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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有了自己的新住处,本来是很高兴的。纵然他对衣食住行并不挑剔,也实在是受够了阴冷潮湿的山洞,人在里面住得时间长了,感觉骨头缝里都要长出蘑菇来了。

然而他并没有新鲜几日,便烦了个够呛——那作死的鲛人“啊啊啊”没事总是在他门口嚎丧!

大海解了冻,兽人们原想把“啊啊啊”放回大海里,省得他总在部落里混吃等死。

那“啊啊啊”虽然日渐听得懂人话,可是喉咙天生便有问题,听得再懂也说不出来,老赖在兽人的部落里也不像话。

可是他们几次三番出海的时候都带着“啊啊啊”,这鲛人却仿佛乐不思蜀了,一点也没有回到大海里的意思。

暴脾气卡佐与只做不说的陆泉两人曾经合力将“啊啊啊”扔进过水里,鲛人一到了水中,下半身便成鱼尾,鳞片亮闪闪的,配上一张唇红齿白的小白脸,确实很有些看头。

只是这漂亮的鲛人所作所为却实在像是一条涎着脸的癞皮狗——卡佐他们回航的时候,他便用长出蹼的手扒住船尾,一路摇头摆尾地又跟着回来了。

鲛人长在大海深处,从水中鱼跃而起的时候,尾上能结出彩虹。每年春天,成群的鲛人上了礁石岸,他们与鸟人正好相反,是无论男女都非常好看,个个长得高鼻梁深眼窝,皮肤雪白,仿佛大海深处的海妖。这时,他们的睡眠就会很少,夜里几乎不用合眼——他们在月色下的礁石上求偶,然后在黎明伊始的时候,便开始为自己的爱人唱起缠绵悱恻的歌。

据说春天里鲛人的歌声能轻易激起人一腔怀春情绪,美得能叫人沉迷其中。

只可惜鲛人“啊啊啊”的歌声实在是对牛弹了琴。

长安可听不出什么叫做“缠绵悱恻”。在他耳朵里,这跟大海地震他们跑到山顶的时候,鲛人一边哭一边哼哼的悼亡曲差不了多少——都是听不懂。

他虽然惯于天为盖地为席,然而却也吃不住有人天天夜里在窗根底下这样没完没了地哼唧。

用稻草堵了三天耳朵以后,长安终于忍无可忍,拿着训徒弟用的木刀,大清早地便一脚踹开门,杀气腾腾地出来把“啊啊啊”打跑了。

“啊啊啊”落荒而逃,跑到三四丈开外,不知是怎么觉得委屈了,于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可谓是肝肠寸断。

长安怕他吵着别人,无可奈何地给了他一脚,想让他闭嘴,可鲛人“啊啊啊”给鼻子上脸,还厚颜无耻地在地上打起滚来。

这场景被阿芬才不到两岁的宝贝儿子小吉拉看见了,登时惊为天人,即刻习得,回家也对他阿妈使用了同样的招数,可把阿芬气了个倒仰。

卡佐见了,偷偷问索莱木道:“长安兄弟都被首领定下了,这个傻鲛人闻不到味么?”

无所不知的索莱木高深莫测地答道:“鲛人都这样,这是他们的习性。你要不明白,改天也打他一顿,打哭了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卡佐好奇心起,有一天,他真的趁夜深人静的时候去欺负了“啊啊啊”一次——卡佐先是挑衅一般,路过的时候平白无故地撩了鲛人后脑勺一下,“啊啊啊”不干,立刻张牙舞爪地向他扑过来。卡佐见他上钩,正中下怀,于是痛痛快快地跟他干了一架,按照索莱木说的,把“啊啊啊”打哭了。

卡佐打完架,神气活现地回了家,却不想惹了大祸。

打从第二天开始,“啊啊啊”便放过了长安,转而跑到他家窗根底下唱情歌了。因为这,卡佐险些被阿叶挠花了脸,当晚便被关在了外屋。

通过卡佐被索莱木坑了的故事,兽人部落的人们很快闹明白了,这鲛人敢情是天生的贱,原来打不得的,谁打赢了他,他就要不依不饶地对谁示爱。

这一招着实是绝代无双、天下无敌,很快,鲛人“啊啊啊”便成了部落中最不能惹的人物,人人都学会对他客客气气,连长安也开始绕着他走了。

为了让林子里的动物们休养生息,华沂与几个仅存的长老商议了一下,禁猎了半年,只搜罗了一些野兔、小猪的幼崽抱回来养。禁猎时间过了,每日也叫人有数地打猎。

兽人武士们闲得发慌,除了每日互相切磋,便更加在城楼上卖力气。

很快,高大的城门和城楼便有了模样,木匠与石匠们更是忙得团团转。

路达叼着一条兔腿,带着华沂过来找长安的时候,就发现他那位神奇的老师正在帮一个亚兽锯木头。路达忙三口两口把兔腿啃了个干干净净,抹了一把嘴边的油,没来得及把肉都咽下去,便大步上去接过长安锯下来的一截木头。

……在上面留下了五个油手印。

长安拿锯子的手势很生疏,然而手艺却不错,虽然做得慢一点,但是一拉一推都认认真真,木头锯得平平整整。

华沂皱着眉在旁边看了一会,忍不住问道:“你还会这个?”

“会一点。”长安点了个头,天气慢慢地回了暖,田间的野芽麦也在人们有心的料理下慢慢地结了穗,长安早不耐烦里三层外三层的兽皮,换了下来,上身便只剩下了一件小马甲,用骨头别好,露出两条胳膊,他身形本就修长,这一回更加是腰细腿长。

木匠亚兽却不敢把这腰细腿长的“同类”真当了同类看,本就诚惶诚恐,此时见首领来了,更加不敢多说什么,忙放下了手里的活,低下头。

长安却无知无觉,说着话也不耽误手上的动作,路达只好伸手帮他接着锯下来的木头,当着首领与外人,表面上没说什么,心里却十分不以为然。

在已经长成了少年的路达心里,只有拿着刀枪的武士才是男人该做的,木匠之类始终是下等人的活,不是长安这样天生注定出人头地的人应该上手沾的。

长安他的老师,少年兽人对强大的人天生含着一点敬畏。

而只要不惹急了他,以及不要在他耳边聒噪过头,长安总是很好说话,甚至是脾气温和的,待路达一直很好,又在逃难的时候一直没忘了这个小奴隶,因此路达对他敬畏里又有了一点依恋。

在路达的心里,长安如父如兄,又不全是如父兄——他在少年心里独一无二到即使路达长成了这样一个“天是老大我是老二”、十分桀骜不驯的少年,也依然认为长安是最厉害最有本事的。

路达认为,木工简直是玷污了长安那双拿刀的手,他不敢质疑长安干什么,于是狠狠地剜了木匠一眼,平白无故地把那老实巴交的亚兽男人吓了一哆嗦。

华沂瞧见了,没理会,他也觉得不妥——他觉着自己把这人当个宝贝,这人总把自己滚成个屁。于是按捺住心中不悦,按住长安的手,对那位战战兢兢的亚兽人点了点头,便将长安远远地拉走了。

华沂先是将长安手指缝中的木屑摘掉了,然后在他的手背上打了一下,这才轻声呵斥道:“闲得你不知道干什么是吧?没事和人家去锯木头,好好的大爷不当,干杂活粗活你倒是挺有眼力劲儿,你的出息呢?”

他骂,长安就由着他骂,一声不吭地听着。

等到华沂唠唠叨叨地说了半天,说得口干舌燥,这才发现自己唱的是个独角戏,后面那位死猪不怕开水烫一般,连一点反应也没有。

华沂回头看了他一眼,与那坦率地走神走到几百里开外的目光一对,顿时只觉得周身上下,从头发丝到脚趾甲的力气全都给抽光了,他于是伸出手掌,几乎将长安的整个后脑勺都给包在了掌中,咬牙切齿地往下用力按了一下:“不听话,叫你不听人话——唉,算了,上我那去,给你找点事干。”

华沂将长安带进了自己的新帐篷中,路达也当了小尾巴。

华沂的帐篷外面有院子,索莱木跟几个陌生的男人在那里,摊着满地用肮脏的兽皮裹起来的兵器,长刀短刀双刃剑,弯刀长枪小匕首,一应俱全。

那为首的陌生男人风尘仆仆,脸上沟壑丛生,小眼睛倒三角脸,面相上有些猥琐,同人说话表情动作带着明显的谄媚,然而眼睛却亮得惊人。

行商同亡客一样是古老的职业,这些人没家没业,当中很多人甚至是终身不娶,走南闯北,什么都卖。

真正的老行商狡猾极了,人脉多得叫人无法想象,哪怕姿态放得再低,也没有人真的敢小看他们——大地解冻不到数月,这些厉害的行商已经再一次抓住了商机,开始在大陆上活跃了起来。

长安一看到地上的东西,眼睛一下就亮了。

老行商察言观色,并不因为这是个亚兽便看低他,殷切地说道:“怎么,小哥也看得出我的东西好?哎呀,头一两年不太平啊,南边的海底硬是给挤出了一座高山来,死人无数,要不然这些东西怎么能卖这么便宜呢?”

长安弯下腰,拿起一把弯刀,仔细摩挲了一下刀刃,点头道:“是好。”

老行商眉开眼笑:“小哥识货嘛!今年第一回买卖,要是开门红了,我可不是小气的人,保证送你们一些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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