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间,画眉的啼叫声,划破了夜空。

“值此一瞬间画眉鸟曳声高叫不如同死去”。

原泽写下这一句俳句,由近藤朗读出来,跟着,原泽解释道:

“根据野鸟‘岁时记’这本书,画眉鸟的叫声就同刚才我们听到的一样,阴阴惨惨,所以,古时候称它为鵺鸟:据说,这种鸟一开口,就要死人,这是很不吉祥的迷信。听说,这是九州一带的传说,妻我前辈多年住在九州,不知道听见过没有。”说着,眼望妻我。妻我却连连摇头,说道:“从来没有听说过。”

原泽不理他的回答,一直说下去:

“总而言之,书本上是这样说的。我这一句,打算表现的是纵情的女人,在那一瞬间的欢喜中,不理人世间还会有什么非难,情愿一同死去。”

正说到这里,妻我突然插嘴对原泽说道:

“很对不起,过去已经有人写过这样的俳句。桥本多佳子早有同样的一句,也是写女人,也是鸟叫,也说愿死!”

“哎呀,糟糕。你真不愧是老行尊,一说就说了出来。”

原泽的面色有些为难。

“不过,我是有感于眼前的情形,有了灵感。才写出这一句的。”

原泽还在自赞。

进藤在这一俳句后面,连接下去。

“口风如不稳真情实话全托出天机尽泄露。”

写完之后,原泽绷起脸说道:

“这就很凄惨了。”

越水望着进藤说道:

“联句大部分都不错。你把已经写出来的俳句,从头到底念一遍给大家听听,怎么样?”

进藤于是扯起腔调唱读出来。

阵阵杜鹃鸟曳带黄昏的残光掠过了长空

富亭(妻我)

昏沉沉夜空笼罩着千壑万山晦暗如泼墨

伍重(越水)

夜深人静时杂草丛生群莺飞低声传人语

敏生(进藤)

静悄悄私语在森天万木之中深夜的原野

菊舍(原泽)

来者是何人木圆殿深夜之中竟嗽咳连声

富亭(妻我)

拒绝通名姓竹笠低垂半遮面任守卒猜疑

伍重(越水)

窃窃私语中猫头鹰接连啼叫深沉如鼓声

菊舍(原泽)

山间美庭院星星散散小茅店空寂无人住

敏生(进藤)

夜莺啼叫后喁喁细语谈情话句句如谜星

富亭(妻我)

深夜森林下情侣心弦连震荡同度此良宵

伍重(越水)

值此一瞬间画眉鸟曳声高叫不如同死去

菊舍(原泽)

口风如不稳真情实话全托出天机尽泄露

敏生(进藤)

一直专心静听的越水说道:

“今天晚上的联句,可有些特别呢!”

他不禁苦笑。

“大家似乎都受了刚才那对情侣的讲话声的影响!”

进藤也表示同感。

“他们的亲密的声音,从聚音器里不断传过来,可真惹人心烦。而且,我们这边,四个人都是男子汉,枯守一晚。”

原泽呷了一口威士忌。

妻我郑重其事地望着大家。

“既然如此,不如把气氛换一换,联句就到此处为止吧。”他提出方案。

“那也好。而且,这样的俳句。一直联下去,也不会有好句子。”

越水说完,又问大家愿不愿意喝茶。其余三个人,也没有说什么,都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本来一向是年轻的原泽给大家服务,但因已有几分醉意,就由进藤代替。他把暖水壶的热水,连同红茶,一一倒在四个茶碗里。

“听,慈悲心鸟叫了。”

越水低声说道。

“到了这时候,再听这种鸟叫。才感到神清气爽。”妻我说道。

“刚才那两个人,现在不知走到哪里去了?”

他也开了一句玩笑,慈悲心鸟、猫头鹰和画眉叫声交替不断。从这时起,直到天亮,都是夜间的鸟的世界了。

第二天早晨,四个人还在大睡,大门口已经有人敲门,是福地嘉六。

蜷缩在被窝中的四个人之中,原泽起身,开门迎接福地嘉六进来。

“诸位,昨天晚上都累了吧!”

其余三人听见声音也都起身,他望着三人笑道。

“一直到今天早晨三点钟才睡。”原泽答道。

“哎呀,录音带还摆在上面。”福地嘉六望着录音机。

“可惜了,三点钟就睡,时间太早。天亮的时候,群鸟齐鸣,你们竟然没有听见吧!”

“可是,我们的录音很有得意之作呢?……社长先生,我们录下了很有意思的声音。”

“录下了什么?”

“现在不说,将来给你听的时候,你大概就明白了。”

高原的士公司社长福地嘉六对在别墅过夜的四个人说,大家大概相当疲倦,不如到舍下去吃早餐,一边听,一边由他讲解录音带播放出来的野鸟的叫声。

以妻我为首的四个人,向福地表示谢意。大家都因为睡眠不足和疲劳,感到周身无力。录了音的录音带一共五卷。

“今天早晨,不是令郎开车?”

原泽望着窗外说道。今天早晨驶来的汽车不是的士,而是福地嘉六的公司的白牌汽车。

“那家伙贪睡早觉,这时候是起不来的。”

福地嘉六在谈他的儿子,吩咐司机帮手整理东西。

加上福地嘉六,一共六个人,走向草地,准备把昨天放置的聚音器拿下来。寒冷的晨风吹掉了人们的睡意。草上的露水一直濡湿到袜子的上部。

这一次,还是由年轻的原泽爬上树去,把挂在树枝上的聚音器拿下。

“昨天晚上录音,有些杂声。”

越水站在福地嘉六的身边,边笑边说。

“噢,一定有讲话声或狗叫声。”

福地嘉六转身问他。

“讲话的声音是有的,而且是喁喁情话。那时候,又正好有鸟叫,所以没有停止录音,把情话也录下来了。”

“噢,怪不得刚才原泽先生说,录下了很有意思的声音。”

攀在树上的原泽,把录音器递下来,交到伸出双手的妻我和越水的手里,同时说道:

“我说的就是这件事,社长先生。只是声音很小,讲话的内容,无法分辨出来;不过大家都很注意。那时候,正有猫头鹰啼叫,更显得情意缠绵了。”

进藤听到这里,仰头说道:

“喂,原泽。刚才你那句俳句实在拔群,不过,还有一两个字可以改动。你说:‘夜莺啼叫后喁喁细语谈情话句句如谜星’,如果改为‘夜莺啼叫中’,要更恰当一些。”

原泽做完了工作,从树枝上一步一步下降:

“夜莺啼叫中……果然不错,换一个字,味道就浓得多。”

下降到地面,掏出手绢擦乾被露水沾湿的手。

“昨天晚上,我们联句。”旁边的妻我对福地嘉六说道。“单是整夜守候鸟叫,恐怕烦闷,所以联句,原泽还特为回到府上去取书。”

“哎呀,原来如此。你们真是热心。我对于俳句可是一窍不通,不过,照我想,一边听野鸟的叫声,一边有这样的趣味,一定是非常愉快。”

福地嘉六心里本来认为,既然是听野鸟的叫声,就应该专心致志,心无旁骛;不过,他还是客套一番,这样说道。

“非常愉快的,还是居然听到了男女情话。虽然听不清,可是原泽生出了许多想像,弄得联句都很特别,接不下去了。”

越水说道。

“真怪啊。那么晚的时间,还出来散步,也许是另外的别墅里面的人。”

福地嘉六说完,又侧着头想道:

“可是,很奇怪。其他的别墅里,还没有人来啊!”他自言自语。

“也许是下榻在旅馆的客人,到附近来散步。”

这是妻我的话,这时,进藤打了一个大喷嚏。

“不,不会。从旅馆到这里,还有很大一段距离呢。距离最近的是川岛旅馆,就是从川岛旅馆到这里,也相当的远。而且,不到这里来,一样可以谈情说爱的地方,还多得很!”

进藤在旁边插嘴。

“讲话的地方,比我们企图收集鸟叫的地方,要低得多。我们的聚音器挂在树上,这一对情侣在的地方,大概是在那附近。”

说时,指向二百米正前方。那里是落叶松和枞树的树林。

“那个地方,既没有别墅,也没有其他的房屋。晚上非常寂静,他们倒是真会寻找地方。”

说着,福地嘉六也向前眺望。

“可是,谈话声曾经一度中断,过了半天才重新开始。这倒让人很焦急。尤其原泽急得差点跳脚。”

越水笑道。进藤在旁擦鼻涕。

“那么,等一下听听录音带,高兴高兴。好,现在收拾东西回去吧。”

福地嘉六催促。

大家七手八脚,有的抱聚音器,有的把电线缠好,回到别墅,又把昨晚带来的东西整理清楚,全部装到汽车里。

汽车驶到福地嘉六的家,大约要十分钟,可是清晨的公路上,既无车辆,又无行人,只用七分钟就驶到大门。

火车的声音在白雾中轰隆驶过。浅间山的顶峰和白烟上,照射着淡淡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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