会产生另一个问题——犯人为何要采取这种迂回的方式。若想告发的话,只要匿名向媒体投书即可。

西园缓缓地摇头。“我了解你们怀疑内部人员的心情,或许真的是如此。但不管是不是,这一类问题我都没办法回答,恕我不能奉告。”

“我不会向任何人透露是医生说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告密不符合我的个性。况且,我在医院对医疗以外的事都漠不关心,你们感兴趣的内情我一概不知,你来问我,是白跑一趟了。”

七尾苦笑。“我问其他教授同样的问题,大多得到相同的回答。”

“我想也是。”西园点点头。

“非常抱歉,在百忙中占用您的时间。”七尾准备站起来。“对了,听说教授这一科在这个星期安排了手术?”

“排在星期五。”

“听说很多手术因为这次的骚动延期了,这位患者没有要求延期吗?”

听到这个问题,西园似乎有些为难,把手放在脖子上。“延期是可行的,但患者本人的意愿很强。”

“希望快点动手术?”

“说是术后还有重要工作,所以希望在那之前赶快治疗,好回到工作岗位。”

七尾耸耸肩。“好热爱工作啊,还是担心被裁员?”

西园以意外的表情看着七尾。“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西园面露犹豫之色,然后说:“就是岛原社长,有马汽车的。”

七尾张嘴,就这么点点头。“听您这么一提,我记得他是在贵院住院,调查会议也提过这件事。原来如此,岛原社长是教授的患者啊。”

“是这里。”西园指着自己胸口。“前不久在晚报还是哪里报导过,所以应该不用瞒了吧,是胸部大动脉瘤。”

“要在星期五动手术?”

“预定如此。这场手术有点难度,不过应该没问题。患者本人已经满脑子都在想出院以后的事了。”

“的确,如果是他,可能会把公司业绩看得比自己的心脏还重要吧。”七尾这么说,但他和岛原总一郎并没有私交,只是从媒体资料对岛原产生了这种印象。

“岛原社长也很关心这次的事件,不但手术因而延期,还有长期化的趋势,他认为实在可恶。”

“所以才想赶快动完手术,尽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吗?”七尾遮住嘴说,“抱歉,我不该说这里是是非之地,恕我失言。”

西园笑了。“岛原社长倒是说得很明白,希望在手术结束之前,犯人都不要采取任何行动,而且是笑着这么说的。”

“不少企业首脑都是这种类型。”

“医师也一样,祈祷自己在动手术的时候,什么事都不要发生。”

七尾点点头,他能理解西园的心情。

在此同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他想到一种可能性。但是,这只是一时触机,因此他没有说出口,只是再次向西园道谢,便离开了办公室。

搭电梯来到一楼,走向正面玄关,正想打开手机电源,便听到前面有人喊“七尾先生”。坂本正朝他跑来,脸上写着不满。“你果然在这里。”

“怎么了?”

“你还问,今天不是预定要到大学那边吗?”

七尾哼了一声。“走后门入学跟这次的事件根本八竿子打不着边。”

他们得到情报,几年前帝都大学医学院入学考试曾经发生舞弊事件,最后虽然未得逞,事件在渎职员工被捕之后落幕。会议中有人提出意见,表示或许与本次事件有关。在场没有人——甚至连提出的本人,都认为这是一条不可能的线索,但还是决定调查一下。所以本间便指派七尾和坂本执行这项工作。

“也许无关,但好歹是上面交代的工作,要是不做,以后就麻烦了。”

“坂本,你也真倒霉,跟我搭档是捞不到什么好工作的。”

“既然这么想,就请你不要扯我后腿。”

“好好好,陪你去总行了吧。”

两人离开医院,坐上计程车。坂本要司机开往帝都大学。

“有马汽车的岛原社长现在就住在里面。”

“好像是,上头对这件事也表示关注。组长说,其实很想请他转院。”

“听说在星期五动手术。”

“这样啊。”坂本点点头,然后沉着脸面向七尾。“请节制一点,不要依自己的判断到处调查。我可不要因你扰乱分配好的工作,被原本负责的刑警抱怨。”

“我只是替他们省点事罢了。倒是有马汽车,不久之前好像出过问题。”

“你是说隐瞒瑕疵车那件事吗?”

“就是那个,那是什么内容来着?”

“详情我也不太记得,好像是一款新车控制引擎的IC有瑕疵吧,可是他们迟迟不处理,结果害死了人。”

“是工厂的厂长还是制造部部长引咎辞职?”

“还有一个负责的董事。知情的只到那个董事,比他高阶的人都不知道……”坂本说到这里先中断,又笑了出来。“表面上是这样。岛原社长在记者会上道歉,不过看他的样子,并不承认自己有错。”

“国土交通省应该也调查过了吧。”

“是啊,不过,无法确认他们社长或会长有没有牵涉在内。这种事常有啦!有什么不对吗?”

“哦,只是有点好奇而已,没什么。”

七尾把话题随意带过。在目前这个阶段,连对坂本都不能说,这个联想就是如此无稽。

然而,这个念头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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