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日,星期二午餐时间,贡瓦尔·拉尔森已经差不多要放弃了。他知道自己过去几天所做的事,有一部分是完全不符合规定的,何况到目前为止,他根本没有找到任何证据可以将他那些调查行为合理化。事实上,他都无法证明约兰·马尔姆和起火时待在那栋建筑里人有任何关系,甚至,他比开始调查前更不能确定火到底是怎么烧起来的。

他当天早上去南方医院的拜访,也只不过是肯定了一些不同的假设。克里斯蒂娜·莫迪格之所以睡在小阁楼里,是因为她妈妈家的空间不够,而且她不喜欢跟吵闹的弟妹挤在一起。

虽然这可能不是真正的原因,但这又关警察什么事?她曾经交由州政府看管,但现在政府机关对这种步入歧途的女孩儿已经越来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像这样的女孩儿太多了,而社工人员太少,何况他们纠正行为的方法不是不实际就是完全跟不上时代。结果是这些青少年随心所欲地胡作非为,令国家形象蒙羞,而父母和老师都深感绝望、无力。但是无论如何,就像刚才已经提过的,这一点儿也不关警察的事。

那个安娜一凯萨·莫迪格急需心理治疗,连贡瓦尔·拉尔森这种相当粗线条的人都看得出来。她心神恍惚,很难沟通,全身颤抖,不时哭泣。他问出阁楼里有个煤油炉,但这是他早就知道的事。他们的谈话毫无成果,但他还是一直待到医生受不了撵他走,才离开。

据说是马克斯·卡尔松居住的那栋伐木工人街的屋子,丝毫没有人在里头居住的迹象,虽然贡瓦尔用力地踢了门,但是无人应门,很可能就是没人在家。

贡瓦尔·拉尔森回到位于波莫拉街的家,在腰间围上格子围裙,下厨给自己做了丰盛的一餐,有鸡蛋,有腌肉,还有炸马铃薯。然后他选了一种适合当时心情的茶来喝。等他用餐完毕,洗过碗盘,都已过了下午三点。

他在窗边站了一会儿,望着窗外那一排排高耸又枯燥得令人受不了的高级郊区公寓。然后他下楼开车,回到伐木工人街。

马克斯住在一栋很旧但维护良好的建筑物的二楼。贡瓦尔·拉尔森把车停在三条街外,倒不纯粹是出于小心,而是因为车位一向难找。他沿着人行道大步前行,就在离目的地大门不到十码处,他注意到有个人从对面走来。那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儿,跟很多同龄的女孩子一样,有一头稀疏的长发,穿着缝了补丁的黑色牛仔裤及夹克。她一只手提着一个破旧的皮袋,似乎是刚下课就直接过来了。假如她的举止不是那样的话,像这样普通的女孩儿以及这样常见的穿着打扮,通常他是不会去注意的。但她的举动透着古怪。她刻意装出漠然的样子,好像很努力要显得坦荡自然,却又忍不住带着混有焦虑、罪恶感和兴奋的表情四处张望。当她的眼光与他相遇时,她犹豫片刻,踌躇不前,所以他就继续往前,越过她,并走过那个大门。女孩儿甩了一下头,飞快地从前门进去了。

贡瓦尔·拉尔森迅速停住脚步,转身跟上她。虽然他个头高大,体形壮硕,行动却敏捷而悄无声息。女孩儿敲卡尔松的门时,他已经上了一半的楼梯。她轻轻地敲了四下。很明显,这是一种简单的暗号,他试着记下来,这并不难,因为间隔五六秒后,她又重复了一次。敲过第二次后,门很快就开了。他听到开安全锁的声音、开门声,以及门马上又关上的声音。他走下楼,在大门入口处等着,背靠着墙,一动不动地站着。

两三分钟后,楼上的门开了,可以听到轻巧的脚步走下楼梯。显然那是一场快速的交易,因为当那女孩儿走到门厅时,她的手仍在皮袋外边的口袋里把弄那些货品。贡瓦尔伸出左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她一下停住,直直望着他,但没有要喊救命或挣脱逃走的意图。她看来甚至也不怎么害怕,反而一副很认命的样子,仿佛她早有心理准备,预知类似的事情迟早会发生一样。他仍旧一言不发,打开她的袋子,拿出一个火柴盒,里面大约有十颗白色药丸。他放开那女孩儿的手,点头示意她离去。她抛给他一个惊讶但黯然的眼神,半跑着穿门而去。

贡瓦尔·拉尔森并不急着采取行动。他盯着那些药丸看了一会儿,然后放入口袋,慢慢地走上楼梯。他在门外等了三十秒,只是听着,但是听不到里面有任何动静。他举起手,用指尖轻快地敲出两组暗号,中间相隔约五秒。

马克斯·卡尔松打开了门。他比贡瓦尔上次见到他时整洁多了,但是贡瓦尔记得他的脸。无疑,对方也是。

“午安。”贡瓦尔边说边把一只脚伸进门里。

“噢,是你。”马克斯·卡尔松说。

“只不过想过来看看你怎么样。”

“很好,谢谢。”

马克斯面对的是一个诡谲的局面。他知道这位访客是警察,而且使用了他跟客户间约定的暗号。门上的安全锁链仍未拉开,如果他试图掩饰,把门关起来,那不啻于不打自招。

“想问你几件事。”贡瓦尔说。

他的处境也不是那么简单。他无权进入对方的屋子,若对方不同意,他甚至无权加以盘问。

“这个嘛……”

马克斯语意含糊地说,他没有解开安全锁链,但显然他也不知道该采取什么样的态度。

贡瓦尔解决这个问题的方式是,突然用右肩配上他全身的重量去撞门。安全锁链的螺丝从门框上被撞开,发出一阵吱嘎的声音,门后的人急忙退开以免被门撞到。贡瓦尔走进去,关上门,锁住。他看着坏掉的锁链,说:

“什么锁!”

“你疯了不成?”

“你应该用长一点儿的螺丝钉的。”

“你这是干什么?你怎么能这样闯进来?”

“我不是故意的,”贡瓦尔说,“锁坏掉又不是我的错。我不是说了,你应该用长一点儿的螺丝钉?”

“你想干吗?”

“只是稍微谈一谈。”贡瓦尔四处看了看,确定这人是独自在家。这屋子不大,但看来赏心悦目,相当舒适。马克斯长得也很体面,身材高大,肩膀宽阔,体重至少有一百七十磅。应该很过得去吧,贡瓦尔暗忖。

“谈一谈?”马克斯握起拳头。“谈什么?”

“谈那一天火灾开始前你在那间公寓干什么。”

马克斯似乎稍微松了口气。

“哦,那个啊。”他说道。

“是的,就是那个。”

“我们不过是在举行小型派对。吃三明治、喝啤酒、听听唱片之类的。”

“只是家庭派对?”

“对,那个马德莱娜是我的女友,而……”

他停顿了一下,试着摆出伤心的表情。

“而什么?”贡瓦尔平静地问道。

“而肯尼斯跟卡拉是一对儿。”

“不是正好相反?”

“正好相反?你什么意思?”

“五分钟前来你这里的那个女学生又是跟谁一对儿?”

“那个女学生?这里没人来过——”

贡瓦尔·拉尔森一拳打过去,迅速有力,马克斯措手不及,被他打个正着。

马克斯踉跄后退两步,但未倒下。他怒道:

“妈的,你这混蛋警察,到底想干什么?”

贡瓦尔又打了他一拳。他抓住桌角,但无法平衡,跌倒时把桌巾一同扯下,桌上一个装饰用的厚玻璃瓶应声落地。

马克斯站起来时嘴角流出一缕鲜血,右手握着一片厚厚的玻璃。

“你这混蛋……”他咒骂道。

他用左手背擦脸,看看手上的血,然后举起武器。

贡瓦尔挥出第三拳。马克斯蹒跚后退,撞上一张椅子,连人带椅跌在地上。他四肢撑地想站起来,贡瓦尔赶过去用力踢他的右腕。那块玻璃片飞过地板,撞到墙,发出沉闷的声响。

马克斯·卡尔松慢慢地单膝撑起身体,用手捂住一只眼睛。

另一只眼睛则透着恐惧不安。贡瓦尔冷静地看着他,问道:

“你把货藏在哪儿?”

“什么货?”

贡瓦尔握起拳头。

“不,不,看在上帝的面上,”那人急忙求饶。“别动手,转……”

“在哪儿?”

“厨房。”

“厨房的什么地方?”

“烤箱下层,烤盘的下面。”

“这还差不多。”贡瓦尔说。

他看看自己握住的拳头。拳头很大,上面有红色的疤痕,原本皮肤上粗粗的金色毛发已被火烧掉。马克斯也看着它。

“现在你怎么说?关于罗特和那两个娼妓的事?”贡瓦尔说。

“我们做——”

“我对你肮脏的性生活毫无兴趣。我要知道的是,房子是谁纵的火?”

“纵火……不,老天,我一无所知。肯尼斯也死了……”

“罗特干的是哪一行?贩毒?”

“我怎么会知道……”

“说老实话。”贡瓦尔警告他。

“不,不,别这样。看在上帝的份儿上,带我到你们局里去。”

“哦,你宁可那样吗?”贡瓦尔边说边往前跨了一步。

“罗特也是贩毒的?”

“不……酒……”

“酒?”

“是的。”

“赃物?”

“是的。”

“走私的?”

“是的。”

“他把货藏在哪儿?”

“在……”

“说啊。”

“在他住的房子的阁楼里。”

“你不沾酒?”

卡尔松摇摇头。

“只是拉皮条和贩毒?”

“是的。”

“那马尔姆呢?他是干什么的?”

“我不认识马尔姆。”

“是嘛。”

“反正不是很熟。”

“可是你们也一起做过一点儿生意吧,你,罗特,还有马尔姆?”

卡尔松舔舔嘴唇。

他一手仍遮着右眼,左眼流露出憎恨与畏惧交织的眼神。

“算是吧。”他终于承认。

“罗特和马尔姆彼此认识吗?”

“认识。”

“你说罗特是走私酒的?”

“对。”

“而你则在贩毒——十分钟以前,而且现存已经歇业了。马尔姆又是干什么的?”

“好像跟汽车有关吧,我想。”

“啊哈,”贡瓦尔说道,“那么你们是三个小经销商,每个人负责一样。你们的共同点是什么?”

“什么也没有。”

“我是说,上头老板是谁?”

“没有上头老板。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拳头第四次出手,力道非常猛,击中那人右肩,他无助地后退,直到后背顶着墙。

“名字,”贡瓦尔吼道,“名字!快!现在!马上!”

回答的声音沙哑,轻如耳语。

“奥洛夫松,贝蒂尔·奥洛夫松。”贡瓦尔注视这个叫做马克斯·卡尔松的人良久,十天前他才救了这人一命呢。最后,他颇富哲理地说道:

“不论舂夏秋冬,说实话的人永远都是赢家;实话是不论什么样的天气都穿着夏衣出门的。”

那人用没受伤的眼睛迟钝地看着他。

“现在,”贡瓦尔说道,“你给我起来,到厨房去,告诉我你把货藏在哪儿了。”那个藏匿地点设计得很巧妙,很容易避过一般的检查。烤箱的下层有个小空间,里头屯积的货还真不少,有大麻和安非他命,都整齐地包成小包。但话又说回来,这些货量其实也不是特别多。卡尔松是那种典型的小角色,是销售网的最尾端,专在学生午餐时送货,赚他们的零用钱——他们在各人能力范围内,从父母那里偷钱,或者从公共电话投币机、贩卖机里偷钱。在他收到之前,货到底有多少中间人经手,他当然一无所知,在他及那个邪恶的根源之间,是个由政府在政治上的错误估计及堕落的社会道德所构成的盘根错节的复杂体系。

贡瓦尔走到客厅打电话叫警察。

“派几个专门在缉毒的过来。”他简洁地说。

来的几个警察属于一个专门扫毒的部门。他们身材高大,脸色红润,身上穿着色彩鲜艳的毛衣,头戴毛料的无边帽。其中一位进门时举手敬礼,贡瓦尔不悦地说:

“伪装得可真好。不过也许你应该连钓竿都一起带出门。制服裤子那样塞在袜子里不会弄坏吗?还有,当一个人穿着冰岛毛衣时应该不会向别人敬礼吧?”

那两个缉毒组的人脸更红了,他们的视线从散乱的家具飘到嫌犯的黑眼圈上。

“有点儿小麻烦。”贡瓦尔轻描淡写地说。

他环顾四

周后又加上一句:“你可以告诉负责本案的人,这人叫马克斯·卡尔松,他什么都不肯说。”

然后他耸耸肩,就走了。

他说得没错。那人甚至连自己叫马克斯·卡尔松都不肯说,他就是那种人。

贡瓦尔发现盾牌街那栋房子里住了三个帮派的小角色,其中两个已经死了,另一个正要去坐牢。他还没有找出那个备受瞩目的火花究竟来自何处,所以找出真相的机会已越来越渺茫。

另一方面,他突然想到事实上他还在休病假呢。他回家,脱衣淋浴,然后把电话插头拔掉,躺到床上,翻开萨克斯·罗默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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