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户人家就在离户越银座不远的地方,是一栋木造民宅,门面窄小,看起来屋龄应该超过三十年,挂着“望月”的门牌,七尾按了门上的对讲机。

“喂。”对讲机传来一个男声。

“我是刚才打电话过来的人。”七尾说道。

“啊,好的。”

不久,玄关门打开,出现了一名身穿开襟羊毛衫、年约七十的男子,白发稀疏,体型瘦小,或许实际年龄没有外表那么老。

“您是望月先生吧。对不起,突然过来打扰。”

七尾拿出名片,对方只是看了一眼,并没有接下的意思。

“麻烦你出示一下手册好吗?”望月说道。

“啊,好的。”七尾从怀里掏出警用手册,翻开身份证明那一页给对方看。望月移开老花眼镜,凝神细看之后,点点头。

“不好意思啊,有时候有人跑来自称是警察啦、区公所的人啦,结果来推销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家里只有两个老人,好像就被当成肥羊。”

“小心一点总是比较好。”

“七尾先生是吧?你是轮岛那里的人吗?”

“不是,不过我祖父听说在那里出生。”

“原来如此,果然。”望月点点头。“来,请进,不过地方很小就是了。”

“打搅了。”

七尾从玄关走进室内,随即被带到右侧的和室。那是一个简朴的房间,只有一张小矮桌和一个碗柜,打扫得很干净。

七尾在坐垫上跪坐等候,望月以托盘端着茶出现。

“不要客气,我马上就走了。”

“我老婆出去工作,傍晚才会回来,家里应该还有茶点,只是我不知道收在哪里。”

“真的不用客气。”七尾嘴里谦辞着,心想,或许他猜错了。这个人只是个孤单老人,因为妻子白天不在,没有说话的对象。至少,不是想为女儿报仇的那种人。

“这里就您夫妇俩?”

“是啊。我女儿开始工作没多久,就搬出去住了。说是我退休一直待在家里,她觉得很烦。”

“您还有其他子女吗?”

望月摇摇头。“没有,就亚纪一个。”

“这样啊。”

望月一定以为退休之后,总算有时间可以和女儿好好聊一聊,没料到女儿会搬出去住,而且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呃,你想问关于亚纪的事?”

“想向您请教那起车祸,当然也包括令千金的事。”

“要问是可以,可是怎么这时候才来问?”

“事实上,是因为我们在调查别的案子,在想会不会有关联。”

“什么案子?”

“啊,关于这个,现在还不能对外透露,因为我们必须尽保密义务。”

“是吗?警察总是这么说。”望月稍微撇了撇嘴角。“亚纪那时候也是这样。我们只想知道车祸的调查结果,警方却表示不能说,结果几乎什么都没告诉我们,一直等到律师来了,我们才知道详情。”

“原来如此。真是非常抱歉。”

“用不着道歉,你们大概是有这样的规定吧。我那时候觉得,原来警察也跟区公所一样。”

七尾伸手拿茶杯。这一类的抗议是无可反驳的。

“那,你想知道什么?”

“望月先生,您曾担任过受害者代表吧。”

“我只是照律师的吩咐去做而已。律师说,由受害最大的人出面比较有效果。”

“哦,因为只有令千金不幸身亡啊。”

“是啊,真可怜。”望月垂下眼睛。“亚纪是搭朋友的便车,正在等待右转弯时,被对面来的车子撞到的。那辆车也是准备右转,车子突然失控,来不及打方向盘。本来是依照一般交通事故处理,结果保险公司发现有马汽车的瑕疵,整件事就往完全不同的方向发展了。我那时候一心痛恨撞人的驾驶,他们跟我说,其实事情不是那样,我脑筋一下子也转不过来,不知如何是好。”

“开车的是……”

“一个上班族,说是开自己的车去拜访客户。他也受了伤,但意识很清楚,在医院里坚称是车子的引擎突然加速,后来才查出来的。”

这段经过,七尾也从小坂给的资料上得知。

望月喝了一口茶,叹了一口气。“我在赔偿协商时第一次见到那个人,虽然跟他打过招呼,心情还是很复杂。本来应该是加害人和被害人,结果变成双方都是被害人。他跟我说什么一起抗争的时候,我实在有点生气,我也知道对方的话合情合理,但毕竟……。我是很同情买到问题车的人,可是那是他们自己要买的,有些地方也不能怪别人。我们可不一样,我们根本是无辜的,跟有马一点关系都没有。可是,我女儿却白白赔上一条命。一句运气不好,怎么交代得过去?”

七尾点点头。光看资料会认为事情并不复杂,但牵连其中的人,内心却百感交集,这不是责怪卖问题车的公司就能解决的。

“和有马的协商已经结束了吧?”七尾确认。

“在金钱方面是的,我们又不是想要钱才怪有马的,可是被问到还要怎么样,也只能说以后不要再让这种事发生……”

“所以目前算是勉强接受吗?”

“接受啊?”望月笑了,脸上是种自虐的表情。“我看,到死都没办法接受吧,无奈啊!”

“对社长有什么看法?”

“社长?”

“岛原社长。您对于他没有下台有什么想法?”

“下台啊,他下了台,我女儿也回不来了,下不下台都一样。”

在七尾看来,望月不像在演戏。

“令千金当时是二十五岁吧,有男友吗?”

“不知道呢,我没听说。”

“您和其他受害人仍保持联络吗?”

“以前偶尔会联络,不过,也不是我主动跟他们联络,是律师要我们联络才聚在一起的。”

“就您的感觉,是不是每个人都对交涉结果还能接受?”

“我也不晓得。赔偿金额每个人都不一样,而且情况也不同。”

“有没有人表示无法接受,特别痛恨有马汽车或岛原社长?”

“恨……,这个嘛,说到恨,我也恨啊。”

“我的意思是,有没有人会采取偏激行动。”

“偏激?”望月皱起眉头,盯着七尾看。“怎么说?听你的问题,好像受害者之中有些人在打什么不好的主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以透露一下吗?”

七尾很犹豫,当然,他不能说真话。“其实,”他舔舔嘴唇,“有马汽车的员工经常接到骚扰电话,目前并没有明显受害,但还是决定调查一下。”

这不是假话。小坂给他的资料里的确有这一段。只不过,现在似乎不再发生了。

“这我也听说了,不过,我认为和我们受害者团体无关。有时候我们不免有些冲动,担不是要报仇,我们要求的无非就是有诚意的回应。打那种电话的人,一定跟我们无关,只是想出风头而已。”

“也许是的。”

“不过,也真稀奇啊,倒是很少听说这样就会出动警察。果然一扯上大企业,警察也得唯命是从啊!”

望月的语气带着几分挪揄,显然是得知自己遭到怀疑而感到不快。

“不好意思,百忙中还前来打扰。”七尾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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