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雨纷飞的傍晚,本文作者在乱坟岗中散步,他不时停下脚步,观察着什么。一个小山包埋在杂草中,如果没有弄错,这就是唐朝金玉公主的墓。从附近的一个洞可以看出,这里被盗墓贼光顾过。过了一年,公安机关严打期间,一批文物贩子纷纷落网。在我所居住的这个小县城,盗窃公主墓的犯人刘朝阳和其他犯人一起站在卡车上游行示众。我在人群里看见他低垂着头,脖子上挂着牌子,车拐过街角,我与本文中的一个人物就这样擦肩而过了。

刘朝阳,外号耗子,因盗墓被判3年有期徒刑,在狱中认识了库班,后跟随他一起贩毒。

下面讲一下他的故事。

1995年12月28日,刘朝阳背着六棵白菜,走在回家的路上,他的脑子里思考着一个问题。

他卖萝卜和白菜,后来卖豆浆,骑着一辆经常掉链子的三轮车,车筐里放一个小喇叭,喊着:豆浆,热豆浆,原汁原味,健康饮品。

到了油菜花开的时候,他站在院里的一棵臭椿树下,终于想明白了,他为什么发不了财——他是一个农民。

清明节刚过,刘朝阳背起行李去了华城。

华城火车站是一个治安急剧恶化的藏污纳垢之地。有位经常穿梭于两广之间的商人经常这样告诫亲友:不要在车站打电话,不要买任何东西,不要坐出租车,不要在附近的酒店和宾馆吃饭或住宿。

刘朝阳一下火车,就被人抢去了包,只好露宿在车站广场。

广场的一个牌子上写着——请不要在这里大小便!

四周的墙面和地面上有很多手机号码,后面写着“办证”。

刘朝阳和近千个露宿于广场上的打工者在警察、武警和联防队员的押解下,到一条小街巷里拥挤着过夜。第二天,他们重新回到广场上,他们聚集的地方形成一个临时的劳务市场,每当有包工头到来,呼啦全围上去,包工头像挑牲口一样打量着这群人,刘朝阳和其他几位体格健壮的民工被选中了。

华城岩镇附近有很多私营的小煤窑,刘朝阳第一次下井的时候是一个早晨,阳光照着,他眯着眼,天上云淡风轻,他的身体缓缓下降,从那以后,他整整一年都没见过太阳。矿工们每天就睡四小时,顿顿有肉,但不让喝酒,伙食好并不是老板慈悲心肠,而是为了使矿工们工作效率更高。在井下,一个叫丁老头的老矿工告诉刘朝阳,这里已经整整三年没发工资了。如果谁胆敢去讨要工资,就会有一帮打手来揍他,甚至连拉煤的司机也跑过来踢上几脚。

“不发工钱,为什么还要给他干呢?”刘朝阳问。

“就是因为老板扣着工钱,所以还要继续干下去。”丁老头回答。

一年后,丁老头成了刘朝阳的盗墓同伙。这个山西老人一生的经历可以用一个字来概述:穷。如果用两个字来概括就是:矿工。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开始挖矿,他的母亲曾经收集河边的芦花给他做了一件棉袄,井下潮湿、闷热,一夜之间,他的棉袄竟然发芽了,长出了一棵小树苗。长大后,他的梦想就是自己开一个煤矿,也许一个男人的梦想从来都不会实现吧,所以,他穷了一辈子,从一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直接成为一个焦枯瘦弱的老头子。

丁老头是个有经验的矿工,这种经验在以后的盗墓生涯里得到了极大的应用。

有一次,他指着头顶问刘朝阳:“知道上面是什么吗?”

“是泥。”刘朝阳回答。

“泥上面呢?”

“不知道。”

“是一条河。”

他们挖矿和盗墓的间隙,还做过一件事——他们把煤矿老板给绑架了。起因很简单,因为老板不发工资。和所有绑架案一样,丁老头和刘朝阳把老板捆上,藏在一个隐蔽的地方,然后打电话给其家人,不同的是他们索要的钱并不多,那个数目只是他们应得的工钱。尽管如此,老板的妻子还是报警了,这样做是聪明的,大多数绑架案都是相识的人干的,即使是钱财得手后也会杀害被绑架者,掩盖犯罪,毁尸灭迹。整个绑架案中,精彩之处是取钱的手法,他们要求老板的妻子把钱扔到岩镇上一个公共厕所里,警方将那周围严密布控。当天晚上,月光照着这个厕所,虽然一整夜都无人进出,但次日凌晨钱包不翼而飞了。警方分析,犯罪分子是从厕所内的下水道里翻开井盖,伸出一只手,把钱取走了。

三小时之后,在一个山洞里,刘朝阳把一个包扔到煤窑老板的面前:“看看吧,这就是你老婆送来的钱。”

包里放着一卷卫生纸。

煤窑老板说:“这个婊子。”

丁老头说:“你老婆报警了。”

刘朝阳看了看丁老头,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他叹口气,拿着一把刀子向煤窑老板走去。

老板说:“你不会杀了我吧?”

刘朝阳说:“我放了你。”

他用刀子割断了老板身上的绳索。

日后的审讯中刘朝阳对此事只字未提,他不认为这是犯罪。老板也对警方说是有人和他开玩笑,这场绑架案最终因为煤矿老板声称自己没有被绑架而撤销了。

刘朝阳和丁老头后来去了哪里呢?

在华城郊区一带,每个稻草垛里都有一棵树,当地人喂牛的草料要储存起来,他们总是把干草堆在一棵树的周围。1997年4月3日,也就是绑架案发生的第二天,有个早晨起来喂牛的妇女看见两个人从自家草垛里钻了出来,很显然,他们在草垛里睡了一夜。其中一个中年人哈欠连天,整理着头发和衣服上的草屑,另一位老人抱着一个西瓜,有片瓜地在二十里之外。

从那以后,这两个人的足迹遍布最荒凉的地方,有些古墓是在人迹不到的荒山野岭,他们尽可以大胆地挖掘。他们为什么想到了盗墓?这种事不可能找到任何理智的理由,盗墓和挖煤,两者之间有着极其相似之处。有时,他们睡在一个静静的山冈;有时,睡在一片小树林里,夜里的露水打湿了青草和头发。刘朝阳卖菜的时候,头发还是乌黑的,盗墓之后,开始大把大把地掉头发。那不断扩大的秃顶使别人和他都忽略了他自己的真实年龄,他就戴了一顶帽子。沉默、孤僻也是从那时开始的,他有时一连几天都不和丁老头说话,只知道埋头苦干,挥舞着铁锨。最初,他们毫无经验,只挖到了石头和一些不值钱的破烂,后来他们懂得使用一些简单的工具,例如探铲和探测仪综合勘探,确认墓地的大概位置,就满怀信心一直挖下去。有些洞证明他们费尽了心机而不是耗尽了体力,一些浅度也足以说明他们灰心失望过,但总是还有些坚硬的勇气,质问脚下的花岗石和石灰岩。正如丁老头所说,他们缺少一点好运气。

他们成功盗窃的第一座墓是在一片竹林里,他们挖得很顺利,封土层是红土,这种红土黏性很好,所以不必考虑盗洞塌方的问题。封土下面是一层青石板,撬开石板,跳下去,墓穴不大,但保存完好。刘朝阳用手电筒一照,就看到了密密麻麻的白色的竹根缠绕包围着的整座棺材。

这是一座清朝的墓,他们意外发现了一些明朝的器皿,从棺材里的铜镜梳妆盒以及几样首饰可以看出,埋葬在这里的是一个女人。这个多年前的美人,现在的一具骷髅,用手一碰,就化成了尘埃。一些珍珠玉器散发着幽幽的蓝光,两人并不着急,他们盘腿坐下,喝口酒,抽支烟。

丁老头说:“我们发财了。”

刘朝阳说:“是啊,发财了。”

第二天清晨,刘朝阳戴上帽子,他的帽子上有一条陈旧的船和桅杆,他在墓碑上摔碎瓦罐,用手抓了几把米饭填到嘴里,一只鸟从他的头顶飞过,他忘记了咀嚼,那些米粒像蛆一样从嘴里掉下来。他和丁老头回头看一眼刚刚爬出来的洞口,怀里揣着那些金银珠宝,笑呵呵地就下山而去了。

几年后,当地文物部门对这座墓进行抢救性挖掘,人们发现了刘朝阳用涂抹了自己粪便的棍儿在棺木上留下的一句话:耗子到此一游!

在地面之下,还有另一个世界。

打起火把,从自家的马桶钻进去,便可以看到这个世界。还有一些入口,是我们每天都注意到但是被遗忘的。掀开井盖,1974年,教授马即宇从这里下去;1983年,死者陈茵从这里下去;1996年,小贩黑子还是从这里下去。

现在我们也从这里下去。

这里只有老鼠,没有苍蝇,苍蝇都在地面之上。

在这个世界里,住着两种动物,老鼠和犯罪。

瘟疫、瘴气,也是从这里分娩出来的。他们是孪生兄弟,他们共有一个母亲。

在江苏有个假币制造厂,几个农民在一个防空洞里制造一元的硬币;在湖南省娄底市也有一个假币窝点,几个下岗工人在地下室里制造百元的假钞;濮阳老汉宁运行在自家存放生姜的地窖里制造雷管,宁波人付春在猪圈下挖了一个地洞生产炸药。

犯罪是地下世界里的一朵奇葩。

在城市里有许许多多的挖掘工程,下水道和阴渠便是其中的两种。

1994年,洪安县地震,一整段下水道从地下翻出,裸露在世人面前。人们惊讶地发现阴渠下面竟然还有一道阴渠,除了那些污泥之外,我们还看到很多东西。在同一个商店卖出的烟斗和酒杯在这里重新相遇了,曾经说出过誓言的假牙又变成了假牙,引起过爱情追思的手帕又成为了手帕,一个美丽少妇睡过的床单现在裹着一只死猫在这里腐烂。

使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那阴渠下面的阴渠是做什么用的呢?

这黑暗中不为人所知的分支通向哪里呢?

每到雨季来临,洪安县城便一片汪洋。

1986年上任的一位县委书记,他在位三年,只做了一件事:翻修下水道。他命令工人把下水道挖深,加固,可以容纳更多的雨水。洪水以前是在街道上流过,现在是在下水道里流过,阴渠下面的阴渠就是那时挖掘的。

这位可敬的县委书记叫作孙兆俞,他死后,就有了一条新的街道:兆俞街。在10年前,兆俞街叫作花子街,花子街一朵鲜花都没有,却有很多乞丐。在15年前,老百姓也称呼其为“臭街”。孙兆俞挪用公款,压缩每一笔经费,克扣公务员的工资,他像乞丐一样在企业门前低三下四,像哈巴狗一样在老婆面前苦苦哀求,他让老板拿出善心,让老婆拿出存折。有一点,需要特别声明,在他死后,人们发现他的存款几乎为零。我们知道,零是最小的一个数字,也是无限大的一个数字。

孙兆俞为老百姓做了一件好事,也为犯罪分子提供了一个有利的场所。

科学家去溶洞探险,犯罪分子去下水道探险。

洪安县城有200多条大街小巷,有400多个下水孔。1999年一个深夜,一个盗窃井盖的孩子遇到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他听到下水道里有人在说话。小孩大着胆子掀开井盖,躲藏在旁边,过了一会儿,他看到一个蓬头垢面浑身散发着臭气的老人从下水道里钻了出来。

我们认出,这个老人就是丁老头,他和刘朝阳多年的盗墓生涯并没有给自己带来多少财富。在1998年,洪安县就有了一个不为人所知的地下毒品窝点,这是山牙一手修建的,山牙死后,高飞将这个地下窝点扩建成一个大规模的毒品地下工厂,丁老头和刘朝阳便是当时扩建这地下工厂的人。他俩通过库班认识了高飞,发现贩毒远比盗墓要赚钱得多,所以很快就变成这个贩毒团伙的一员。

这些人的相识就像一股污水遇见另一股污水,同流合污,臭味相投。

地下工厂的设计是非常巧妙的,他们在一处地下室中又挖掘了一个地下室,这地下室和下水道相连,县城里下水道的每一个井口,既是入口,也是出口。

2000年8月10日深夜,有四个外地人来到了洪安县城东小井胡同,越朝前走,胡同便越窄,好像钻进了一个管子延长的漏斗。到了这条相当短的街的尽头,他们看到了一面墙,这是一条死胡同。

他们交头接耳,然后安静地等待着什么。

“继续向前走。”一个声音说道。

这声音很沉闷,但又在身边出现。

“向前走。”那声音继续说。

他们终于明白这声音来自地下,他们向前走了两步,一个人从下水道里翻开井盖,对他们招招手,他们跳了下去。

五分钟后,这四个人与另外的四个人在一个秘密的地下室会合了。

这八个人就是:高飞、丁老头、刘朝阳、库班、周兴兴、铁嘴、丘八、屠老野。

时间:2000年8月10日

地点:洪安县

人物:高飞、丁老头、刘朝阳、库班、周兴兴、丘八、铁嘴、屠老野。

周兴兴:“这是在哪儿?”

高飞:“地下室。”

周兴兴:“上面呢?”

高飞:“上面也是一间地下室。”

周兴兴:“外面是什么声音?”

高飞:“我们的邻居。”

丁老头:“是老鼠,像小猪一样大的老鼠。”

刘朝阳:“我也是老鼠,呵呵。”

高飞:“山爷呢?”

铁嘴:“我们把他埋了。”

丘八:“是山爷让我们到这里来的。”

高飞:“嗯,我看到树上系着的红布条了。”

库班:“你们怎么从监狱跑出来的?”

屠老野:“搓绳子,钻烟囱,哈哈。”

丁老头:“谁想出来的,他的脑袋比我的脑袋还聪明。”

周兴兴:“我。”

高飞:“你一个人抵二十多个人。”

库班:“早说过,硬闯不行,炮子那帮人太野蛮了。”

高飞:“正好缺人手,你们既然来了,就一起干吧。”

库班:“我们是卖白狗的。”

高飞:“给你们介绍下,这是库班,他挖过一条地道,挖到银行里,结果一分钱都没有捞着。”

库班:“哈哈,运气不好。”

高飞:“另外两位,丁大叔和耗子,挖洞高手,盗墓专家。”

刘朝阳:“那都是力气活,现在我们做商人了。”

铁嘴:“让我吸两口吧,受不了了。”

屠老野:“我的毒瘾也快要发作了。”

高飞:“好的,你杀过人没有?”

铁嘴:“没有。”

高飞:“你呢?”

周兴兴:“我也没有。”

高飞:“把那个人抬过来。”

丁老头和刘朝阳抬进来一个人,轻轻地放在了地上。那人好像睡着了,或者晕过去了,头上罩着一个黑色塑料袋,看不到他的脸。

高飞:“给你刀,朝他肚子上来一下。”

周兴兴接过刀,心里非常犹豫,如果他放弃,肯定引起高飞的怀疑,为了取得他的信任只能接受考验。地上躺着的人一动不动,周兴兴走过去,蹲下,仔细观察着什么。很快,他一刀捅了下去,不出他所料,这是一个死人——周兴兴注意到他脸上罩着的塑料袋纹丝不动,这说明他没有呼吸。

高飞说:“划开肚皮。”

周兴兴很利索地划开肚皮,肠子流了出来,空气里充满了难闻的气味。

高飞:“把肠子掏出来,看看肚子里有什么?”

周兴兴:“有包白粉!”

高飞:“这尸体是从殡仪馆买来的,用尸体运货比较安全,那包粉就给你们几个享用吧!”

三天之后,上午10点。

周兴兴走进洪安县公安局,大厅里一个穿警服的人和他擦肩而过,周兴兴叫住他:“你们局长在吗?”

那人警惕地看他一眼,说:“局长在楼上,办公室。”

周兴兴上楼,推开局长办公室的门,局长正躺在沙发上睡觉,呼噜打得震天响。

“喂,你找谁,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局长醒了,坐起来问。

周兴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径直走到他的办公桌前,坐下。

局长说:“出去,那是你坐的位置吗?”

周兴兴拿起电话,一边拨号一边对他说:“你要是想保住这个位置,就闭嘴。”

周兴兴在电话中向“7·17劫狱大案”指挥部汇报了自己所侦查的情况:山牙从境外购买毒品,然后卖给华城的三文钱和东北的炮子,三文钱和炮子再向下批发,这样就形成了一个庞大的贩毒网络。山牙被捕,等于截断了毒品来源,东北的炮子纠集一批胆大包天的家伙策划了劫狱事件。山牙被捕之后,高飞成为了这个贩毒集团的骨干,他通过小油锤认识了库班,又通过库班的介绍结识了丁老头和刘朝阳,他们在洪安县秘密建造了一个地下毒品加工厂。高飞可以说是一个犯罪天才,机警过人,这几天好像觉察到了什么,随时都有可能向外地潜逃,请求指挥部向洪安县公安局下达命令立即实施抓捕……

周兴兴把电话递给局长。

局长出了一身冷汗,自己管辖的范围内有一个毒品加工厂,自己竟然一无所知。他战战兢兢地接过电话,公安部副部长白景玉在电话中简单介绍了周兴兴的卧底身份,因为这次行动极其机密,所以没有发布内部的协查通报。这个案子是公安部督办的特大案件,希望洪安县公安局高度重视,积极配合,马上实施抓捕。

局长唯唯诺诺,点头称是,挂了电话。

“你们县共有多少警力?”周兴兴问。

局长想了想说:“现有在职民警376人,其中机关一线200人,派出所警力176人。”

周兴兴说:“不够,把他们全部找来。警力太少,不够,还得再找一些人。”

局长问:“对方有多少人?”

周兴兴说:“7个。”

局长说:“啊,才7个,我们300多人抓7个人,还不够吗?”

周兴兴向他详细介绍了这个地下毒品工厂的特殊性,一小时之后,两人制订了一个万无一失的抓捕计划。警方出动了近400警力,他们化装成小贩、行人、服装店老板、顾客、逛街的女人、坐在路边长椅上打电话的男人等,他们对县城大小街道的400个下水道井口严密布控,因为每一个井口都有可能是犯罪分子逃跑的出口。

2000年8月13日中午1点,洪安警方突然出击,包围了地下毒品加工厂上面的建筑,在劝降未果的情况下,警方动用了催泪瓦斯,准备强行突破。地下室里的犯罪分子在警察到来时就已经发觉,简单商议之后,决定分头而逃。

他们沿着下水道纷纷逃窜,第一个落网的是屠老野,在中心街路口,他小心翼翼翻开下水井盖,刚爬到地面上就被捕了,其他几位也是刚一露头就被抓获。

有一些抓捕细节是值得一提的,刘朝阳被捕时泪流满面,铁嘴被捕时大声喊“疼”,丁老头被捕时大小便失禁,库班被捕时挥刀自残,屠老野被捕时咬伤警察胳膊。

下午3点,五名犯罪分子落网,只有高飞和丘八尚未抓捕归案。

他俩在哪儿?

还在下水道里。

警方包围的时候,高飞的鼻子就已经嗅到了地面上的危险,所以他选择另一条逃跑的方向——下水道的尽头。确实,警察忽略了这一点,他们只对井口严密监视,并没有在下水道尽头的河滩处设置警力布控。

洪安县城的下水道通向城西的泗水河。

高飞在黑暗里弯腰行走,多次迷路,因为这下水道里也有一些死胡同,一些复杂的分支。很快,他辨别了方向,加快脚步。突然他听到了什么声音,回头一望,在他后面,很远的地方,可怕的光束划破了黑暗,几个模糊的黑影在慢慢移动。

3点10分,公安局长下令搜索下水道,四个警察和一只警犬组成了一个搜索小队,他们从小井胡同的井口进入,一路检查,和高飞一样,他们很快也迷路了,在一个岔道口他们的意见产生了分歧,一个说往这边,一个说应该往那边,最后他们听从天意,沿着狗叫的方向前进。二十分钟之后,一个队员因为受不了下水道里的恶臭而提出放弃,另外两个队员立刻同意。为了尽到警察的责任,他们向黑暗甬道的尽头胡乱开了几枪,就回到了地面上。

高飞蹲在地上,屏住呼吸,子弹打中了他头上不远处的拱顶,一块泥土掉入水中。如果那几个警察继续向前搜索,高飞就被捕了。

高飞竖起耳朵,睁大眼睛,确认危险已经消失之后,迅速地向前走,不再停留。下水道里的水流向河,他也是依靠这个指引方向。过了一会儿,他抬头一望,在地沟的尽头,在他前面很远很远的地方,他看到了亮光,这次,他看到的不是警察的手电筒发出的光束,而是白天的光线。

他看见了出口。

高飞欣喜若狂,走到出口前,很快又沮丧万分——出口有一道铁栅栏挡着,尽管锈迹斑斑,但是用双手很难将铁条扳弯扳断。

他冷静下来,思考了几分钟,很快想到了办法。他脱下衣服,浸了水,缠绕在两根铁条上,又从下水道里的杂物中找了一截粗壮的树枝,用力地去绞,铁条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铁栅栏有了一个身子刚刚能挤过的缝隙。

高飞在河中洗了把脸,走上一座桥,忽然间,他感到好像有什么人在他身后似的。

他转过头来。

确实有一个人在后面盯着他。

周兴兴像鬼魂似的出现了。

高飞:“你是警察?”

周兴兴:“是的。”

高飞:“我真傻,早该想到了。”

周兴兴:“其实你挺聪明的。”

高飞:“你怎么知道我会从这里跑出来?”

周兴兴:“我想过了,如果我是你,我也会选择这里。”

高飞:“放我走吧?”

周兴兴:“不可能。”

“那么,好吧。”高飞索性坐在了地上,桥上路过的一些行人纷纷驻足观看,他们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坐在路中间。

“知道我为什么坐在这里吗?”

高飞的右手一直放在裤兜里,没有拿出来。周兴兴看着高飞说:“你的手里有把枪,或者有一颗手雷,这周围的人都是你的人质。”

高飞:“聪明,你也是我的人质,我会第一个打死你。”

周兴兴:“那你开枪好了,枪声会把这附近的警察引来,你还是跑不了。”

高飞:“你要知道,我17岁的时候就杀了一个人,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周兴兴:“我第一次侦破一起凶杀案的时候,也是17岁。”

高飞:“现在想想,全国的警察中不会找到第二个像你这样的人了,聪明,胆大,很厉害。”

周兴兴:“还有一条,你忘了说了。”

高飞:“什么?”

周兴兴:“我不怕死。”

高飞:“我不信。”

周兴兴也坐在地上,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高飞将手枪从兜里掏出来,对着周兴兴说:“我数三下,如果你还不走,那我就开枪了。”

高飞:“一——”

高飞:“二——”

周兴兴说:“三。”

高飞笑了笑,说:“有种,要是有酒就好了,可以和你喝一杯。”

乓,枪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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