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的时候全不在意,如今思量起来,便满是破绽了,她如今也八岁了,明湘明洛还更大些,可她们见过最盛大的事也不过是明蓁的及笄宴。

她们在明蓁房里看了好几天嬷嬷们怎么调派人手,底下食器人各样如何打,有的明白有的模糊,只是学了子皮毛,也只明沅这样出了社会两三年的人能窥知些道理,另两个全是云里雾里。

纪氏并没特意教过几个女孩子管家,嘴巴上虽是那样的,甚个要看看怎么理事儿,往后才不至叫欺瞒了去,给她们看的学的,却是怎么办宴,田地的出息庄上的收成,是半也不曾让她们沾手的。

明沅还有一个喜姑姑在,另两个想学也没地儿学去,可这些事明潼是怎么学会的,难道她真是看会的?她八岁就能算帐了,再往前总要识字读书,从怎么管房里的丫头,到如今了,明洛的衣裳首饰月钱还是交给张姨娘,她自个儿知道些个,却再没个条理。

世上确也有天才这一,原来只知道这个嫡出姐姐厉害,便似明洛一般,觉得她会什么都不稀奇,知道什么都寻常。

可既然起了疑心,往前去推,还真能找到不寻常的地方,比如她为什么单单盯住了自己,又为了什么单单只给苏姨娘挖坑?

苏姨娘那一向确是自作孽的,可她也不过嘴上不老实,她的那些个话是怎么就能在两三日里传遍了整个颜府?她便是有这个心思,也没这个脑子。

若明潼是为着给母亲出气才作弄姨娘的,那安姨娘跟张姨娘她怎么不出手,似是瞧不见,根本没把这两个放在眼里,换了明沅站在明潼的角度去看,这两个也远远不上老实。

张姨娘装病躲请安,到能捡好差事跟着去穗州了,她又立时好起来;安姨娘旁的不,单只她是亲姑姑买进来骗过纪氏当上姨娘的,这一口气,明潼便先咽不下去。

她不是宽和的性子,对纪氏跟官哥儿尤其看重,动得一分一毫,都恨不得能剥皮拆骨。可她从从来来不曾在意过明湘明洛,甚至也从没把两个姨娘放在心上,她们两人,一个带着欺骗纪氏的原罪,一个嘴上没个把门的,什么话都敢往外,有些个连明沅都觉着难听,可明潼出手收拾的只单单一个苏姨娘。

她还会骑马,是才刚学的,哪是在那里学的,明沅跟明洛两个都看着她跑了一回马的,总有百来米,把得马笼头,腰直身正,看着半儿也不费力气。

在一个院儿里头住着,有什么事是瞒过去的,头一样就是作衣裳,针线房里的活计根本瞒不住人,明潼连一件骑装都没有,却会骑马,骑的还很不坏,听郑辰的意思,她是打就开始学的骑术,明潼与她不相上下,旁的许还能推辞一句聪明,这个却是怎么也不明白的。

能理家会管事,看得了帐册,八岁的时候已经能代管一个庄头上的出息,明沅一样样的加上去,便是早慧的儿童也还是儿童,便是能打会算,也还是孩子的思维,明潼绝不是早慧,她根本就同自己是一样的。

明沅抱了膝盖坐在床上,越是想越是觉得清晰,原来从未想过的,如今一设想,竟全通了,既然都做了头一个假设,那第二个也一并跟上,她这么针对着苏姨娘,是不是……是不是,她原来就认识苏姨娘,那么,她也识得太子了?

明沅才刚起意,陡然一惊,回过神只觉得外头风都凉起来,搓搓胳膊给自己倒一杯茶,端在手上还未曾吃下,外头沣哥儿便涨红了一张脸跑了进来。

他一路死死忍住,到见着了姐姐,这才终于忍不住了,就立在飞罩门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哭得十分伤心,肩膀都抖起来,一抽一抽的,眼泪鼻涕齐飞。

这样张大了嘴哭,是知道明沅疼他,也只敢在她跟前撒娇,明沅赶紧下床,连鞋子都不及穿,一把搂过了他:“这是怎么了,沣哥儿乖乖,告诉姐姐怎么了?”

沣哥儿还只一味的哭,拿绸衣裳的袖子去抹眼泪,鼻涕沾在衣服上,明沅还不及给他擦,后头九红跟着跑了进来,明沅急问:“这是怎的了?不是让你们带了哥儿去院子里头舒散嘛。”

九红满面难色,还未话,沣哥儿就哭的打嗝起来,又是张罗着倒水,又是给他绞毛巾子,看他哭成这样,明沅搂了他在怀里,沣哥儿是爱哭的,可也从来没有哭成这样,他许是知道自个儿的身份,哭起来倒似猫狗,红了眼圈呜呜,声音都不敢大,这回这么忍不住,也不知道为了甚。

明沅拍哄他一会,好容易从他嘴里挖出两句,他只是抽抽噎噎:“将军……将军……将军没了。”

明沅吃得一惊,抬眼去看九红,九红搓了衣摆,咬着唇儿道:“咱们在花园子里头,遇上了四少爷。”

明沅立时明白过来,狗崽子长得快,才刚抱来的时候只身上出一层胎毛,密密的金棕里头带着黑,眼睛都不曾睁开来,沣哥儿最喜欢它,抱着它吃抱着它睡,连写字了,都要把它放在砚台边上。

黑背将军先还站不稳,慢慢会走会跑,摇着尾巴绕来绕去,还伸了舌头去舔墨汁,沣哥儿抱过它不许,它便拿黑舌头去舔沣哥儿的脸,沾了他一脸墨汁。

等它能跑得远了,有力气了,便去追院子里头的兔子,兔子是香洲里的老住客了,生的又肥大,半也不理它,它趴低了身子低呜两声,再往前摆一个姿势,装着要去扑咬兔子,可那兔子的肥身子一动,它就吓得赶紧夹着尾巴就跑。

明沅还笑它是个窝里横,一院子丫头都喜欢它,去厨房讨了猪大骨头,敲碎了煮饭给它吃,它还会吐骨头,精明的不得了,你蹲下来召它,真有吃的才动,没吃的就路趴在原地,拿黑眼睛望着你,一步也不肯挪的。

沣哥儿是实心实意的喜欢黑背将军,日日带了它出去跑圈儿,这一日竟撞上了官哥儿房里的丫头养娘抱着官哥儿出来玩春,养娘抱了官哥儿在亭子里头歇息,丫头结香穗香两个又是编花篮又是掐花朵,眼睛一溜,见着这黑东西蹿来蹿去。

拍了巴掌把它引过去,那丫头眼见着是沣哥儿的,却一把抱起来,连一句话都不曾,转身就抱回去讨官哥儿的喜欢。

沣哥儿怔怔停住,想追又不敢,他知道那是上房的弟弟,一气儿跑回来,到了屋里才忍不住了,扒着明沅的脖子哭个不休。

明沅听见这些,心里叹一口气,拍着沣哥儿的背,九红赶紧出主意:“再过几日庄子上又要送东西来的,咱们使了银子,叫人再抱一只来罢。”

沣哥儿这会儿也哭不动了,举着杯子咕咚咕咚喝了一大杯水,只抽抽着鼻子,听见九红的话,却又咧开嘴哭起来:“将军就是将军,别的狗都不是将军!”

九红原不想多事,可听见这句也忍不得了:“才是个七八岁的丫头子,就这么势力眼,分明瞧见是咱们哥儿的,也一并抱到前头去了,我去讨,那两个竟还敢跟我呛起来。”

明沅亲亲沣哥儿的额头,人家也有大道理,他的爱物,哪里能换就换的,明沅拍了他,沉着

一张脸:“九红,你拿上两吊钱往院子里头寻看院的计嬷嬷去,就咱们院里的狗丢了,叫她派人在院子里头找,拿了长竹竿往湖里头捞一捞,别是跌进湖里了。”

“将军没跌进湖,我看见它叫结香抱走的。”沣哥儿身子一抽一抽,明沅抱了他摇一摇:“我知道,我们饶不了结香。”

当着沣哥儿的面,分明不是官哥儿要的,却也该拿了这东西去讨他的喜欢,这一回若是不出头,往后拿走的就不是一只狗了。

两吊钱只派了三个丫头子去寻,明沅这里又补上两吊,还往厨房要了酒菜,采薇头一个忍不住,气的撸了袖子就要去上房寻结香:“不开眼的贱妇,还偷到咱们哥儿头上来了,看我饶不饶了她。”

明沅赶紧叫人拉住她:“你才在太太跟前挂了号的,再出头,还要不要留在院子里了,急甚,且看着罢。”

几个丫头都狐疑的看着明沅,明明没丢,也是知道去向的,白使了银两酒钱出去,这么个寻法,哪里能要得回来。

自天明一直寻到天黑,明沅往上房去请安的时候,明洛先问了:“我怎么听黑背将军丢了,沣哥儿哭了没了有?”这事儿瞒不住人,五六个丫头在院子里头找狗,采菽采苓两个还叫明沅差到栖月院待月阁去问了一回,再没哪个不知道香洲里丢了狗。

“怎么不哭,若不是他哭成那样子,我也不至找得那样,这会儿哭累了,趴在床上睡的狗似的。”明沅一声叹:“到底是他亲自喂着长大的,一时不见了,缠得我没法儿。”

纪氏听见了倒多问一句:“可拿竹竿捞了?”她还不知那狗叫结香抱给了官哥儿玩,屋子里头的旁的丫头却有知道的,等摆了饭,几个姑娘都回去了,情才报给纪氏知道:“那狗像是给抱到官哥儿屋里了。”

纪氏一挑眉头,怪道这么大张旗鼓的找呢,她再一问,便问出来是结香抱的,当着沣哥儿的面抱了送到官哥儿跟前。

纪氏最恨这种挑三唆四的人,立时把她换下去,叫乐姑姑又补了个丫头过来,还叫结香,可这狗儿却得了官哥儿的喜欢,明沅等了两日,纪氏天天赏菜,还专叫厨房做了挂炉子的烧鹅来,却只字不提黑背将军,过得些日子,上房送了一只猫崽子来。

明沅捧了它送到沣哥儿跟前,他抬眼看一看,站着巴巴的掉眼泪,却知道将军是怎么也回不来了,抱了那团毛球,把它蹭着脸,眼泪滴进黄毛猫儿的绒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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