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在沉重的空气中结束,水穗和佳织相视而坐,嘴里咀嚼着沙拉和蛋卷,往嘴边递送着吐司,一直到饭后咖啡,沉默支配着二人。端送连理的铃枝也一言不发,只有食器碰撞发出的声响回荡着整个食堂,令人不快。

途中,铃枝用托盘盛着料理端送到静香房间。若只是送早餐,她在楼上停留的时间也太长了。她或许正在向静香报告某些状况吧,水穗心中想象。

“大家都离开了呢。”

正当水穗结束早餐准备离席时,佳枝突然低语道。水穗俯视着她的面庞,她直视着正前方继续说道。

“两个月前,大家都还在的。妈妈,爸爸…还有祖母,大家一起吃早餐。但如今却只剩我孤身一人。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啊?”

水穗想出言安慰,却找不到适当的言辞。为什么会发展到如此地步,这一点大家应该都是心知肚明的。

水穗保持沉默,转身离开。佳织也没再继续说下去。

她上楼,正准备回自己的房间,一阵开门的声响传来。静香带着一张比往日更加苍白的面容出现在她眼前。

“现在有空吗?”她问道。

水穗微微撇开视线,强颜欢笑地点了点头。

“那,能稍微进来一下吗?”

“是的。”水穗回答道,转身走向静香的房间。一阵揪心之感突然向她袭来。

“你好像准备回去了呢。”

水穗关上门后,静香以沉稳的语调说道。语气中没有责备,也没有强留她的意思。

“嗯,我这一趟呆的时间太长了。”

水穗回答道,这是她的真实想法。静香似乎非常理解似地,点了点头,接着把水壶里的热水注入茶壶里,往两个茶杯里均等地倒入茶水。

“我从铃枝那听说了。”

静香说道,却没表明听说了些什么。

“你似乎有许多想法,比我所想的更深,更透彻。大概还有些想法让你很痛苦吧。”

“是的,祖母。”

水穗强压住内心的情感不让其表露出来,回答道。

“确实有些难受。所以我从一开始就在刻意避开这些烦人的想法。但是,发展到最后,我还是不得不直视这些想法。”

静香两手端着茶杯,贴近唇边小啜几口。她的目光一如以往地温柔,但却有种说不出的孤寂。刻在她面容上的一条条皱纹,也在诉说着和目光同样的情感。

“你打算怎么做?”静香问道。

“我本可以就这样放你回去的,但是你若是产生各种各样的误解就不太好了,再说,你心里头的疙瘩还没解开吧?”

“这不是疙瘩不疙瘩的问题!”

水穗可以感觉到自己面上红潮,“我也不明白该如何表达,我仅仅只是不想让这件事以这种形式闭幕!这太不正常了,一定还残留着许多误解和扭曲。也许是我的偏见吧,我感觉自己被竹宫家排除在外……我真不清楚该怎么描述。”

“好啦好啦,你没必要这么痛苦的。”

静香连忙安慰道,接着莞尔一笑。

“和我聊聊吧。把你的想法告诉我,然后,我也告诉你我知道的事。”

水穗径直面对祖母的面庞。静香合上双眼,晃了晃脑袋。

“你似乎和青江聊过了。”她问水穗道。

“是的。”水穗点头。

“他在那之前已经发现真相了,但他把真相藏在心间……大概是想掌握证据后公之于众吧,没想到竟然自己会成为凶手的下一个目标。”

静香依旧轻啜着茶,似乎没有什么想补充的。

“我和青江最后对话的那晚,他曾这样说过,松崎并没有杀害伯父,虽说他有杀意是没错,但伯父那时只是在装死而已。”

静香的脸上找不到一丝吃惊之色,她像是已经洞悉一切似地,看着水穗。

“他还说过,若是把今次的事件比作表演的话,到目前为止只是刚过了第一幕而已。距到达真相还有第二幕,第三幕,而且,还会有让人意外的演员担任着令人意外的角色——。我在脑中无数反思他的这些话,试图理解他到底想说什么。而通过无数次的反思,我终于抵达一个结论。”

说到这里,水穗做了次深呼吸,看向静香。祖母的表情不见丝毫变化。水穗从前曾就绘画和音乐向祖母陈述过自己的见解,她当时就是这个反应。

水穗盯着静香的脸,一口气做出以下推理。

“松崎先生确实有意杀害伯父,但伯父那时只是装死而已——而在这陷阱中,还隐藏着一个陷阱,那就是,装死的人并不是宗彦伯父。在黑暗中,只要戴上罩帽和眼镜,再贴上假胡须,松崎先生根本没办法分别出其真伪。我这样推理是有根据的,在松崎先生所言的案发时间之后,我却看到伯父房间的灯光。这可以证明伯父那时还活着——也就是说,松崎先生所杀的人物是伯父以外的另一个人。但是,这个诡计里却有个纰漏,就算变装再怎么完美,体型是绝对无法蒙混过去的。也就是说,能够伪装成伯父的人物是有限的。”

水穗偷瞥静香的反应后继续道。

“一言蔽之,这个人……只有可能是永岛先生。”

听到这里,静香长长地呼了口气。这应该就是她特有的紧张反应吧,可以理解为她默认了水穗的说法。

“永岛先生冒充伯父,假装被松崎先生杀死,之后再亲手杀害伯父。若是计划顺利的话,罪名就会完全转嫁到松崎先生身上。杀害三田小姐恐怕是计划之外的行动吧。总之,只要这样考虑,所有矛盾的部分都会变得顺理成章。除此之外,他还准备了一手让松崎先生彻底沦为杀害伯父的犯人,这一手正是那块拼图。永岛先生曾潜入地下室,把掉落的拼图碎片放回箱子里,还把箱子弄破了,让警察发现了那块有问题的碎片。结果,以此为契机,松崎先生被逼上绝路。但是,认真想想就觉得有些奇怪了。他真的有必要以身犯险把碎片放回箱子里吗?仅仅是‘拿破仑的肖像’的碎片少了一个,警察不会特别去注意这种小事吧?永岛先生完全可以把捡到的碎片烧毁或丢掉,但他并没有这么做,甚至还不小心把箱盖给弄破了,这怎么看都像是故意给引警方注意吧?而且,让我在意的不仅仅是拼图的事,还有铃枝小姐的证言。她曾说伯父的手里攥着凶手的头发吧?但是,你不觉得一切的发展都过于理想了吗?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把罪名推向松崎先生。”

接下来,水穗说出了让她最难以释怀的一点。

“陷害松崎先生的陷阱还不仅仅只有这些。他还把松崎先生丢掉的手套沾上血迹……但是,铃枝阿姨让这些陷阱无效化。她处理了伯父手中的头发,还把手套丢掉了门外。但是,这些工作并非是由铃枝阿姨一个人完成的,还有另一个人——祖母,您也参与了这个工作,我没说错吧。”

静香没有立刻做出回答,她的双眼盯着空间上的一点。片刻后,她垂下眼脸,微微歪着脑袋。

“嗯,没错。”水穗倒吸一口气。

“但是,你们之所以这么做,并非仅仅是因为判断凶手出自内部。祖母您当时一定已经知道了吧,凶手正是永岛先生,他意图陷害松崎先生。”

说到这里,水穗与静香四目相对。

“接下来是纽扣的事。”

她看着祖母的眼睛继续说道。

“那个纽扣应该也是永岛先生计划中的一部分。铃枝阿姨声称纽扣掉在尸体旁边,但我亲眼看见纽扣在楼梯旁的架子上。我就奇怪了,把纽扣放在那种地方可陷害不到松崎先生。他究竟有何意图?答案只有一个,永岛先生本来是把纽扣放在其他地方——一个能让松崎先生染上嫌疑的地方。但是却被祖母你捡到,放在了架子上。我说的没错吧?”

水穗一口气说完之后,等待着静香打答复。她对自己的推理有着相当的自信,毕竟已经在脑中反复检讨无数次了。

静香一声叹息,“没错。”回答道。语气万分苦楚,表情上却没有痛苦之色。

“那天夜里,我正打算开门上洗手间时,看到永岛先生上楼来。我正想上前询问他这么晚了在干什么,那个人并没有走向自己房间一头的走廊,而是走向了松崎先生房间的那一头。我躲在走廊拐角处偷窥他的行动,只见永岛先生蹲在松崎先生房门前做了些什么。我觉得自己看到了些不该看到的东西,立刻返回自己的房间。过了一阵子,我再次离开房间,从洗手间回来后,到永岛先生蹲下的附近瞧了瞧,结果……”

“您看见那个纽扣掉在地上?”

“正是如此。”静香点头。

果真如自己所料,水穗释然。若是让警方在松崎的房门前发现那个纽扣——恐怕一定会发现吧——松崎一定会成为第一嫌疑人。

“但是那时,我完全不晓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无法确定这个纽扣到底是不是永岛先生放在这的。”

静香的语气略显悲伤。若是她当时知道事件的事,一定会采取其他处理方法的——她也许是对此感到悔恨吧。

“而那时,您只是把纽扣放到架子上吗?”水穗确认道。

“是的。这么做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图。”

说完,静香面浮浅笑。

——我大概就是在那之后离开房间,发现纽扣的。

水穗在心里分析道。若是这时间的间隔出现哪怕一丝误差,剧情一定会向别的方向发展。

“铃枝她自地下室发现尸体后,立刻就来告知我了。她是个脑袋机敏的女人,恐怕当场就看出凶手是内部人员了吧。我到地下室去确认了状况之后,和铃枝商量要如何伪装成外部入侵者所为。之后,我们二人绞尽脑汁,实施了各种各样的伪装工作。我对铃枝隐瞒的一点,是哪一点想必你也知道了吧。”

“我知道的,祖母。”水穗利落的回答道。

“那时,祖母您已经注意到永岛先生就是凶手了。”

“正是这点。”静香说道。

“当看到宗彦睡衣上有一个纽扣被摘掉时,我立刻就明白这正是昨晚那个纽扣,自然也就看透永岛先生就是凶手,他想把罪名陷害给松崎先生。但是,我却没有把这点告诉铃枝。那个纽扣完全是我一个人处理的,铃枝对此并不知情。我在骚乱开始前,在二楼阳台把这个纽扣扔到后院。”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水穗看漏了这一点。阳台位于后门的正上方,根本没必要经过后门,直接从阳台扔下去就行了。

“但是,铃枝阿姨被山岸警官追问之时,承认纽扣是自己扔的了啊。”

“这正是她的机敏之处了,她似乎是察觉到我丢弃纽扣的背后有着某种隐情,所以才主动承认是自己丢的,好让警察不会追究到我头上。”

“松崎先生被捕之时,铃枝阿姨还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吧?”

“没错,虽说她已经注意到我在隐瞒着些什么了。”

“祖母您明知道松崎先生并不是凶手,为什么不把告诉警察?比起松崎先生,您更想保护永岛先生吗?”

静香单手抵着面颊,摇了摇头。

“不是的。”

她回答道。“确实,我一开始是想包庇永岛先生。毕竟他杀的是那对男女,让我对他产生不出恨意……”

那两个人就该死——静香的话里蕴藏着这样的情感。

“而且……我还考虑到了佳织。”静香稍作犹豫后说道。

“佳织对永岛先生抱有爱意。只要有他陪在身边,那个孩子总能打起精神——若是让她知道这个人是自己的杀父仇人,我怕她会受到一辈子都无法修复的心伤。其实,我把真相告诉和花子了,不仅仅是和花子,我还告诉了你的妈妈琴绘。我们三人经过商议后,暗中做下决定,若是事件能这样结束的话,就让真相石沉大海。”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水穗总算是得到了满意的答复。怪不得总觉得葬礼那天琴绘对事件的态度有些冷漠。

“但是…”静香继续说道。

“但是,松崎先生被捕之时,我的心境发生了变化。能以那样巧妙的陷阱栽赃嫁祸的永岛,让我感到万分恐惧。但是一考虑到佳织,我就无法铁下心来揭露一切让永岛被捕。于是,我开始向办法让永岛自觉从佳织身边离开,并主动向警察自首。关于宗彦的睡衣纽扣,铃枝做了有违事实的证言没错吧?通过这点,永岛先生应该也注意到自己的行迹败露了。”

“他没可能注意不到吧。”水穗说道。

“但是,那个人却没有主动从我们身边消失,也没有去自首。甚至还变本加厉地杀害了看穿他诡计的青江。”

青江生前的最后一晚,水穗和他在一楼客厅谈话之时,感觉有人在二楼偷听。看来那个人就是永岛了。

“那个人竟然会再下杀手……我

真是做梦都没想到。”

也许是当时的震惊再次在心头复苏,静香的声音显得疲惫万分。

“但就算这样,祖母您还是在包庇他不是吗?你在青江被杀当日与他的见面时间上做了手脚吧?祖母您证言说永岛先生一直在您房内呆到两点二十五分才离开,但实际上,他在那之前就已经离开了吧?”

“是的……。听说青江被杀害的那一刻,我立马就知道是这个人所为。他其实在两点十五分左右就离开我房间了,与案发时间完全吻合。”

“永岛先生也没想到尸体会那么快就被发现,完全没为自己准备什么不在场证明。所以,他对警察做的所有时间证明全都暧昧不清。他只是证言先是在祖母您的房间,之后又到了佳枝的房间,准确时间记不清了。对于祖母给自己做的伪证,他有何想法呢?也许只是认为祖母你刚好记错了。但是不得不承认他也太过走运了,连佳织也帮他做了伪证。”

听完水穗的话,静香好像要抑制头痛似地用手指按住眉间,保持这个姿势片刻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那孩子应该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还要说那种谎……”

“她大概感觉到一些头绪了吧。她本身就是个敏感的女孩。”水穗说道。

“也许她是从永岛先生的态度之类的感觉到他就是杀害青江的凶手。但是那孩子还是选择了包庇永岛先生,她谎称永岛先生在两点三十分左右来到她的房间。那孩子是真心爱慕永岛先生的。爱慕之情通常会让人做出超常举动。”

“让我来给这场闹剧划上句号吧。”静香坚决地说道。

“我会用不让佳织受伤的方法,让永岛先生从我们身边消失,并使松崎先生含冤得雪。虽说我现在还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好,但我一定不会坐以待毙的。”

“也就是说,你想让我在你采取对策之前对所有人保持沉默咯?”

“你若要向警察告发,我也不会阻止你。”

听到静香这样说,水穗破颜一笑。

“就算我这么做了,也于事无补吧?但是还有一个问题想向您请教,永岛先生杀害伯父二人的动机究竟是什么?”

听到水穗的疑问,静香望向窗外:“我。”她回答道。

“但事情衍变到如今局面,至少可以想象得出那个人对赖子的爱慕是真心实意的。”

“对伯母的爱慕……”

佳织之前也这样说过,永岛爱慕着赖子,并憎恨着把赖子逼向绝路的宗彦和理惠子。也就是说,这就是他作案的动机?若这真是动机,静香和佳织对他产生不出恨意也完全可以理解。

“好了,我能坦白的都坦白了。你的问话也结束了吧?”

“嗯,祖母,非常感谢您。”水穗站起身。

“你打算回澳大利亚?”静香抬头看向自己的孙女。

“是的。我打算再去一趟澳大利亚……在那儿努力忘记掉至今的一切。”

说完,水穗打开房门。

这一瞬间,她感觉装饰在墙壁上的巨大幸一郎在看着自己。

(小丑视角)

悟净离开酒店后,立刻叫了辆出租出车,告知司机目的地。看来他是打算去十字豪宅。他把我装在包里,抱在手中。

悟净这一趟是打算去揭开竹宫家案件的谜底的吧?他这样做能挽救谁,或说会陷谁于不幸,我不得而知。大概悟净自己也不知道吧。

我目睹的竹宫家的悲剧,马上就要画上句号了。包括从那起跳楼事件开始的一连串悲剧——

话说,还真是一个又一个疑团重重的事件啊。

首先是那个发生在地下室的凶杀案。案发当晚,在地下室听音乐的并不是宗彦,而是那个叫永岛的男人。但我那时却以为他的名字是宗彦。我之所以会产生这种错觉,还要追溯到案发之前。

让我产生错觉的是接客室的对话。没错,正是悟净第一次造访宅邸之时。那时老妇人她们曾说过把人偶放在走廊架子上的好像是“宗彦”。但事实并非如此,把我放置到楼梯旁架子上的,却是这个叫永岛的男人。正是这个微小差错,让我把永岛的名字错认为是宗彦。

那天夜里在我眼前装作被刺的并不是宗彦,而是永岛。我是在最近才注意到这个事实的。我被装饰到客厅的那一天,竹宫一家聚餐,本应死去的宗彦竟然坐在餐桌盘,那时我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不是宗彦,而是永岛。

原来那天晚上被刺的是这个男人啊——真相开始展露在我眼前。这个叫永岛的男人在那天晚上假扮成宗彦,装作被杀的样子,事后再牵手杀死宗彦。那个女人恐怕也是死在他手上的吧。

悟净的想法和我一样,而且他应该也注意到有一些人在包庇着永岛。不用说,老妇人或铃枝一定是其中的一份子。

但是,事件自然是不可能仅凭这些就得以解决。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永岛为什么要杀害那两个人。

而悟净,正是为了揭露这个问题的谜底,才前往十字豪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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