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武坐着轮椅,邱婉娥由喜婆牵着进喜堂。

梁、邱二老坐在堂上,一个喜气洋洋,一个面沉如水。不过在满堂艳红的映衬下,并不惹人瞩目。

新郎新娘进堂后线跪下献香,三叩首,才起来拜天地高堂。

轮到两人对拜,邱老爷看着只能坐在轮椅上明显爱上一截的梁文武,重重地叹口气。对邱婉娥的设计和欺骗,他再生气,也不过气一时,出嫁的到底是他女儿,看着两人木已成舟,他除了认命之外也别无他法。

梁老爷则越看越欢喜,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新娘很快被送入洞房,梁文武则在之前那个梁家青年的陪伴下,一一向各桌敬酒。

他先敬主桌,到陶墨面前,特地斟了满满一杯,真心实意地感激道:“若非大人当日堂上一判惊醒我,我与婉娥也不会有今日。此恩此德,梁文武终身铭记。”他说着,仰头一饮而尽,随后将杯倒拿,滴水不漏。

陶墨道了几句恭喜,也是一干而尽。

“好!”一桌人起哄。

梁文武冲他笑笑,转战下一位。

陶墨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拿着酒壶,自斟自饮起来。

郝果子虽然位置坐得远,目光却未有片刻稍离,见他一味喝酒,心头又惊又愁,趁着众人都埋头吃菜之际,悄悄摸到木春身旁,正要开口,眼角却瞄到也看过来的旖雨公子,顿时呆在当场。

木春用手轻轻地扯了下他的袖子。

郝果子回神,冲口道:“你怎么在这里?”

旖雨尴尬道:“我与梁文武是旧识,所以来讨一杯喜酒。”

“你的旧识?那我看梁文武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郝果子啐了一口。

旖雨见同桌诸人都竖起耳朵听着,忙低头不语。

郝果子还待乘胜追击,就见木春正不赞同地盯着自己,讪讪地收口。

“何事?”木春问。

郝果子犹不解气地瞪了旖雨一眼,低声道:“我原本还奇怪少爷这么久滴酒不沾,怎的今日又喝起来,原来是此处有妖孽!”他故意将妖孽两个字重读,果然引起一片疑惑的目光。

旖雨头低得更低。

郝果子转而对木春道:“你劝劝少爷吧,不要再喝了。”

木春一愣,“你怎么不去?”

“这,”郝果子犹豫了下,才小声道,“我没你好看。”

木春:“……”

陶墨正喝得晕晕乎乎,便觉得一只手从斜地里伸出,按住了他的酒杯。

“东家,够了。”木春本不愿意管这闲事,奈何先有老陶殷殷叮咛,后有郝果子灼灼目光,逼得他不得不敷衍一回。

陶墨双颊红得像涂了胭脂,眼睛睁不大开,只眯着条缝看他,“你是……”

“木春。”

“木春?”陶墨垂头。

正当木春怀疑他是不是睡着的时候,他突然抬起头,“没听过。”

“……我送你回去。”木春伸手想要搀起他。

陶墨突然整个人都扑了上去。

木春皱眉。浑身的酒气让他有种把人丢出去的冲动!

“你很喜欢……春天吗?”陶墨喃喃道。

木春冲其他一脸看戏表情的客人,颔首致意道:“我先送我家大人回去了。”

梁老走上前来,“我看陶大人这样不便赶路,不如在我家客房歇息一晚再走。”

木春想到一会儿要坐在一个满是酒气的车厢里,也是大皱其眉,便半推半就地同意了。

梁文武见他形容斯文,抱着这么大一个人着实辛苦,便叫了两个下人来帮忙。

但陶墨好像认定了木春,任由旁人怎么拉怎么扯,他就是不下来。

木春正准备用内力将他震开,就听郝果子在旁道:“就这样抱着走吧。要是木师爷觉得重,我们来抱腿。”

……

木春想象了下画面,嘴角微抽,不动声色道:“不必,我坚持得住。”他说着,也不顾大庭广众,众目睽睽,是否惊世骇俗,干脆将陶墨打横抱起来,跟着梁府的下人朝客房走去。

郝果子跟在旁边,惊疑地看着他镇定的神色,不断地问:“不要紧吗?会不会太重?要不要帮忙……还是歇歇吧……真的不用帮忙……真真的不用……”

“到了!”木春打断他的话,快步走到床边,将人往床上一丢。

但陶墨还是没松手,两只手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以至于丢完人,他的身体反倒被一同扯了下去。

郝果子看得目瞪口呆。等木春狼狈地起身,他才后知后觉地将同样留下来看戏的梁家下人打发走。

“出去。”木春道。

郝果子搓着手道:“也许你需要有人帮忙打水。”

木春盯着他,慢慢地露出微笑。

郝果子很识相地出门,顺便把门关好。

“没想到最后的少夫人竟然是……木春。”他一路嘀嘀咕咕地走远。

在里面听得一清二楚的木春闭了闭眼,然后伸出手指,在陶墨的肩井穴上飞快地点了两下。陶墨双臂无力垂下,他这才飞快地站起身,然后推开窗户,深深地吸了口气。

“木春。”陶墨似乎觉得空虚,身体扭动了下。

木春以为他醒了,很快收拾好表情,正要回头,就听他问道:“你是不是很喜欢春天?”

“……”

“木春,慕春……”陶墨声音渐渐低了。

木春准备出门,躺在床上的人突然叫了一句。“啊,思春!”

……

走向房门的脚步一顿,他转身,直接朝床的方向走去……

自从顾射取消原本定下的出海日期之后,顾小甲就觉得他变得有些不太一样。比如说,看书发呆的时间似乎比往常多了。以前看书发呆是从书中有所得,而如今,却像是神游太虚。

顾小甲思前想后,怎么都觉得这事与陶墨有关。

这一连串的变化都是从顾射从县衙回来后发生的。莫不是,在县衙里发生了什么事?

他想着想着,便旁敲侧击了好几次。顾射都没答。后来他问得多了,顾射便打发他去厨房帮忙。

……

想他堂堂一个公子贴身小厮居然去厨房帮忙……虽然是帮忙吃,但这对他来说已经是相当沉重的打击。以至于他最近精神十分欠佳。

所以当木春抱着陶墨从屋檐上跳下来,并飞快地消失在月牙门洞时,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眼花。

顾府结构很简单,木春不消片刻便找到顾射卧室所在。

他推门进入。

屋中有股清幽的兰花香。

木春将陶墨放到床上,顺手帮他盖好被子。

被点了睡穴的陶墨正半张着嘴巴睡得香。

木春微微一笑,转身出门。

竹筏出海。

顾射提笔,慢慢地勾勒着大海。

他作画向来即兴,下笔如神助,确是神思随笔游走。或成,或不成,并不一定。天下人皆道顾弦之书画无双,其实,他失败的画作远比流传出去的要多。

画着画着,他的笔猛然顿住。

落笔前,心目中风平浪静的大海此时正掀起惊涛骇浪,风卷潮水,如狼似虎地打向茫然无措的竹筏。

他慢慢地搁下笔,平静的面上出现一抹深思。

难道,他竟不想出海了?

从小到大,父亲对他的期望便很高,以至于拔苗助长,待他发现自己儿子性情与同龄人大不相同时,为时已晚。那时的他性格自闭,只愿与书画为伍。后来顾环坤将他送入天下第一的优林书院,书院才子云集,授业者皆是一方名儒文豪,这才使他稍稍敞开胸怀。在书院呆得久了,他渐渐喜欢上了解惑。但凡有疑难,不论远近亲疏都愿相助,众人以为他天生古道热肠,其实他只是喜欢解惑本身而已。

来谈阳县,是仰慕讼师之乡的名声,但拜入一锤先生门下没多久,他便有些腻了。所谓讼师,也不过是凭借一张利嘴拨弄是非之人罢了。因此,他之后便动了出海的心思。出海是大事,从船只,航线,船夫,物什等等都要面面俱到。他从未曾想自己准备了两年,竟会突然打消这个念头。

他低头看着画。

木筏在海中浮沉,随时有灭顶之险。

他眸光沉了沉,随手将画丢进旁边的火盆,付之一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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