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沂面上阴晴不定, 连坐在旁边的索莱木也不再理会了, 一块巨大的牛皮地图铺满了整个一桌子。

他本意是叫卡佐奇袭对手,随后增援立刻跟上,一鼓作气, 成雷霆之势,不管对方是谁, 都能吓破他的胆子。

然而还没等他下令,卡佐就没了消息。

卡佐带走的五十来个人, 一夜之间就与王城失去了联系, 仿佛从人间消失了。

“就是块石头,往水里一扔,也能听个响。”华沂阴沉着脸去看索莱木, 所有收集的信息都是经索莱木的手分析的, 这神棍大言不惭地自称“诸神使者”,以往却也勉强算名副其实——至少在华沂印象里, 他从未出过这样的纰漏, “你这媳妇娶的,把脑子也娶没了么?”

索莱木盯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面无表情地说道:“那也比你的强,说不定哪天你这‘媳妇’娶的,就把脑袋也娶没了。”

华沂一拍桌子, 对他咆哮道:“谁他娘的跟你闹着玩,你得给我个交代!”

“行啦,听我说。”索莱木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 把头往后仰了仰,把脸上被华沂喷的唾沫星子抹掉,“先叫人紧急传信,咱们的增援眼下恐怕没走出最后一层关,赶紧叫他们停下来,原地待命。然后你我再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漏洞,等找出来了你再骂我,行不行?咱们先解决问题,回头我给你交代,到时候你拿口水给我洗脸都行。”

华沂冷静下来,看着索莱木沉默了片刻,随后道:“你太恶心了。”

索莱木无言以对,只好低头凝神细思。

直到太阳下山,长安都回来了,那两人仍然在帐中大眼瞪小眼,谁没想到什么关键问题。

只见华沂像头驴似的,在原地转来转去,手里还牵着一根不知怎么的从王帐帐顶拖拉下来的长布条,他走一圈,那布条就往索莱木身上绕一圈,长安进来的时候,索莱木已经被包裹成了一个雪白的大粽子,只露出一个顶着高帽的小脑袋,正表情诡异地扭着头看着自己。

长安:“……”

华沂指着索莱木恶人先告状道:“他坑我。”

长安皱皱眉。

一般华沂在王帐里会多少有点人样,抽疯不大会抽到这里,显然,他此时若不是穷极无聊,便是出了叫他也觉得棘手的大麻烦。

果然,索莱木很快对长安坦言道:“卡佐不见了。”

长安:“不见了?”

索莱木冲着华沂吼道:“你放开我,叫我说人话!”

华沂面无表情地将布条用力往下一拉,索莱木就像一面雪白的大旗一样,被笔直地升上了王帐中的半空……

华沂:“你说。”

索莱木叹了口气,挣扎片刻后未果,只得就着这升天的姿势艰难地说道:“我从头思量到尾,无论是这段时间我对敌方的分析,还是卡佐至今所作所为,都觉得没有问题,所以对方若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便是……”

他的话音断了片刻,吃力地低下头去,帽子摇摇欲坠地吊在头顶上,看起来十分危险。

华沂抬起头来,目光与他对上,两人的眼睛是一模一样的冷。

索莱木一字一顿地说道:“便是……出了内奸。”

“卡佐与我们通讯从未断绝,哪怕有几次你都认为他的行动太冒险了。他是老猎人了,十分擅长隐藏,至今一直也没出过纰漏,最后他传信给我们,说发现了对方的主帐。”索莱木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被吊在了半空中,滔滔不绝地说道,“那日你急传三道令命他不要轻举妄动,七大长老并城主全被你叫来,秘议两天,直到最终再次收到卡佐的消息,你拍板确定章程,直到此时,八个人,谁也没被你放出过王帐。”

华沂缓缓地接口道:“然后……我就把全城督骑以上全给招进帐中,之后才将命令传入其余诸城,令他们即刻整装进入王城,等所有人调集完毕,聚齐王城中,便是又三日的事了,若是有人泄密,应该就是此时之前,因为我没有向其他城主们泄露任何卡佐和我说过的事,也没有说过我派出去的特使就是卡佐,只是通知他们,有外敌来犯,叫他们调人入王城统一调配,你的意思是,城中……”

索莱木低声打断他道:“不,这件事难说,王城中总共三将六大守,十八督骑,平日里都与卡佐抬头不见低头见,这几日却连日不见他,虽然没有人说,但谁也不是傻子,我恐怕他们心里都有数,你半夜催命一样地将他们叫起来,有心人看在眼里,不一定就不明白怎么回事。”

华沂看了一直在一边沉默不语的长安一眼,苦笑着对索莱木道:“怎么,你是怕我胡乱疑心?”

“卡佐所言发现的主帐,我敢肯定不是一个陷阱——我们的敌人擅长深谋远虑,并且滴水不漏,若是对方早就知道卡佐在暗查,故意设下陷阱引他上钩,最后只端了这几十个人,实在不符合他的野心能力。”索莱木不理会,径自说道,“既然那主帐多半是真的,泄密之人必然是那时得到的确切信息,若真是我们的人,恐怕此时失踪的绝不仅仅是卡佐一人……啊!华沂你这混账!”

华沂一松手,将布条的尾端松开了,索莱木就这样就着他厚厚的“壳”滚在了地上,华沂把他裹得像个圆滚滚的大肉虫子,爬都爬不起来。

华沂站着说话不腰疼地将双手背在身后,悠然点头道:“不错,大长老深谋远虑,心思细腻。”

长安只好将马刀立在一边,上前去将奋力蠕动的索莱木拖出来。

华沂一边优哉游哉地看着长安笨手笨脚地将绳子打了个死结、活生生地把索莱木折腾出了一身汗,一边在王帐主位上坐下,慢悠悠地说道:“若是这样,我心里多少有些数,卡佐那人粗是粗了些,然而办起事来,大路上却是不错,有勇是肯定的,有智也算勉强,敌人费尽心机地拿了他,总不会立刻就杀了他。对,一会叫你媳妇去陪陪阿叶,好歹叫她宽心些。另外传我的命令,今夜秘密封城,叫人都给我悄悄的,从三将六大守、十八路督骑的后院给我查起,我倒要看看,这个有心人是谁。”

长安点头道:“我知道,我亲自带人去。”

索莱木破口大骂道:“你知道个屁!老子的胳膊都快给你勒断了,给我用刀开啊!你是傻了还是跟你男人一样故意消遣老子?!”

华沂前仰后合地大笑起来。

索莱木目光阴沉地盯了他一阵子,就着五花大绑的姿态,忽然也笑了起来,缓声道:“不错,王城中,我们可以关起门来打狗,但是前面对敌者又该如何?各城精锐全都被你集中到一起,如今你将他们阻住,如何是好?难不成要召回来?怎么也要给个章程吧?”

华沂愣了愣。

便听索莱木继续道:“卡佐下落不明,山溪如今外派做大关城主,等闲动不得,陆泉已经被你派了出去,如今你手中还有谁得用?”

华沂还没来得及说话,长安便十分上道地脱口道:“没事,我带人过去。”

索莱木忙接口道:“是,城主英明。”

华沂:“……等等,谁说用你去了?你走了王城谁给我打理?出事了谁负责,再搜个人我找谁去?”

长安诧异道:“这些鸡毛蒜皮,你找谁不行?”

华沂:“……”

他手中除了长安,其余守关的守关、带兵的带兵,也确实没有得用的人了,一时竟无从反驳。

索莱木笑嘻嘻地从地上爬起来,整理着仪容说道:“唉,城主还是三思吧,王是一日也离不开你啊,你若是远走,谁陪他起居吃饭?他受了委屈找谁去说?他高兴了又该找谁表功?实在是叫我们这些做属下的不忍目睹啊……”

长安皱眉道:“我又不是他阿爹。”

华沂忙顺杆爬道:“对,长安你听我说,你要是离开王城,病了谁看着你吃药?谁半夜起来怕你着凉给你压被角?日常没人照顾你,那可怎么行?”

这回长安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看着他:“我要吃奶,也找你么?”

华沂:“……”

长安拍板道:“就这么定了吧,我去叫人夜里秘封城门,挨个排查。”

索莱木束手站在一边,抬头望天,低头看地,不肯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来——你压力大,来消遣我,很好,我把你的人弄走,枕着东海孤枕难眠去吧东海王!

且说这日夜里,城门如往常一个点钟关上了,城中人没有感觉到任何不妥,夜幕降临,王城中安静一片,城墙底下确实灯火通明,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一行人飞快地潜入夜色中,一水的兽人男子,脚下全都半化成兽,踩着肉垫,行走跳跃,一点声音也没有。

他们一家一家地搜过去。

阿姝睡到半夜,忽然,一声极小的铃声在卧房里响了起来,她整个人顿时警醒,连想也没想,立刻灵蛇一样地钻入了床下。

随后一声响,门被人从外面踹开了,床下微弱的光影,叫她感觉到一队人马进了屋,全都没有脚步声,将房间搜索了个遍,她听到有一个人大声道:“城主,这里没人。”

阿姝悄悄地松了口气,只听一个男人的声音在院中响起,应声道:“嗯,那走吧。”

人们陆续地退了出去,甚至给她关上了门。

阿姝侧耳听了片刻,才要从床下爬出,忽然动作一顿——他们脚下悄无声息,定然是化成了半兽,不欲忍人注意,既然这样,又为什么大声说话,大动静踹门?

定是有人听见了她那穿着绳子拴在门缝里、以防外人闯入用的极小的铃铛声了,险些上当!

阿姝闭起气,在床下忍耐许久,终于,一盏茶的时间过后,窗外再次有人影闪过,这一次阿姝没有看真,只是瞥见地上隐约的影子,随后,一声如同鸟鸣一样的呼哨声响起,那股叫她浑身不舒服的、被窥视的感觉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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