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死因未明。

樵夫困坐牢中。

旖雨尸骨未寒。

蓬香不知去向。

――事乱如麻。

但屋漏偏逢连夜雨,陶墨从云林山上回县衙,外衣上犹带着山上的山岚寒气,正想回屋暖一暖,就被金师爷紧紧张张地拉进了书房。

老陶看他脚步沉重,面有忧色,不放心地跟了进去。

金师爷见他进来,也没反对,只是反手将门关上,从怀里掏出一张帖子递给陶墨。

陶墨一看上面的字就头痛。

老陶识趣地接过来,抽出来看。

陶墨看老陶眉头越皱越紧,心里隐隐不安,“发生什么事了?”

“是覃城知府的信函。”老陶又将信细细看了一边,“他邀你明日下午去知府衙门做客。”

“我?”陶墨大吃一惊。

覃城知府是他的顶头上司,在上任之前,他由老陶和郝果子陪着上门过一次。不过接待的只是个幕僚,草草聊了几句便以知府事务缠身,不得空闲为由将他打发了。

陶墨原本就怕见知府,听他这样讲,反倒舒了口气,乐得清闲。谁知道过了还没几个月,这个知府竟又想起他来了。

老陶转头去看金师爷。

金师爷摇头叹气道:“覃城知府是出了名的难缠,只怕来者不善。”

陶墨心头一沉。

老陶道:“我们与他素未蒙面,要说瓜葛,也就是少爷上任之前去拜访过一次。他只派了个幕僚接待,若说失礼,也是他失礼在前,现在眼巴巴地找少爷麻烦是何道理?”

“你们可曾……”金师爷朝老陶投去一眼,尽在不言中。这种事情陶墨定然不会管,也就老陶还像个懂官场里这些道道的人。

老陶默默点头。

陶墨茫然道:“可曾什么?”

金师爷干咳一声,不理他,径自对老陶道:“若是如此,应当没有借题发挥的道理。”

老陶突然问道:“会不会与黄广德有关?”

“这,也不无可能。”金师爷不是头一次从他们嘴里听到黄广德这个名字,知道他们与黄广德恐怕有些梁子。不过他当了这么多年的师爷,当然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因此睁一只眼闭一眼得只作不知,就事论事道:“不过我倒没听说过两位知府有什么往来。照理说,同在一个总督手下,平日里攀比尚且不及,除非是真的志同道合。”

老陶道:“狼狈为奸也是一种志同道合。”

金师爷没接口。

陶墨问道:“那如今该怎么办?”

金师爷道:“去定然是要去的。只是去之前,还是稍作准备的好。”

陶墨不懂,老陶却懂了,“师爷可知覃城知府平日里有什么嗜好?”

金师爷道:“嗜好倒是有的,只是你恐怕用不上。反正有一物,但凡当官的鲜少有人不爱,你备着就是了。”

老陶会意。

金师爷走后,陶墨低声问老陶,“金师爷可是在暗示送礼?”

老陶道:“少爷不必担忧此事,我会备妥的。”

陶墨低声道:“自从我家败落之后,也没多少家底,有的也全捐了这个官,哪里还有什么东西。我想,我想还是不送了吧?”

老陶十分欣慰。陶墨来了谈阳县当了这个县令之后,处事便周全了许多,为人也不似当年那般青涩软弱,父丧之仇到底激起了他胸中的坚韧。唯一美中不足,便是改不掉这断袖之癖。不过结交顾射之流,也比旖雨要好,算是所有改进,自己也不该操之过急。今日看到顾射将陶墨搂在怀中细声安慰,稍稍动摇了老陶心底隔离二人了决心。但也仅止于动摇,离成全却还有十万八千里之遥。

鉴于以上种种,老陶决定将有些事情提早告知陶墨,“少爷,钱财之事,你大可不必操心。”

陶墨不解地看着他。

老陶道:“其实,当年黄广德暗地里所作的种种,老爷并非全然不知。只是知而不能言,只好装聋作哑。”

陶墨似懂非懂。

老陶说得越发透彻,“其实老爷早就藏了一笔钱,为的就是不时之虚。老爷临终钱将这笔钱交给我保管,为的就是给少爷的未来铺路。老爷说了,若少爷愿意放下仇恨,远走高飞,这笔钱就给少爷买坐庄园和几亩土地,以后住着庄园收租,也可平平安安过一辈子。若少爷放不下仇恨,就让我替少爷捐个官,进入仕途。是好是坏,就听天由命了。”

陶墨低声道:“爹是希望我走后一条路的。”

“不尽然。”老陶道,“天下父母虽然希望子女成龙成凤,但也希望他们能平安一世。说到底,平安也好,平步青云也好,老爷所求,是少爷顺应自己的心愿。”因此知道儿子流连群香楼,陶老爷也只是故作不知。

陶墨想起陶老爷生前音容相貌,眼眶微红。

老陶道:“有一点少爷切忌。老爷之死,并非由你而起。今日便是没有少爷,黄广德也会对老爷下手。其实老爷之前便想将此事与你言明,只是我再三劝阻,才隐瞒至今。”

陶墨嘴角微动,垂着头道:“我知道,你是希望我能记住仇恨。”

“是。”老陶不否认。仇恨是促进人成长的铁鞭,而愧疚就是扎进人脑袋里无时无刻不逼着他成长的铁钉。一个抽一下还停一停,但钉子却是深植在脑里,即使拔去,也留着填不了的洞的。“只是我今天告诉少爷,却是希望少爷能暂时放下仇恨。”

陶墨缓缓抬起头。

老陶道:“仇恨与迷恋一样,若是被这两种情绪占满,会被蒙蔽眼睛,看不清真相。如今少爷可放下仇恨了。”因为如今的陶墨即使没有仇恨,也找到了前进之路。

陶墨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让我放过黄广德?”

“并不是放过他。”老陶道,“黄广德罪恶累累,即便不算上陶老爷的账,他也是百死莫辞。少爷何不放下私仇,以百姓之公,将他绳之以法。”

绳之以法……

陶墨想起自己曾对顾射这样说过。当时顾射问的是他将如何对付黄广德,而现在老陶说的却是他将如何看待黄广德。虽是异曲,实则同工。

“少爷。”

“嗯?”

“你怪我么?”

陶墨回神,惊讶地看着老陶。

老陶沉默半晌道:“其实若是少爷愿意,我随时可杀黄广德。”

杀了黄广德?!

陶墨心怦然一跳。

若是来谈阳县之前陶墨听到这句话,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点头,而如今,他心境已变。“你不是说要将他绳之以法吗?”

“虽是如此,但少爷若是点头,我便即刻去办。”老陶顿了顿,沉声道:“当年,我若是当机立断将老爷救出来,老爷便不会死。”

陶墨沉默半晌,轻声道:“事已至此,何必再想?”午夜梦回,他又何尝没想过,若是他当初没有……便会如何。但世间从无后悔药,只修得前路更小心罢了。

老陶道:“是我怕被魔教找上门,不敢出面,才……”

陶墨忽而轻笑,“你有错,我更有错,既然如此,且将这些账都记在黄广德上面吧。”论私仇,他与黄广德早已仇深似海。想必黄广德本人也不会计较这多出来的一笔。

至此,老陶与陶墨的心结尽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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