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墨怔怔地看着他。

还是那张百看不厌,甚至连梦里都忍不住偷偷瞧上几回的脸,可为何此时此刻对着它却觉得全身发冷?“难道不该……有情人终成眷属?”声音细微,犹如蚊鸣。陶墨不知是在说与自己听,还是说与他听。

“有情人能否成眷属是有情人的事。”顾射说完,才惊觉自己今日的话比往常多。他站在那里,盯着陶墨,漂亮的眉头微微皱起。其实何必要解释?他与陶墨本不是一种人,甚至连一成的相似都没有。陶墨目不识丁,又不懂察言观色,在他平常看来,简直愚不可及,何必为他费口舌?

陶墨不知他的想法,只是看他皱眉,心便跟着拧起来,以为他输了官司,心情欠佳,小声道:“打赢官司真的这么重要?”

顾射回神,看他面色呆滞,神情顿时一冷,“我从未输过。”尽管这次输的不是他,是孙诺,尽管这个结局也曾是他预料中的一个,尽管他本身并没有非赢不可的念头,但是这种失败的滋味却的的确确是他头一回尝到的。倒也没想象中那般不堪,只是在知道的刹那有些恍惚和难以置信。

陶墨道:“其实偶尔输一次,成就一对美好姻缘也是很值得的。”

顾射嘴角微勾,流露出几许嘲弄来,“美好姻缘?”

陶墨以为他被说动,急忙点头道:“梁公子与邱二小姐郎才女貌,一定会成为金玉良缘,天作之合。”

“郎才女貌便是天作之合?”顾射道,“那世上又何来痴男怨女?”

陶墨道:“但我看他们二人情深意重,相配得很。”

“他们相配便可拿佟章维当桥过河?”

陶墨一怔。

顾射道:“佟老爷何过之有?”

陶墨说不出来。虽然以佟老爷的年岁娶邱二小姐的确委屈了她,但婚事是邱二小姐自己答应的,佟老爷上门提亲,甚至冒着停妻再娶的罪名准备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实在是用心良苦。如今梁文武与邱婉娥双宿双栖,佟老爷却是平白被泼了一身的脏水。

“世间原无对错,也无是非,都各道各人的是,他人的非罢了。”

陶墨恍惚间明白了什么,又仿佛,更不明白了,只是原本藏在肚子里的怒火却是怎么都发泄不出来了。

顾射见他不语,启步往外走。

陶墨下意识地拦住他,“你要去哪里?”

顾射用极为奇怪的目光看着他。

陶墨这才想起这里是县衙,而顾射是客人。“我,我是说,不如喝杯茶再走?”

顾射道:“那种粗茶?”

“没。我特意让郝果子买了好茶,你尝尝?”陶墨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顾射并不认为他买的茶能入他的法眼,但鬼使神差地,他脚步一转,竟真的回到位置上坐下。

陶墨立刻去找郝果子。

郝果子早在外头等着,一见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便迎上去道:“是准备茶还是棍子?”

“茶?”陶墨顿了顿,疑惑道,“要棍子做什么?”

郝果子一听要茶,眼中闪过些许失望,眼珠一转道:“我怕少爷要撩东西。”

“撩东西?”陶墨一头雾水地看着郝果子急冲冲地离去。

重新回书房,顾射正看书架上的书。

陶墨脸色一红道:“金师爷偶尔得闲,会替我念几段。”

顾射道:“你听过什么?”

“诗经。”

顾射看着他。

陶墨张口吟来,“关关雎鸠……”

顾射眸中闪过一丝惊愕。

“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陶墨羞涩道,“金师爷给我念过两遍,也不知我是否记错。”

顾射别有深意地问道:“你可知这首诗是何意思?”

陶墨道:“金师爷说他还没有念完,等我记全之后,再教我意思。”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是错觉,总觉得顾射听完这首诗之后,面色变得有些古怪。他急忙道:“其实我以前还听别人吟过诗。”

“哦?”

“他叫蓬香。我记得他曾做过一首下雨的诗,一滴两滴三四滴,五六七□□十滴,千滴万滴无数滴,滴入花泥无归期。”陶墨徐徐念来,心中别有一番滋味。其实这首诗是他当初向蓬香买来讨好旖雨公子的。旖雨爱诗,他胸无点墨,只能讨好旖雨身边的人,投其所好。还记得旖雨公子听完此诗后的笑容……

可惜,好景不长。

顾射嗤笑道:“他诗倒是背得不错。”

“他背诗?”陶墨怔忡道,“这诗不是他做的吗?”

顾射道:“偷梁换柱。”

陶墨沉默。

顾射以为他受了打击,也未开口。

过了会儿,陶墨才幽幽道:“偷梁换柱是说他借别人的诗骗我么?”

顾射闭了闭眼,不答反问道:“茶呢?”

陶墨转头向外张望,正好郝果子托着茶上来。陶墨朝他使了个眼色。

郝果子心不甘情不愿地将茶放到顾射面前,“顾公子请用茶。”

顾射看茶色便皱眉。

陶墨心情忐忑,“是不是茶不好?”

顾射连一口都没碰,“茶好,人不好。”

郝果子怒道:“你干嘛说我家少爷!”

陶墨:“……”

顾射连话都懒得说,两三步就出了门口。

陶墨想追,却又找不到追的理由,这一踌躇,顾射人已经出了院子。

郝果子见他一脸恋恋不舍,气急道:“少爷!顾射不是什么好人!你,你还是别喜欢他了。”

陶墨低声反驳道:“他不是坏人。”

“他不是坏人就不会指使顾小甲来帮邱老爷了!”郝果子道,“少爷,你小心点他。他说不定想利用少爷。”

陶墨道:“我有什么好利用的?”

“你是县官啊,一县之长,案子都是你判的。谁知道他是不是想利用你让自己赢官司。”郝果子越说越觉得他可疑,“还什么茶好人不好,我看他全天下这么多人,最不好的那个就是他了。”

陶墨听他越说越激动,安抚道:“他不会利用我的。”

郝果子狐疑地问道:“你怎么知道?”该不会是那个顾射给他家少爷灌了什么迷魂汤吧,不然少爷怎么心心念念地护着他?

陶墨道:“我总觉得……他不屑。”

郝果子:“……”果然是灌了迷汤了!

顾射坐车回府的一路都没有说话。

他不开口,顾小甲更不敢开口。今日他将陶墨拒之门外,顾射虽没说什么,但立刻追去县衙的举动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他几曾见过顾射这样主动,看来以后对那个傻乎乎的陶县令要另眼相待了。只是,他追随顾射这么久,什么达官贵人,名流才子都算见过了,也不见少爷对谁特别青睐过,那个陶墨也不知是走了什么狗屎运,竟让少爷三番两次上门!

回了府,顾射下车回房。

顾小甲跟在身后,见他准备关门,终于忍不住地问了一句,“少爷,行李还收拾吗?”

顾射关门的动作微微一顿。

顾小甲以为他不记得了,又提醒道:“你前阵子不是说过了年,就要出海吗?这船都已经买下来了,总不能老是搁在码头上。还有雇的船夫,也一直花银子养着。”

“继续养着吧。”顾射说完就将门关上了。

……

继续养着?

顾小甲心头一痛。不当家不知米粮贵,当了家才知道当家难,那些船夫一个个可都不是三餐温饱就能打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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