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一过,吊唁客陆续涌至。民子把引导客人上香的差事交由另一名女佣处理,她不打算露脸,因为现在已经没什么好尽力的了。

每位客人与秦野闲聊个三十分钟,便匆匆离去。正如民子所猜想的,在其他房间里围坐、饮酒欢谈的客人都走了,守灵夜的气氛似乎显得很匆忙。

民子在厨房里温酒时,背后突然传来了一阵惊叫声,当时,已经有一群人冲了进来,但她完全没有察觉,而是听到凌乱的脚步声才回头看去。一名女佣疾步跑到民子跟前。

“不好了,秦野先生满身是血,倒在茶房里!”

民子已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从鬼头的宅第里逃出来的。她只记得连衣服都没换就后门跑出去,然后在路上栏了一辆出租车。她把去处告诉了司机,这才稍微安下心来。她跑出后门时,还看见几名陌生男子,直到现在她仍然吓得双腿发软,以为他们要抓她。

当她知道秦野被杀时,一阵莫名的恐惧袭来,下意识只想赶快逃离,否则连自己也会遭遇不测。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她没看到秦野的尸体,只看到宅第里的男人们接二连三地冲向茶房。她担心情况变得很混乱,倘若自己跟去的话,可能会被挟持,于是没命地逃进了出租车。这么一来,鬼头的遗产即与她无关了。

街灯依旧耀眼。她在赤翱下车,直接跑到小泷的公寓,但屋里空无一人。她爬上三楼,但总觉得后面有追兵,于是前倾着身子,只想赶快进入小泷的房间。她来到挂着古董商招牌的门前,不由得吃了一惊。门把下挂着一块“歇业”的牌子。然而,她不能就这么离开,说不定小泷还在里面。她敲敲门,越敲越急。

“谁呀?”

蓦然间,门边有个小盒子传出了声音,民子吓了一跳,原来那里装了一个对讲机,她之前来的时候还没有。这令她觉得连小泷也变得谨慎了。

“是我。”民子朝着对讲机说道,“快点开门。”

里面传来切掉开关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儿。她觉得等待的时间漫长难熬,就连站在走廊上,都感觉会有像黑谷那样的人要来抓她。

门开了一条细缝。小泷以一只眼睛探看着,像是在确认来者身份。民子直嚷着“快开门啦”,小泷把她带进房间,当她跌坐在沙发上时,这才像得救似的安下心来。小泷谨慎地锁上门。

这房间之前是用来陈列古董品的展示间,可能是关了灯的缘故,显得有些寒冷萧瑟。不,绝不是因为一片漆黑,屋内确实是空荡荡的。民子在黑喑中打量着,原本即宽敞的空间,现在却空空如也。之前,这个展示间随处摆着石佛和木雕佛像,四面墙壁皆挂着字画,如今已荡然无存。小泷的办公桌已撤走,连那女职员专用的小桌也不见了。

民子顿时忘了不安,走到小泷身旁问道:“怎么变成这样?”

小泷还没换上居家服。

“卖了。”小泷简短地答道。

“咦?全卖了?”

“我嫌麻烦,统统卖了。我不想干这一行了,所以把这里的东西以不到半价的价钱全部卖了。”

民子原本想问为什么,旋即又想,或许他的歇业与秦野被杀有关。

“小泷先生,”民子从沙发坐直身子,朝黑暗中的小泷说道,“秦野先生被杀了!”

原以为小泷会大吃一惊,但他只是低声地说:“我知道。”

“咦?你知道了?我逃出那里的时候,秦野先生才刚刚遇害,我也没看到他的尸体。”

“有人打电话通知我了。”

“……”

“反正比你早一步就是。”

民子浑身发抖。一条隐形的线索像电波般正从鬼头的宅第朝四面八方传送出来,一股难以名状的不安涌上了民子的心头。

“那么你也知道是谁下的手啰?”

“大概猜得出来。”

“莫非是,”民子紧张万分地问,“莫非是黑谷杀的?”

“不是。”小泷明确地否认,“不过很接近了。”

“是谁,快说!”

“你不认识。或许你见过他,但你不知道他的身份。”

“他经常来鬼头家吗?”

“大概吧!现在几点了?”

“八点四十分。”

“九点有新闻,你看了自然明白。”

“这么快就知道凶手是谁了吗?”

“反正看了就知道!”

离播报新闻尚有二十分钟,民子觉得漫长难挨。小泷从橱柜里拿出一瓶威士忌和两只玻璃杯。

“想这些也无济于事。”

说完,小泷朝玻璃杯斟入麦芽色酒液。

“总觉得连你也很害怕的样子。”

“怎么说?”

“因为你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我当然知道,因为有人打电话通知嘛。”

说到这名通风报信者,八成是鬼头宅第里的成员。因为如此迅速通知小泷,显然当时就在命案现场。她猜不出是谁,这已经超出她的想象了。

“秦野先生的遭遇蛮令人同情的。”小泷在民子身旁坐下,“明天是鬼头先生的葬礼,接着又要替秦野先生办丧事,可忙坏了前去鬼头家吊唁的客人。”

小泷眉头紧蹙,神情黯然地饮着威士忌。他仰靠着沙发,动也不动,端着玻璃杯直往嘴里送酒。

“你也喝一杯。”

“嗯,谢谢!呃,小泷先生……”

民子正要往下说的同时,小泷突然指示道:“慢着!已经九点了,快开电视!”

民子将涌至喉头的话又吞了下去,朝墙角的电视机走去。起初播报的是政治新闻,内容枯燥乏味。民子想找机会把那欲言又止的话说出来,可是见小泷神情严肃地盯着电视画面,只好作罢。电视画面出现某部长从羽田机场启程出国的镜头,接下来全是送行者挥手致意的无聊光景。那则新闻结束的同时,下一则新闻并未出现照片,仅打出字幕。

今天晚间七点左右,位于东京麻布已故的鬼头洪太宅第发生了一起凶杀案。死者秦野重武是鬼头洪太的友人,遭人用短刀刺死。凶手于案发后一个小时主动向附近警局投案。这名凶手自称川上银三,现年二十五岁,在大阪打零工。

字幕和旁白继续播放着:

凶手表示,秦野仗着自己身为鬼头洪太的幕僚,坏事做尽,先前即已对他心生不满,此次趁鬼头去世,决心杀死秦野。警视厅指出,由于凶手目前情绪很激动,需待其心情平复,再来理清案情。

接下来播出毫不相干的画面。民子关掉电视,回到小泷身旁坐下,小泷支着下巴,眼神空洞地盯着消失的画面。对于民子来说,几个小时以前还见到活生生的秦野,这则新闻还无法与现实联结,仿佛是两件毫不相干的事。所有情况远超她的想象。从鬼头的猝死到秦野遇剌身亡,想不到情况竟演变到如此令人措手不及。

“凶手自称在大阪打零工,但很可能是某帮派的成员,在上级的唆使下杀死秦野先生吧?”民子对着坐在一旁、板着脸孔的小泷问道,她的紧张情绪尚未完全平复下来。

“大概是吧,想必真正的凶手还在背后等着看好戏呢。”小泷的声音显得嘶哑。

“是谁?”

“我不知道。”

“可是,鬼头老人还没出殡,他们为什么急着下手呢?”

“可能事态紧急,先下手为强。”

小泷的视线盯着玻璃杯。

“真正的凶手是谁?”

“要知道凶手的身份也不是那么困难。”

语毕,小泷慌张地环视漆黑的店内,似乎在确认房门是否确实上了锁。

“怎么了?”

“没事。”

小泷将残剩的酒液一饮而尽。蓦然,电话响了起来。民子吓了一大跳。不过,不同于之前那通深夜电话,小泷像是等侯已久似的迅即拿起话筒。他只是听着对方说话,嗯嗯地回应着,神情紧张。

“知道了,谢谢!”

这通电话前后不到一分钟,小泷焦急地点了一根烟。

“发生了什么事?”

民子抬头望着伫立的小泷,他似乎极为恐惧。

“离开这里!”小泷说着,“现在就走。”

“去哪里?”

“今晚先在其他地方过夜,待在这里越来越危险了。”

小泷从衣柜里拿出一只小型旅行箱,迅速把内衣裤和衬衫塞进去。不论是刚才那通电话,或是之前打来的深夜电话,小泷似乎不断地与谁联络,而对方可能是假吊唁之名、混进鬼头宅第的人。

不用说,民子的心情从刚才就一直七上八下,又在小泷的催促下,迅速与打点妥当的他一起走出这里。民子望着空荡荡的屋内,为小泷的处事果断感到佩服。就像他知道秦野会遇害那样,难道有人事先通风报信?

这次因为与他同行,跟刚刚上来的心情不同,连下楼也没那么害怕了。尽管如此,她仍觉得那伙人似乎就要围攻上来,难免有些胆战心惊。

由于小泷悄声对出租车司机告知去处,所以民子不知道会被带到哪里。不过,只要有小泷陪同,她就不会那么不安。

“我们去什么地方?”

“去旅馆。总之,得暂时在那里待个两三天。”

“到底是怎么回事?刚才那通电话跟你说了什么?”

“警视厅已经展开搜捕行动了。”

“咦?他们要进入鬼头家搜索吗?”

“这次跟杀死秦野无关,警方一直在等候机会,鬼头先生一死,立刻展开行动。”

“你刚才说,警视厅很早就盯住鬼头家,难不成鬼头老人活着的时候,他们还不敢轻举妄动?”

“当然。我之前说过,鬼头先生在世时,警察再狠也不敢碰他一根寒毛。”

出租车来到多摩川畔,过了那座桥,对面就是神奈川县的登户了。点点灯火投映在黯淡的河面上,出租车沿着河川往左转,道路一边尽是招牌林立的餐厅。

“到这里就好。”

小泷交代司机在某间旅馆前停车。民子默然地跟在他身后,旅馆大门两侧有黑色围墙,一条碎石小路延伸至深处的玄关。碎石小径旁的石灯笼亮着微光,将草皮照得亮白。出来迎接的女招待对小泷说了些什么,随即领着他们绕过玄关旁边,来到另一栋建筑物前,打开格子门走了进去。那是一间三坪大的房间,壁龛和桌子等家具挤放在一起,屋龄相当老旧,一旁就是庭院。

女招待将茶杯收走之前,民子环视四周,责难似的对小泷说:“这里是什么地方啊?色情宾馆吗?”

“这种地方反而安全。这两三天绝不能待在东京市区里。”

“你常来吗?”

“算是吧。”

小泷细眯着眼,但从他的表情来看,似乎对这里并不熟悉,或许是刚才那通电话指示他过来的。

“我不喜欢这里。如果东京不能待,也可以去横滨、箱根或热海呀?”

“不行,那些地方反而危险。”

“你太过小心了。”

民子嘴上这么说,却能理解小泷为什么这么谨慎,因为他也是被卷进这场风暴中的其中一人。

“警视厅正在找你吗?”

“嗯,或许正在调查我的下落。”

“你到底干了什么事?”

民子问及这里,外面传来一阵木屐声,随后有人拉开格子门,女招待在隔扇外招呼了一声,便端着热茶走了进来。接着,后面传来热水滴淌的声音。此时,他们俩都噤口不语。

女招待说了声“洗澡水已备妥”,便起身离去,小泷则小心翼翼地走过去锁上门闩,民子这才觉得终于来到安身之所。

“你到底做了什么啊?”民子回到刚才的话题追问道。

“我压根儿就没有犯罪的意图,可是被卷入这么大的漩涡中,不得不做出违法的事。这也是无可奈何呀。”

“你的意思是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吗?”

“……”

“小泷先生,”民子语气严肃了起来,“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什么哪一边?”

“你当古董商不是经常进出栗桥先生的家吗?你说是受秦野先生之托,在那里卧底探查情报,怎么弄到最后,却成了栗桥派的人马?”

小泷没有回答便站了起来。

“时候不早了,人家特地准备的热水快泠掉啰,一起泡澡吧。”

远处传来了电车行经铁桥的声音。小泷站着脱掉上衣。

“喂,你不洗吗?”换上浴衣的小泷拿着毛巾对民子说道。

“嗯……”民子坐在桌旁,没能立刻站起来。

“怎么了?”

“我太……震惊了……

民子一只手肘支在桌上,另一只手揉着鬓角。听完小泷的话,她心跳得更厉害了。

“连你也这么胆小?”

“什么嘛,我本来就很胆小。”

小泷暗指她亲手杀了宽次,可这两件事岂能相提并论,她杀掉卧床的丈夫,是为了自己的将来。要是跟这形同废人的丈夫再耗个十几年,她的人生也将化为乌有。就算她再怎么卖力工作,永远也无法出头。

在“芳仙阁”工作的那段时间,她已经是资深的包厢女招待,却还是穿着简陋的和服,经常得重染缝补。倘若对那男人还有感情,辛苦付出还有意义,可是她没有理由被一个讨厌的丈夫——永远治不好的病人拖下水。今后,要是那种状况持续十几年,她早已年华老去,以后谁来照料她的生活呢?

这对于备受照料、在无忧无虑中死去的当事人而言,或许无关紧要,但民子却没有得到任何保障。宽次死后,民子似乎还没完全摆脱不幸的阴影。一旦出现了翻身的机会,她奋力争取有什么不对?世俗只会随意批评,认为这种事与自己无关,根本不了解当事人的苦楚……

民子想到连小泷都这么看待她,感到有些错愕。这是她在生死存亡之下所做出的无奈行为,与鬼头集团干下的勾当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在想什么?我先进去啰。”

小泷迅速走出拉门。接着传来拉开玻璃门的声音,水声哗啦哗啦地响着。民子心中尚有疑惑,经过小泷的说明,她大概能够接受,但还是无法理解鬼头和秦野的性格为何如此残忍。到底是怎么回事?

民子好不容易起身宽衣解带,大概是受到水声的吸引,她换上旅馆的浴衣,把掉落在榻榻米上的和服迅速折好。她缠上腰布,打开浴室的玻璃门,看到更衣室的衣篮里放着小泷半卷的内裤。她在衣篮旁蹲下,脱下了浴衣。

“我要进去啰?”

眼前的毛玻璃门被蒸腾热气蒙得雾白。一打开玻璃门,只见小泷从浴池中露出头来。

“不好意思。”

民子用毛巾遮住身体,在浴池前蹲下来。她在小泷身边用水盆往池子里舀热水。

“过去一点好吗?”

民子全身浸下,热水顿时漫溢到瓷砖地板上,水盆和香皂盒跟着浮沉移动。

“糟糕,水都漫出来了。”民子看着溢出的热水惊叫道。

“你多重?”

“大概五十二公斤吧。”

“胖了好多!”

“比起以前,现在确实胖得离谱。”

民子住进鬼头家以后,的确丰腴了不少。在她身旁的小泷则显得瘦削,脖颈细长,肩膀上的锁骨清晰可见。小泷伸手环住民子的背,像要确认她的体态似的搂着。民子提防他可能会往下摸,赶紧把双膝夹紧。

“好安静啊。”

外面的马路偶尔会传来汽车的喇叭声,行经铁桥的电车声越来越远了。

“这三四天你会一直陪着我吗?”民子对着仰看天花板的小泷问道。

“看来我们得躲一阵子。”

“一直待在这家旅馆吗。”

“看看明天的状况再说,或许搬到别家旅馆。”

“真的?就这么做吧。”民子高兴地说,“在这狭小的旅馆里窝个三天,也不会发生什么事。就算不能去箱根或热海,到偏僻的温泉胜地也不错啊。”

“是啊!”

“我没去过的地方多得很呢。奥日光和原那边的温泉旅馆怎么样?”

“现在可能订不到房间。”

“可是最近盖了许多大饭店,订房应该不成问题吧。”

“难说。”

“你当过饭店总经理,通过关系应该会卖你面子吧。”

“傻瓜,现在我这新皇家饭店总经理的面子已经挂不住了。”

小泷泼水搓洗着脸。说到新皇家饭店,便会想起“823号”房的那起凶杀案。民子认为那是秦野干的,不过到现在还没破案。她推测小泷也是帮凶之一。

“坦白告诉我!”民子开门见山地问道。

“正如你推测的。”小泷搓洗着鼻头,“这件事也是鬼头先生指使的。秦野杀了香川总裁的情妇之后,迅速躲回自己的房间,然后闭门不出,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

“警方做了什么?”

“他们当然展开了多方搜索,可后来发现幕后指使者就是鬼头,便不敢追查下去。鬼头的目的很明确,亦即打算把不听话的香川总裁赶下台,可是香川总裁还有两年任期,一下子无法把他拉下来,若等到香川总裁的任期结束,就会耽误到鬼头支配利益输送的计划。简单地说,这么一来他就无法捞钱了。所以他制造了‘命案’,让香川总裁和情妇的关系浮上台面,逼香川主动辞去总裁职务。”

“也就是说,他们借由杀死香川的情妇逼他下台,若还是不从,就将其丑闻公开吗?”

“没错,这对香川总裁才是致命的打击。”

“小泷先生,为什么鬼头老人或秦野先生这么轻易杀人呢?”

“你也这么觉得吗?”

“谁都会这样想呀。”

小泷沉默了一下,说道:“要我全部告诉你吗?”

“嗯,我想知道实情。其实,你说不说都一样吧。他们已经死了,你也不必为他们尽情分。”

“鬼头和秦野在九州岛的煤矿区即有来往,而且秦野在那时候就已经杀了人。”

“什么?”

“被害者是个矿工,因为发现鬼头压榨劳工的证据而以此作为要挟。于是,鬼头便叫自己最信住的秦野把对方杀掉。那起凶杀案后来陷入胶着,而且早就超过追缉时效了。”

有关鬼头和秦野的残忍性格,民子至此有了初步了解,同时也知道他们俩关系匪浅。

“我什么都不知道,却一直待在那个杀人犯身边。”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吧。”

“你真可怕!明知那些事,却要我去照顾那老头。”

“因为我觉得你去他那里比较安全。打个比方,即使警视厅的刑警查出你有杀夫嫌疑,只要你受到鬼头的保护,绝对不会被抓。”

“……”

“这一切都是替你着想。如果只让你当鬼头的佣人,那根本救不了你,还是得把你变成鬼头的女人才行。”

原来小泷是出于这样的意图?

“一切都结束了呀,那些人全死了。”小泷叹息似的自言自语。

“是啊。”

小泷说得没错,鬼头、秦野、米子和久恒刑警都死了。

“剩下我们两个了。”

“嗯。”小泷在白色雾气中微笑着,“现在是。”

“咦?还不知道今后要去哪里吗?”

“也是啦,毕竟每个人很难预测自己的未来。”

“别说这种不负责的话,这次的事件你也变得很谨慎。”

“那当然了,因为我也被卷入这场风暴。”

“可是你这个人绝不打没把握的仗,不是有人频频打电话通知你吗?那是谁?”

“你认为他是谁?”

“是吊唁客之一吗?”

“不是。”

“是吗,我是这样认为……”

“这个人你也很熟悉。”

“我认识?”民子惊愕不已,“是黑谷吗?”

她屏住呼吸望着小泷,只见他露出恶作剧的眼神。

“啊,原来是黑谷!”鬼头死了以后,黑谷还在背后秘密策动。“这么说,指示你到这里的人也是黑谷吗?”

“算是吧。”

小泷似乎想说是谁并不重要,接着突然抱住民子的身体,扬起了一阵水花。

“哎呀,不行啦。”

民子挣扎着,但小泷仍轻轻抱着她,朝她湿漉漉的脸颊亲吻着。小泷难得这么激情,小泷用膝头欲顶开民子紧闭的大腿,那个动作也极为激烈。

“哎呀,我不喜欢在浴池里做嘛,会很难为情……待会儿再慢慢来嘛。”

“有什么关系。”

“不要啦。”

“鬼头先生肯定把你训练得很厉害。”

“连你也说起这种不三不四的话。”民子瞪着小泷说道。

“你越来越有女人味了,多亏鬼头先生训练有素啊。”

“又乱说话啦。哎……不要啦,不行啦。”民子拍打着池水,“待会儿再做嘛。一点都不像你的作风。”

“是吗?”

“是啊。”

“好吧。”

小泷从容地离开了民子,直盯着她,说了声“我先上去啰”,便起身走出了洛池。剩下民子一人时,她悠然地舒展双腿,双手在水中泳划,自然露出了微笑。虽说浴池并不宽敞,但她一个人浸泡其中,毕竟还是悠闲惬意。她隐约感觉小泷正在更衣室穿内裤。民子最近被这接连不断的骚动折腾得有点睡眠不足,惶惶不可终日,说是患了神经衰弱症也不奇怪。不过,她浸身在浴池里,觉得绷紧的神经逐渐获得舒解,甚至涌起了轻微的睡意。她走出浴池,吹掉身上的肥皂泡。

小泷似乎已回到了房间,民子凝神细听,他正在打电话,大概是叫柜台送啤酒过来吧。民子仔细往每根脚指头抹上肥皂泡沫,她的肌肤柔滑细致,散发着光泽,她觉得自己还很年轻,美好的人生即将开始。虽说之前曾因鬼迷心窍,待在不正常的环境里,若把它视为漫长人生中的一段插曲也很有意思。

她觉得身体发冷,再次走进浴池。今晚她可以尽情地躺在小泷的怀里直到天亮,不必担惊受怕了,可以坦率地向他撒娇求欢。至于小泷是哪个阵营的人马,黑谷是否与小泷同谋共策,今晚就别去想这些烦心的事,她只想纵情地跟小泷一起享乐。

忽然间,旁边传来了响动。起初她没注意到,后来才察觉墙边有扇小门,那扇小门匡啷匡啷地响着。民子慌忙地浸在浴池里,用毛巾遮住胸部。

“水温怎么样?”小门外面的声音问道,这声音像是男服务员传来的。

“刚好。”民子大声回答道。

房客正在泡澡,却问说水温,未免太没礼貌了。原以为男服务员问完就要离去,那扇小门却突然打开,一名提着水桶的男子弓身走了进来。

“哎呀,不行啦!”

民子退到角落,用毛巾遮住赤裸的身体。男子穿着毛衣,脚下蹬着一双半筒靴,额上扎着一条手巾。

“走开!”

民子虽发出尖叫声,但那男子毫不理会地硬是站在她面前,打量着她的身体。

“你要干什么?”

民子怒声呵斥,待白蒙蒙的雾气散去之后,却发现那男子竟然是黑谷。

“啊!”

民子惊叫的同时,脑筋一片空白。男子的意外出现,吓得她险些晕倒。随在不能贸然走出浴池,倘若起身,黑谷肯定会把一丝不挂的她强行搂住。

“哈哈哈,”黑谷哄笑着,“民子,你的身材真好呀。”

民子想呼叫小泷,却叫不出声音。

“民子,我好气啊,花了这么大力气,最后还是没能把你搞上床。”

“……”

“虽然有点可惜,但这也是没办法。你就在这里追随死去的丈夫吧。”

“咦?”

“喏,你乖乖站在那里别动哦!”

黑谷欠身把水桶提了起来,然后作势要将水桶里的东西倒进浴池。那个水桶上面有个厚重的铁盖。

“你别乱动哦。不好意思,现在不得不请你到阴间去照料鬼头老爷了……警视厅正以杀夫罪嫌在通缉你,你要是被捕的话,我们也会受连累,因为你知道太多内幕了。今后对小泷先生和我都极为不利。”

“怎……怎么回事?”

民子尚搞不清楚状况。水桶里的水声荡漾。

“热水太烫了吧,帮你冲凉些。”

黑谷掀开盖子,把桶内的液体倒进浴池里,只有那里的烟气静静地消散。接着,黑谷又把桶内残余的液体冲泼在地板上,做完这个动作便缓身退到那扇小门。

“身材好棒哦,真的好可惜呀。喂,在这里也可以做,要不要玩一下?”

“卑鄙的色鬼!”

民子尚未察觉到,其实黑谷这样口出秽言极其挑逗,目的就是不让她走出浴池。她退到浴池的角落蹲身将水漫至下巴。

民子乍然看去,眼前发生了奇妙的光景。刚才黑谷倒进的液体,浮在水面上泛着光。当她闻到一股恶臭的瞬间,不由得“啊”的大叫了一声。与此同时,黑谷将点燃的火柴棒丢进了浴池里。顿时,周遭如白昼般亮晃,火焰在她眼前猛烈蹿烧。

民子想从浴池里逃出来,可是下肢沉重无力,热水像章鱼般绊住了她的双脚,令她动

弹不得。她突然觉得眼睛灼热,皮肤疼痛不已。火势迅即遍及整个浴池,然后蔓延至地板上,周遭顿时陷入一片火海。全身着火的民子痛苦地在地板上打滚,最后仅在浴池里看到她半浮半沉的黑发。

旺燃的火势延烧至黑谷跟前,他赶紧朝那扇小门退去。可是那道小门紧闭着。他慌张地用力推撞,偏偏就是打不开。黑谷此时才惊觉事态严重,吓得瞠目结舌。

“小泷!”

大火快烧至黑谷的下巴,他冲过火阵往更衣室那道隔门奋力跑去,可是那道隔门还是打不开。那道隔门已经被牢牢锁住。

“小泷先生,救救我呀!”

黑谷身上的夹克着火了。他闻到一股异臭,随即知道自己的头发烧焦了。冷静的判断仅此而已,黑谷像发了疯似的敲破玻璃门,双手被玻璃碎片割得鲜血直流,但是那狭窄的木框依然牢固。他试图从击碎的破洞伸出手,要把门锁打开。不料,他的手却被另一只手抓住,并用力地推了回去。黑谷在惊慌中两脚一滑,躺倒在火海中。

庭院里传来了小泷阵阵的狂笑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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